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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众人见状,也只得俯身拾碗去试。

    这时谢明庭已将那口水吞了下去,旋即却皱了眉:这水不对。”

    井水清冽,入口并无异味,只在流过喉管时腾起淡淡的热,与从前他惯吃的那副避孕的药意外相似——是加了砒|霜的缘故。

    陆宁的碗已递到唇边,顿时怔住:“不对?”

    谢明庭神色却还淡定:“有砒|霜。”

    “砒|霜?!”

    一众官员都惊得摔了手中的碗,清脆珑璁,碎瓷声响成一片。燕栩暴怒地擒住一名医工的领子,一把将人拎至了空中:“说!你们在水里下了什么?!”

    那医工吓得惶然失色,双腿在空中踢腾着大喊“冤枉”。剩下的几名医工也都跪在地上,不住地喊“饶命”。

    谢明庭五脏六腑已绞了起来,剧痛如裂纹如藤蔓朝血肉深处蔓延着,在心间绞为乱麻,额上冷汗如滴。

    他艰难地挥挥手,想叫燕栩将人放下,才一张口,眼前忽然白芒一闪,身前跪着的医工一刀向他刺来,结结实实地捅进了腹中!

    “府台!”

    *

    却说县衙里,识茵略做修整后便强撑着起来,同接待她的县令夫人江氏商议着下午在城中主持施粥的事。

    许是因为近来受了凉,这一次痛经的毛病格外明显,休息之后小腹仍阴阴地疼,面色苍白,额浮虚汗。云袅服侍她起身时心疼地道:“要不,夫人今天就不去了。”

    “侯爷说他今晚不回来了,还说您的身子要紧,别的什么都比不过。施粥的事还有江夫人呢,您又何必亲力亲为。累坏了您的身子可怎么好?”

    “我哪里就这般娇弱了。”识茵无奈地道,“此次洪水,永世县被淹没大半,那些无辜受灾的百姓哪一个不挨冻受饿,相较之下,我这点儿病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去请江夫人吧。别忘了,我们此行是来做正事的,可不是来当累赘的。”

    云袅拗不过她,只好照做,半个时辰后,二人来到城东的施粥点,在衙役的协助下支起了粥棚。

    粥已在县衙内熬好,此时用驴车拉来,一路粥香四溢。饥肠辘辘的灾民开始捧着各自的碗四面八方地朝粥棚聚集而来,汇成条条长龙,并很快,就发现了位在江氏身侧的女子。

    只见她肌肤胜雪,蝉鬓堆鸦。乌黑秀丽的长发简单盘成坠马髻,以素色纱罗包裹着,几缕散落的发丝之下,眉不点而翠,横波如同秋水。

    实是温婉秀丽的一个美人,荆钗布裙不掩秀色。此刻正与陆县令的夫人江夫人将一勺勺熬好的粥分发给排队领粥的众人,笑眼盈盈,温大方。

    更难得的却是美人身上的书卷之气,无疑说明了对方身份的不凡。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议起来:

    “这位夫人是谁?”

    “对啊,以往不都是县令夫人来施粥么,怎地今日又多了位夫人?”

    “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

    有维持秩序的县吏,不无得意地与众人分享自己消息的灵通,“要叫夫人!这是谢府台的夫人!”

    “谢府台的夫人?”整条队伍的人群都开始沸腾起来,“这是真的吗?”

    “难怪呢,人美心又善,竟是谢府台的夫人啊,那可真是般配!”

    “那谢府台岂不是也过来了?”

    “是啊。”县吏笑眯眯地道,“昨儿就来了,先去了城东安顿潥阳那帮人呢,又和咱们陆大人去看河堤了。这不,专门留了夫人来给我们施粥。”

    “可见咱们府台心里是装着大家伙的,你们还抱不抱怨了?吃完了这顿都给我整修河堤去!”

    “那是当然!”众人都笑起来,“谢府台来了,我们有救了!”

    诸如此类的言论不胜枚举,杳杳传入识茵耳中。她身在施粥的小摊子前,隐隐闻见,心间又微微疑惑。

    这里是永世,是义兴下辖的县,谢明庭在这里的威望,竟也如此高么?

    自分开后,他的事她不算清楚,也只略听过几句,义兴郡新上任的郡守是个难得的清官,在其任上,打击豪强,分发田地,兴修水利,轻徭薄赋,凡事亲力亲为,在义兴享有极高的声誉。

    现在看起来,他是真的将这里治理得很好。她走时信上所写的那些话,他也是真的有听进去……

    他是真的在为她而一点一点变好么?

    心神都似陷入一阵茫然的欢悦,是清风拂过,徜徉山海,身子的不适都暂时忘却。这时身前有人影拂落,识茵犹以为是领粥的灾民到了,回过神欲添粥。

    映入眼帘的却是云袅那张慌慌张张的脸,她急匆匆绕到粥棚里来,与她耳语:“夫人不好了,侯爷中毒了!”

