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手撑着桌案扶着额,看上去有些累了,眼底染着青黑,看样子又是连忙了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阿尔文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收好医药箱后,给男人倒了一杯水留下一板药,“元帅还是要注意休息。”
那是一板止疼药,他十年前的那一场重伤,除了让他失去了双腿,到底还是给他留下了许多的后遗症。
他做完这些就转身出去了,只是临出门前,他的目光与办公室的希尔触了一下,又很快分开。
两人嘴角都挂着笑,一人温和,一人疏离又礼貌。
裴初喝了那杯水,却没有动那板药。
他将拿药扫进了抽屉,里面积压了一堆,很难看得出他现在身体是否真的有什么病痛和不适。
起码在希尔眼里,男人一如既往的眼神阴鸷而富有压迫感。十年的时间也并没有给他的面容带来什么改变,他一如岁月里的模样,瑰丽英俊带着危险的毒。
“任务完成的怎么样?”
裴初合上抽屉抬眼问道,办公室里少年站在他面前,隔着一张桌案,暖黄的吊灯灯光笼着他,头颅恭敬的低垂着,浅黄色的碎发遮住了少年的眼。
“很顺利。”
少年温和的声音里带着笑,“一百零八人,没有活口。”
轻描淡写的数字里填着血淋淋的人命,他却说得稀松平常。
裴初低沉的笑了一声,然后抬起了手,“希尔,过来。”
希尔顿了一下,然后垂在脑袋走了过去,他听话的走到了男人的身边。
坐着轮椅的男人并没有他高,但是男人伸出手捏住他下巴的时候,希尔仍旧觉得男人还同小时候一样高高在上,令他难以企及他的项背。
裴初伸出手握住了少年的下巴,让那双遮掩在浅黄色碎发下的双眸露了出来,翡翠色的眼眸深到透黑,是不得不低头才能掩藏起来的恨意与杀意。
这与他嘴角温和的笑容极度割裂,带着黑色的皮质手套的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摩挲,就像在恶趣味的逗弄一只恶犬。这只恶犬假装温顺,可裴初偏要撕破他的伪装,他笑道,“我说过了希尔,你在我面前不必装的那么假惺惺的。”
“你以为藏住了利牙,我就不知道你随时都想来咬我一口了?”
男人的言语恶劣,希尔眉头一皱,嘴角的笑容顷刻间就收敛了干净,他手一抬就挡开了男人捏住他下巴的手,语气冷冽道,“或许呢?或许有一天您就会露出破绽。”
他嘴角一勾,双眸一眯又露出了一个笑,这个笑不同于之前的温雅,带着十足十的残忍与恶意,倒让他这张干净清纯的脸,更显得魅惑而生动,他说,“到那时候,我一定会用利刃刺进你的心脏。”
裴初低咳的笑了一声,收回了视线,军帽遮掩住了他的目光,只能听到他毫不在意的轻笑,“那我拭目以待。”
又是这样。
希尔的笑意淡了,手指在身侧捲了捲,目光扫过男人的脖颈。
每一次希尔说要杀他,他都是这样不以为意,漫不经心,难道他以为他真的不会得手吗?
这十年来,希尔每一次在险境中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都是靠着男人教给他的仇恨,和总有一天要杀死男人的信念才活下来的。
希尔的手抬了一下,然后他又听见了裴初的话。他这几天工作确实忙的他又困又累,嗓子带着哑,偶尔还会响起两声透着虚弱的咳。
但这并不妨碍他话里的凛冽和权威,即使他连声线都没什么起伏,“你想清楚了,这次刺杀又失败,我就会将你扔到南尼边境。”
他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但希尔却收住了想要动作的手。
这不是希尔第一次冒出想要趁机杀掉奥斯顿的念头,也不是第一次付出行动。
从八岁还在乞活营的时候他就尝试过,到现在为止总共实行过十六次,但没有一次成功,并且每一次都会被裴初收拾得很惨。
希尔沉着眼眸告诉自己时机未到,并向后退了两步。
裴初见此笑了一声,合上了手中的文件,他偏头扫了一眼身边退后两步的少年,“鉴于你这次的念头,等会儿自己去赫伯特那里领罚。”
然后他又将手中的文件交给了少年,并轻声道,“听说菲利普亲王家的小omega对你一见钟情?”
