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中了!”谢云谏雀跃地道,瞧上去竟比她自己还高兴。识茵被他的笑所感染,也不禁抿唇笑了起来。谢云谏又道:“再来再来,这次我不控弦,你自己来——”
洞开的院门外,循话声而来的谢明庭便正好瞧见这一幕。
只见弟弟自身后环住识茵,正手把手地带着她弯弓搭箭,然他生得高大健壮,从旁边看去,倒似他将那娇小的女孩子抱在怀中一样,身体贴得严丝合缝。
躯干相触,手掌相握,脸儿相贴。秋阳若轻薄的绸缎漂浮在院中,笼罩在二人身上,竟也有几分新婚夫妇的甜蜜。
而识茵……
他目光先是一怔,尔后凝在二人相覆的手上,再一点点转移到那张白皙柔美的脸上。
她正因了羽箭的得中而欢悦。
她没有半分不愿。
她全然没有注意到他。
二人相视而笑,亲密得仿佛再插不进去第三个人。谢明庭神情一时都僵在脸上。
这原是只属于他们的回忆,是他们成婚的第二天,他在院中练习弓箭,她含羞带怯地走过来,问他是否愿意垂教。
现在,云谏回来了,她又故技重施,让云谏来教她。
——不,不单是习箭这一件事,前些日子,她还曾和云谏跑马去。他在她生活里留下的印迹,都已一步步地被弟弟取代……
可云谏才回来几天,她便要让弟弟完全取代他了么?
还是说,他从头到尾就只是个替身,如今正主回来,便自该为弟弟让位?
作者有话说:
谢庭庭:我就是个替身
云谏:是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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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
第
40
章(精修版)
◎“你不可以这么对我”◎
院中二人都未注意到院门外多出来的一个谢明庭,
谢云谏带着识茵又射了几把才松开,又兴高采烈地夸赞:“茵茵真厉害!这几把都射中了。”
识茵依旧闷闷不乐:“那是你射的,又不是我射的。”
“没关系,
慢慢来嘛,
总会射得准的。”谢云谏安慰她,
“以后我每天都可以陪你练啊。”
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她髻上的蝴蝶钗松了一些,忙上手去扶:“我不是给你带了很多簪钗回来么?怎不多戴一些?”
她今日梳了个朝云近香髻,娇艳无匹。然与这相貌娇艳相对应的却是头上仅有的两只蝴蝶钗,实在素净。
识茵含混应道:“时下以清简雅致为美,
若是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钗环出门,别人会笑话我的。”
青年郎君的失望溢于言表:“可那些都是我精挑细选买给茵茵的,我想看你多戴一些……”
识茵有些不好意思,
为了宽慰他,却还温柔地笑了笑:“没什么,只要是云谏送的,
我都喜欢。”
原本低落的小狗这才一瞬转回欢喜。谢云谏笑:“那我以后再多买些给你!”
院外,谢明庭的视线亦落在识茵发顶。那对用金丝绞成的蝴蝶正停在云鬓堆鸦之上,映射着金色的日光,
翩然于飞。
流金熠熠,
他唯觉刺眼。
他送她的铃铛,只有在伊阙才能给她戴上,
分开时即取下。
但云谏,可以随意替她戴簪。
他精挑细选的铃铛,
她不喜欢,
说是他的折辱。
但若是云谏送的,
即使再不好看、再劣质的簪钗,
在她眼里也弥足珍贵。
她的心,果然已经全偏向云谏了!
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院门外的谢明庭,唯云袅抱着汤圆儿立在一旁,早瞧见了他。
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提醒,怀中的小猫忽然“喵”的一声,从她怀中跃下,亲昵地直扑谢明庭而去。
二人被这一声惊醒,齐齐侧目。谢云谏诧异地问:“哥?!”
谢明庭淡淡颔首,又看向识茵:“弟妹也在。”
他目光平静,却如火山爆发前平静流淌在地底的熔浆,旺盛的破坏力只在平静之后。识茵莫名有种被捉|奸一般的羞窘,勉强冷静下来,福身行礼唤了声“长兄”。
心中实则害怕极了。她不知谢明庭来了多久,看见了什么,会不会误会什么,又似上次在谢云谏房中一样发起疯来。
若真如此,届时倒不好收场。
谢明庭却没什么表情,他伸手揽过沿着长袍爬上来的汤圆,安抚地在它背上挼着。原先见了生人就挠的猫儿此刻也不怒不躁,乖顺地在他臂上翻了个身,露出雪白的肚皮来任他挠。
谢云谏忽觉有些不对劲,怎么汤圆好似和兄长很亲?
