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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世间难得什么知音,谢庭芝其实很快认出了这是林子琅的字迹。虽然和他如今文书上板正严谨的字迹已不太相像,但曾经见过他在策论上笔墨横姿,意态跌宕的谢庭芝还是一眼认出。

    即使他委实不太清楚,世子爷和林子琅这两人究竟怎么凑到一块去的。

    清风微凉,暑气渐消,谢庭芝心里多了几分好笑。

    雨停的时候,庭院里又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用小厮带领,来人便进入了凉亭。

    “酒还是茶?”

    “今晚我还要巡夜,茶便好。”靛蓝色衣袍擦过桌角在谢庭芝对面坐了下来,秦麟看了一眼桌上的点心有些奇怪,张了张嘴,却是没问什么。

    秦谢两家交好,两人自小便是青梅竹马,秦麟自然知道谢庭芝身边有着许多追求者,秦麟对此别无多想。

    只是记得今早下钥的时候,似乎还看见楚君珩拖着林子琅跑进了五芳斋。小将军眉宇轻蹙,心里隐约有点烦闷,却不知缘由,只能默不言语的端起了谢庭芝递过来的茶。

    “止戈觉得林无争是一个怎样的人?”谢庭芝清润的嗓音响起,清晰又稳重,带着点温雅的柔和,秦麟却有些奇怪他为什么突然提起林无争。

    “……为何这么问?”

    发丝下束着一条嵌着墨玉的抹额,少年将军眉眼轻抬,却见对面的年轻侍郎轻笑一声,将那本古籍与棋谱放在一起。

    他倒也没有拐弯抹角,坦率道:“我一直对林兄很好奇,你与他同处边关那么久,该对他有些了解才是。”

    秦麟垂下眼眸,茶水倒映着他沉肃俊雅的面容,思默半响,他目光落在桌上的棋盘上,若有所思的谈道,“他是一个棋艺很好的人。”

    如今庆国公府一案刚告已段落,很多事情却还只是风波涌动的开始。如今身在大理寺的林子琅就像一把刀,可这把刀在谁手里,对准的又是谁,却是让人难以捉摸。

    虽说庆国公一案他将刀对准了世家,可于清流一脉其实也不见得他亲近多少,更多的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他以后会怎么走,走到哪一步,谁也不能预料,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因他的入局这朝中一潭浑水反而变得更加复杂。

    谢庭芝指尖又捻起一枚棋子落入棋盘,黑白分明的棋子在盘中相互纠缠,角逐,难分高下。

    桌上的书籍被风翻开,三两注释讲出的又像是个和而不同。

    ***

    桥上少年桥下水,小棹归时,不语牵红袂。*

    风月陵的夜晚纸醉金迷,笙歌鼎沸,乘着画舫的恩客与馆哥儿们行游江畔,路过廊桥的时候看见桥上一个凭栏而站的背影,一身黑衣,列松如翠,手里松散的提着一盏花灯。

    画舫的小郎君们有些戏谑的和他打招呼,语笑喧阗中桥上的背影漫不经心的回头,如琼枝玉树栽于黑山白水,灯影澄澈中,少年目光倦倦,风流如画。

    画舫的招呼声忽而一静,直到船舫远去,仍有人怔怔的回不过神。

    裴初手指点在花灯提杆上对那些喧杂的戏谑不太在意,只在桥上等着人,没多大会儿有人来到桥边,从轿上下来,乐颠颠拽着他就往名为月上梢的画舫里钻。

    裴初由他拽着,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今夜阿愔出台,徐敬臣那混账也在,我看他摆明了想跟本世子做对。”

    楚君珩手里捏着墨扇,说话咬牙切齿,显然与这姓徐的混账结怨已久。这人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行事鲁莽,爱憎分明。明明不久前还对裴初敌意颇深,转眼又能和他一起出双入对的逛花楼。

    大抵是因为阿愔的案子被洗白,楚君珩多少对这个在年幼时印象就不太好的家伙有些改观。

    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最近在裴初指点下,楚君珩顺利让谢庭芝对他的接近已经不再那么排斥,世子爷心情很好的决定与他交上这个朋友,以便日后更好的向他讨教。

