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哨/断心歌/ 第四十七章.寒路拾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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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寒路拾雪(上)

    山风自北而来,挟雪过岭,林枝斜断,落痕如织。

    远处雾霭之中,有两道人影缓缓行来。一人白衣负杖,身形修长,步履不疾却稳,雪气拂过衣角,如云缥缈;杖点於雪石之间,声声清脆,似为探路,亦似与这天地对话。偶有轻咳自他喉间逸出,声微而忍,隐隐透着久病未癒之意。

    其後nv子一袭淡绿长衣,背负漆黑古琴,步伐轻盈而从容。五官jg致,神se静静,眉眼未语,却像早知前路会有风雪,也会有他。

    此处为北岭隘口,山径渐狭,两侧崖壁如斧削般b近。落雪未止,路痕渐浅,石面覆上一层半融冰雾,每一步皆需试探。

    墨天拐杖微顿,倾身探路。杖头点在一处薄冰之上,只听「咔」一声脆响。他微偏头,低声道:「前头有裂隙,靠左些。」

    魏音轻应一声,提步绕过,裙角扫过雪间岩草,碎雪簌簌而落。她一手拉紧琴带,一手扶壁,步步谨慎。

    「寒玉关……还有几日路程?」她忽然问。

    「七日左右。」墨天答,语声平静,无悲无喜。

    寒玉关,北境之界。过此关,便是无主雪原——传说之外,人迹未定之地。此行至此,既是终点,也是开始。

    魏音轻叹:「七日太久。得再想法子偷个酒壶,夜里哄少爷早些睡才好。」

    墨天唇角微扬,似笑非笑:「不必偷。你向谁讨酒,我便向谁讨柴。你弹琴,我煮粥……只不过,这一路的粥,怕都不如你吹得动听。」

    魏音轻哼一声,脚下一滑,正要出声反驳,却被他拐尾一撑,稳稳架住。

    她抿唇笑道:「这便是少爷诗意起来,连骂奴煮得难吃,也绕三绕四不肯明说。」

    墨天不语,杖点三声,像是步点,也像是答话,最後只淡淡道:「快些走罢,风转北了。」

    她不再戏言,只提步跟上。雪静静落下,覆於衣上、琴上、葫芦之侧。无人拂去,只任它们落,落得像尘,像病,像心上无声之事。

    山径渐转,岭後隐现一处风雪削蚀的古石碑,字迹早已模糊,唯「断」字尚残一笔。墨天未触,只在行过时稍稍顿步,咳声低伏,沉而压喉。

    他收回心神,再次抬步。拐杖点地,声声如弦,如与天地对弈,又似与某段未说出口的过往对峙。

    前路雾浓,风重。寒玉关,已不远了。

    松骨坳地势内敛,三面环山,一面朝北,风从谷口斜斜灌入,挟着未化的sh雪,打在人身上不痛,却冷得发黏。这里本不成市,却因邻近寒玉关,久有行脚之人驻足歇脚、补水换马,日久天长,也聚起几间铺子,撑出一线人间烟火。

    正午时分,两人入坳。街旁杂声不绝,有贩夫拉嗓吆喝雪枣糖,有老妇提壶卖鹿骨汤,声哑如旧柴,又有铁铺少年拍桌骂铁:「这锁再敲就断啦!」柴火正旺,香气扑鼻,一家酒肆门口还挂着一盏歪斜灯笼,雪沾在顶端未化,灯芯未点,仍隐隐渗出陈年的酒气。

    魏音提琴而行,裙角轻拂雪线,眉目温静,道:「少爷,此地虽小,却也热闹。不若歇一歇?」

    墨天略一偏首,足下杖声轻顿。那气息交错之间,他未言语,只稍一颔首。

    两人转入酒肆。铺内旅客寥寥,一桌饮汤,一桌老者闲坐,铜烟斗中星点未尽,烟气袅绕。角落有一人斜靠木柱,眼神懒散,衣襟敞开,身上酒气未散。见两人入内,视线便不自觉落在魏音身上。

    她面上戴纱,身後背琴,行姿娴雅。那人先是愣了一瞬,旋即轻声与旁人说了句什麽,引得几道眼光斜斜扫来,半遮半露。

    小二迎上前来,见是二位穿着不俗的客人,笑意立现:「客官要歇脚是吧?我们这儿银鱼豆腐鲜得紧,还有雉j蒸饼,热汤也才刚上炉。」

    魏音回道:「都来些便好,酒也添一壶。」

    小二应声退下。

    正此时,角落那人挪了挪身子,声音压得不高不低,却正好传入耳中:「来得倒静雅,还背了琴……不知这爷请的是曲儿,还是人?」

    语气虽轻,话却重。

    有人悄悄瞥了魏音一眼,旋即又把头转开。另一桌有人低声咕哝:「这鬼天,还敢惹人……不是找削吗?」

    也有人装没听见,只闷着头喝汤,像习惯了这等闲事不g己事。

    魏音未理,敛眸落座,指腹轻落琴袋,像掸去一粒灰,也像是隔着雪,触到一种早已厌过的旧气味。

    那人见状,又低笑:「装得像个贵门小姐,莫非真以为这路边铺子,能容得清倌?」

    墨天未语,仅拈起酒盏,一手仍横杖膝前。

    那人说着说着,竟真起了身,带着醉气晃了几步,脚步未稳,眼神却已有了几分戏谑:「装得再像,还不是要吃饭喝酒?不过就是个养的——」

    话未落,一声清响。

    无人看清怎麽动的,只听那杖声如竹击雪,一下折膝,一下断音。

    那人已跪倒在地,脸se瞬白,喉间哽声未出,便已瘫软半席。众人皆惊,却见墨天依旧垂首,盏中酒尚未洒出,拐杖静静横在膝头,仿佛从未动过。

    片刻静寂中,魏音替他轻轻倒酒,声音低缓:「奴知少爷耳力极好,那人说得确实太响了些。」

    墨天未答,杖头微抖,似点了点雪,又像回应。

    同桌酒客面se慌张,上前将那人半扶起,低声道:「这位爷……兄弟喝醉了,说话无状,还望大人有大量,别与他计较……」

    墨天只微微颔首,未再言语。

    那人被同伴拖出门外,脚步拖过门槛,溅起一地积雪。炭火尚燃,汤香仍在,酒肆中又回到原本模样。只是再无人说话。

    窗外雪更重了。风未停,瓦檐上结了新冰,像什麽未说出口的话,一层一层,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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