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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萧晏行神色露出一丝阴鸷,已经许久未有这样的神色出现在他脸上。

    可是他转念又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谢灵瑜大概真的未曾见过崔休。

    她只不过是见过了崔休的画像而已。

    “少主,您的身份并不比这位低什么,毕竟您才是真正的……”

    “闭嘴。”

    萧晏行突然一声暴呵,让清丰被吓得一下闭上嘴。

    他也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实在是僭越了。

    郎君虽然性子冷淡,但是对他一向算得上是和颜悦色,几时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而萧晏行此刻坐在椅子上,垂眸望着眼前的文书,即便他身为状元郎又如何,与这些屹立百年的世家门阀比起来,依旧是寒门出身。

    他甚至连被挑选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的念头,在萧晏行的脑海中闪过时,他心头却又莫名升起另外一个疯狂又执拗的念头。

    若是这些被挑选的人,都消失了呢。

    “你去联系折剑,告诉他,我要这份名单上所有人的名字。”

    清丰有些震惊:“殿下,是让折剑去王府偷画像吗?”

    萧晏行漠然抬起头,语速却极快说道:“准备这些画像的,定然是礼部之人。而画画像的乃是宫廷画师,折剑可以从礼部和画师这两个方向入手。”

    这下当真是清丰瞠目结舌了。

    短短几瞬间,郎君便能从何处获取消息都想好了。

    “是,我这就去联系折剑。”

    萧晏行皱眉:“还有之前,让折剑查的事情,他是否有了消息,让他尽快。”

    清丰赶紧应了声。

    这次胡商之事,居然当真是跟高利贷有关系,可见柳郗之前所查的方向是对的,只是他人单力薄,又怕大理寺也有人牵扯,不敢太过深入。

    *

    过了几日,长安倒是未再出现这般集体跳河的事情,不过这里头大概也有金吾卫的一份功劳在。

    因为临近圣人万寿节,又有北纥使团即将抵达长安。

    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发生这样诡谲的案子,闹得人心惶惶,岂不是在打圣人的脸面。

    因而在护城河边,金吾卫是日夜不停的派人巡逻。

    而整个长安的宵禁也比以往严格了不少。

    所以这几日,不时有夜晚犯禁的醉汉被抓进了金吾卫之中。

    谢灵瑜趁着午膳时,便带着萧晏行一起去了一家离鸿胪寺不远的酒肆,两人直奔着楼上雅间,待推门而入,便瞧见熟悉的面孔。

    柳郗原本正在饮茶,即便已至深秋时节,他居然还热的满头大汗的模样。

    “殿下,萧大人,”柳郗见人进来,连忙放下茶盏,赶紧起身。

    谢灵瑜打量着他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柳大人,何时竟叫你如此着急。”

    他们是被柳郗派来的人请来的,来人说柳大人晌午在此处静候,于是谢灵瑜和萧晏行便一块来了。

    “殿下,只怕这次真的要出事了。”

    柳郗声音沉重道。

    谢灵瑜被他这么一说,当场吓了一跳,立即反问道:“究竟是何事,让柳大人你这般担忧,你尽管说来,你找我过来,也是为了商议的吧。”

    柳郗点头,随后也不再说旁的,直奔主题。

    “那日我将李达带回大理寺之后,便即刻审问他,这才知道他之所以这么着急忙慌的去安克结家中偷运这些家私,是因为他知道安克结所借的银钱,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所以这几日我一直在私底下偷偷调查,安克结究竟借了多少人的银钱。”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结果我竟发现,安克结所借银钱竟多达几十户人家。”

    谢灵瑜震惊道:“为何会这般?”

    朝廷一向对高利贷是打压很严重的,但依旧架不住有人铤而走险。

    “安克结乃是周围出了名的胡商,都知他家资富有,况且又有大宅子,还有城外田庄,”柳郗轻声说:“况且就李达说,安克结名气极好,给的利息不仅高,而且能够每个月都很准时,因而时间久了,周围的人便一户拉一户,借钱给他。”

    “据说借钱给他最多的一户,高达一千贯。”

    “而且据说他还声称可以利用藩客的身份,在长安城外买到便宜的田地和庄子,因此也有不少人将银钱交给他。”

    一旁的萧晏行突然问道:“这些人家加起来所借给他的银钱,大概有多少?”

    “这几日我探访的差不多了,每户所借的银钱大概也算了出来,约莫在七八万贯左右,”柳郗说道。

    谢灵瑜当场惊讶道:“多少?七八万贯?”

    随后她似意识到柳郗方才说的要出事的原因,她问:“那些跳河的前几户人家呢?也是跟安克结同样的情况吗?”

