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校门口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我盯着南华大学四个有些褪色的鎏金大字，不自觉地攥紧了行李箱拉杆。568分，刚好压着这所二本院校的最低录取线，成了宿舍四个人里高考分数最低的那个。同学，文学院的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学姐小跑过来，她T恤上印着志愿者三个已经有点掉色的红字，我是大二的王雪，带你去宿舍
我点点头，跟着她穿过人群。九月的阳光依然毒辣，照得我后颈发烫。
今年新生宿舍调整过，你们运气不错，分到了翻新过的3号楼。王雪边走边指路，那边是二食堂，价格便宜但油大；远处那栋红色屋顶的是图书馆，期末复习得早点去占座...
路过篮球场时，一阵欢呼声突然爆发。几个穿着球衣的男生正在打三对三，其中最高的那个刚完成一记漂亮的跳投。
那是陈昊然，王雪顺着我的目光说，咱们学院学生会学习部部长，大二的。她压低声音，去年国家奖学金获得者，专业课全系第一。
男生撩起球衣下摆擦汗时，露出腰间一小截麦色皮肤。他似乎听到自己的名字，转头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
我慌忙低头，假装对路面上的裂缝产生了浓厚兴趣。
303宿舍的门上贴着崭新的值日表，推门进去时，靠窗的下铺已经有人了。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正踮着脚往墙上贴爱豆海报，听到动静立刻转身。
你好！我是林妙妙！她眼睛弯成月牙，鼻尖上有几粒俏皮的小雀斑，你一定是周小萌吧刚才辅导员来送过名单了。
另外两个室友随后也到了。赵婷戴着黑框眼镜，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推镜框；刘芸穿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但手腕上那块卡西欧运动手表我在商场见过标价——相当于我三个月生活费。
收拾行李时，刘芸突然从包里掏出四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我妈准备的见面礼，手工巧克力。
这...太贵重了。我盯着盒子上那个瑞士品牌标志不敢接。
别客气，她直接塞进我手里，我家开甜品店的，成本价。后来我才知道，她家确实是开甜品店的——在全市有八家连锁分店的那种。
下午的迎新会上，辅导员李老师是个说话带点口音的中年男人：...下面请学生会学习部部长陈昊然同学为大家讲解选课注意事项。
那个篮球场上的高个子男生走上讲台，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的声音比想象中温和：...建议大一新生不要贪多，先适应大学学习节奏...
我低头记笔记时，发现前排几个女生正在传小纸条，上面画着简易课表，却在学习部答疑时间那一栏画满了小心心。
晚上回到宿舍，林妙妙神秘兮兮地关上门：打听到了！陈昊然学长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去年拒绝过外语学院的系花！据说他每天六点就去图书馆，奖学金都寄回家供妹妹上学...
我默默把充电器插好，心想这种人跟我能有什么交集。
军训第三天，我在站军姿时突然眼前发黑。恍惚间闻到一丝清爽的柠檬香气，有人扶住了我下滑的身体。
中暑了，送去医务室。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醒来时医务室的电扇正嘎吱作响，床头放着瓶装水和一张便签：注意补充电解质。学习部陈昊然。
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我鬼使神差地把便签夹进了学生手册。窗外，夕阳给操场镀上一层金色，几个男生还在练习正步。其中最高的那个背影，怎么看都像是...