希尔的脸色一沉,抬头看向裴初。
裴初摘下手套,袖口底下的牙痕若隐若现,他端起桌上的玻璃水杯又喝了一口,好似不经意般笑道,“这么凶做什么,你好歹也是个成年的alpha了,有钟意的omega或beta都很正常。”
希尔接过文件翻开,发现是菲利普亲王投来的示好。
如今议政院虽然仍以坎贝尔大公为首,但在军政上却是奥斯顿独揽军权,经过十年的苦心经营,奥斯顿已然成为萨洛曼名副其实最至高无上的帝国元帅。
而坎贝尔大公老了,和裴初争锋相对多年,回过神来却发现,这个年轻的alpha不仅是只桀骜不训的雄鹰,也是条阴险狠辣的毒蛇,不过十年间,就已经将他手下支持他的贵族蚕食分解得七七八八。
奥斯顿的势力也在压着议政院的底线一步步扩张,恐怕等坎贝尔一垮,奥斯真的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而萨洛曼国王手下没有子嗣,最能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便只有他的亲弟弟菲利普亲王。
菲利普亲王想要顺利登上皇位,便也少不了和奥斯顿打好关系。
奥斯顿手下的希尔经过这么多年的培养算得上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菲利普亲王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或者在哪里见过希尔一面。
认定了希尔是最有可能被奥斯顿培养成接班人的一位,于是便将联姻的心思打在他身上。
当然他也不是没想过直接和奥斯顿联姻,但这么多年了,奥斯顿简直是清心寡欲得不像一个alpha,身边无论是omega还是beta都没有一个。
每一次alpha的易感期,也从来没见裴初失态过,于是不知是哪一个好事之人开始传出八卦,说奥斯顿当年重伤伤到了要害之处,不止不良于行,还将无法绵延子嗣。
这些流言风风雨雨传到最后,已经跟真的一样了,但裴初听了却也只是一笑了之,不予理会。
要是真如传说那样,但还给他省了不少麻烦,裴初摩挲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针口,看着旁边希尔望着文件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摇了摇头,也不再逗他,“放心好了,我没有把你推出去联姻的打算。”
他转过轮椅,来到身后的落地窗前。此时已经入了夜,远处是万家灯火点缀着王城,元帅的办公室也亮着灯,可是岑寂庄严的高楼相比远处的灯火,冷清得何止一星半点。
裴初手肘撑在轮椅的扶手上,手掌托着下巴。
他是真的累了,望着底下夜色中的城景,眼皮一点一点往下耷,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像梦中的呓语,“菲利普家那娇纵的omega配不上你。”
希尔抬头看了一下,好像从他话里听出了点我家孩子最好的错觉。
他想要辨清,却也只是看见那人挥了挥手对他说,“你下去吧。”
这人褪下一身锋芒的倦懒样子让他的压迫感少了许多,身上的信息素味道好像在引诱着人靠近,但实际上危险的毒性又在警醒着人远离。
实在太过矛盾。
希尔微微垂眸,放下手中的文件,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房间。
第78章
ABO·九
“你怎么又惹元帅生气了?”
从赫伯特那里出来希尔领了一身伤,脸色略微苍白的来到了阿尔文这里,听见阿尔文的话也没回。
阿尔文见怪不怪,也不是很在意希尔有没有回答他,从医药箱里拿出绷带和药水,手一抛便扔给了他。
医药箱打开的时候,露出了里面给裴初打了针的针管,他没有扔,反而好好的拿手帕包裹起来收好。
在希尔的视线往这瞥的时候,他又抬手将箱子合上了。
然而希尔还是眼尖的看见了针管,他好似漫不经心的顺口一问,道:“你给奥斯顿打得什么针?”
阿尔文低头一笑,也随口一答,“没什么。”
他的手还覆在医药箱的盖子上,手指轻轻摩挲,眼睛里含了愉悦的光。
这人长得斯文俊秀,一身白大褂搭着内里的衬衫,总是收拾的整洁白净,看上去一表人才。
平日在奥斯顿面前进进出出,在外界眼里也是一个很有作为的beta了。
但希尔却知道这人是个变态,满脑子的疯狂,并有能力付出行动。
就和他一样。
“最近身体感觉怎么样?”
阿尔文突然望着面前的少年笑道,他在一瞬间的声音轻柔极了,好像眼前面对的是他最珍爱的稀世珍宝。
希尔的眉头瞬间皱起,恶心的瞥了阿尔文一眼,对方脸上依旧挂着斯文有礼的笑,很好的遮掩住了他内里隐藏起来的禽兽。
“很好。”浅黄色碎发的少年语气里带着冷,警告道,“你别这么跟我说话。”
“我怕我迟早有一天忍不住杀了你。”
“你不会。”长成青年的医生面对少年的威胁毫不在意,甚至心情很好的用五根手指弹钢琴一般在桌上落了落,“如果我死了,还有谁能藏住你的秘密呢?”
