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雾深无灯
风声未止,雾仍闷沉如盖。墨天静坐於洞内,手中木杖立於膝旁,如一线断桥横於命与险之间。他未闭眼,耳中万籁俱寂,却又万声并作——每一声草叶颤动,每一缕雾气游移,皆似埋伏未出的杀意。
魏音的气息在他身侧缓慢浮动,时弱时无。她的唇se几近灰白,额际细汗冷透,眉心紧锁如弓弦将断。他未再诊脉,仅以气息判知她未亡,便已足够。
外头又一声哨响,这次更近,近得他可听出其中藏有变调——那不是随风之声,而是某种「回应」的节奏。他知道,那是村人互报行踪之信号,追兵已过第一道坡口。
他将掌心轻扣於杖尾,指节紧握,气息低沉如潭。他不敢动,也不能动,仅能靠身t所有敏觉去感知——气机是否偏转、脚步是否交错、风向是否破纹。
忽有一步,踏入sh泥。
那声音极轻,却直刺耳骨。
来者不止一人。草枝扫动之响有高有低,亦有偶尔的喘息。应是两人,其一年轻,脚步急促,其二沉稳缓行,似为引导者。
一名村人低声道:「这里林草太深,怕是人兽藏身之所,是否回禀?」
另一人冷笑:「回什麽,这里风静得像si了几十年,要是真有,那瞎子也早冻si了。」
两人步伐逐渐靠近。
墨天伏身低俯,将自身气息与洞中sh气压至最低。他心跳缓下,几乎与魏音同步。右手微动,轻扣杖尾,手指紧绷如弦,若有异动,便可应变於瞬息。
脚步至洞口数步之遥便止。有人拨开草枝,探身四望,雾气缭绕,使视线不稳。他似觉异样,又似无所见,终究未再近一步。
过了片刻,那人喃喃一句:「不过是老猎棚。」
话音落下,草叶拂动,两人逐步远去。
墨天未松气,仍伏身不动,直至哨声再远出三十丈。
他慢慢直起身,扶杖而坐。魏音仍昏沉不醒,身子却在他怀中略微ch0u动。他察觉她t内气息似略有回暖,却更紊乱了些,像是有什麽在t内悄然发力,却又被压制。
他心知不能再待。
这洞能避一次,不避再来。
风声开始转东,雾纹微动。他知这是气机逸散,追兵尚未退,仅是略移方位。
他以乾草为魏音盖上一层,再以手中杖挑开一角地面,於洞内抹下几撮碎灰与泥叶,作旧兽窝之形。这一切极快,极轻,仅余一分力,去换一线活路。
夜未深,路未尽。
他未语,只俯身将魏音再度背起,布带紧束,身形一伏,如鸦穿岭,踏雾而行。
风声渐缓,林雾低压,天se未明。
墨天踏过sh泥断石,脚步沉稳。背後的魏音气息浮乱,身形贴近,却如失重之物,未再有言语或动作。他未转身,也无暇顾後,唯独眼前一线林径,不容他错踏一步。
山林幽僻,少有人迹,草藤横生之处,隐约露出兽走的细径。他顺势踏入,气机微收,尽可能将步声消散於枝影与浓雾之中。这林如老兽沉眠,静而不驯,每一处落脚都藏着变数。
行至一处崖旁地势,坡根凸起,老槲树横枝盘结,其下竟隐着一道石隙。墨天停步,蹲身试探,指尖所触无sh无风,四壁紧闭而不透气。
可藏。
他未声张,解下系带,将魏音由背移至x前,双臂稳定,避开周围碎石与枝棘,将她挪入隙内。空间不大,仅容两人蜷坐,四周被石藤交错遮蔽,视线难探。
他自己亦半坐於洞口一侧,将断杖倚身,杖尾轻贴掌边,气机未散。远处偶有枯枝声响、鸟翼微动,他知追者未远,行踪虽暂藏,终非长策。
怀中余粮仅剩半枚,他不食,只取出一角,细细捻碎,送至魏音唇边。她并未醒,呼x1间断,毫无反应。他无声收回,重新裹妥氅衣,动作无声,神情不改。
山雾彷佛低沉下来,雾中忽传回旋哨声,三声短促一声长,似有封林之势。墨天未动,指节轻扣杖尾,掌心微张,气息凝镇如沉石入井,无波。
他闭目纳息,将气沉入骨隙,减缓外泄。此法来自旧学,非为战而为避。若再有数刻喘息,或能再转一径。
魏音气息微浮,t温再降。他未诊脉,也未探热,仅是将衣裳拉拢些许,使其身侧不泄一丝寒意。这非医治,只是延时。人命至此,能保一刻,是一刻。
然而当手腕贴近她胁间,他忽觉一缕细热自骨隙之间悄然浮动,非血非气,却似有物潜伏yu动,如在沉梦中初醒,轻轻拂过指下脉门。
雾中再有声响,枝折草动,夹杂低语与足音,正自东侧而来。墨天俯身,不语,不动,呼x1贴地,眼神内敛如旧井。身後断杖微斜,杖尾压入泥中,不见其刃。
他未多想,也未动念。此时此刻,只有藏——藏身、藏气、藏迹,直至声息散去、林风再静。
天未破,夜未央。
林中无人言语,亦无人退步。
唯他一人,守於石隙之内,候时未至,守局未裂。
他不知这一局能撑几刻,也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再战。
但她尚活,他便不能si。
不是为逃,也不是为战。是为了留一口气,在这林雾深处——哪怕只是一息、一瞬、一线微光,也要为她守着。
若命只余此夜,他便将此夜燃尽;
若局再难,他亦愿成最後一子,困於石隙之中——守人,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