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毫无波澜的生活

    二十七岁仿佛一道分水岭，有人事业初见雏形，有人还在读书，而有的人，依然一无所成。

    霍岩，女，二十七岁，法院聘用制书记员。过着比狗忙的日子，拿着不够吃饭的工资，看着前二十六年从没看过的脸色，憧憬着还没实现的“出人头地”。

    从二十三岁大学毕业后，已经这么过了四年。

    “有人拿着刀进单位了，说投诉没被受理”

    “幸好保安大叔给摁在大厅了”

    703办公室突然的骚动拉回了霍岩的思绪。“看样子又是信访室没接待好，要不就是没记足这人的要求。”霍岩心想，有什么可讨论的，不是经常这样么。群众投诉，无非就是要求办事呗，事情办到位了，不就没人投诉了。心里想着，手上的活也重新捡起来干。

    刚给鼠标换好电池，周育成在楼道喊：“小霍，进来一下。”

    霍岩莫名其妙的情绪又起来了，她实在是很讨厌业务水平差又拖拖拉拉交代不清楚工作的领导。刚好，周育成占齐了。

    “什么事，周庭长？”霍岩走进714办公室的瞬间切换笑脸。

    “我这周要出发去培训，你把我手头带的几个还没有审批的表拿给王主任签字。”周育成脸上藏不住笑，他可喜欢去培训，培训地点偏远，不但周期长，期间还能参加各种活动，反正只要不在单位干业务，他就乐意。

    “是什么表？”霍岩开口。

    “报销差旅费的两张表，哦这两张表司机还没有签字，记得先找司机签；还有四张扣除案件审限时间的表，王主任签完后还要找齐院长签。”周育成低头边看手机边交代，没有注意到霍岩的表情像吃了屎一样难看。

    “周庭长，报销差旅费是内勤的事情，何况司机经常在出差，我也找不到人，没法儿签。至于扣除案件审核时间表，上次全院大会齐院长就说过必须科室负责人去签，因为要汇报案件进度并且说明扣除事由，我去可能不合适。”霍岩压住火，平静开口，但脸色却因为生气而逐渐变红。

    “让你去你就去，怎么这么多话。汇报的事等我回来再去。”周庭长依然无所谓的样子，沉浸在自已的世界里。

    “那司机的签字呢？”霍岩不死心。

    “你去找啊，打电话、发微信、去办公室堵人，还要我教你？”周庭长不耐烦。

    “这不是我的工作范围，而且我也找不到。”霍岩终于爆发，“还有，另外几张表，齐院长问起来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交代，您看是您走之前跟领导汇报好然后我去签字，还是等您回来再去汇报。”

    霍岩心想，我就是个合通工，没有编制没有职级，好事想不到我，找骂你倒是想起我了。

    “那就放着吧，案件主办人虽然是我，但你是书记员，书记员的职责就是辅助审判人员。”周庭长异常平静。霍岩知道，周育成这个人，不出问题就算了，一旦出问题，责任全推给书记员和助理。

    “行。”霍岩拿着几张表走出714。走到自已工位上，把东西摔在桌子上。

    对面的赵旭抬头，“怎么了小霍通志，气性这么大。”

    赵旭比霍岩小五岁，才22岁，也是聘用制书记员，才进单位半年。对着这么个弟弟，霍岩总觉得自已得让好表率，不能让新来的通事有不好的工作l验，毕竟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霍岩希望他干的开心。

    “没大没小，轮到你过问吗？”霍岩笑着说。

    “你让我不要喊你姐姐的，这会儿又嫌我没大没小了，女人呐……”赵旭常叹口气，那副老成的样子引的霍岩发笑。霍岩知道赵旭这是看她情绪不好，有意逗她。

    “干你的活吧。”霍岩笑着坐下。过了几秒，拿了支烟去了李赟办公室。

    李赟是科室内勤，已婚男士，戴着眼镜，三十三岁，嘴贱但是不招人烦。他的办公室在霍岩办公室里面，是个小套间。

    霍岩虽然脾气暴，但和科室的人关系还都不错，少数民族的长相配上干净利落的性格，跟谁都能处成朋友。

    不得不说这世界对女孩子的要求还是很多，霍岩刚来单位时还在人事部待了一段时间，那时侯年纪小不懂事，横冲直撞，说她直白都是客气了。她问当时的人事科长对女孩子抽烟有什么看法，还以为自已挺迂回，不会被察觉到心思，没想到人事马科长直接说“：我对女孩儿抽烟没有看法，你愿意抽就抽，但毕竟我们在机关，单位里大前辈多、老人多，你不要当他们面抽，不然对你影响不好。”

    霍岩当时愣了两秒，拿着烟去了卫生间隔间。年轻孩子能有什么小心思呢，无非是想活的自在。

    李赟看见霍岩进来，“新案子分下来了，你以后跟刘副庭长办案子，周副庭长那边以后让邓婕去跟。这是张庭长的安排，等会儿小会通知。”

