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指不定就是“黑白无常”出来办事的时候,中途迷路了,路过这里顺道采采阳气。所以,她们的立场更偏向闹鬼的说法。
阴曹地府里的鬼还分性别?都成鬼了,就别那么挑了。
闻莱始终没有作声,双手托着脸望向窗外,没什么情绪的样子。
眼帘中的桂花几乎掉光了,遍地萧瑟,沂南这座城市即将步入冬天。
一个很冷很冷的季节。
耳畔又是一阵虐心的风声掠过,他们并不在乎谣言的真实性,只在乎有没有谣言供自己取乐。
反驳无效,加入可耻,她作位当事人之一,保持清醒就好。
人云亦云,她已经没有富余的力气同这个虚伪的世界对抗了。
她还要继续上课,必须冷静。
第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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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7
银耳钉
气味这东西,人一旦沾染,最后渗入衣服的布料里,便经久不散。
陈嘉凛就是闻着周郁迦身上那阵若有若无的药水味,神不知鬼不觉地飘到他附近。
他盯着周郁迦的后脑勺盯了好久,对方一点没察觉,着迷般欣赏眼前的风景。
见他有时候低头看看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有时候侧目望向某栋建筑的一个点,神色不动,姿态端正,不知道的还以为周郁迦搁这扮演翘首以盼的“望夫石”呢。
寻着周郁迦的视线张望,不难看见那边门窗半开的医务室和操场上空飘扬的五星红旗。
他好爱国啊,陈嘉凛啧啧赞叹。
值得学习,值得表扬,值得鼓励。
周郁迦的目光始终追随她的脚步并同频移动,她被搀扶着穿过人声鼎沸,与每一位陌生的路人擦肩而过,她和她的朋友一路都在笑,似乎有聊不完的趣事。
她偶尔抬头瞥一眼高楼的方向,却只是匆匆又那么随意的一眼,他们连猝不及防的视线交汇都不曾有。
女孩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透明的塑料袋映出里头的物品,温煦的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照向她,又将她柔和的笑意缓缓晕开,一切流动的人和物仿佛放慢了最初的速度,他的目光也放佛只为她一人停留。
能收下,是不是就表明她知道送的人是谁?
她看起来很聪明,他有意无意地留下这么多的“证据”,不难猜到的,周郁迦相信她。
“生病了?”陈嘉凛站在他背后,终于出声。
人没应。
习惯了周郁迦的冷漠无情,反正不理自己又不是一次两次了,理了才不正常。
于是,他自说自话:“也是,有病就得治。”
相思病更要人命,早治早幸福。
文科生和理科生不在同一栋楼,两栋楼面对面而立,三楼中间做了一道天桥,可以横穿,大课间,时间难得充裕,天桥上自然少不了串楼约会的情侣。
周郁迦看了看,想到了一个词。
——鹊桥相会
情侣之间免不了打打闹闹,搂搂抱抱,有些动不动就亲来亲去,摸来摸去。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也太肆无忌惮了,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周郁迦扫了几眼就收回视线,都是一群无聊的人,两千题刷完了吗?数学考到满分了吗?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回教室好好学习,公然在外面谈情说爱实在太不像话了。
他转身,看见眼前这位头顶一坨红毛,右耳戴着颗骷髅图案的银色耳钉的男性朋友,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周郁迦整个人都不好了。
周郁迦记得上次见面,那玩意还是蓝色的啊,好好的头发被他漂来漂去,真是吃饱了没事干。
他现在就差把“我很不爽”这四个字写脸上了,看什么都觉得有问题。
某人无视他嫌弃的态度,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了一支咬在嘴边,打火机发“咔擦”声响,陈嘉凛继而吐出一口烟圈,斯文败类的模样在缭绕的烟雾下有些失真。
他顺手递了一支给周郁迦,眼睛半眯着,忽然笑了笑开口:“群居生活怎么样?”
这支烟被他慢条斯理地捏在手心把玩,没有一点要点燃的意思,周郁迦扯了扯唇回道:“我已经住校两个月了。”
潜台词,今天才问。
语气听上去有些委屈是怎么回事?
