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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

    小酥饼是昨天送来的,不出意外,今天都不会有吃的了,何况外面的雪这样大。

    怀乐只吃了一点小碎渣,肚子里面空空的,身上没有什么力气。

    她瞧着吃了东西以后便浅浅睡去的漂亮质子,心里有些失落。

    还是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

    外面的雪太大了,怀乐心里还惦记着那包饴糖领下的差事。

    往四方凳上面又摞上去一个圆凳子,怀乐爬上去,伸手去碰窗桕旁边的骨锁,想要把它修好关上,这样殿内就不会这么冷了。

    她看着傅忱的脸色很苍白,不想她的有点红,被褥太薄了,可惜没有领到冬被,能拿出来的都给他盖上。

    窗桕开在正殿中央,特别大,骨锁拧得紧紧的,没有锤子,单凭怀乐的两条细胳膊完全搞不动分毫。

    她只顾着去摸,傅忱眼睛撩开一条缝,看着四方凳往旁边倾斜,圆凳在上面摇摇欲坠。

    小结巴就要摔下来啦。

    他在心里默数不超过三个数,果然,砰地一声,圆凳和四方凳都翻了,窗桕没修好,怀乐的手肘擦破了皮,辣疼得厉害,已经冒出红色的血珠子。

    她疼得嘶嘶,傅忱翻了一个身,背对着她在心里暗笑。

    怀乐以为惊扰了他,下意识捂住嘴巴,眼睛瞪得圆圆的。

    顾不上查看手上的伤,轻手轻脚把凳子扶起来,她看着窗桕垂着首轻生叹气。

    推了门出去,在殿外最左边的耳房找到一困细柴,费了很大的劲烧了明火,用蒲扇扇到不冒烟了,才蹑手蹑脚端进来,放到床塌边,想为傅忱增添一丝暖气。

    而她细嫩的指腹,因为炭盆的滚烫,已经红得冒起来细小的水泡。

    浓烟熏黑了怀乐白嫩的脸颊,她的眼睛也跟着涩涩地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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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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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枝枝怨》

    跟曲越的那几年,曾经是祈柔最绮丽的日子,却也是她最剜心的日月。

    祈柔本是街上乞儿,偷吃捡剩,曲越拾了她去,养在身边,待她是极好极好的。

    吃饱穿暖,有人呵护,被人欺负再也不用跪下连连讨饶。

    有人给她撑腰出头了。

    祈柔终于也知道了什么叫安命立身,尊严可可。

    为了报答曲越,这个最怕苦的小姑娘,一日三顿拼命吃苦药补足身子,舍命要给他生下孩子。

    孩子快要出生的时候,梦醒了,她才知道。

    原来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遇到曲越,是她的命中劫数。

    她十月怀胎的满心期待,都是为治他心中所爱。他藏在暗室的女子,从不允许人踏入的禁地。

    他给祈柔住处喂她吃食,用心呵护,不过都是为了养好祈柔的身体,用祈柔孩子的胎盘给他心上人治病。

    养她宠她给她出头,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给那些寻上门的仇家。

    祈柔忘不了,那些人抓了她去,她舍不下曲越。

    受尽酷刑垂死爬回来,却听不到只言安慰,他说陆小姐柔弱受不得惊吓。

    是啊,祈柔市井出身恶心杂碎,哪里比得上闺门女子干净高贵。

    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不如干干净净的姑娘会若即若离温声细语撩拨他的心意。

    一切一切皆是做戏,为了还他的好,为了成全他和陆小姐。

    那个没名没姓又丢了心的小姑娘孑然一身,纵身跳进了孤寒江中。

    冽冽冬夜,一定是那日的寒风和雾太大了,吹糊了她的眼,出现了幻觉。

    幻觉里,曲越怒吼绝望,他又唤柔儿了。

    他给起的名字,陆小姐回来后,就再不曾听见他这样深情缱绻唤过她。

    他面容狰狞惊恐,仿佛被人夺去心中挚爱,他求祈柔别死,他跟着祈柔纵身跃下,又被人拽回。

    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模样,让祈柔恍惚。

    他也会哭吗?

