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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她从背包里找出了另一双备用的球鞋。

    不用想,那人在给她的水里下了药,又把一切痕迹都抹灭了。

    再回到303,果然,地面也是干干净净的。窗户开着,血腥气也已消散。

    如果不是录音笔的丢失让她气得胸口都疼,她几乎会认为下午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做的一个诡异的梦。

    “好像没有打火机,”巴顿仔细察看了一下房间,“贵重吗?”

    沈寻摇头:“塑料的,路边摊买的,没事儿。”

    “那我给你拿盒火柴就好,”巴顿松口气,“下楼吃晚餐吧,我就是来叫你的。”

    沈寻其实已经没了胃口,但看着他热切的眼神,便强打精神点点头,跟着他下楼。

    From

    one

    extreme

    to

    another

    From

    the

    summer

    to

    the

    spring

    From

    the

    mountain

    to

    the

    air

    From

    Samaritan

    to

    sin

    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

    从夏天到春天

    从高山到天空

    从善良到罪恶

    客栈一楼的一侧是餐厅区,到了晚上也是酒吧。沈寻落座时,熟悉的歌声入耳。

    她挑眉:“Into

    the

    Fire,久违了。”

    “是啊,来自我家乡康沃尔的乐队。”巴顿会心微笑,朝吧台方向挥了挥手,一个年轻的小伙送了两份肉酱千层面过来,两人边吃边聊。

    “那里有海之角,这里是云之南。”沈寻感慨,“没想到我们会相聚在这里。”

    “命运就是这么不可预测,不是吗?”巴顿扣着手指,端详着她,“你过得好不好,小女孩?”

    “我已经26岁了,不再是当初那个看到食人鱼就吓得面无人色的小女孩,”沈寻轻轻一笑,“这几年一直在北京工作,有时会出差,做点调查报道。”

    “你的脸上有倦色。”巴顿直言。

    “是,有时感到厌倦,觉得自己能做的始终有限,很多事情,就算知道为什么,也很难去改变。”

    “这个世界,不是一天建成的,我们都只能尽力而为。”

    “虽然在最好的媒体工作,但我感兴趣的不在于那些高层人士出入的会议活动,也不在于从和这些人的交流中找到成就感。那样的世界,太浮华且千篇一律。反而是在最困苦的地方,当我与那些饱受生活折磨的人对话,当我的一支笔能够使他们得到更多关爱时,我感到很充实。”

    “这次在云南的收获呢?”巴顿问。

    “见到一个60岁的女人,因为染上毒瘾,身上长了许多脓疮……”沈寻放下刀叉,点燃一支烟,她突然想起和这个女人的对话就在录音笔里,一时间有点郁闷。

    “怎么了?”巴顿很敏感。

    沈寻沉默了下,摇摇头:“这回见了很多不大好的事情。”

    她不打算跟巴顿提起她的遭遇,以免节外生枝。这里毕竟离边境不远,客栈里的人也杂,说不定下午那两人的同伙还在,也许就在这餐厅。

    ——让我的兄弟们记住你的脸,走出这个房间,我和阿北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会来找你算账。

    那个男人的声音又回响在耳边。

    “你呢,你找到你想要的平静生活了吗?”沈寻凝神反问,“我一直记得,你说你16岁生日那天随你父亲在伊拉克,战斧导弹在巴格达夜空如烟花般绽放。”

    “平静生活……这是一个过程,就像你的名字——寻。”巴顿笑了笑,眼神有点苍茫。

    沈寻一怔,然后点点头。

    是啊,人生,就是一场无休止的寻觅。

    “为什么会选择在这里开客栈?”她又问。

    巴顿没有回答她,眼神却落在她身后。

    沈寻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五官妩媚、皮肤微黑的女孩子走了过来。她盘着头发,只简单地插了一支玉簪,腰身玲珑,步履轻快,一只手拿着一瓶威士忌,另一只手拎着两只酒杯。

    “我太太,玉而。”待她走近了,巴顿接过她手中的杯子,向沈寻介绍。

    女孩朝沈寻微微一笑,在巴顿身旁坐了下来,也不说话,安静得像只小猫。

    沈寻了然:“原来这是你留下的理由。”

