第12章
其中就包括白临。还有莫喧。
裴初因此得到解禁,毕竟是相互交好的两家人,莫家要悉心捧场。
秋季的傍晚吹来阵阵凉风,院子里的海棠开的正艳,南方多雨,下午刚下过一场小雨,此时嫣红的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细小的水珠。
院子里的人来来往往,多围在江家父母和江寻的身边恭维祝贺。他们刚来,莫家父母正在与江家父母寒暄,莫声自然也跟在他们身后。
唯有裴初从进来之后便退到一边。
江家独子江寻与莫家的小儿子莫喧,仿佛天生就是两个极端。一个是聪颖不凡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一个是纨绔恶劣身世不堪的私生子。
旁人为之对比笑谈,就连他们自己都是相看两厌的死对头。尤其是在关于裴初出柜和欺凌同学欲图不轨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的当下,众人看向莫家小儿子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带着些嘲笑鄙夷。
若不是江寻亲笔写下的那封邀请函,怕是裴初现在都不能出门,禁足在家。
莫父不想丢这个人,裴初也不想往人堆里面凑热闹,他无视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或隐蔽或刺人的目光,找了个角落自个坐下。桌上放着饮品和点心,他捻起一块悠闲自在的吃了起来。
江寻从裴初进来之后,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只是此刻他身为主角陪在父母身边待客,不好随意走动,他也不想众目睽睽去找莫喧给他带来困扰。
江寻心不在焉的听着旁边人的恭贺夸谈,看着裴初寻得角落坐下吃起了桌上的甜点不由浅浅的露出一个笑容。
看起来最近的事情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烦恼,这人依旧如这傍晚秋风一般恣睢洒脱。
这没什么不好的。
白临是在宴会即将开始的时候将将赶来的,比起宴会上光彩明艳的其他人来说,只着一身白衬衫的他实在有些朴素了,就像一只落入天鹅群里的丑小鸭。
裴初在他进来时抬头看了一眼,少年并无窘迫,气度从容仿佛只是参加一个普通朋友的宴会。江寻亲自过去接待了他,莫家父母也走到了他身边关照闲谈。
这让周围不少人有些刮目相看,能得江莫两家人为其撑腰,总归有些不同寻常的本事,总好过莫家那个不成器反成笑柄的小儿子。
江寻是出于他与白临的友情,以及不想让他趁机去找莫喧的目的亲自前来迎接他的。
而莫家父母走到白临身边有出于对莫喧欺凌对方感到的愧疚,也有试探白临如今对于莫家看法的态度。毕竟他们资助白临这么久,自然担心他会因此疏离莫家,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幸白临对莫家表现得并无恶感,反而多有亲近感激之意。这无疑让莫父感到欣慰,甚至对白临更加喜爱看好了些。
莫母不知道说什么,她向来为莫父马首是瞻,更何况她看白临莫名合她眼缘,因此尽管她知道他与自家儿子之间有些龌龊,也一样对他和善可亲。
裴初看着那边慈爱和谐的画面,没什么兴趣的转过头,紧接着便发现自己身边站了一个人。
是莫声。
年轻英俊的男人刚刚推辞了一个生意伙伴的洽谈,来到自己弟弟身边拉开椅子坐下,他身上带着些许酒味,显然刚刚在和人聊天的时候喝了点酒。
不多,却足够让他自然的拿开裴初手边的盛了冰块的饮料,并嘱咐道:“你刚退烧,少喝点凉的。”
裴初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和眼镜后带着几分迷离的目光,嘴角抽了抽,没说话。
他以为男人是特地来他身边躲清闲的,盛大的晚宴上只有他的身边廖廖无人。
裴初倒有些奇怪莫声没有向以往一般去到白临身边温润关怀,这点奇怪在青年剥了一只虾放在他盘中的时候消了影。
哦,裴初面无表情的心想,这家伙肯定又喝醉了。
*
等到秋季泛着凉意的晚风吹过大厅的时候,江寻才从一大堆恭维奉承的人群里挣脱出来。