    但两人今天都是来看阿愔的,毕竟这是他从大理寺放出来以后第一次登台,总要给他捧场。

    而徐敬臣做为楚君珩的死对头,也一直对阿愔献着不怀好意的殷勤,意图撬楚君珩的墙角。

    裴初随手将手里的花灯挂在门口,进入画舫的时候人声鼎沸,台上轻歌曼舞,奏着靡靡之音,楚君珩早就订好了位置,两人七拐八拐就来到一处较为僻静,又视野开阔对着舞台的包间。

    阿愔每次出台,必定高朋满座,今夜的月上梢当然也不例外。楚君珩悠哉游哉的倒了两杯酒,提着衣袖将其中一杯送到裴初面前,笑道:“本世子以德报德,今晚这顿酒我请了。”

    他说得是今天送到谢府点心和书都没被退回来,世子爷勾着椅子坐到裴初身边,手里捏着折扇,轻咳一声,悄咪咪的低头问他,“我若想那人对我此后对我倾心,我该怎么做才好?”

    裴初眉角一抽,有些头疼的喝了一口酒,“看来世子爷不是成心想请我喝这顿酒的。”

    他顿了一下,撑着手掌懒洋洋的斜倚在窗边,有一瞬间思绪仿佛飘得很远。但一眨眼楚君珩又只见他掌根托着下巴,酒杯的杯底有一下没一下的叩着窗檐,嗓音倦懒,漫不经心的开了口:

    “两情相悦虽是不易,但若是有一个人能全心全意对她好,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终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也不知是不是楚君珩的错觉,眼前人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轻,慵懒的神色里,藏着的却是一抹不自知的苦涩。

    楚君珩愣了一下,正想要说什么,阿愔却在这时登上了台。少年称得上是绝世的舞者,他一出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被吸引了过去——

    佳人举袖辉青娥,掺掺擢手映鲜罗。

    狀似明月泛云河,体如清风动流波。*

    少年身姿清盈,玉腕如雪,体如游龙,红袖蹁跹,若仙若灵,等到一曲舞毕,台下静默良久,才忽而爆发出雷动的掌声。

    楚君珩一时忘记了方才想要说的话,和裴初一起倚在窗边,对着台下的少年颇为欣赏的赞叹道:“阿愔一舞,当真可算得上独步盛京。”

    裴初也赞同的点了点头,恰巧此时台上的少年也抬头望向了这边,望见裴初时,他眼神灵动的笑了笑,轻轻比了一个手势,就准备下台前往包间。

    不想没走多久就突然被人拽住,吏部尚书的儿子徐铭徐敬臣像是有些喝醉了,将阿愔困在墙角,面色酡红,目光轻挑的打量着他,一只手还不太安分的去摸少年的脸。

    阿愔一向对别人的接触很敏感,脸色应激般开始变得苍白,扭头想要避开徐铭的手,却还是被对方掐住了下巴,徐铭醉醺醺的望着他道:“你躲什么,我难道比不上楚君珩对你好?”

    他冷笑一声,就要对阿愔动手动脚,少年身体轻轻颤抖着,想要喊人却又发不出声音,一时间只能屈辱的忍受着,毕竟吏部尚书家的公子也不是他能得罪的。

    徐铭满意的笑了笑,又伸手想要去摸阿愔的腰,却在这时有人搭上了他的腕子,转手一扭便听得‘咔嚓’一声,徐铭的手腕瞬间脱臼。

    剧痛后知后觉的传来,徐铭一声呼嚎,酒意全然清醒,冷汗流了满额,他嘴里开始痛骂,但一抬头就对上一双深若暗渊,似笑非笑的眸子。

    “你……你……”你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的徐铭退后了半步,为少年的一身气势胆战心惊。