醒啦校医推门进来，送你来的学长说，让你好好休息，军训请假条他帮你办。
我捏着那张便签，突然觉得，这个勉强考上的二本大学，或许没想象中那么糟糕。
清晨六点十五分，周小萌蹑手蹑脚地推开图书馆侧门。期末复习周，只有这个时间才能抢到带插座的座位。晨光透过落地窗，在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三楼文学区角落，她突然刹住脚步——那个固定座位上已经有人了。陈昊然低头翻阅着一本蓝色布面诗集，晨光为他侧脸镀上金边，连睫毛都在发光。
周小萌正要转身，对方突然抬头。四目相对间，陈昊然合上书本，一个浅黄色的纸角从书页中滑落。
学妹也来这么早他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
我、我来占座...周小萌的视线黏在那本《二十世纪抒情诗选》上——那是她高中时最爱的诗集。
陈昊然顺着她的目光，突然笑了：你喜欢这个他翻开书页，露出夹在里面的泛黄纸片。周小萌的血液瞬间凝固——那是她大一匿名投给校刊的小诗《星屑》，被退稿后就不见了。
这首诗...她的指甲掐进掌心。
字迹被咖啡渍晕开了几个地方。陈昊然用指腹轻抚纸页边缘，但即使是最微小的星屑，也渴望被人看见这句，我记了很久。
书架后传来管理员推车的声音。周小萌突然发现诗稿背面有铅笔批注：作者应该是个习惯用左手压纸的人，字迹右倾，尾笔总是上扬——像在期待什么。
闭馆音乐响起时，周小萌才发现陈昊然还在原处。他面前摊着那本诗集，正在抄写什么。见她经过，他递来一张便签：下周学习部举办读书会，能来读读这首诗吗
便签上是她小诗的完整抄录，在也渴望被人看见后面，多了一行陌生的字迹：而有人一直在看着星星。
新品发布会人手不够，你们都得来帮忙！刘芸往每人手里塞了张烫金请柬。周小萌盯着芸甜烘焙十周年庆典的字样，突然注意到地址备注：特邀甜点师：陈志远。
活动现场香槟塔闪着金光。周小萌负责引导嘉宾，却在后台通道撞见陈昊然。他正搬运着沉重的奶油箱，白衬衫袖口卷起，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月牙形疤痕。
学长
陈昊然手一抖，箱子倾斜的瞬间，周小萌看到疤痕旁有个模糊的烫印——像是面包模具的痕迹。
休息室墙上挂着创始人的照片。年轻的甜点师抱着个小男孩，孩子手腕上赫然是同样的月牙疤。照片说明写着：2008年与爱徒参加全国烘焙大赛。
陈志远是我舅舅。陈昊然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指轻触照片，七岁那年父母车祸，我在面包房住了两年。他转动着手腕，这是第一次做可颂时烫的，舅舅说这是甜点师的勋章。
前厅突然爆发掌声。刘芸正在切十层蛋糕，聚光灯下像个真正的公主。陈昊然轻声说：芸芸不知道，她十二岁生日那个星空蛋糕，其实是我和舅舅一起做的。
周小萌看着他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突然明白为什么他总在甜品社招新时当评委。
暴雨敲击着图书馆的玻璃窗。周小萌把淋湿的笔记用纸巾小心擦干——这是上周陈昊然借她的《现代文学史》复习资料，里面红色批注比教材还详细。
她摸到封底夹层有硬物。一张折叠的纸滑出来，抬头印着阳光福利院的字样：感谢陈同学连续三年资助我院儿童图书室，随信附上孩子们的手绘感谢卡...
纸页下方粘着张照片：陈昊然蹲在孩子们中间，怀里抱着个小女孩。照片边缘已经起毛，像是经常被摩挲。
那是小满。陈昊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白衬衫肩头还带着雨渍，先天性心脏病，去年冬天走了。
周小萌发现笔记扉页有铅笔写的出售二字。奖学金要寄回家，只好卖笔记周转。他苦笑着抽出笔记，没想到你会还回来。
雨声中，周小萌听见自己说：我帮你整理下学期的笔记吧我打字快。她的指尖碰到他冰凉的手背，就当...谢谢你的诗评。
陈昊然突然握住她的手腕，那里有块墨迹——是通宵帮他整理资料时蹭的。他的拇指擦过那块皮肤，轻声说：周小萌，你比星星还亮。
周小萌抱着一摞刚打印好的笔记站在陈昊然宿舍楼下，手机屏幕还亮着对方半小时前发的消息：投影仪修好了，今晚可以看星星。
夏夜的风裹挟着玉兰花的香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特意换上的淡蓝色连衣裙——这是刘芸说她穿着至少能看的那条。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那里夹着一张星图，她用荧光笔在仙女座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学妹