他四周看了看,发现大厅已经没有了裴初的身影,他微微一愣,转而心中有些懊恼,因为他同样没在大厅里发现白临。
裴初正在花园里,江家种着很多花植,一大簇一大簇的美女樱栽种在鹅卵石小路两边,屋檐的半空中的挂着风铃草,粉白的蔷薇爬满花架,院中还种着一株高大的紫薇花树。
月光下,这些花朵静静无言,只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裴初窝在花园的藤椅秋千上,手里捻着一朵掉落在椅面上的紫薇,纤细淡紫的花瓣在他指尖轻轻翻转,他到底有些受不了宴会里热闹,趁着莫声再次被生意场上的伙伴叫走之际,一个人跑到这里躲清闲。
此刻主角攻对主角受的表白应该已经开始了吧,裴初倚靠在藤椅秋千上,他坐着的这个位置很偏僻,正好在院墙与紫薇花树之间,若不是特意绕过来找,旁人发现这里还有个人。
月光下,裴初窝在那里,一边吹着晚风一边昏昏欲睡。
白临好不容易找到他的时候,就看见紫薇树下,少年倚在秋千上,眉目半掩,朦胧的月光柔和了他脸上的轮廓,难得让他那张锋锐俊朗的面容,显出几分恬淡来。
裴初听见脚步声抬起了眼,看见白临时也有些愣。紧接着他又看见,白临身后走廊里,匆匆现身的江寻。
裴初思绪在脑子里绕了一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该不会,是占了两人表白的地方了吧。
他再次慢慢打量了一下这里——月上柳梢花影情,花间月色最怡情。
有什么比这里更适合谈情说爱吗?
裴初顿了顿,面无表情的起身,打算换个地方走人。
白临却突然拦住了他。
走廊里江寻停住了脚步,他是急着找裴初,可是白临却抢先了一步。想了想,他并没有急着上前打扰。
白临自从那日运动会上,就没有再见到过裴初。裴初才因器材室里的纠缠暧昧被停学,而此时那位被他欲图不轨的另一个主人公却将他拦住。
裴初有些不明所以,他觉得主角受如今应该对他避而远之才对。
“你……要去国外了吗?”
白临站在裴初面前,低着头,听上去有些犹豫的问出了口。
裴初现在虽然已经退了烧,但这会儿晚风吹得还是让他有些昏沉发涨,他眯眼看着主角受没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顺嘴答道:“啊,拜你所赐。”
他嘴角一挑,又恢复成了那副盛气凌人惹人厌的样子。
白临突然抬头,直视裴初的眼,他问:“你要去哪儿?”
总是柔弱又乖巧的少年抿了抿唇,对裴初说:“高三的时候有报送国外的考试,我……我想和你考一个学校。”
‘啪嚓’
裴初撵断了一根树枝,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想和你考一个学校。
这话难道不是应该和你身后的主角攻说的吗?
还是说,你是不好意思面向主角攻,才跑到他这里背对着主角攻表白?
裴初揉着眉心,想也知道不对。他二话不说直接离开,扔下一句:“你找错人了,这话你应该对着江寻说,他就在你身后。”
裴初头也不回的向着走廊走去,他看见江寻一直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两人。
白临听出裴初话里的拒绝之意,脸色一白,有些慌张的跟在他身后,“等等,我没找错,莫喧……”
快走进走廊的时候,白临伸手想去拉裴初衣角,然而变故却在此时突生,高高坠在屋檐下的风铃草花架突然从空中坠落,一米多长的花架直直朝白临砸下。
“小心!”
面对着两人的江寻面色一变,急急惊呼。
裴初突然一转身,将白临拉到了怀里,轰然一声,巨大的花架将两人砸倒在地。
鲜血弥漫染红了鹅卵石边上的美女樱。
第三次了……
被裴初护在身下的白临被花架的碎块砸到了头,一片殷红的视野里,是少年抱着他独自承担了身后花架的身影。
他又护住了他。
可他又拒绝了他……
江寻知道白临会找莫喧表白,可他也知道莫喧不会答应。这是直觉,或者说是出于某种死对头的默契。所以在白临找到莫喧的时候他没有出声打扰。
他知道白临不会成功,而事实也如他所想。
莫喧拒绝了白临,他向着走廊走来,有一瞬间江寻觉得,莫喧正向着自己走来。
应该是这样的,他们才本应该是同路人。可就在他准备也向他靠近时,莫喧却转身了。
不知道多少次了,明明一直欺凌着白临,却又在他真正遇到危险时,不惜一切的护住了他。
所以,他还是错过了他的星星吗?