    作者有话说:

    修狗:原来我哥吃砒.霜的经验这么丰富。

    谢庭庭:。

    乱入的老祖宗青骓:你是不是傻?他吃这玩意儿是为了避孕:)

    修狗:……(??_??)

    ???

    ps:谢庭庭之前吃的避孕药就是青骓留下来的那款,大魏独家秘方,带砒.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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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0

    ?

    第

    80

    章

    ◎“谢明庭你不要死”◎

    识茵匆匆回到县衙的时候,

    已是夕阳漫天。

    谢明庭已被送回了县衙安置。淡青色的湘帘染上淡淡的金,垂在窗畔,静无一丝风色。屋内博山炉上云烟缥缈,

    熏香弥漫,

    掩也掩不住的血腥气。

    屋内,

    郡府以及县府的大大小小官员宛如结籽的石榴将房间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隔绝内外室的屏风之后,谢明庭已被安置在榻上,脸容苍白,胸膛袒露,

    腹部缠了厚厚的一圈白纱,隐隐透出血迹。正由一位德高望重的医师把脉。

    榻边呈着银盆金剪等物,用来止血的纱布沁在清水里,

    将整盆水都染得妖冶。

    药童端着水出去时恰与识茵撞上,她本情急地欲唤,瞧见那盆血水,

    一声“郎君”都僵滞在喉间。

    怎么会有血?

    他不是中毒了么?哪来的血?

    榻前,大夫已把脉完毕,捋须说道:“使君也是命大,

    那一刀刺得虽深,

    所幸并未伤及要害位置。然使君既误服砒|霜,那毒一时半会儿倒是清不干净,

    需用甘草金银花绿豆煎服,一日三次,

    再辅以生牛乳,

    将体内毒素慢慢排出,

    怎么也得半个月……”

    “使君外伤内伤交织,

    这次,是洪福齐天才从阎王爷手里捡回半条命。这半月以内最好把手头的事放一放,静心修养,不要再像劳神伤身了……”

    “是,我们一定谨遵遗嘱。”

    陈砾立在床头,八尺高的汉子,闻言早红了眼眶。谢明庭却道:“无事,我还撑得住。”

    他这时已简单服用了甘草汤救急,唇上乌色褪去,并非中毒后的乌紫。然内伤外伤交织,唇色仍有些病态的苍白,一张俊朗如玉的脸也如冬檐新雪的白,瞧上去十分虚弱。

    “那边的审问结果出来没有?”他问陆宁。

    这是在自己地盘出的事,若论嫌疑,他自己就是最有嫌疑之人。但长官竟丝毫没有疑心他,陆宁心潮激荡,一腔热血都似涌至喉口。

    却是黯然摇头:“属下无能,任凭我们怎么用刑那几人都不肯开口。但请府台给在下一个机会!在下一定查出背后之人,为府台报仇!”

    “无碍。”谢明庭安抚他道,“你也不必有太重负担。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是信得过你的,不必多想。”

    “是,多谢府台。”男儿有泪不轻弹,陆宁语声微哽,只默默在心底发誓,此生一定肝脑涂地、结草衔环,才能报答使君的这份信任了!

    谢明庭又颔首:“明日,我亲自过去。”

    识茵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忙走进来:“医师都说了要你静养!你好好听听医嘱不成吗?!”

    “夫人。”众人忙都行礼。

    谢明庭眼中微亮,视线不由自主就朝她看去。她却没有看他,一双轻波摇漾的眼此刻水波弥弥般溢着担忧,正关切地问医师:“大夫,他怎么样了?”

    “不是说只是中毒了么?怎么还被捅了呢?”

    陈砾燕栩等人都露出尴尬情绪。原来事发之时,谢明庭既发现水井里的蹊跷,当即便被医工当腹捅了一刀,但为了不使她担心,传话时却只说的中毒。

    大夫道:“请夫人放心,吉人自有天相,眼下老朽已替使君将血止住了,体内的毒素也压制住了。”

    “只是使君实在需要修养,请夫人看住使君,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他像从前那般操劳。”

    医者仁心,当着识茵的面儿,他再度强调了一遍静心修养的重要性。识茵应道:“好,我会看住他的。多谢大夫。”

    她既来,那些官吏便不便留在室中,纷纷请辞。

    识茵又叫陈砾快马加鞭去请谢云谏过来,随后,才来得及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瞧上去很虚弱,此刻倚在床靠上,刀削斧刻般的脸此刻是如死人般的灰败苍白,阴郁中透出一丝苍青,是失血过多之故。

    她没来由地眼眶一涩,走近几步,将一件外衣盖在他身上。

    “你也出去吧。”谢明庭却温声道,“我才去了药庐,那地方有人感染疫病,眼下我也不知道自己染上了没有,若是染上了,又将疫气过给你了怎么办。”

    腹部的伤口还传来阵阵刺痛,连同五脏六腑间那因了饮进去的砒|霜而生出的疼痛,共同绞成一处,汇成额上的冷汗滴下,这一句说来也气若悬丝。

    他自己受了这样重的伤,却还只顾念着她。

    识茵一时也说不出心间是个什么感受,苦涩与担忧皆有之,共同浇筑成巨石沉甸甸压在心上,眉眼都泛出一阵热意。

    她掏出帕子替他细细擦净额上的汗:“哪就有这样厉害的疫气了?你敢亲自去那地儿,我难道就贪生怕死、连接近你也不敢吗?我只是不明白,你既明知那水里会被人下毒,又为什么要亲自试毒?”