上回在山洞中也是这样……
“汤圆儿!”他轻轻叱一声,原还在兄长怀中的小猫登时喵呜一声,又飞奔进他怀中,向他撒娇。
那颗不安跳动的心这才沉稳了一些,谢云谏抱着汤圆儿问:“哥,你来做什么啊。”
他有些不高兴。这已经是第二次他来打扰他和茵茵了。堂堂大理寺少卿,就这么喜欢跑到弟弟院子里来,听人家夫妻间谈话吗?
谢明庭走近些许:“你昨天问我的那个案子,我又想起一些事情来,既然你不方便,就算了吧。”
这话一出,谢云谏立刻心虚地瞄向一旁的识茵。
识茵果然愣住,偏着脸同云袅入房。谢云谏埋怨地丢给哥哥一个“都怪你”的眼神,又否认:“哪有,你听错了吧。”
他急着要跟上去同识茵解释,便问:“我们要去吃早饭了,你要进来坐坐吗?”
谢明庭摇头。
今晨过来,不过是鬼迷心窍,想瞧瞧他们清晨都在做什么。
现下见到了,倒争如不见。
“那行,我就先走了。”谢云谏抱起猫,向兄长致歉,转身朝内室去。留下谢明庭立于院中,看着他抱猫离开,眼中染上落寞。
他知道,有什么同从前不一样了。
是已经选择了云谏么?
就像汤圆儿,明明是他先来的,不过被云谏抱去养了几日,就和他更亲。
顾识茵,也会是这样的吗?
*
一直到用早饭时识茵都有些后怕。趁着云袅去厨房传膳,她对谢云谏道:“你哥哥也太没礼数了。”
“他怎么就那么喜欢过来看你,又没个正经,你我既成了婚,他便该避嫌,不该时不时地还过来。这已不是第一回了,还有上回,也是他说要走,大半夜的非得把你拉出去喝酒喝得烂醉,回来就胡乱亲我,第二天早上还不承认……”
都过去了,怎么又提这个。谢云谏头皮发麻,才绞尽脑汁地想出几句辩解之辞,女孩子又问:“我娘的事,你和他说了?”
“没,没有。”他心虚地抿唇,漆黑眼瞳忐忑地在眼眶中转动着,“我就是问他知不知道闻喜县主那个案子……是他说的受害者是谢姓女子,别的我什么也没跟他说。”
什么也没说。
但以谢明庭的聪明才智,他会知道吗?
识茵心下无奈,叹口气道:“罢了。”
“云谏……我们尽快搬出去吧……”
谢云谏道:“我也想和你搬出去,不过事情恐怕还要一阵。一则母亲不会同意,我这次在江南假死那么久,惹得她伤心,于情于理我都该留在家中好好陪陪她。二则置办房宅也还要时间,我就先慢慢准备着,你……先等等好不好?”
识茵自也知他暂时无法做到。哄他搬出去,只是为了躲着谢明庭、尽快离开罢了。眼下她只是要谢云谏的一个承诺。她相信他。
“好。”她补充道,“但是,你先别说。”
“别说?”
“对,你哥,和母亲那边,都先别说。”
下午,宫中又来了旨意,要他二人入宫,商议政事,谢云谏只得同识茵告别,和哥哥出门一道入宫。
谢云谏走后,云袅又进来,递给她一张纸条。
纸上只有五个字:子时,鹿鸣院。
熟悉又陌生的字迹,是换回了他自己的。崇台丽宇,法度谨严。
识茵脸色阵红阵白,霍地将那张纸条攥得死紧!
“我不想过去。”她同云袅道。
“我知道你是他派来的,但你帮帮我,我不想去!”
三更半夜,他叫她过去做什么?这种事,又与偷|情何异?
云袅眉间也掠过一丝不忍,却也只能如实传话:“少夫人,奴婢人微言轻,也没有什么法子。只是世子让我传话给您,他说如果您不去,他就自己过来见您。”
见她?在这麒麟院、他弟弟的眼皮子底下?
识茵简直气到失语。
谢明庭当真是疯了!