第22章
校园纯爱·二十二
此时的医院有些肃静。
走廊里,莫家父母拿着手上的亲子鉴定单,有些不敢置信。
“也就是说,其实白临才是我们的孩子?”
莫父沉吟着,率先说出口,久经商场让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白家父母有些难耐的搓了搓手。
莫喧和白临在江家花园被坠下的花架砸中,失血过多进了医院,医生们紧急给二人安排献血,献血的过程中却发现,莫家人的血型与莫喧并不匹配,反而和白临的血型符合度极高。
医生的一句话引起了莫父的惊疑,等待白家父母赶过来的时候,两人本来不愿献血,却还是被莫父要求抽血做了检验。
白家父母愤愤,却在莫父说出给予补偿时露出谄媚的笑容。他们刚来不清楚,只知道是白临去朋友家玩时出了意外。
他们本来还在埋怨白临这小兔崽子攀附了权贵却忘了爹娘,等到莫父拿到检验结果出来的时候,才把他们也吓了一跳。
紧接着就是调查,当初莫母生孩子的时候还是莫父养在外面的一个小三,条件并不好,与白家父母去了同一家妇产医院,两人刚好在同一天生了孩子。然而护士们不走心,将两家孩子贴错了标签,这就导致两家孩子抱错,过了十七年的错位人生。
白临才是那个真正的莫家少爷。
这个结果出来时直接让两家人震惊,莫父早前便看好白临,更是一直在资助培养他想让他成为莫家下一代的得力干将,如今得知对方本就是他的儿子,心中突然生出一种理所当然只感。
到底是他的血脉,怎么可能差的了呢?只是在之前得知白家父母嗜好赌博,对白临也多有苛刻,拿着孩子的奖学金去还赌债,因而对两人的感官一下子便跌入谷底,已经开始盘算怎样让白临与他们脱离干系,接回莫家。
白家父母显然也很惊喜,因为他们意识到自己好像替莫家养了十几年的孩子,以对方的身家实力,足够让他们敲上大大的一笔竹杠。
一时间,好像没有人想起还躺在重症室的莫喧。
病房的门被打开,一个白衣医生拿着一张病例单从里面出来,他的目光在门口的人群里扫了一下,开口问:“谁是莫喧家长?”
一时间没有人做声,气氛就这样凝滞良久,直到莫声和江寻走了出来。
“我是。”
“莫喧怎么样了?”
莫声皱眉出声,江寻关切的询问,身穿白掛的医生看着眼前的青年与少年,又扫了一眼他们身后那群气氛怪异的大人们,微微凝眉。
“患者莫喧身患脑癌,恶性肿瘤,已是晚期,家属们此前难道没有发现什么迹象?”
医生语气里带着些谴责,“到底怎么回事,直到现在受了外伤才被送来查出病情,已经延误了最佳的治疗时期。”
莫声身形一晃,死死的撑住身旁座椅才没有倒下。江寻脸上也难得出现明显的震惊错愕。
“你说什么,莫喧怎么了?”莫声伸手抓住医生,再次询问。
“脑癌。”医生掀了掀眼皮,扶住莫声,“病情有些严重,你们做好准备。”
做好什么准备?
一旁的江寻张了张嘴,连带着莫家父母和白家父母也难掩惊愕。
莫喧还没有醒,白临已经被转移了病房。
花架掉下来的时候他被莫喧护到了身下,受伤较轻,醒的也早。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身边为了一圈人,不仅白家父母,莫家父母也在身边。
甚至莫家父母看他的眼神更加疼惜怜爱。
“孩子,你受苦了。”
莫母伸手,替病床上的白临抚了抚头发,手指轻柔的摩挲着他的脸颊。
要说她此刻心情不乱是不可能的,养了十七年的儿子到头来发现不是自己亲身的,而自己的亲生孩子在那样的家庭里寄人篱下,生活苦难。
莫母仔细抚摸着这张与自己五六分相像的脸庞,可他长得这样优秀,优秀到让莫父早早的就对他刮目相看。
或许比起莫喧,白临更适合做莫家的儿子,他不会让莫父失望,也永远不会让她被莫父感到厌弃。
四十多岁却依旧精致娇小的女人呜咽一声,俯身抱住白临,一边伤心的哭泣,一边死死的抓住床单。
“好了,你这样临儿会难受的。”莫父拍了拍莫母的背,将她拉开。
然后又盯着白临,目光柔和:“接下来你可能会有些震惊,但却是事实,你……其实是我们的孩子。”
紧接着他将两家人当年抱错孩子的事情告诉了白临,心绪不断复杂起伏,他张了张嘴,却还是问出了他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莫喧怎么样了?”