陈昊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发梢还滴着水，像是刚洗过澡。周小萌闻到了淡淡的薄荷沐浴露香气。
笔记都整理好了。她把文件袋递过去，突然注意到他左手缠着一圈创可贴，你手怎么了
修投影仪时被螺丝刀划了下。陈昊然笑着转动门禁卡，上来吧，我答应给你看冬季银河。
男生宿舍比想象中整洁，书架上按色系排列的书籍像一道渐变彩虹。最显眼的位置摆着台复古铜制的天文望远镜，旁边是那个传说中的星空投影仪——看起来像个小型的卫星模型。
这是舅舅去年送的生日礼物。陈昊然调试着旋钮，可以投射出两千多颗恒星，还能模拟流星——
投影仪突然发出刺耳的咔哒声，一道蓝光闪过，整个机器熄灭了。陈昊然的笑容僵在脸上。
可能接触不良...他急忙拔掉电源，翻转底座时，一个小药瓶从机器底部滚落在地。
周小萌弯腰捡起，瓶身上氟西汀三个字让她呼吸一滞。这是抗抑郁药物。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陈昊然的手悬在半空，喉结上下滚动。书架阴影里，周小萌看到半叠露出的病历本——市精神卫生中心，患者姓名：林淑华。
是我妈妈。他终于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五年了。
投影仪的金属外壳反射着窗外的路灯光，在墙上投下扭曲的阴影。周小萌轻轻放下药瓶，发现书桌玻璃板下压着一张照片：年轻的陈昊然背着书包站在医院门口，肩膀上还搭着小学生才用的卡通水壶。
大一开始，我每周三和周五晚上要去医院。他拆开投影仪外壳，动作机械，医生说她看到星空会平静些，所以舅舅买了这个。
螺丝刀在电路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周小萌看见他手指在发抖。
学长...她按住他的手，触到一片冰凉。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陈昊然看了眼屏幕，脸色骤变：护工电话。他接起来听了两句就往外冲，妈妈又发作了！
周小萌跟着跑下楼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砸落。陈昊然在雨中拦出租车的样子像只受伤的困兽，白T恤很快被雨水浸透，贴在背上显出嶙峋的肩胛骨。
我跟你一起去。周小萌拽住他衣袖。
出租车里充斥着潮湿的橡胶味。陈昊然盯着窗外闪过的霓虹，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在牛仔裤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周小萌悄悄把手机调成静音——宿舍群里林妙妙正在直播今晚的联谊会，刘芸发了十连拍的自拍照。
市精神卫生中心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消毒水气味中混杂着某种陈旧的气息，绿色墙漆上留着无数指甲划痕。最里面的房间里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
你们别过来！女人尖利的声音刺破夜空，昊然呢我要昊然！
周小萌停在门外，透过观察窗看见一个瘦小的女人被两个护工按着打针。她头发花白，穿着印有向日葵的睡衣，手腕上戴着用毛线编的手链——和周小萌在陈昊然书包上见过的那条一模一样。
妈，我在这儿。陈昊然走进去，声音突然变得柔软，像在哄小孩，你看，我把星星带来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坏掉的投影仪，放在床头柜上。女人安静下来，伸手抚摸他的脸：小然，老师今天表扬你了吗
表扬了。陈昊然跪在床边让她能平视自己，说我奥数比赛拿了第一。
周小萌鼻子一酸。这是十年前的事——照片里那个背着卡通水壶的小学生。
护士示意探视时间结束。陈昊然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哼起一首摇篮曲，直到她沉沉睡去。走廊的灯光从他头顶洒落，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周小萌在等候区找到他时，他正盯着自动贩卖机里的咖啡。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些。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沙漠里的风。
长椅旁的窗户映出两人的倒影。周小萌从包里掏出那本《二十世纪抒情诗选》，翻到折角的那页：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她轻声念道，学长，你看过凌晨四点的星空吗