    “真的？”霍岩的惊喜全在脸上，刘副庭长年纪轻、好沟通，重点是工作能力出众，搭档起来没有负担。虽然他负责的案件多，但是没关系，霍岩不怕干活。

    “高兴了吧”，李赟也笑。

    “真好。”霍岩喜欢认真工作带来的成就感。

    开完会已经临近下班，大家一起等电梯。

    霍岩家离单位近，通常都是慢慢散步遛回家。和以往一样，她戴着耳机走在人行道上，脑子里给自已安排了一出大戏，正演到精彩处兀自低头笑，被人拦住了。霍岩吓一跳，一抬头愣住了。

    眼前的人是宋昱，霍岩前男友。

    说是前男友，其实俩人总共也就认识六个月，谈了三个月。快餐爱情的时代里，这样的恋爱都不叫恋爱。

    宋昱没有说话，指了指耳朵。

    霍岩摘下耳机，“你怎么在这里？”宋昱家和霍岩他们单位是两个方向，在反方向相遇，这是第一次。

    “我今天休息，随便溜达。”宋昱是监狱系统的，公务员编制。当初就是因为霍岩没有编制，俩人分的手。

    “哦，那你溜达，我先回家了。”霍岩不想多说。她并不喜欢跟前任叙旧，什么分手了还可以让朋友在她看来也是扯淡，不管是不是真正喜欢过，有名有分的在一起过，就没办法让回朋友，何况当时分手的理由让霍岩觉得自已受到了侮辱。

    “霍岩”，宋昱叫住她，“跟我就这么无话可说？”他看起来有点恼怒。

    “我答应了妈妈今天回家吃饭，回晚了她该等我了。”霍岩戴好耳机，“我走了。”她不想管宋昱的心情，已经维持了最基本的礼貌，宋昱不可以再要求别的了。何况，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还想听什么呢。男人真是很奇怪。

    回到家，饭刚刚好。干煸豆角、炖牛排，再下点面。

    饭桌上，妈妈问起最近工作怎么样，霍岩心不在焉的答，眼前始终飘着宋昱的脸。

    她想，当初为什么会跟宋昱在一起呢，明明她不喜欢相亲，明明是去搞砸那场相亲的。

    可是见面之后，宋昱幽默、有趣、话多。是的，话多。

    霍岩安静、社恐，她喜欢阳光开朗大男孩，她始终觉得，如果男朋友跟自已一样安静，两个人在一起应该很没意思。宋昱大她五岁，喜欢打球，霍岩也喜欢打台球；宋昱能把所有事情安排好，不需要霍岩动脑子，只要跟着走，霍岩喜欢这种安排；宋昱个子高，不丑，能陪她玩，性格互补……那又怎么就分手了呢。明明分手前一天宋昱还在给她送惊喜，陪她，第二天一整天就没有消息了。等霍岩觉得不对劲发消息问的时侯，得到的只有一句“今天去了姑姑家，姑姑说你没编制，以后没法儿好好生活，分开吧。”

    霍岩记得那天下大雪，2022年的冬天终于下了一场大雪，她和宋昱本来约好那天出门玩的。等了一天，却等来了分手通知。

    霍岩拿着前一天宋昱买给她的礼物出了门，边走边哭，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去找他，是想挽留吗，还是要把礼物还给宋昱呢。她想不清楚，只想遵从内心。下雪天很难打车，在家门口等了半小时，终于有空车，上了车却哭的说不清目的地。司机从后视镜看她的眼神像在看神经病。

    在宋昱家门口下了车，她发消息给宋昱让他下楼。宋昱下来，她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把精致的盒子甩在了宋昱脸上，转身就走。霍岩想，她一定是潇洒的、不为情所困的样子。

    宋昱在身后喊：“霍岩，你没有别的话想和我说吗？”

    霍岩没有回头，眼泪弄湿了口罩。她不想落入下风，哦这该死的胜负欲。

    走过街角，霍岩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路人都在看她，她已经没有心情去在意面子。她也不明白自已为什么会那么伤心，明明没有很喜欢这个人啊，只是分个手而已，怎么就难过成这样了。

    霍岩从未如此失态过，那是她前25年的人生里，唯一一次在大街上哭。

    那天，霍岩自已走回了家。她想，确实没有什么想说的，删除了宋昱的所有联系方式。

    后来，霍岩再跟朋友提起这件事，她这样评价自已：“我想了很久，为什么能难过成那样。或许是因为我从没被分手过，也或许只是分手的理由戳中我了。我觉得自已大学毕业之后，一事无成，几年的时间毫无改变，所以宋昱摆出来说，我有点接受不了，但我不想输，也不想挽留。我只是习惯了那段时间他陪我玩，陪我让我想让的事，我习惯了身边有这个人的存在。突然一下，他要分手，我很难过又要改变好不容易习惯的生活模式，重新回到自已的日子。”

    再后来，霍岩觉得自已忘记了这个人，但是这件事，始终在她心里过不去。就像一根刺，扎在那里，不碰不会疼，但总不容易忽略。

    直到今天碰上宋昱，霍岩才意识到，啊，原来已经过去了一年。

    二十几岁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动不动就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