    “算是,”巴顿替她倒了酒,“苏格兰的Single

    Malt。”

    “你这儿真是什么都有。”沈寻喝了一小口,由衷称赞。

    “可惜没有德文郡奶油配松饼,”巴顿与她碰杯,“但是我教会玉而做柠檬舒芙蕾,她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玉而扬起嘴角,声音轻柔:“马上就好,希望你喜欢。”

    沈寻这才发现她的瞳仁是浅棕色的,眼尾微挑,笑起来时,一双眼睛说不出地勾人。难怪可以收服巴顿这样的浪子。

    “忘了问你一件重要的事,”巴顿挑眉,“有男友了吗?”

    沈寻摇头。

    “喜欢的人呢?”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沈寻再次摇头,托腮调皮一笑,“上次喜欢的人还是你。”

    她面朝玉而,指了指巴顿:“我迷恋过他,真的。”

    玉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巴顿耸肩,做了个擦汗的动作。

    沈寻笑了:“那时年纪小,看到他拍的那些危险的纪录片,羡慕他的冒险与流浪,所以厚着脸皮跟着他。”

    “开始确实存心想要为难你,让你萌生退意,但没想到那么沉的摄影器材,你一直一声不吭地扛着,一扛就是一个星期,到后来不只我,整个团队都觉得不能不要你,”巴顿晃了晃酒杯,视线锁住了她的脸,“但是Sara,你那时并不是迷恋我,而是迷恋危险。”

    “其实,你骨子里对危险和未知的渴望,比我更甚。”

    沈寻没接话,沉默地看着他。

    “我只是因为有一个当战地记者的父亲,自小耳濡目染,习惯了那样的生活,而你不是,你一直是为了逃离。”

    笑意在沈寻脸上渐渐散去,她低下头,喝了一口酒。

    “我去拿甜品,”玉而站起身来,打破了微僵的气氛,“Sara,你要不要茶或者咖啡?”

    “给她一杯热巧克力。”回答她的是巴顿。

    “呵,你还记得我晚上的习惯。”沈寻瞅着他。

    “我当然记得,”巴顿笑,“我当初还跟你说过,喜欢甜食的人都缺乏安全感。”

    沈寻伸手在桌上轻轻一画。

    “先生,你过界了。”

    “还是不愿意原谅你爸爸?”

    “巴顿。”低柔的语气里,已经染上危险的气息。

    巴顿举起手,表示投降。

    热巧克力上了桌,沈寻捧起来小口啜饮,喝的姿势像是个小孩子。

    待她抬起头,却撞上巴顿深沉的目光,他湛蓝的眸里,似乎藏着一丝隐忍的情绪。

    “Sara,还记得当初我们分别时我对你说的话吗?”

    “记得,”沈寻放下杯子,“你祝我享受爱与自由。”

    只是她心里知道,那是很难很难的。对于许多人来说,也许是一辈子也难以实现的愿望。

    “其实不如及时行乐,”她挖了一口玉而做的舒芙蕾,笑着眯起眼,“比如这一刻的甜蜜。”

    她早已学会不奢求太多。

    当晚十一点,六十多公里外的景清市公安局,一间办公室还亮着灯。

    一名年轻男警员轻轻扭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到一个工位后面。

    “王小美!”随着他喊声而起的,是一声尖叫。

    “张子宁你神经病!”同样身穿警服的女孩拉下耳机,捂着胸口从座位上弹起来,“吓死我了。”

    “你大晚上的不回宿舍,在这里偷偷忙什么呢?”

    “江北拿来一支录音笔,让我尽快查下里面的内容。”王小美拿着鼠标,关掉屏幕上一个文件夹,又打开另外一个,“净是些对话录音。”

    “Bck

    sails,这是什么?”张子宁念出文件夹的名字。

    “应该是视频文件。”王小美点开。

    跃入眼帘的画面让两人当场石化。

    屏幕上,一个黑发女子和一个红发女子正在床上赤裸纠缠。

    “这也太重口了,”张子宁目瞪口呆,“这是谁的录音笔啊?”