她又想起北邙山的那次,只因云谏带她离开,他竟然大半夜不睡觉地跑来寻他们,寻了整整一晚上!
他简直可怕。
不是个正常人,而是头凶猛的兽,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她不去他就来找她的事,她相信他是做得出来的。
却也没有什么法子,谁让她懦弱,谁让她在意名声。谁让她虽是受害者,却毫无势力,只能在这些衣冠禽兽面前委曲求全。
识茵满腔郁气都卡在胸间,闷闷不得出。
“知道了。”她低低地应。
*
洛阳,紫微城。
谢明庭同弟弟站在徽猷殿气势恢宏的宫殿前时,女帝犹在东配殿同三省六部开着小朝会。
久也不见人来唤他们进去,谢云谏不禁和哥哥说起了悄悄话:“哥,你说陛下叫我们来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
又是这幅冰块脸,好似谁欠了他钱似的……谢云谏腹诽着腹诽着便出了声:“不知道就不知道嘛,干嘛摆着个冷脸……”
好在没过多久,女帝身边的女官就来请兄弟俩入偏殿暂候。谢云谏一见来人,乐了:“封娘子,怎么是你?”
那奉命来传旨的女官不是别人,正是宋国公封思远之妹封茹。封茹只微微笑了笑:“是我,承蒙陛下不弃,我现在入宫做了女官。”
“对了,谢将军。”她诚恳地向谢云谏道歉,“上回我家嬷嬷将谢少卿错认为您的事,真是不好意思。她老人家上了年纪,难免老眼昏花,我已经严厉批评她了,还望没给您和谢少卿添什么麻烦……”
对方态度温和,语言得体,谢云谏大度地摆摆手:“没事!”
“我和我哥长得很像呢,认错也是常理之中嘛,哥你说是不是?”他揽住哥哥的肩,同他挤眉弄眼。
谢明庭只冷淡应了两个字:“走吧。”语罢率先进殿。
谢云谏乐呵呵的,依然不觉,封茹眉目微黯,同谢云谏寒暄了几句,将他兄弟二人领进了西配殿女帝陛下的书房。
小朝会已经结束,女帝同掌着中书省的封思远才从东配殿返回,还不待他兄弟二人行过礼,便怒气冲冲地将一挪折子扔给地上跪着的兄弟二人:“你们自己看吧。”
“这是吴兴和会稽那几个郡的上表,居然跟朕打秋风来了!简直荒唐!”
二人拾起奏折,原是三吴几个郡都以今年秋汛冲毁良田为由,秋税上不上来,请求减免。
江东诸郡河流水系众多,又有台风海啸,的确容易发生洪涝灾害。今年南方雨水也的确是多了些,但,绝不至于颗粒无收。
所谓收不上来,完全是因为收上来的税大部分进了他们自己口袋。
上回一桩军饷贪墨案,倒了一个吴兴沈氏、一个吴郡陆氏,便多出来六百万两纹银进了国库,可见江东那帮大族是多有钱。
豪横如此,却依旧贪得无厌,连朝廷的赋税也要贪。
“他们什么意思?”女帝怒道,“他们自己良田万顷,部曲无数,不用纳税,不给国库贡献一分钱。就这也算了,从前他们从老百姓手里收十成赋税,六成进了他们自己的口袋,四成入国库。如今,他们从老百姓手里收了六成,便索性将这六成全笑纳了,一分不交,还反过来请求朝廷拨粮赈灾,美其名曰强征暴敛会有损朕的清名。怎么,朕还要感谢他们吗?”
“江东士族,真的是反了天了!”
她越说越气,破口大骂江东士族是硕鼠。身侧的封思远忙劝着她。
谢明庭缄默。
说起来这也算是个历史遗留问题了。本朝开朝之时,太|祖攻破建康,南朝遂亡,南朝各郡望风归附,江东士族也就没有遭受战争的重创。
他们不必纳赋,土地、部曲、庄园也都得以保留,又因大族多注重教育,子弟在科举上也有优势,或在郡国,或在中|央,担任要职,官官相护,终于走至如今这个养虎自啮、长虺成蛇的地步。
——江东大族尾大不掉,一桩建康军饷贪墨案,灭了两个士族都不能敲山震虎,可见狂妄到何种地步。
如今还只是收不上税,一旦女帝下定决心动手,只怕立时便会揭竿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