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眼看着敌军开始搭建浮桥,曹天在城门楼上看着着急问道:“殿下,我们是不是要射杀这些搭桥士兵?”“先等一等,”谢灵瑜轻声说道。
待护城河面上出现越来越多的浮桥,扬州守卫军依旧没有发动攻击,连敌军将领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能低声向谢献秉明。
敌将有些诧异道:“殿下,我们是在扬州守卫军的眼皮子底下搭建浮桥,他们却迟迟不发动攻击,可是其中有诈?”
谢献却是在听罢后,冷笑了声:“他们这是想要在我们士兵过浮桥时再进攻,这样才会造成大规模杀伤。”
敌将一怔,随后小心翼翼问道:“那我们现在可要停止搭浮桥?”
“倘若停止搭建浮桥,我们大军如何攻城?”谢献朝他狠狠瞪了一眼。
敌将:“可是……”
“打仗岂有不死人的,”谢献语气冷漠。
其实这便是双方的阳谋,谢灵瑜不让扬州守卫军现在就攻击,是想要等着将人放近之后再攻击。
而谢献也知道她这个打算,但是他却依旧让继续搭桥,是因为他打算用人命填平谢灵瑜的这个阳谋。
扬州守卫军即便各个都是弓箭手,也不可能将所有冲锋的叛军士兵尽数射杀。
只要有士兵冲到河的那边,便可以搭建云梯,开始攻击城楼。
甚至他们还可以将圆木运过去,直接撞击城门。
谢献看懂了谢灵瑜的阳谋,却依旧愿意赌这么一手。
于是当浮桥搭建完毕,叛军士兵开始扛着云梯冲锋时,对面无数的人头在号角声之中,冲向了扬州城楼。
也就是在此时,谢灵瑜抬起手臂,高声喊道:“准备。”
城墙之上一字排开的弓箭手,在这一声命令中拉开了自己的弓箭,而城下的敌军犹如潮水般涌来。
“放。”
随着谢灵瑜的一声令下,弓箭手迅速射出弓箭。
从城墙上急射而下的箭雨,朝着护城河上的敌军飞去,瞬间很多人中箭从浮桥上摔了下去。很快,河水里被鲜血渐渐染色,随着掉入河中的人越来越多,河水渐渐成了赤红色。
但是身后的冲锋号还在响着,敌军也无人敢临阵脱逃。
毕竟在战场上临阵脱逃也是死罪,一旦有人敢后退,身后便有人会立刻杀了他们。
城墙上守卫军的弓箭手的箭也是丝毫没有停止,先前谢灵瑜便让弓箭手交替站在城墙头,这样一组弓箭手将箭射出后,另外一组弓箭手便立刻上前补位。
就这样墙头上的箭羽和城墙下不断冲锋的敌军,将原本富裕繁荣的扬州城沦陷为了一个人间地狱。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重的几乎让人要呕吐,但是谁也没有时间。
双方都在这一刻杀红了,一方想要拼死守城,另一方想要攻城。
终于当第一个云梯被立起时,叛军开始顺着云梯往上攀爬,守卫军也丝毫没有慌乱。
因为谢灵瑜早已经让人将城墙上,铺满了灌着油脂的蒿草,只待云梯架了起来,叛军开始爬上来,她便立即让人点燃蒿草。
被灌了油脂的蒿草,燃烧的极快,而云梯也是木质的,遇火更是亦燃。
“烧掉对方的云梯,”谢灵瑜见对方还在不断架云梯,干脆直接让人拿来油脂,倒在云梯上,又利用已经烧起来的蒿草,点燃云梯。
瞬间,一个个云梯因为被淋上了油脂,很快就被点燃,在半空中就烧了起来。
原本还想要爬上来的士兵见状,便想要往下爬。