是吗?陈嘉凛这人没啥时间观念的,过完一天算一天,原来开学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月之久了,那不是马上又要过年了,到时候自己也要成年了。
他把烟取下,夹在指尖,任凭烟丝一点点烧尽,他又说:“听说学校的住宿条件挺差,白天没热水晚上随机停水。寝室空调总是坏,夏天热到睡不着,冬天冷到不敢睡。阳台特小一个,站三个人都挤的慌,而且没有洗衣机,所以你还要亲手洗衣服?”
“还有,形式主义据说特别严重,你们连牙刷头都必须朝一个方向统一摆放。还有还有,寝室墙皮还会掉渣,你有被砸中不?”
周郁迦只是听,不答。
天哪,何止差,简直太差了,连陈嘉凛自己都调侃不下去了。
生活设施要么破旧要么没有,还要跟另外三个性格截然不同的男人同寝而眠,万一有人磨牙打呼噜呢?万一有人半夜羊癫疯发作呢?这真的非常糟糕啊,都什么破烂地。
陈嘉凛怀着一颗沉重且复杂的怜悯心,深切地看着他:“你妈妈真的没计划再给学校捐栋楼?”
之所以这么说,完全是因为先前有案例,周郁迦的妈妈应该蛮关心他的,刚开始他转到沂中,他妈妈二话没说,隔天就派人给学校捐了一大批昂贵的电子设备,领导们笑得那叫一个嘴都合不拢。
提到自己的母亲,周郁迦脸上不仅没有任何表情,连语气都十分冷淡:“她人在京港,快两年没来过这了。”
意思就是,对方或许压根就不知道自家小孩的近况。
看周郁迦无所谓的态度,肯定是很久没和自己的家长联系过了,他们母子连最基本的电话交流都显得如此奢侈。
陈嘉凛抿抿唇,英气深邃的眉目蹙了蹙,半响,用开玩笑的口吻安慰:“喔,那你蛮可怜。”
就算不住校换成走读,周郁迦也是孤零零一个人,虽然陈嘉凛偶尔可以陪他吃吃饭,聊聊天的,但是,他自己也有娱乐活动的嘛。
人到了晚上非常容易滋生负面情绪,周郁迦的三位室友他见过几次,看着性格不错,一两个就…有点傻吧,反正大家都能做到愉快相处,不闹矛盾就行了。
周郁迦这人蛮娇气,要是宿舍条件真有听说的那样差,他又不傻,肯定会甩书包立马走人的。
二十分钟所剩无几,预备铃已响,周遭的讨论声不弱反增,周郁迦最后一次扭头看了眼那抹瘦弱身影消失的尽头,在陈嘉凛看不到的角度,敛起失落情绪。
越是渴望得到的,越是没有希望。
以前还会自我宽慰宽慰,现在,周郁迦就笑笑说:“是挺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奈何这点素材,远远比不上源源不断的八卦谈资。
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周郁迦通常是一心一用,专心致志,这会神志清醒,想屏蔽都难。
周郁迦勉强听了个大概,大家聚成一堆七嘴八舌的,聒噪得很,一个个明明会讲普通话,聊的内容比乌鸦说情话还扯。
他看向身旁正在吞云吐雾的陈嘉凛,这货最牛逼的本领就是社交了,天天都有加不完的群聊,手机又是消息流通的主要媒介,他静音震动都没关,这会儿噔噔噔的实在吵得慌。
“关掉。”周郁迦面无表情地命令。
如果陈嘉凛会无条件听从他的命令,那才是真的见鬼了,他让关就关?他偏要看完再关!
应用图标里的每条对话框几乎全部显示99+,陈嘉凛上下左右翻了翻,下意识把群里比较有意思的评论给读了出来。
“号外,男寝楼下的小树林里惊现黑白无常。”
“早就听闻那边原先是一块坟场,政府硬要把它们家给撅了改建成学校,现在满意了吧,找上门来咯。”
“所以,我们的好日子是不是就要到头了?我还想多活几年。”
“同学们不要那么消极嘛,咱们可以自行组织一场钟馗捉鬼的比赛,比一比看谁抓得又快又准。”
正读得起劲,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到了周郁迦的神经,他动手一把就抢走陈嘉凛的手机。
陈嘉凛不明所以,“你没手机?”
“坏了。”周郁迦言简意赅。
“咋就坏了,你不是一个月前刚换的么?”