    “江北说是程队——”小美还没说完,张子宁眼睛瞪得更大:“程队?看他平常一副冷淡的样子,原来偏好这种?这也太劲爆了……或者,我看他那体格和身材——”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呢!”王小美的脸通红,“这不是……”

    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忽然扬起:“我偏好哪种?”

    听到这个声音,张子宁顿时僵住。他缓缓望向门口,背脊发凉:“程队。”

    程立一手插着口袋站在门外,抽了一口烟,盯着他嘴角扬起一丝浅笑,声音轻淡:“给你两秒,滚。”

    张子宁苦着一张脸落荒而逃。

    王小美已经关了视频,毕恭毕敬地看着他:“程队。”

    “那些采访录音有什么问题吗?”程立走进屋,看着她问。

    “没什么问题,”王小美摇摇头,“说起来,这女的声音还挺好听的,问的问题也挺尖锐。”

    见程立没接话,她又指了指刚才打开的文件夹:“还剩几个视频,估计是她把录音笔当U盘用,拷的剧。我会再看下。”

    “不用了,”程立摁灭烟头,“把录音笔给我吧。”

    “你要自己再看下吗?”王小美拔下录音笔递给他,顺口冒出一句,等抬头瞅见那双深潭般的黑眸时,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嗯,看看到底好不好。”他轻声扔下一句,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沈寻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手机正在桌上振动。她一边擦头发一边接起来:“主编大人,您还没睡啊。”

    “睡什么睡,明天要出刊啊,你是在外面野得都忘了日子吧,”电话那头,是她的上司郑书春,“怎么样,进展如何?”

    沈寻撇撇嘴:“出了点小状况。”

    “我相信你能搞定。”

    “可能真搞不定……”

    “别废话了,交给你一个新任务。”郑书春打断了她,“禁毒办领导今天给我打了电话,希望我们能给他们做一个纪实报道,我想了想,就交给你吧。”

    “禁毒?”沈寻挑眉,“又要把我发配到哪里?”

    “就在景清,时间大概一个半月,人员对接方面都安排好了,明天你就去公安局报到,联系人的信息我发你手机上。就这样,我看稿子去了。”

    “喂——”

    沈寻瞪着断线的手机,透过屏幕看到满头湿发、表情震惊的自己。一滴水珠顺着刘海滴在了屏幕上。

    一事未了,一事又起。她还要在这个地方再待一个半月。

    推开窗,外面是深蓝色的夜空,如钩新月。有风穿过山林,如缱绻的歌声。

    远处层峦如起伏的墨影,藏着未知的黑暗。她突然有种隐隐的感觉,就在此地,在这彩云之南,她将有难以预料的遭遇。

    消息提示音响起,她打开微信,是郑书春发来的一条信息——刘征明,景清市公安局副局,139××××××××。

    摁灭屏幕,沈寻盯着手机,心中一动。

    她的手机今天应该也被查过了。

    叹了口气,她又想起丢掉的录音笔。考虑到之后可能未必有太多时间处理目前这个艾滋病的选题,她拿起笔摊开记事本,根据当时的记录回忆起来,能想起一些对话就补全一些。

    翌日清晨,当她拿着背包下楼吃早餐时,巴顿表情惊讶:“不是说要住两天吗?”

    “临时接到任务,”沈寻点头,“不过就在本地,有机会我再回来。”

    “什么选题?毒品?”巴顿瞅着她。

    沈寻咬着面包,眨着眼看着他,没有回应。

    “嘴还挺严,”巴顿笑了笑,“只是这地方,也就是这些事。”

    沈寻做了个鬼脸:“老板,你的客栈就是江湖,有什么消息线索,记得告诉我,让我做个大新闻。”

    巴顿看着她,貌似无奈地摇了摇头,仿佛是笑她淘气。

    分别时,沈寻忍不住上前和他拥抱。

    “我会来看你的。”不知怎的,她有点鼻酸。

    巴顿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应了一声。

    她迈上车时,巴顿叫住了她,快步走到她身边,递给了她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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