但是下面已经有士兵又爬了上来,一时间最上面的士兵退不下去,最后竟只能从云梯上跳了下去,但是这般高的地方,跳下去自也是摔了个半死。
于是一时间,原本攻城的云梯,竟成了索要敌军士兵性命的工具。
“殿下,将云梯撤回来,若是今日云梯全部被烧毁,日后我们拿什么攻城,”敌方这些将领原本还在看士兵攻城,但是瞧见扬州守卫军竟采取火攻的法子,瞬间便急了。
他们所用的云梯,乃是一路上攻下各个城池时所缴获的战利品。
敌军一路进攻,又并无什么大后方,弓箭兵器这些都是一路上缴获的,便是说他们一旦用完了,并不能自己打造,只能再回头去其他已经攻下的城池搜刮。
但是一来一回之间,势必会浪费不少时间。
因而对于云梯这种大型辎重,叛军也是格外珍视。
叛军面对扬州守卫军这般火攻之下,全然束手无策,再加上昨日叛军营地大乱,所有人都未能好生歇息,无奈之下,叛军只能仓促撤兵。
这一次叛军似乎也为了让自己人得到好生歇息,竟是两夜一日都未曾发动进攻。
八月二十六日,休整完毕之后叛军,再次集结而来。
这一次敌军不再将所有兵力都压在东城门,而是将兵力分散,全力进攻扬州几大城门。
敌人大军足有二十万,即便分散开来进攻,也足以在人数上取胜。而扬州守卫军本就不足两万,这般分散在各个城门防守,瞬间压力更是巨大。
扬州守卫军连守五日,不失任何一座城门,力拒叛军与城外。
但是各个城门楼的损坏也日趋严重,尤其是东门,因为承担着叛军的主力进攻。而这五日里,叛军攻城的投石器和云梯等辎重尽数到位。
叛军利用投石器,不断将城门楼砸出缺口,再以冲锋队架起浮桥,通过护城河。
因为叛军开始利用圆木攻城,为了防止叛军当真以圆木撞开城门,扬州守卫军只能打开城门,与城门外与对方厮杀。
但是这般厮杀,便是造成扬州守卫军的人数开始急剧减少。
短短几日内,守卫军从原先的堪堪两万,锐减了三千多人,一时间整个扬州城内挂满了素镐,家家户户几乎都有战死之人。
而随着叛军对于夜袭有了防备,先前屡次成功的夜袭,也开始失了成效。
相反,派出去的夜袭队往往失利多,死去的人也越来越多。
尤其是叛军为了针对夜袭队,竟也派人守在了出城的路上,夜袭队还未靠近叛军的营帐,就被叛军反偷袭。
因此谢灵瑜果断喊停了此事。
为今之计,他们最好的法子便是固守扬州,等待朝廷大军的到来。
入夜,两方再次战罢,夜色给了这场紧张而残酷的战争一丝喘息的时间。
军营之中,很多士兵喘着粗气的躺倒在地上,横七竖八,唯有胸口的起伏告知着他们依旧还活着。
而随着一副副担架将受伤的士兵们,抬了回来,空气里的血腥味正在弥漫。
那种始终无法挥散的血腥味,就这般沉重的压在每个人的头顶。
谢灵瑜站在营地里,看着眼前这一幕幕,而身侧是从四面发放传来的消息。
守城的士兵们在不断的战死,还有那些失去行动力的伤患也越来越多,每日需要消耗的药材便是数不清,谢灵瑜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伤患死去。
但是随着守城的时间越久,所传来的坏消息便一个接一个。
而他们所期盼着的援军,却遥遥无期。
谢灵瑜深吸一口气,她望着外面还在持续的场面,不少城中百姓已经自发前来帮忙,作战的士兵们累瘫在一旁的时候,百姓们便帮忙将伤员抬了回来。
大家都还没放弃!