十年时间,希尔从当年那个弱小的没有求生意志还喜欢哭泣的孩童,长成了一个挺拔坚韧,实力强大到在全帝国最精锐的alpha军队——黑鹰军团里都能占据一席之地的少年了。
在所有人眼里,他就是那个被奥斯顿培养了很多年,如今元帅手下最得力,最受重用的下属。
一个……年轻有为的alpha。
十二岁分化那年,阿尔文成为了他的检测医生,也是他确定了希尔的分化性别。
当年阿尔文报告说希尔分化成了一个alpha,然而实际上对方却是个名副其实的omega。
想到这里,阿尔文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眼神里也藏了许多的热切,然而他还是克制的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让自己不要陷到越来越深的兴奋与疯狂当中。
对阿尔文来说,希尔实在是他非常喜欢的一个实验品。
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初得知自己分化成omega的希尔会要求自己帮他伪装性别,那时候阿尔文的实验正处于瓶颈期,对于送上门的希尔,答应了他的请求。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原本关系不冷不热的希尔和阿尔文开始保持了密切的合作。
阿尔文帮希尔提供药剂让他能由omega伪装成alpha,而希尔则帮阿尔文提供一直以来的身体数据,这六年的合作里,让阿尔文发现,哪怕是被世人认定柔弱的omega也能激发出alpha一样的潜能。
这便更为他的实验提供了价值,如果体能的差异消失,ABO之间,又有什么能划分它的等级?
由信息素主导的,野兽般本能的欲望吗?
阿尔文的目光又转向了医药箱,那里藏着一支针管,来自他另一个实验对象的物品。
啊……他突然觉得当初脱离坎贝尔家,来到黑鹰军团,真的是他再明智不过的选择了。
他的手,无意识的摸向了藏在束起黑色长发之下,脖颈的伤疤。
*
裴初不小心在办公室里打了个盹儿,醒来的时候天蒙蒙亮,他坐在落地窗前,外面的浅浅淡淡的蓝,笼罩着晨曦寂静冷清的王城。
而他办公楼的院子里,除了葱郁的梧桐树飘飘荡荡的往下落叶,偶尔也只是路过几个巡防的士兵。
裴初睡在轮椅上睡得脖子僵硬,因为他吩咐了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能擅闯进来,导致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
裴初没多大讲究,端起桌上那杯昨天晚上没喝完的水润了润有些干哑的嗓子,就按响了桌子底下用来叫人的按铃。
他的亲兵又换了一个,查尔斯和威廉这些年都被他派出去立战功,总不能他们都陪在他身边籍籍无名一辈子。
但是早上开门走进来的,还是查尔斯和威廉。
这些年里这两人变化也不小,查尔斯更加沉稳,干练的黑发摸了发胶,深色的蓝眸内敛,当年看着还有点像只哈士奇,如今却成了一匹名副其实的狼。
威廉倒还是大大咧咧的,身量又高又壮,金色的头发短短一茬,嘴角一咧便是两颗虎牙,看着威慑力挺足,也将当初外露的莽撞往骨子里藏了藏。
这两个也是被裴初放了任务刚回来复命的,一大早便守在了门外。
听见铃响就立马推门进来,一看裴初的样子就知道他昨晚又没休息好。
于是一个去拿挂在房间里的毛毯和外套,一个去推裴初的轮椅。
多年来养成的默契和习惯,显得他们的动作也是自然而然。
威廉推着裴初的轮椅走出了办公桌,查尔斯将外套和毛毯披在了裴初的身上和腿上,嘴里还道,“元帅应该留我或者威廉一个的,新来的那些个毛头蛋子哪能服侍好您。”
“就是。”
裴初还在配合着查尔斯的动作,就听见威廉在背后附和道,“您昨晚又没回府不是,老是这样狮子都得累垮。”
裴初不是狮子,也确实有点累。
要是说起来他真不是什么勤奋的人,然而任务所迫,他不得不向生活低头。
十年过去,剧情也到了开始发展的时候了。
他想到这里呼出一口气,听着两人的话回答查尔斯的提议,“放你俩出去自然比待在我身边有用。”
他穿上查尔斯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自己将扣子扣好,问起:“事情办得怎么样?”