    他其实认出了这人就是大理寺那位新上任的少卿大人,能面不改色的将庆国公府拉下马的人,即使是他家阿父也叮嘱了自己要当心不要轻易与之作对。

    毕竟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一只疯狗,而且……还是一只相当聪明的疯狗。

    裴初不认识徐铭,但楚君珩从他身后冒了出来,看见这小子一副欺软怕硬的怂样有些嗤笑,转身又让阿愔躲在了两人身后。

    “徐敬臣,我说了让你离阿愔远点,你偏不听话。”不知道为什么楚君珩现在有些忍不住狐假虎威,他搂住裴初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指着他说,“我这哥们看上阿愔啦,以后你再来,他就打断你的腿。”

    他纯属张着嘴胡说八道,阿愔皱了皱眉,牵了牵楚君珩的袖子,有些忐忑的担心因此给裴初造成不好的名声。

    却不想旁边的少年嘴角轻勾,却是点了点头,“在下确实对阿愔公子一见如故。”

    他声音散漫,一字一顿,恣意不羁又让人心生倚靠,“日后与阿愔作对的人,便是与我林无争作对。”

    阿愔手一松,心漏跳了一拍,回过神来时,谁也没发现的,少年脸颊边已经落下了一行泪。

    第173章

    全男朝堂·十九

    残雪随着冰棱消融化作水滴,柳梢上冒出新芽,一转眼裴初任职大理寺少卿已经一年有余。

    他身子抽条了不少,萧萧肃肃,高而徐引,一身黑色官服朗朗如日月在怀,巍峨若玉山将崩。每次骑马出门,道路两边总有小公子克制不住的往他怀里投掷手帕花果。

    瞧着那阵势,倒不比谢小郎差什么。当然了,比起谢庭芝每次出门坐着马车,因为公务在身,不得不骑马四处奔波查案的裴初总是更容易见到。

    虽说如此,但凡是往他身上扔东西的次数多了,一概都会被裴初以妨碍公务的罪名逮捕,不解风情的铁血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但是今天,谢家的马车辗过湿漉漉的青石板,急匆匆的停在了大理寺的府衙前,原本是要来找裴初,不巧又听见他出门办案的消息,打听出他的目的地后,又匆忙转过了方向。

    好不容易寻到他时,他正在玉角巷里带着人将正在逃跑的犯人捉拿归案。细嫩的柳枝轻垂,快要及冠的青年站在柳树下,肩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春寒料峭,他脸色苍白,时不时握拳虚掩挡下几声哑咳。

    他体质虚,季节交替之时总是容易生病,但他面色不变,在逃犯挣扎着想要逃出下属的压制时,抬起手中的刀,刀不出鞘,只迅猛的在对方肩颈上一击,轻描淡写的就让其失去反抗,软趴趴的被大理寺带走。

    谢庭芝掀开车帘时恰巧目睹这一幕,他松了一口气,在裴初将要转身回去的时候,开口叫住了他,“少卿大人,暂且留步。”

    他声音清润,如敲冰戛玉很容易辨别,原本还在围观裴初逮捕犯人的人群连忙转过目光朝他看去,瞬间激动起来。

    “是谢郎果然貌比天仙。”

    “你大爷的!别挤,又想被林少卿抓回去吗?”

    霎时,原本躁动的人群又安静下来,众人小心翼翼的往人群中央的黑衣身上一瞥,明明没见他有什么表情,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却让人不敢贸然造次。

    谢庭芝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掀开马车请裴初上车,他一身月白,皓质呈露,瑰姿艳逸,眉间朱砂撩人心魄,总觉得让人多看一眼都承受不住,在他面前世间朱颜皆如尘土。

    可林无争走过去,又并不让人觉得他会被掩盖忽视,相反的,他一身黑衣铅华弗御,骨像应图,华茂春松,这两人站在一起,相辅相成,无端令人觉得般配。

    近年里,坊间总是传着许多谣言,或者说自林子琅边关成名开始,他便已经是朝野中为人瞩目的一颗新星,而这颗新星也总会被拿来与另一颗明珠对比。

    一人才色冠京,另一人机巧若神。

    时至今日,也难有人将他们分出个高下,但要说风流韵事,又总有人喜欢往他俩身上捕风捉影的胡乱牵扯。就在裴初和谢庭芝不知道的时候,他们身上不知被造谣了多少风流跌宕的绯闻。

    当然,现在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谢庭芝将裴初请上马车,放下车帘后的第一句就是——

    “陛下失踪了。”

    裴初:“……?”