    她想,一定是上天可怜见的。

    曲越怎么会爱祈柔呢,他贵为天子胞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那么骄傲矜高的一个人,他的骨头最硬。

    他和陆小姐天生一对,终究是她插足别人。

    闭眼之时。

    祈柔心中唯一确信,她再不会爱他了。

    *

    祈柔死后,曲越心悸梦魇的病越发重了。

    他总梦到倚在他床边,拉着他袖子撒娇,亲一口便会脸红。

    一口一口甜唤他阿郎的小姑娘。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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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重的鼻音在后面传来,没多久就消音了,变得静悄悄的,背后的炭火烧得热,身上的被褥又重,傅忱翻身回去。

    他复掀开了眼帘,瞧见那小结巴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花猫。

    身上的对襟裙还是春衫的样式,薄,就这样蹲着,她太瘦了,背后的脊骨凸出来一节一节的,之前抱她的时候,他就觉得不适。

    外头那件水烟色的披帛,松松垮垮,更显得她肩薄人小。

    头发一半盘成了简单的发髻,另一半披散垂至手臂的身侧,过长的发尾扫到了殿内铺地的绒垫上。

    傅忱单手撑着头,慵懒瞥着她,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她的双肩微微颤抖,虽然幅度很小,几乎看不见。

    她在哭,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傅忱的眼力极好,观察入微,并没有错过,而且她面前那块绒垫的颜色比旁的要深一些,是被泪打湿的。

    这就哭了?

    傅忱瞧不上眼地撇嘴摇摇头,真没用的小结巴,哭也要躲着哭。

    想不明白她为什么哭,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软弱,她总算有些难得的自知之明。

    傅忱瞧了一会,兴致阑珊打了个哈欠,闭上眼预备休憩了。

    她爱哭便哭,知道不吵他就算是个懂事的,看在她懂事的份上,也不和她计较。

    过了夜,时辰拖得很长,那下药的人昨夜没有得逞,只怕不肯轻易放过他,汴梁地大,皇宫占了整块都城的三分之二。

    宫宇这么多,南殿很偏,这里时常闹鬼,下药的人只怕不那么容易找到这里来,是块委身的好地方,他暂且留在这里休养生息。

    鼻头很酸,眼睛胀胀的,手肘和指腹又疼,身上的酸麻没有好。

    怀乐使了劲想要振作,她不想哭,谁知道越憋越憋,憋不住,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

    她哭得很专心,心里想着憋不住的话,只哭一小会就好了,谁知道越这样想,眼泪更是汪汪留下来。

    怕吵醒傅忱,她鼻涕泡泡冒了都不敢吸鼻子擦。

    一直哭到腿脚发麻,她才捏着帕子小声擦干净眼泪,低着头跑出去舀了一盆水擦干净自己,回来的时候傅忱已经入睡。

    换了一件稍大稍厚的斗篷,怀乐蹑手蹑脚阖上门。

    雪已经停了。

    风刺骨寒冷,怀乐搓着手臂走路,谁知道走得太认真,转角的时候眼前一黑。

    撞得她脑门疼,整个人因为惯性往后倒。

    眼瞧着就要摔了,忽而被人一把拽住,才堪堪停稳。

    旋即又被甩开,一屁股栽进雪里,疼得尾椎骨发麻。

    才好的鼻子又酸了。

    “哪里来的小老鼠,冲撞了二殿下,瞧着你的脑袋是不想要了!”

    这声音呵斥得怀乐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冷颤,她识得的,不消前头自报家门,说是二殿下。

    她也知道撞到谁了。

    是她那个惯爱指使人扇巴掌,抽鞭子的二哥哥。

    怀乐忙忙站起来,半边身子还粘着雪,也顾不得弄干净,跟面前的梁怀惔福了一个见礼。

    “怀...乐....见见见...过二哥哥哥。”

    她的牙齿因为冷和生理性害怕而打颤。

    怀乐很怵这个名义上的二哥哥,止不住地抖。

    说完话,便垂着头,梁怀惔罕见的没发作,只皱眉,他身边的随从倒先笑了起来。

    “殿下,属下瞧着是哪个走路不长眼的横冲直撞冒犯您,原来是小公主啊。”

    几人跟在梁怀惔身边为非作歹久了,遇到软柿子自然也就没收敛住,竟然学着怀乐说话取笑她。

    “二...二哥哥哥...”

    “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的侍从都大笑起来,怀乐头垂得更低,恨不得埋到地下去。

    她一紧张,手总藏不住在袖子里绞起来,眼圈已有些发红了。

    谁知,起头的侍从被梁怀惔用手里的打马鞭抽了后颈一大鞭。

    劈啪一声响,还在笑的侍从后背衣裳抽烂了,皮肉见血,疼得龇牙咧嘴,缩在地上浑身打颤。

    适才还在取笑怀乐的所有人全都哗啦跪了下去。

    颤巍巍求饶,“殿..殿下...”

    谁知道这位喜怒无常的祖宗平白无故犯的什么性子,方才不还好好的吗?