    一个安克结所借银钱便有七八万贯这么多,那么若是其他几户也是同样的情况。

    那岂不是其中所涉及的音量,有几十万贯这么多。

    要知道朝廷每年国库所收的银钱不过也才三四百万贯而已,当然还有纳粟、丝绸、布棉等实物,但是真正所收的银钱便只有三四百万贯。

    这么四户人家,便涉及到了几十万贯的银钱。

    那么就是只有这四户人家吗?

    未跳河的是不是还有这样的人,正在做着这些事情。

    况且这四户前后脚跳河,显然都是相识的,听柳郗所言,他们每个月利息都给的很高很准时,这才吸引了一波又一波的老百姓加入这个骗局。

    “我想他们所设的骗局,应该是这样的,”此时萧晏行缓缓说道:“他们最开始吸纳第一波人的银钱,靠着给的利息高又准时,很快便吸纳到了第二波人借钱给他们。于是他们便第二波人的银钱,去支付第一波和第二波人的利息。”

    “就这样周而复始,一直用新吸纳人的银钱,去维持之前人的利息。”

    萧晏行缓缓说来的时候,对面的柳郗和谢灵瑜都彻底沉默了。

    显然他迅速厘清了这个骗局的逻辑,如此简单的骗局,居然能骗到上百户的人家。

    只能说贪心不足的时候,蛇都能足以吞噬大象。

    柳郗苦笑:“如今我都不敢大张旗鼓查案。”

    “大人是怕雪山崩塌。”

    萧晏行看着他,轻声说道。

    柳郗忍不住叹了口气,连连摇头:“是,我怕一旦戳破了这个骗局之后,会引发长安的骚乱,毕竟到底有多少人涉及其中,我们都不知道。”

    谢灵瑜突然想起柳郗,那次深夜拜访自己时,所说的那句话。

    “柳大人,你还记得吗?那日你和我说,去年岁末的时候,有大批银钱流入高利贷行当,将整个行当都炒热了,但是自从两个月前,突然这批银钱消失不见了。”

    谢灵瑜深吸一口气:“会不会当初炒热这个行当的钱,便是安克结这些人的背后之人,他利用这些被骗来的银钱,再投放到高利贷,赚来利息。直到两个月前,这笔钱突然消失了,是不是他拿着这些银钱彻底跑了?”

    一切异常的轨迹,如今看来,都有了影踪。

    两个月前,这笔银钱消失之后,安克结这些人一开始还能够勉强支撑着,但是撑到后面,便实在撑不住了。

    安克结那处宅子即便卖了,也不过是三千贯而已。

    他的家资肯定不够偿还这七八万贯的欠银,与他同样境况的,还有其他三户人家。

    一旦这件事被爆出来,他们四户所犯的便是重罪,抄家流放都是轻的,就像萧晏行所说的那样,杖打一百,便是活生生将人打死。

    不管是前路还是后路,都是断头路。

    于是他们在绝望中,选择了自尽了断。

    “这样一个庞大而漫长的骗局,并非是一个普通人能够布下,”萧晏行一点点剖析着争个案子的脉络,就像是原本已经一棵树的树根,突然被挖掘而露出。

    此刻这根树根地下,乃是盘根次节的。

    “首先这个人必须十分有身份有地位,这样才能笼络一批像安克结这样的富商,利用他们对外吸纳一批银钱,甚至在出事之后,安克结这些人也觉得自己无法逃脱,甚至连报官的念头都没有。因为此人权势极大,连官府都管不了。”

    谢灵瑜听到此处,突然轻笑了声:“我怎么觉得,这样的身份地位,本王倒是挺符合呢。”

    她与萧晏行和柳郗都甚为熟络,早已不会在他们面前自称本王二字。

    而她之所以会说这样一句话,其实是在暗示他们两人。

    能够在长安有如此大权势,堪称能够一手遮天的,其实并不算多。

    她的那几位堂兄,只怕便是了。

    圣人的儿子,堂堂一品亲王,这样身份和地位,若当真有他们其中之一牵扯在里面,还真有可能布下这个局。

    只不过这么一大批银钱,他们会用到什么地方呢?

    而自古以来,只有一件事才是最需要花钱的。

    带兵打仗!

    一个皇子岂会需要带兵打仗呢。

    除非他……

    谋上叛乱。

    第67章

    这有何难,本王去!

    第六十七章

    “若背后真的手眼通天,

    柳大人,你还敢继续查下去吗?”

    谢灵瑜看着对面清瘦而温文的柳郗,说实话,

    这位柳大人并不高大威武,

    反而有些瘦弱,但偏偏他给人的感觉,从来都是坚定而执拗。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能够在大理寺有如此威望。

    柳郗抬起眼眸,果然那双眼睛里,

    透着一如既往的坚定:“当然,此事早已牵涉太多人,没有人可以轻易捂住,

    难道殿下以为那些人为何愿意跳河自杀?”