谢灵瑜转身走进营帐,一旁的其他官员也跟着入内。
“殿下,伤员实在太多,城中的大夫人手不够,还有府库里的伤药也快用尽了。”
“今日死伤的士兵又足足有上千人。”
“连日交战,我们的武器损耗严重,尤其是箭羽,已经使用过半了。兵器铸造场内即便连日赶工,依旧赶不上损耗的速度。”
刚一入了帐内,众人便迫不及待将各路消息向谢灵瑜回禀。
但是入耳所听的,皆是不好的消息。
连一向镇定自若的谢灵瑜,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但是如今,她却什么抱怨都不能有,毕竟她才是主心骨,倘若连主心骨都连连抱怨的话,旁人又如何能全力以赴呢。
“扬州乃是整个大周的商业中心,我记得城中便有好几家大的药馆,派人去跟他们的家主所,所有药都暂时征用了,倘若守城成功,本王定然如数奉还。”
至于另外一句,若是守城未能成功,更没了还的必要了。
毕竟到时候叛军一旦入城,城中财富尽数便都会被抢掠,更别说药草这等战时最为重要的资源,叛军定然也不会放过。
其实来回禀之人,也就是想要谢灵瑜这一道命令。
因为在开战之前的时候,谢灵瑜便曾经发出过命令,城中守卫军一律不得骚扰百姓,更不得抢掠百姓,违者斩立决。
战争一起,四处便会人心惶惶,更是有人会趁火打劫。
很多时候攻城之战,也不全都是从外部失败,也有城内之人趁机生乱,从内部率先瓦解,从而导致守城失败。
谢灵瑜先前便是为了防止这等事情发生,便对所有守卫军发出这道命令。
如今她让人去跟这些药铺主家,是好生商量也好,是威逼利诱也好,都是为了救人。她自然不会有所顾忌。
“还有兵器一事也是,城中有诸多铁匠铺,如今光是依靠铸造工厂一己之力,自然是无法铸造这般多的兵器,提供原料,这让城中所有铁匠都一起铸造兵器。”
谢灵瑜这一道命令,当真是让人震惊。
毕竟城中铁匠多乃是以打造农具和日常用具为主,虽说也可以铸造兵器,但是一向是要经过官府的严格管制,如今这般让铁匠直接参与兵器,乃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了。
“殿下,这恐怕是太过冒险吧,这么多兵器,若是没有严格看管,恐怕生乱,”一旁有人赶紧劝说道。
谢灵瑜朝他看了一眼,神色倒也并未责备。
她淡声道:“如今乃是非常之时,自是不能用寻常之法,你瞧外面这么多伤员,若不是很多老百姓主动前来帮忙,只怕我们还不能这么快救治这些伤员。”
她这么一说,原本有些不赞同的人,神色也一下缓和了。
“其实本王早说过,我们其实并非是以少敌多,叛军也不过是二十万而已,而我们身后乃是人数几倍于叛军的扬州百姓。只要我们整个扬州军民一条心,我们定然能守住扬州。”
这时曹天也开口:“对,殿下说的没错。我们并非只有守卫军,我们还有扬州百姓,如今城中许多年富力强的青壮年都自发上城楼,同我们一起守城。只要我们守住扬州,一定能等到援军的。”
原本众人心中因为这番话,而微微激荡。
但是在最后听到援军的时候,众人反而又愣住了。
如今整个扬州已宛如一座孤城,四面八方的消息早已经被切断,他们不知道朝廷究竟有没有派大军前来平叛,他们也不知道大军到了何处,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到扬州。
其实眼前的叛军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未知。
他们对于外面一切事情的未知,才会让他们对未来感到恐惧。
倘若援军一直不来,不说守城的兵器,便是城中的粮食也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问题。
但是众人都没去问何时援军会来,如今敌军就守在城外,扬州的斥候压根派不出去。即便先前曾经放出过信鸽,却也被敌军射杀。
他们压根得不到一点,关于外界的消息。
待商议结束之后,众人便鱼贯而出,只有萧晏行留了下来。
萧晏行站在原地抬头看着谢灵瑜,不过才几日而已,她整个消瘦的越发明显,身上原本还算合身的盔甲,如今瞧着竟也有些空落落。
“我方才问了听荷,殿下你今天又是一日未曾用膳,只用了几块糕点?”
萧晏行轻声问道。
谢灵瑜听他说起这个,不由哼了声:“听荷这个碎嘴丫头。”
“我先送殿下回去歇息吧,”萧晏行不由分说道。
谢灵瑜本还想要留在大帐,但不等她回应,萧晏行已经上前牵住她的手掌,竟要将她带走。
她赶紧正色道:“松手,我如今可是扬州城主帅,这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萧晏行见她竟还这般顾忌,不由一笑,但他也当真听话的松手。
待他看向谢灵瑜:“主帅殿下,不知下官可有荣幸送您回府?”