    她虽事先不知他被刺事,回来的路上,云袅却是告知了他亲尝井水中毒之事。真是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死脑筋成这样!

    谢明庭的反应却很淡然,牵过她一只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手背:“那依茵茵之见,我若不亲自以身试验,该让谁试呢?”

    “让陈砾?燕栩?陆县令?还是那些普通士兵和受灾的流民?同是为人,难道他们就比我低贱些么?该做这些危险的活?”

    他自幼学的是法家思想,儒家的尊卑有序于他不过一纸废文,在他眼里,自然众生平等。识茵微微一噎,脸上却红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只是本能地不想他直面危险罢了,一时没有想那么多,并非是要旁人去代替他试毒。

    谢明庭又道:“为政者,当身先士卒,以身作则,以上率下,方能令行禁止。如果为官者自己都不能做到,还能指望下面的人做到吗?”

    “我只有亲自去试,下头那些人才会服气,才会牢牢将灾民的饮水安全记在心上。我一人受罪,也比整个营地的百姓哀鸿遍野好。”

    在井水中下毒是何等阴毒的法子,一旦叫他们得逞,下一步就是整个营地里的潥阳流民。届时便可散播流言,言他这个义兴郡守为了控制疫情,竟不惜将病患与流民下毒害死,届时只会激起民变。

    陛下既将茵茵给了他,作为条件,他就得为她治理好这片土地,护佑她的子民。相较之下,只是他一人中毒、被刺一刀又算得了什么呢?

    识茵哑口无言。

    所以,为了百姓,就算他自己中毒会死也没关系吗?

    他的手也很冷,覆在她手背上反倒似在掠夺她的体温。她怔怔看着眼前受了重伤的青年郎君,只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情投意合、给她过生辰的恩爱丈夫;

    骗婚的伪君子;

    将她关在密室的疯子;

    以及眼前这个为了百姓竟丝毫不顾个人安危的青年……

    哪一个都是他,又似乎哪一个都不是完整的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明不喜欢他,但眼下见到他受伤,她也会心疼,也会担忧。

    也许,是因为良知吧。她在心底告诉自己。谢明庭从前再怎么对她不好,但在为官上的确无所指摘,勤于公事,善抚百姓,是她喜欢的恺悌君子。

    而那些站在他对立面的人,却视人命为草芥!炸毁大坝,贸然泄洪,如今又在井水中下毒……为了对付他,竟丝毫不顾惜两郡几十万百姓的性命!

    凭什么,凭什么上天不庇佑他呢?却要令那些伤天害理之人得逞?!

    识茵心间全被陌生的悲伤与愤懑情绪笼罩,低着头,竟是十分失落的模样。感知到她的情绪,谢明庭心间微愕。

    旋即微笑:“要郎君抱抱吗?”

    若是平日,她定然动怒。但眼下却似没有听见一般,忽然抬眸:“谢明庭你不要死。”

    她一双眼红红的,面颊欺霜压雪,竟如同哭过。谢明庭下意识应道:“嗯,我不死。”

    “他们既这样对付你,你要好好地活,把恶人都揪出来,不要让他们的奸计得逞。”

    “嗯,我好好活。”

    得到这句许诺,她这才松了口气,轻吁出一声,又闷闷地靠过来,双臂轻搂住他肩,头亦轻轻地搁在了他肩上。

    “真是个傻瓜……”她极轻地呢喃,忍了许久的珠泪终如细雨落了下来,“为什么总是让人担心呢……”

    耳鬓厮磨,久违的一个拥抱。

    谢明庭胸腔里的心都在微微震动。

    她……是在心疼他?

    感知到这一点,他如身陷盛满蜂蜜的壶中,心脏皆被甜蜜涨满泡开,一阵麻酥的痒意自二人相触的胸膛处蔓延至四肢百骸,中和了伤口与毒药带来的疼痛,只觉平生快活到了极点。

    然还不及细细地品味,她已松开了他,珠泪漉漉的眼又有些忐忑地望他:“有没有碰着你?”

    实则方才她已经很小心地避开他腹部的伤口了,哪有触碰到。谢明庭摇摇头,温柔凝视她眼睛:“茵茵还有什么嘱咐?”

    她亦摇首,又恢复了平日那副漠然的模样:“你睡吧,我不打扰你。”

    谢明庭抿唇淡笑:“茵茵守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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