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哨/断心歌/ 第三十五章.火余人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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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火余人不返

    五更初至,天未破晓。

    屋内仍静,魏音睡得不深,气息薄如纸上残墨。墨天未惊动她,只斜坐於榻前,静听风声。

    过往两日,这时辰总有一gu淡淡柴烟气由东巷飘来,混着微凉露气与山中sh泥味。他曾细听过——是柴燃初起时乾枝断裂的响,是水煮将沸时锅底的泡声,是那人拎水而归时,草鞋踩过石缝不规则的节奏。

    乐石曾言:「我每日五更取水煮粥,这习惯一歇,胃便闹。」

    今晨,却异常寂静。

    窗外雾气低压,风声绕墙未入,四野凝着一层未开的白。墙角老狗伏卧未动,耳不抖,眼不擡,似早知不会有声来,也不必有声去。

    墨天起身,披衣,拄杖出门。杖尖落於石阶,声极轻,似怕惊醒雾中尚睡之物。

    寒气润重,风从山隙而下,雾从砖瓦缝中盘旋而起。村道上积水未乾,屋角老瓦垂着水珠,滴落声微小,却格外清晰。

    东巷如昨,但过於静寂。

    他沿着昨日傍晚的足迹,绕过墙角与老树,至乐石所居小屋前。门未阖si,木框一角有新裂,像是被风顶开,又像是有人匆忙离去时未带门声。

    他抬手,指尖落门框,声音不响,门随势而启。

    屋内无火,无灯,无人应。

    案上茶盏犹有昨日余痕,粥碗未洗,碟中蔬菜微乾,柴灶内尚存半握火灰,热气未全散。锅底结有一层白粥薄膜,微皱如老纸。

    水壶仍温,却不滚,像是刚熬过,未等人饮。

    墨天侧耳,听不到呼x1。屋内气息断续不全,不似有人长居之处,更像是一处人刚离、气未清的空壤。

    他杖尖点地,声如雾中小石,回音未响。

    目光扫过刀架——缺一,应为那口常用之短刃不见;角落木杖亦未在,却有旧鞋置於门侧,鞋尖向内,像是归来,不似出走。

    他立於屋中未语,只低声一叹:「火尚存,人却不返。」

    天光渐亮,雾气微退。远山之後仍无日影,唯见瓦上露水滑落如丝,串成无声之瀑。

    墨天返途中经村中主道,路过茶铺与柴廊。村人三三两两推柴、挑担,亦有孩童於墙边唤j。炊烟如旧,水响如常,唯东巷——无一人经过,无一语提起。

    有村妇於井旁舀水,见墨天经过,点头致意,却未言乐石之事,眼中无疑、语中无怀,彷佛那条巷、那间屋、那个人,自未存在於此处。

    他心中有数,未作声。

    返屋时,魏音已醒,靠坐窗下,额边发丝微乱,气se略显不稳。见墨天归来,她轻声问:「你去了哪?」

    「东巷。」墨天语气平静,「门未关,人不在。」

    魏音神情微变,手指紧了紧毛毯边角,眉心轻蹙,低声道:「他……昨晚不是……?」

    话语未竟,她便垂下目光,似是自己也察觉那句话说得太快,太无依据。

    墨天未答,只立於窗侧,望着那无炊烟之巷口,语声极轻:

    「今日风声异了。」

    风声本无异,

    只是昨日有人拎水穿过,

    今日只余静影无痕。

    日升未出山,东巷依旧静着,像是被夜se遗忘的一段村脉,连风穿过那条石巷时都放轻了脚步。

    墨天坐回案旁,茶未热,水未沸。魏音倚在窗边,指尖轻触膝上毛毯,目光落在掌心,未再追问。

    一切话语止於那句「今日风声异了」,像一纸未展的信笺,静静压在晨光与沉默之中。

    过了片刻,魏音才低声道:「……他会不会只是出门了?」

    墨天未即答,只转动盏盖,声若雪落轻瓦,语气平淡:

    「若是出门,柴灶不会还暖,茶壶不会留温。」

    他顿了顿,眼神微偏:

    「那屋……像是刚有人离开,又像从未有人住过。」

    魏音闻言,只轻轻收紧指尖,将那句话静静藏入心底,不再出声。

    巳初时分,墨天再次出门。

    这回,他未立刻前往西街,而是绕行东巷後方,从乐石屋侧穿过一条狭长支巷。巷道无人,几间残屋依崖而建,瓦上覆着未乾的雾露,像被夜风遗下的sh丝。

    他在巷尾停下,杖尖轻敲地面,三声间歇,无人应答。

    一只老狗从砖垛後缓缓踱出,耳低尾垂,与他对望一瞬,随即钻入柴堆之後,不再现身。

    墨天收起手势,面无异se,只沿着旧井绕过,朝西街而去。

    西街是村中最热闹之处。木棚铺摊、小灶烟火、井畔洗菜的妇人与搬柴的汉子皆聚於此,一片温声细语,像是寒日中最寻常的人间景象。

    墨天立於井侧,并不出声,只静静听了片刻。

    几名村人正闲谈,一人说:「昨夜那条狗又叫了两声,直叫到巷尾,吓得我娘说梦话都念了咒。」

    另一人笑道:「狗见不得风,哪家门响一点它都叫,谁还当真?」

    「也对……这村冷得太久了,连事都冻没了。」

    墨天这才往前一步,对井边一名壮汉拱手道:

    「请教一声,今日五更,可曾有人自东巷经过?」

    那人一愣,旋即摇头:「东巷啊……没见着。我今儿个一早从西头绕去井边,东巷那边冷清得很。您问这,是出了什麽事?」

    墨天淡淡道:「那巷里住着一位姓乐的汉子,前几日还常来此汲水。」

    对方皱了皱眉,思索片刻後摇头:「姓乐的?……我倒真不记得有这麽一位。客人来来去去的,住个几日便走,谁会记得名字。」

    一名老者闻言cha口,笑道:「东巷那间屋子不是早封了麽?漏雨塌过半边,哪里还能住人?」

    妇人也附和:「是啊,我婆婆说那屋空两年了,哪有人住?」

    众人点头如常,语气平静自然,不似遮掩,却也无半点波动,彷佛「乐石」这个人,自来未曾在这村里留下痕迹。

    墨天不再多言,只在转身时,目光缓缓掠过众人脸上——皆安稳无疑,神情不动,语气不疑。仿佛真的是他听错、记错、问错了人。

    他沿原路折返,yan光已破雾,洒落於石巷与瓦脊之上,露珠闪烁如针,cha进这片静得过了头的清晨。

    东巷仍静,门仍半掩。那间屋子里无声无息,只有一道模糊的拖痕,自屋内斜斜延至墙角柴堆,已被晨光晒乾,只余一抹泛白土se。

    柴堆无动静,那只狗,也已不见。

    墨天立於门前,未再敲门,亦未入内,只低声道:

    「不是人不见……是人不记。」

    西街水声未停,

    但那人的名字,如滴水落布,不起涟漪。

    村人笑语依旧,

    唯有五更的炊烟,自此不再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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