一片沉默。
墙角里站着的莫声和江寻捏紧了手。
还能怎么样,医生说不过只剩下两年的生命了。脑癌晚期,就算尽力抢救,也不过徒增医疗的痛苦。
莫声那双藏着镜片后的眼眸慢慢染上悔痛,他早该发现的,对方时常流鼻血发烧的迹象,怎么可能是他嘴里轻描淡写的上火感冒。
他怎么那么轻易的放任对方,三番五次的推脱不去医院。青年紧紧捏着手,指甲嵌进掌心犹不自觉。
怪异的气氛让白临不安的再问了一遍,莫父看着这个之前多次受到莫喧的欺凌,却依旧关心对方的白临感到些许欣慰。
摸着少年的脑袋,莫父安慰他不要担心。
白家父母终于按耐不住,向前与莫父商讨起这些年抚育白临所花费的费用,狮子大开口的问莫家索要补偿。
莫家父母烦不胜烦,混乱中也不知道谁失口说了一句,莫喧身患脑癌,命不久矣,往后的抚养治疗该有谁承担?
白临霎时一僵,不敢置信。
而莫父只是厌烦的看了白家父母一眼,到底是养了多年的儿子,纵使再不出色也有了情谊,他们不至于将身患重病的少年就这样扔给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
“莫喧的医疗费用全由我们莫家承担,一千万,我要你们再也不再打扰白临和莫喧的生活。”
白家父母脸色一变,嗫嚅着就想讨价还价,在他们眼里亲情倒是其次,一个白眼狼,另一个是命不久矣的病秧子,他们谁都不想背负,但若就此断绝,失去了两棵攀附莫家的摇钱树,还是让他们心有不甘。
他们还想要争取两句,莫父已经冷漠的打断了他们:“你们要是做不到,这些年你们参与的赌博加起来,也足够被警察调查判刑了吧。”
这是威胁,这些年白家父母赌博成瘾,欠债无数,早就触犯了法律,若是莫家愿意,使点手段,可以让白家父母一辈子待在牢里不再出来。
白家父母不再说话了,一千万,总还是一笔巨款。
“莫喧为什么会得脑癌?”
等他们吵完,白临终于按耐不住的问询出声。
可这就要说到白家的遗传病史,白家的家族里,几乎每隔一两代就会有人患有癌症肿瘤,多为恶性,本来白家已有两代没有发生病症,看白临身体健康的样子,白父还以为这病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从他们家消亡了,却不想应验在了莫喧身上。
而如今已经发现的太晚,医生宣判最多只剩两年的生命。
白临面色一白,他踉踉跄跄的就要起身,去找莫喧。他还记得花架坠下来时,对方护在他身前,沉着又淡然。
江寻当然也记得莫喧是怎么受的伤,进的医院,更是因此被查出绝症。
他看着在莫父莫母的劝阻中执意想要起身的样子,想起那个毅然决然挺身相互对方的少年,心里即痛又沉,冷冷开口:“我想莫喧现在应该是不想见你的。”
无论是身份互换,还是如今身患绝症,以那人嚣张桀骜的性格应该不想别人目睹他的狼狈,江寻到现在还留在这里,也不过是想杜绝所有人,在这样的时刻给他带去打击。
他来到门口,打算开门去看望莫喧是否清醒,然而开门的刹那却看见一个少年倚在门口。
那人身上绑着绷带,左手握着正在输液的移动长杆,右手还夹着一根香烟吸了一口,他眉眼看上去有点疲倦。见江寻打开门,侧眸看了他一眼,嘴角还勾起一抹笑。
无悲无喜。
他起身灭掉烟头,扶着输液杆,一瘸一拐的走回了自己的病房。
长长的白色走廊里,少年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的洒脱而又孤寂。
他听见了。
整个病房的人都是一懵,却也明白少年什么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