“元帅放心。”
威廉一边推着裴初向外一边回话,闲散松快的语调里掺了杀机,“那些家伙蹦跶不了多久的。”
查尔斯从桌上拿了裴初脱下的手套,本打算跟着两人一起出门,结果目光下落,就从裴初没有关严的抽屉缝里看见了一堆止疼药。
他顿了顿,转头看着裴初和威廉一边谈笑说着公务一边坐着轮椅往外走的背影,一下子攥紧了握在手里的手套,他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元帅,结果喉咙里像哽了一块石头,什么话也冒不出来。
临近出门的时候裴初被威廉推着侧转过身,看着愣在桌旁的查尔斯,看见他手里的手套叹了一声,“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先回去吧。”
查尔斯拿着手套几步跨到他身边,轻轻‘嗯’了一声,替他打开了房门,他喃喃的,不厌其烦的在男人旁边嘱咐,“元帅注意身体。”
轮椅上的alpha一笑,好像对他每一次近乎与老妈子般的操心感到无奈,他又一次回答,“我知道的,我很好。”
战场上的将士或多或少总会在身上留下些暗伤,查尔斯也有,每到阴雨天的时候,那些暗伤都会牵扯得他浑身酸疼,但要真说难以忍受,倒也不至于,只是偶尔还是会让他们抱怨一声皱起眉头。
但是元帅不一样,十年那场重伤可以说摧毁了他半生,但从始至终,查尔斯都没听见喊过一声疼,这么多年过去,也从未见他流露出一丝脆弱与难受。
他即使坐着轮椅也依旧背脊挺直,让人恍惚觉得他还是那个站在万军之前,背影高大坚韧从未有过弯折的alpha将军,他还是那只展翅翱翔在天际的雄鹰,是黑鹰军团的脊梁。
因为他从未展现过的脆弱,才让黑鹰军团依旧紧紧凝聚着,锋锐无匹,一往无前。
可是查尔斯不敢想象,这个永远挺直着自己脊背的alpha,他的内里是否已经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高高在上的元帅之位,从来都不是那么好坐的。
而奥斯顿所走的路,总要比他的前辈们来得更艰辛。他的脚下不仅堆积着别人的鲜血与尸骨,也有着自己掩藏在波澜不惊的表面下,淋漓的鲜血。
这些鲜血灌注成就了一朵罂粟花,花瓣如血,带着剧毒,却也……让人甘愿沉迷,追随。
阿尔文将自己用手帕包裹好的针管放进了抽屉,那里面有一个盒子,一排排摆着的都是裴初用过的针管,那上面用标签标注着日期。
十年来,一共三十二支,并不算多,少得出奇。
他以为那人会对此依赖上瘾,却没想到最后上瘾的却是他自己。
他的手指掠过那些玻璃针管,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他有两个本子,一个红色一个绿色,绿色那个记录着希尔的身体数据,红色记录的是奥斯顿的。
他将本子展开,看着上面一条条记录,起初还是一条条平板客观的数据,越往后记录的越发详细,基乎都成了那人的观察日常。
每一条都让阿尔文着迷。
第79章
ABO·十
坎贝尔大公手下折了一名贵族,是他在执政党中安插的一枚棋子,被查出贪污受贿革了职,而空出来的位置,又被奥斯顿手下的人夺了去。
他与那个残废斗了这么多年,如今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他突然有些后悔,没有趁着十年前那个雨夜一鼓作气弄死奥斯顿,反而被他震慑住,让那个家伙坐着轮椅都能一步步攀爬至今。
他心里这样恨恨的想着,可也知道只凭奥斯顿手下的黑鹰军团,就能没有人轻易的暗杀奥斯顿成功,也没有人敢随意尝试。
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坐在自己的府邸,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很明显,经过十年发展的奥斯顿,实力越来越大,已经将他这个议政院首相都逼得难以喘息的地步。
而萨洛曼国王更加年老体弱,已经对奥斯顿的越来越放肆的所作所为难以管束。
在这样下去整个帝国的政权怕都将由那一人掌管盘踞。
所以说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坎贝尔大公清楚的知道,那个坐着轮椅的奥斯顿元帅,绝对不甘心屈服于一人之下的位置。
这么想着坎贝尔大公来到桌前,拿起桌上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是一个浅黄色头发的少年,温文尔雅,笑容清浅,与当年的戴德王后长得极为相似。
这个经历了无数萨洛曼风雨的老alpha哼了一声,自以为看透奥斯顿的主意,想借着当年的冤案扳倒他?
做梦!
他奥斯顿倾心培养的一把刀,难道就不能为他所用了?
奥斯顿当年攻灭马其顿,他不信少年心里没有一丝仇恨。
*
仇恨自然是有的,而且还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