    裴初一抬眼,有些莫名其妙,按理来说,小皇帝好好的待在皇宫,守卫众多,无论如何也不会失踪才是,毕竟今日早朝的时候,对方还好端端的坐在龙椅上。

    可事情也就是在早朝之后发生的,今天是小皇帝爹爹宸贵人的祭日,宸贵人死后,牌位被安放在金池寺。而自从登上皇位以后,楚墨已有几年不曾前去拜祭,曾经向太后请求时又遭到拒绝。

    于是就在今天,他不知怎么偷偷跑了出皇宫,而后直到现在仍未寻到人影。

    “是谁带他出宫的?”

    小皇帝只身一人,自然没有能力偷偷溜出皇宫,必是有人在暗中帮忙策划带领,可出宫以后又未见他现身金池寺,想来在半途中便已遭到意外,而这个将他带出宫的人,便有着很大的嫌疑。

    他不过片刻便已理清了关窍,谢庭芝也不遮掩,直接道:“是一直跟在陛下身边的一个老奴,原本是宸贵人留下的旧人,陛下多年来一直很信任他。”

    他与裴初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敏锐的察觉到有什么阴谋正在酝酿,若不快点找到小皇帝,恐怕凶多吉少,届时朝堂必定方寸大乱。

    可这件事又不宜声张,比起金吾卫或御林军大张旗鼓的搜查打草惊蛇,大理寺暗中搜寻恐怕更好,是以他虽也通知了秦麟守好城门,但更多还是需要裴初帮忙找到小皇帝,毕竟此刻谢庭芝想不出有谁会比裴初更加见微知著,胆略兼人。

    “我去调查那老奴背后的身份,寻找陛下的重任还有劳林少卿了。”谢庭芝轻轻与裴初行了一礼,诚恳的请求道。

    多线并进,找到人的几率也更大一些。

    只是从谢庭芝的马车上下来后,裴初有些忍不住头疼的揉了揉眉角。将手中的刀重新插回腰间,差人将逃犯送进大理寺,他又带着下属及那张老奴的画像,开始暗中调查寻找线索。

    想找到人并不是易事,裴初按着腰间的刀柄心情沉重。阴晦的天空开始下起细雨,料峭的春寒中只能听见他压低嗓音的闷咳。

    ***

    楚墨醒来的时候打了一个喷嚏,他瑟缩着身子,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的扔在一间柴房里,地板阴凉,四处都是荆棘。

    他嗓子疼哑,嘴角起皮,却没有叫喊出声,只是愣愣的躺在地上睁着眼,一身小太监打扮的绿衣还没换下,滚满了灰尘。

    他还记得自己是被那个从小跟在身边张公公带出来的,他说带他出来拜祭爹爹。他信了,毕竟张公公是从爹爹入宫起便跟在他身边的老人,相处多年,情谊深厚,他以为对方也很想念爹爹。

    可是出宫以后,他就被张公公暗算打晕绑来了这里,楚墨并不傻,他一醒来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甚至……就连当年爹爹病亡的真相,都隐约被他猜出来了一点,以至于先前鹦鹉的死都有迹可循。

    原来,信错人的代价是这般的可怕,不止他信错了,爹爹也信错了。

    他掩下干涩的眼眸,心里不知是怕还是恨,但更多的觉得,就这样死了也一了百了,他可以和爹爹团聚,他不用再回那个深讳得没有一丝人情和自由的皇宫。

    他不用再整日受到别人的安排和桎梏,也不用每天担惊受怕。可隐隐的,楚墨又觉得有些不甘心。

    他身子一翻,手脚都被牢牢得捆绑着,一个物件随着他的动作从他衣襟里滑了出来,磕在地上,‘啪嗒’的发出一声轻响——是那枚被挂在脖子上的鸟哨。

    自那只蓝花鹦鹉死后他就再也没养过鸟了,但这枚鸟哨却一直被楚墨随身带着,闲时吹响,清脆的鸟鸣声总让他心生安定。

    就好像那个烟雨天,有人提起那只无人问津的鸟笼,拉着他的手按进他的怀里,告诉他:“想要的东西,就要用自己的双手好好抓牢了。”