明知道他这是故意消遣自己呢,谢灵瑜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下。
可是她脸上刚绽放出笑容,对面的萧晏行似乎也愣住了。
许久,他长吁了声,声音无比轻的说道:“总算又瞧见了你笑了。”
自打叛军兵临城下开始,谢灵瑜整个人便宛如一把锋芒内敛的剑,果断决绝却又镇定自若,宛如定海神针般,以至于让旁人都险些要忘记,这位殿下也还未到双十年华。
她也从未上过战场,但是如今她却成为所有人的主心骨,带领全城军民抵御叛军。
“每日看着扬州城内外发生的事情,我自是如何都无法笑出来,”谢灵瑜却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看着那些从战场上抬回来的尸身,看着那些伤势严重而不断发出哀嚎声的士兵,她的心头便也如同在油锅里煎熬过了一回。
随后谢灵瑜还是让萧晏行陪着自己一起回了府衙。
听荷本也跟在她身边,但是谢灵瑜见武忧已经跟着自己,便让听荷留在府中。
待到了院中之后,听荷听到动静立马出门迎了出来:“殿下,萧郎君,你们回来了,可曾用过晚膳?”
随后她肯定说道:“定然是没用过的吧,正好我提前让厨房备上了。”
谢灵瑜忍不住皱眉:“我不是说过,如今乃是非常时期,不许铺张浪费的。”
听荷当即便露出了委屈的表情,她说道:“殿下,奴婢只让人准备了三四个小菜而已,未曾敢多准备。您今日又是一日未曾进膳,也不过就是得空吃了几块糕点,若是这般下去,奴婢怕您身子骨受不住。”
“听荷说的也有道理,如今你乃是扬州主帅,保住自己的身体也是重中之重,”萧晏行主动替听荷解围,随后他温柔看向谢灵瑜,柔声说道:“正好我到现在也没用膳呢,不知可否沾殿下的光,吃上几口呢。”
谢灵瑜知道他也忙了一整日,但是没想到他也没用膳,便也来不得说听荷什么,只是吩咐道:“赶紧让膳食拿过来吧。”
听荷福身行礼,便赶紧去准备膳食。
待她走后,谢灵瑜这才有空对他说道:“你不比我,你本就是男子,又时常上战场杀敌,理应多吃些东西。”
萧晏行微微皱眉,低声说道:“这句话也是我要对你说的,如今我们守城井然有序,一时半会叛军都无法攻城。你不必太过担心。”
谢灵瑜听着他安慰自己的话,一身盔甲站在院中。她抬头仰望着头顶的明月,短短几日而已,她竟有种斗转星移,岁月交替的感觉。
眼下情形,竟堪比她前世之处境。
只不过从前只有她一个人宛如困兽般,被拘禁在那个小院之中,而如今她带着满城百姓,殊死抵抗,只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辞安,你从未尝过困兽的感觉吧,”谢灵瑜突然望着他,轻声说道。
“被困在一处,外面所有的一切都与你无关,等待你的唯有独自凋零的命运。”
萧晏行一怔,随即他想到谢灵瑜曾经独居上阳宫的经历,他以为她所说的是那时候她的感觉。
他上前握住她的双手,低声安稳道:“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会陪在你身边,不会让你再体会那样的感受。”
*
入夜。
萧晏行正躺在床上陷入沉睡,但是忽然间,他梦中原本浑浑噩噩的场景,却慢慢变得清洗了起来。
当他看清楚周围时,竟也是一处硝烟战场过后的模样。
四周地面上全都是倒下的尸体,而周围则是穿着盔甲的战士正在打扫战场。
萧晏行正抬头往前看时,就见有人上前,低声说道:“主帅,安王殿下要求见您。”
“败军之帅不值一见,还是让这位殿下等着回京等候圣人发落吧,”萧晏行听着他口中说出冷酷而清晰的话。
安王谢琮?
他又是何时造反的??
造反的人不是楚郡王谢献?怎么又会是圣人的儿子安王在造反?
待他回到大帐内,没多久,突然有人匆匆进来,只听那人跪在地上,焦急说道:“主帅,长安传来消息,永宁王自尽了。”
什么?
一阵钻心挖骨的疼痛从他心口传来,萧晏行本来只是觉得自己是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发生,可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口也跟着疼了起来。
永宁王自尽了?
不会的,阿瑜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