还是某外国牌的最新款,价格美丽,供不应求,有钱都不一定买的上。
“要我说,你应该像我一样,买国产牌的。”他强烈安利道,“就我这款,不仅便宜而且耐摔,考不考虑再换一个?”
周郁迦暂时没闲心管这些,修长的手指从屏幕上端滑到下端,退出后再进入,重复刷新无数遍,每条评论都格外的精彩动人,无一不彰显吃瓜群众的绝顶聪明。
如今社会,这个互联网发达的时代,人人都可以是披着羊皮的演说家,在大众面前扮柔软,装无辜,坏事做净又如何,这张虚伪的皮就能帮他们兜底,他们用最恶心的语言,肆无忌惮地渲染谣言,从而达到美化自身的目地。
他也确实被恶心到了,周郁迦一言不发地将手机还给对方,眼角浮现阴恻恻的笑意。
预感大事不妙,陈嘉凛低头,电子屏幕里的动态信息实时刷新变化,但此时的目标风向完全变了。
目标不是鬼,而是人。
又沉默地浏览了一分钟,陈嘉凛轻轻按下开关键,手机黑屏,他看着周郁迦的眼睛问他决定怎么处理。
薄薄的眼皮掀起一个完美的讽刺弧度,周郁迦抬眼与他对视,陈嘉凛在他的眼中感受到了零下彻骨的寒冷温度。
他嗤笑着,讥诮出声:“一群满脑子黄色废料的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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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非所问,却是陈嘉凛目前听到的,他的笃定回应。
第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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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8
白烟雾
说蠢货蠢货就到。
林许成抱着英语作业从老师办公室出来,路上碰到了同班同学张良。
两人虽说不是很熟,但张良非常健谈,说难听点,就…特爱八卦,一天不八卦就难受,嘴碎的要死。
他拉着林许成,边走边分享论坛里关于“鬼”的帖子,时不时发表一下自己的独到见解。
林许成是全班公认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三好学生,加之大课间那会他一直泡在办公室里帮忙批改作业,更加不晓得学校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从一楼到三楼,全程只有张良一个人在说话,不是林许成不愿发表看法,而是对方完全没给自己见缝插针的机会,于是,他就默认自己是个机器人,负责点头摇头就好。
只不过中心话题越跑越偏,尺度更是越来越大,林许成本就无心和他聊这些废话,预备铃一响,他连忙加快步伐往教室赶,张良在后方穷追不舍,嘴巴唠唠叨叨的,愣是没停过一秒。
要不是他俩同班,表面功夫还得做做,林许成真想一脚把他踹飞,耳朵都快被磨出茧来了。
走出三楼的拐角处,林许成一眼就看见了他的室友周郁迦,至于他身旁的那位红发少年,他见过几次,只是不知道名字罢了。
连廊上的学生走的一干二净,他们所站的位置又是远离教室的天桥口。
两个人懒懒散散地依靠在栏杆边缘,一个正在抽烟,一个好像在玩烟?
林许成迈着步子经过,刚想同他们打声招呼,顺便提醒他们记得去上课。
这时候,张良突然拔高了音量,搭配一定的动作手势,嘻嘻哈哈地说什么昨晚有两个人躲在男寝楼下的小树林里打野战,还说场面格外激烈,那女的叫得又骚又浪。
林许成皱了一下眉。
下一刻,他被红发少年推到一边,突如其来的力量,手中的练习册险些掉地。
紧接着,象征恐惧的惊呼声传入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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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许成立刻扭头看过去。
周郁迦轻车熟路般揽过张良的肩膀,笑吟吟地把对方压在栏杆上,速度很快,力道很重。
这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平时笑起来时永远是温和如玉的。
但现在的周郁迦浑身上下充满了攻击性,锋利的目光直直逼近,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张良顿时吓得不敢动弹。