    楚墨抿了抿唇,挪动肩膀,叼起地上的鸟哨,轻轻的吹了起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雨越下越大,裴初换位思考想着如果自己藏人会将人藏在何处,接连搜了三四个地方后,来到一处鱼龙混杂的闹市。

    对方留下的线索并不多,看得出是个谨慎的人,或者说不止是一个人。这处鱼龙混杂的地方多是些赌坊青楼,和京外人员聚集处,排查起来有些麻烦,一个惊觉不对,也很有可能被人通风报信转移地方。

    时间拖得越久,小皇帝也就越危险,裴初最后还是带着人乔装打扮进入了坊市,来到一处暗巷的时候,他突然有些不合时宜的听见一串鸟鸣声。

    这声音并不大,一不留神就会被淅沥的雨声和闹市的喧哗给盖过去,可正因如此才有些突兀,在这样的集坊与雨夜里,又怎会有这样不间断的鸟叫呢?

    裴初眼里忽而浮现出几许笑意,没多大一会儿便召集下属前往了声源处,但很快鸟叫声又消失了,裴初眉头一跳,加快了脚步。

    第174章

    全男朝堂·二十

    柴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寒冷的晚风倒灌进来,几个黑衣大汉挤进柴房,看着地上的楚墨皱了皱眉,一人走了过来,毫不客气的拽起楚墨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挂着脖子上的鸟哨露了出来。

    黑衣大汉恼怒的甩了他一巴掌,力道很大,小少年白皙稚嫩的脸颊立即肿了起来,嘴角淌出一条血丝。

    “不过一个傀儡,耍什么花招。”

    黑衣大汉冷冷的说着,没有半点尊重,从楚墨脖子上将那枚鸟哨拽下来以后,便松开了手,任由这个本该身份尊贵的小皇帝如破布般跌倒在地上。

    楚墨疲惫的阖上眼眸,身体倒在地上,微微颤抖着,耳边是几个黑衣人接连议论的话语,然而却并没有那个已经背叛了他的张公公。

    “这地方不能待了,得赶紧走。”

    “还没有人发现这里吧?”

    “还没有,但总不能掉以轻心,误了大计。”

    “哦?什么大计?”

    忽而一道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几分懒洋洋的低沉暗哑,却是让整个室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众人猛地扭头看了过去。

    只见敞开的柴房门口,站着个腰间佩刀的年轻人,面色苍白发丝滴水,一双黑眸波澜不惊,却是在这风雨交加的黑夜里,带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林无争!”

    “认识我?”

    裴初不紧不慢,扫了地上的小皇帝一眼,见他睁开眼对上自己的视线,嘴角挂着血丝,皙白的脸颊有一边红肿,模样瞧着有些凄楚,然而除此之外倒并没有受什么伤,裴初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如今朝野上下有谁不知道林大人的威名?”其中一人还在客套,毕竟这一年多来经过裴初手上的案件并不算少,每一件他完成得滴水不漏的同时,也给人留下了一个狠毒的印象。

    就像一直嗅觉的敏锐的疯狗,一旦有人被他发现端倪,无论官职高低,身份背景都会被他咬死为止,手段诡谲狠辣,擅长玩弄人心,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在一天不到的时间里找到这里来的。

    当然,能够正确的找到绑匪的位置还多亏了楚墨的自救,裴初的喉咙有些痒,却还是压下了嗓子里想要溢出来的咳嗽声,声线沙哑道:“挟持陛下,欺君犯上,株连九族之罪,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这几人背后当然有人指使,但指使者是谁没有人会傻乎乎的招认,屋内的几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去抓地上的小皇帝,剩下的全部扑向了裴初。