陈昊然怔怔地看着她。
我高考前每天都看。周小萌指向窗外雨后天晴的夜空，那时候觉得，能考上二本就是我的极限了。她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但星星不会因为你看它的地方普通就少亮一分。
值班台的电子钟跳转到00:00。陈昊然突然倾身抱住她，额头抵在她肩膀上。周小萌感到一阵温热的潮湿渗透了衣料。
周小萌。他第一次完整叫她的名字，你能不能...暂时不要走
晨光微熹时，周小萌在护士站要来工具修好了投影仪。当第一颗模拟流星划过病房天花板时，醒来的林淑华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陈昊然站在床边，眼睛还红肿着，却对周小萌比了个V字手势。
回校的公交车上，陈昊然靠着窗户睡着了。阳光穿过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周小萌轻轻把他脑袋拨到自己肩上，发现他手机屏幕亮着——备忘录里有一条凌晨三点新增的内容：她闻起来像晒过太阳的棉被。
文学社的信箱锈迹斑斑，周小萌用钥匙转了三次才打开。雨季将至，铁皮箱里泛着一股霉味，几封投稿信静静地躺在角落。她的手指突然一顿——有个淡蓝色的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画了颗小小的星星。
雨水拍打着图书馆的玻璃窗，周小萌躲在最角落的座位拆开信封。信纸上的字迹被湿气晕染开，但她仍能认出这是自己的笔迹——上周五深夜写完后，她明明把它藏在了枕头底下。
《给C》
或许你从不曾注意，
图书馆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总有个数着秒针等你经过的影子。
你像一本太过精彩的书，
而我只是个蹩脚的读者，
连在借阅卡上写下名字的勇气都没有。
信纸在这里被撕开过，后面接上了完全不同的字迹。周小萌的手指开始发抖，这棱角分明的笔画她太熟悉了——是陈昊然的批改作业的字迹。
但亲爱的读者，
这本书从第一页就预留了你的批注，
每一处空白都在等待，
等你用铅笔写下此处应有心跳。
借阅卡上早已印着你的指纹，
三年前，教学楼顶，粉笔灰落在你的睫毛上时，
我就开始写你的名字。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周小萌耳边响起三年前那个下午，高三第一次模拟考失利后，她偷偷溜进隔壁大学的空教室。顶楼天台的风很大，她用粉笔在水泥地上写满了顾城的诗。后来有个男生上来收晾晒的标本，白大褂口袋里插着支钢笔...
同学，这里风大。
记忆中的声音与现实重叠。周小萌猛地抬头，陈昊然就站在桌前，发梢滴着水，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那道月牙形的疤痕。他手里拿着本湿漉漉的笔记本，扉页上贴着她匿名投稿校刊的那首《星屑》。
你撕了我的信。周小萌声音发颤。
我只是补完了后半首。陈昊然拉开椅子坐下，从笔记本里取出一片塑封的梧桐叶，记得这个吗
叶片已经泛黄，但上面用钢笔写着的周小萌三个字依然清晰，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拙的星星。周小萌的指尖碰到叶片边缘，三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天她写完诗准备离开时，发现晾衣绳上夹着许多树叶标本。风吹起一片梧桐叶落在她脚边，她顺手用粉笔在叶面上画了颗星星。穿白大褂的男生追出来时，她已经跑下楼梯，只听见身后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我找遍了全校的花名册。陈昊然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直到迎新那天，听见李老师念到你的名字。他指着那片叶子，我把它做成标本，想着如果毕业前还找不到人，就...
一滴水珠落在梧桐叶上。周小萌才发现自己在哭。陈昊然伸手抹去她的眼泪，指腹上的茧摩擦着她的脸颊：那天你睫毛上沾着粉笔灰，像星星的碎屑。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是轰隆的雷声。图书馆的灯突然熄灭，应急灯亮起昏黄的光。在这半明半暗之间，陈昊然的脸突然靠近，周小萌闻到了雨水和薄荷的气息。
可以吗他的呼吸拂过她的唇畔。
周小萌闭上了眼睛。这个吻很轻，像一片梧桐叶落在唇上。当她再次睁眼时，发现陈昊然睫毛上也沾着水珠，在应急灯下闪闪发亮，就像...