    难不成是为了给小公主出头,分明两人都没见过几面。

    猜不出个由头,被抽的侍从跟他旁边久了,凭直觉也能感知他心里想着的七八分。

    拖着两条腿跪朝怀乐这边。

    “公主饶命,属...奴...奴有眼不识泰山,胡言乱语,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替奴...跟殿下求个情吧..”

    怀乐被这一波反转吓得愣眼,她的脑子甚至都没有理明白,狗仗人势的随从已经两手朝她叩拜求饶,额头都磕破皮了。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跟着笑怀乐的侍从全都清一色抖成了筛子。

    怀乐怯怯抬头,还没来得及看清她同父异母,没甚交情平白无故莫名替她出头的二哥哥。

    一道爽朗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衡之,我与子凛棋局都走三转了,你倒好,打个马也不瞧瞧时辰,如今天都黑了,还不见回来。”

    衡之是梁怀惔的表字。

    大殿下与二殿下向来不合,怀乐听宫人说过,她自己也知道大哥哥温润有礼,和二哥哥是不同的人。

    两人见面都少讲话。

    能这么亲热称呼二哥哥,怀乐低着头,睁大那双水润润的眸子想要悄悄打量来人。

    谁知道对方也在打量他,被抓了一个正着。

    “哟,给人出头呢。”

    “原以为是外邦新进的野马难驯服,叫你栽了,不曾想,没有野马栽你,是你自个栽女人窝了。”

    他的服饰与汴梁人的穿着尽不相同,不是常见文臣武将家公子会穿的圆领袍裰。

    他穿交襟领子裹着毛茸茸的边,两只袖子单薄不那么厚,上面缀了很多颜色不同的珠子,不仅仅是衣服上,连他的辫了小股辫子的头发也穿有很多珠子。

    怀乐惊了一惊,是胡人。

    她记得父皇很喜欢的美人,刚来汴梁的时候就是这幅打扮,她听三姐姐说过,那是西域来的胡女。

    怀乐头又低了下去,她拉斗篷遮住脸,挡了一个严严实实,一副怕生的模样。

    只露出一双细白的腕子,上面有带着一只水润的青玉和田镯子。

    “抬起头来给本王子瞧瞧,你是哪个院里抬进宫的小流莺,竟然博得衡之为你出头。”

    怀乐胆小,她本来性子软和,再不敢开口了,别谈解释,只往后缩躲。

    “胆子这样小?”

    胡人王子来了兴趣,三两步跨到怀乐面前,就要一把掀开她的斗篷,打算仔细将她瞧个干净。

    一直默不作声的梁怀惔,用马鞭隔开他的手,胡人王子转过来,唇边勾着一抹玩味的笑瞧着他。

    梁怀惔不耐烦说道,“外头雪大,别在这里耽搁了,走吧。”

    说完用脚踢了地上还在跪着的随从,他下脚很重,颇有收拾的意思,顶头的随从被他踢得大了一个滚,闷哼一声,捂着胸口呕出一口血,眼翻了个白,脚一蹬昏死过去了。

    怀乐吓得发抖,胡人王子对她还有兴趣,只是再没有动手动脚,只围着她转了一个圈。

    啧啧又来了两句,“怕成这样?”

    “你刚跟的梁衡之么?”

    怀乐正愁不知道怎么回话,她估摸着能直呼二哥哥表字的人,身份应当不低,只怕她嘴笨,说错了话,惹人嫌弃事小,招祸事就大了。

    “哎...”

    他滔滔不绝,还要再问。

    梁怀惔没逗留多久很快走了,这个男人也快步跟上,只是还回头频频打量驻足在原地的怀乐。

    地上跪着的一片随从,朝怀乐行了一个礼把雪地里晕死的随从如同收拾杀掉的牲畜那样拖走。

    没几阵,琐碎的声音消失,很快恢复了平静。

    怀乐心里依然心有余悸,揣揣不安,雪地里残留的黑血一团的,她瞧着心里害怕加快步子离开。

    *

    白梨树又折了几根枝桠。

    怀乐少出门,不在后宫走动,不知道这梨树是黎美人得爱树,她把残枝清掉,又扫干净树上和树下的雪。

    弄到夜幕低垂,才气喘吁吁停下,额上已经冒了汗,肚子因为做了伙计消耗大量的体力而咕咕叫唤起来。

    入了秋,御花园本来有很多澄黄好看的枫叶,风雪太大,一晚上的功夫全都给打得凋零了,怀乐绕了好几个圈子,腿都跑酸了,也没找到几个好看的。

    她微微丧气,红唇嘟起来,还想着带回去给漂亮质子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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