    这几人武功都是个中好手,而且只要他们手中还有小皇帝做人质就还有逃出去的指望,当然如果能杀了裴初就更好,然而在刚接近小皇帝的时候,窗外便一支箭矢射了进来,紧接着一支两支,接连不断的箭羽逼得人无法动作。

    那架势简直不分敌我的不顾死活,然而这群绑匪也都是狠人,明知有箭矢射来,还是伸手过去想要抓住楚墨。电光火石之间,一根木柴就被踢了过来,重重的撞上了他的手腕,同时箭羽刺穿了匪徒的胸口。

    裴初衣袍翻飞,室内刀光乍起,转眼逼退众人。再借着箭羽的掩护下,裴初翻身一滚来到楚墨身边,刚将小皇帝拉进怀里,又有人提着大刀向他砍来,刀势之凌厉似要将他和怀中的小皇帝一起砍成两半。

    裴初目光一沉,伸手将楚墨按了下去,抽刀一挡,对方的斩马/刀将他的雁翎刀砍断,刀刃嵌进了他的肩膀,裴初神色不动,手中拿着只剩半截的刀身,动作迅速的抹了对方的脖子。

    凶徒倒下之际,裴初一脚踹开,借着他挡住箭羽带着楚墨破窗而出,而此时,外面的应援也冲了进来。

    “留下活口。”

    裴初沉声命令,不止是大理寺的手下,就连金吾卫不知何时也聚集在了这里,里里外外将这处集坊围得水泄不通,任何人都是插翅难飞。

    却不想室内的几个绑匪见大势已去,还没等金吾卫和大理寺的人抓到他们,就纷纷咬破嘴里的毒药,服毒自尽。

    是死士。

    裴初轻轻皱眉,大雨中,他半个肩膀都被雨水和鲜血染透,黑色的衣襟颜色更暗,始终被他牢牢护在怀里的楚墨抬了抬头。

    为了不让他淋湿,裴初用没受伤的左手抬起披风为他挡雨,此刻低头与怀里的少年一对望,就发现对方半边脸颊和发丝上都被自己身上的鲜血染红,可少年依旧是一副愣愣的样子,眼神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平日里除了早朝裴初其实很少与小皇帝有什么近距离的会面和接触,对他的印象还是之前在太后宫里,对着一只死去的鹦鹉无助哭泣的小鬼。

    可是如今少年年过十四,面容虽仍是稚嫩,却也长开了不少,是一副极其明艳的长相,目若秋水,面如桃瓣,即使此刻一身狼狈,也不掩其俊丽。

    裴初顿了顿,伸手替他解绑,没一会儿秦麟走了过来,带来了他刚刚从谢庭芝那里得到的消息,“张公公死了。”

    裴初怀里的少年颤了一下,这一刻,泪水决堤,刚刚被松开束缚的少年,却像是再也克制不住一般,抓住裴初的衣襟将头埋进了他怀里,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无所顾忌的放声痛哭了起来。

    此后他身边再无亲近之人。

    此后他身边再无背叛之人。

    他真正认识到,没有权利只会任人摆布,曾经裴初在他心中埋下的种子,告诉他的野心与夺取,在这一夜雨水和鲜血的浇灌下,终于生根发芽。

    秦麟站在两人身边,他将手里的伞朝着陛下和裴初倾斜,雨水在地上冲刷出淡红的痕迹,秦麟望着裴初肩上的伤口眉宇轻蹙,抬手准备叫人时,却见年轻的少卿朝他轻轻的摇头。

    一直等到楚墨哭够了,被人护卫着重新回宫,裴初才在秦麟的搀扶下起了身,他肩上的伤因为之前抽刀抵挡不算重,看着却有些吓人,“下次莫再如此莽撞。”

    秦麟一向严肃又话少,说出来的话也像责备,然而从他那张高冷肃穆的脸上还是能看出几分担忧和关切。这一次他来得有点晚,抵达的时候裴初已经进了屋内,和他一向配合默契的秦麟在里面动手的时候也放起箭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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