林许成显然是没见过周郁迦这副样子,印象里的他谦逊有礼,谈吐大方,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从来都是待人无比真诚的。
陈嘉凛不紧不慢地抽完第一支烟,余光瞄到周郁迦的室友居然还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怀里紧紧抱着一摞练习册,表情傻不愣登。
好学生除了听不懂人话,看不懂眼色,其余都好,陈嘉凛姿态悠闲地睨着他,怕他不理解意思,便微笑地做了个口型:“滚。”
他也很想邀请对方观赏接下来的这出大戏啊,可是,某些剧情估计会特别暴力特别血腥,自己也掐不准,他又是自己兄弟的室友,以后还要一起生活一起睡觉的,要是被对方看到周郁迦坏的一面,要是他因为这点小事联合别的室友孤立周郁迦怎么办。
思考片刻,陈嘉凛觉得还是,算了。
就不耽误好学生上课的时间了。
周郁迦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地看着张良,与其说是看,倒不如说是欣赏,他在欣赏对方惊慌害怕的神色,欣赏对方不停颤抖的四肢。
等自己满意了,他的下场可比现在要惨多了。
周郁迦以锁肩箍脖的姿势控制对方,张良若是挣扎一下,他的胳膊就用力勒紧一分,眼看就要被扼住脆弱的喉咙,那男生面色惨白,哆哆嗦嗦地出声:“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确定自己并没有哪里惹到他,张良汗流浃背地环顾四周,可惜,偌大的地盘空无一人。周郁迦迟迟没有额外的大动作,他抱有侥幸心理认为,这里是学校,随随便便就能喊来一群人,谅他也不敢造次。
“不想干什么啊。”周郁迦笑着说,“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啊?”果不其然,他松了松手臂,支着脑袋,极其认真地回想。
“我们是一个班的。”有好心人帮他解答了,林许成急急出声。
周郁迦方才想起场上还站着林许成这么一个大活人,他先是朝他点点头,“原来如此。”
其实蠢货也分三六九等的,周郁迦要搞的那位属于最低等的,他最厌恶的那种。
林许成长得还可以,眉清目秀的,比小白脸大气点,就是脑子不太灵活,陈嘉凛细细地端详着他,心如明镜,觉得对方蠢得稍微高级些。
他很少替别人考虑,也是头一回替周郁迦考虑,被人孤立应该蛮可怕的,他难得想的如此周全,就是这室友人品太正了,似乎不同意马上滚蛋,甚至往前走了几步,意欲阻止。
陈嘉凛没耐心了,大手又是一推,拦住他的去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懂不?”
周郁迦也没管,随便他玩。
此话一出,林许成已经意识到他们想做什么了。
有钱的好处大概就在于,打架斗殴这种不良行为,主动的那一方,完全可以打得堂堂正正,斗得光明正大。
什么大事小事似乎都能靠钱解决,正所谓破财消灾。
林许成无奈地摇摇头,当做没看见,抱着东西,头也不回地走掉。
走的是干脆利落,一点不拖泥带水,陈嘉凛又不知道发什么病,骂了两个字:“怂逼。”
上课已经好几分钟了,整座学校好像被掏空了一般,楼下楼上,门前门内找不到一个人,因此,无人目睹这件事从开始到结束的全过程。
从后面看,从远处看,三个人挨在一起,宛如亲密无间的好兄弟,正勾肩搭背地靠在栏杆边交流感情。
原先递给周郁迦的烟已经被他折得歪歪扭扭,他的胳膊虚虚地搭在张良的脖子周围,两指夹着一根烟,压制对方的动作不再那么强势,眉间的戾气也散了些许。
张良看着他虚心地笑了笑,想到刚刚那个“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啊”的问题,自以为周郁迦认错了人,舔着脸把心里话问出口:“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闻言,周郁迦当真又看了看他,从下巴到额头,仔仔细细地描了一遍,甚至还用手掌慢悠悠地拍拍他苍白的脸,痞里痞气的模样有点像唬人交保护费的地痞流氓。
不过,他的脸可比流氓好看多了。
张良被他搞得心里发毛,腿和手同时打起了哆嗦。
“我说郁。”陈嘉凛喊他,郁。
“你记性也太不好了,连自己的同学都不认识。”他拨弄着打火机,连续“咔擦”了好几声,火点了又熄,熄了又点,等他闹够了,俯身靠近那只夹烟的手,火焰腾腾,刺鼻的烟味霎时飘浮在令人窒息的空气里。
周郁迦低声笑了起来,“抱歉,我记性是有点不好。”
嘴上这么说,手依旧抓着他不放,那根烟就在某人的眼皮子底下烧着,张良头一动,周郁迦的手腕也跟着动,猩红的火苗像是在他的瞳孔里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