    谢灵瑜一下安静了下来。

    “那些人是以自己的命来呐喊,想要将这件事捅破天,殿下,

    这二十一条人命鲜血淋漓,

    你觉得这件事应该被轻拿轻放吗?”

    柳郗认真看向谢灵瑜,郑重说道。

    其实关于这个所谓的诡谲案件,真正的剖开血肉去看,就是一群被逼上绝路的人,

    不得不用最血腥最惹眼的方式,去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只有所有人好奇,

    他们为何会这样做,那么才有人会追查背后的原因。

    虽然柳郗如今还没有证据证明,他们的自杀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是最起码他们的死,也绝对跟这个高利贷有干系。

    现如今,

    能够追查下去的人,便是他自己了。

    谢灵瑜轻声说道:“柳大人,前路必然凶险。”

    柳郗颔首:“下官明白。”

    他过来告诉谢灵瑜这件事,并非是为了让这位殿下帮助自己,而是因为他之前因为怀恩之事,亲自求上了永宁王府,如今事情有进展,自是也应该让殿下知晓。

    永宁王身份尊贵,不管是查案还是旁的,都不该如此涉险。

    毕竟这件事如果真的涉及到圣人的某一位皇子,只怕她也会为难。

    是以柳郗便把这句话,当成是谢灵瑜对自己的交代。

    “但是我愿意陪你,一起去走这条路。”

    谢灵瑜见他如此这般说道,突然微歪了歪脑袋,俏皮而灵动说道。

    “殿下,”柳郗失声喊道。

    “柳大人,你肯定也会好奇,我身为永宁王为何想要蹚这趟浑水,”谢灵瑜瞧着柳郗惊诧的目光,反而是轻笑反问了柳郗。

    这确实是让他太过意外,他本以为永宁王殿下会想要置身事外,不管事情的结果如何,对她都没有任何妨碍,更不会有什么益处。

    可是她居然愿意为他提供庇护。

    她问:“你又为何愿意一查到底,为民伸冤呢?”

    “下官乃是大理寺少卿,这是下官的分内之事,”柳郗说道,他并未给自己戴上什么高帽,只是安静陈述了一个事实。

    谢灵瑜抬眸看向他:“你瞧这世间并非只有权力争斗,利益互换,你想要为民请命,我又何尝不想还一份公道给世间呢。”

    “我身为女子,既是入朝为官,难道不该有这样的心气吗?”

    若是最开始,谢灵瑜入朝为官更多的是为了自己,为了自保,为了得到那份权势。

    可是权势从来都不是坏的,若有朝一日她能掌权,必不会只用来攻讦宿敌。

    她想要做更多的事情,为全天的百姓。

    柳郗此时缓缓起身,冲着谢灵瑜鞠躬行礼,郑重说道:“殿下有这般的心气,乃是百姓之福。”

    他这般郑重其事的模样,反而让谢灵瑜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好了,不必给我扣这般高的帽子,你我之间更是不必如此客气。”

    柳郗这时候才缓缓坐下。

    谢灵瑜转头看向萧晏行,她没有发问,只是那双乌亮浑圆的黑瞳,直勾勾盯着他,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却又仿佛在说什么。

    萧晏行似心中有所感应般,轻笑着回应道:“我也愿意陪着殿下,一起去走这条路。”

    “那好,我们先从何处查起?”

    谢灵瑜直截了当问道。

    柳郗愣了下,实在未曾想这位小殿下能如此雷厉风行,不过他又想起处遇之时,这位小殿下不也是在大街上见义勇为,一脚将那个回鹘人绊倒了。

    从来永宁王殿下都未曾改变过。

    只是柳郗拿着看那些高高在上贵人们的眼光,来审视这位殿下,却发现这位殿下从来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根据我目前查到的线索来看,他们这群人应该隶属于同一个组织,有人牵线带头,根据怀恩给我的消息,说是他以前曾经在一家赌场里,碰到这个安克结。但是据我的调查,安克结并非嗜赌之人,他应该不是去赌博的。”

    谢灵瑜好奇:“怀恩也认识这个安克结?”

    “在长安高利贷圈子里,回鹘人最多,所以他们也最为强势,说一不二,占据了绝大部分的资源,但是也有例外,比如怀恩这样并非回鹘人的外藩人,所以他之前也见过安克结几次。”

    柳郗边解释边说道:“他说安克结在外的名声不错,而且出手大方,据他自己所说,他是因为手中正好有荼芜香这条线,想要大批收购荼芜香,这才不断对外借钱。”

    荼芜香,乃是贡品香料,即便有少量能流入民间,也极其昂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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