像星星的碎屑。他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又吻了吻她的指尖。
雨声渐小，陈昊然从包里拿出一个铁皮盒子：我收集了你所有校刊投稿。盒子里整齐地排列着剪报，每篇边缘都有铅笔批注。周小萌看到自己在《食堂偶记》里写红烧肉里的土豆比肉好吃，旁边批注：周三特供，建议加千页豆腐。
变态跟踪狂。周小萌红着脸嘟囔，却把盒子抱在胸前。
陈昊然笑着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课表——周小萌的。图书馆第三排靠窗，周一三五上午没课，周二四下午会多待一小时复习。他念完，突然正经起来，周小萌，我喜欢你，从三年前你在我标本上画星星那一刻开始。
应急灯闪烁了几下，突然熄灭。黑暗中，周小萌感觉到陈昊然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温暖干燥。
我...我也...她结结巴巴地开口，却被突然恢复的灯光打断。陈昊然笑着摇摇头，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前。隔着薄薄的衬衫，周小萌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
不用现在回答。他把那片梧桐叶放进她手心，这次，换我等你。
回宿舍的路上，雨已经停了。周小萌踩过水洼，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教学楼时，她突然拽住陈昊然的衣角：我想去个地方。
顶楼天台的门依然没锁。水泥地上还有当年粉笔字的残迹，陈昊然蹲下身，指着某个角落：你在这里写过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周小萌从包里掏出半截粉笔，在原来的位置重新写下这句诗。陈昊然接过粉笔，在后面加上：而你的眼睛，是我全部的光明。
夜风吹起周小萌的发梢，陈昊然伸手替她拢到耳后，指尖在她耳垂上的星星耳钉停留了一秒。这个耳钉...
高考前闺蜜送的，说是幸运物。周小萌摸了摸耳钉，其实不贵，就普通合金...
很配你。陈昊然轻声说，像星星落在人间。
宿舍楼下，陈昊然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塞给她：回去再看。周小萌摸到是个小纸盒，轻飘飘的。
303室静悄悄的，室友们都睡了。周小萌蹑手蹑脚地钻进被窝，打开手机照明——那是个粗糙的手工折纸星星，拆开后露出里面歪歪扭扭的字迹：明天早餐想吃什么我六点二十在食堂等你。——C
周小萌把纸条贴在胸口，突然想起什么，翻身从抽屉里找出那本《二十世纪抒情诗选》。扉页上的借阅卡显示，三年前的借阅人赫然是：陈昊然，生命科学学院。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周小萌在便签纸上写下：想吃肉包，还有...她顿了顿，加上：和你头发上一样的星星。
周小萌捏着面包袋的手紧了紧。陈昊然舅舅的这家晨光面包房藏在老城区巷子深处，门口风铃是用蛋挞模具改装的，在五月微风中叮当作响。她今天特意来取陈昊然答应借她的《法国甜点史》——为下周甜品社的比赛做准备。
舅舅！陈昊然的声音从后厨传来，小萌来了。
周小萌好奇地打量着玻璃柜台里造型朴素的传统点心，与刘芸家芸甜烘焙那些精致的法式甜点截然不同。柜台角落摆着个相框，照片里年轻的陈志远搂着个小男孩站在面包房门前——小男孩手腕上的月牙疤清晰可见。
你就是昊然常提起的小同学吧一个系着格子围裙的中年男人掀开帘子走出来，手里拿着本厚重的精装书，他刚出去买黄油，让你稍等。
周小萌接过书时，注意到陈志远右手小指缺了一截。顺着她的目光，陈志远笑着晃了晃手：年轻时做婚礼蛋糕，不小心被搅拌机咬的。他转身从柜台取出个奶油号角，尝尝看，昊然说你喜欢不太甜的。
酥皮在齿间碎裂的瞬间，周小萌瞪大了眼睛——外层酥脆，内馅是微酸的柠檬奶油，完美中和了甜腻。
好吃吗陈志远眼睛弯成月牙，这是昊然妈妈以前最拿手的。
周小萌正要回答，后门突然传来砰的撞击声。她跟着陈志远跑进后厨，看见陈昊然正弯腰捡拾散落的黄油块，面前站着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脚边躺着一份打开的文件夹。
王总，收购条件我们已经谈得很清楚了。陈昊然的声音比平时低沉，脊背绷得笔直，舅舅不会卖的。
周小萌的视线落在散落的文件上——晨光面包房收购协议几个黑体字下方，赫然印着收购方名称：芸甜餐饮集团。
她的呼吸一滞。这是刘芸家的公司。
西装男子离开后，面包房陷入尴尬的沉默。陈昊然默默整理着文件，额前碎发遮住了眼睛。
昊然...陈志远叹了口气。
我去送小萌回学校。陈昊然突然打断他，抓起周小萌的书包就往外走。
巷口的梧桐树下，陈昊然的手机突然响起微信提示音。周小萌无意间瞥见屏幕——刘芸的头像旁显示着一条语音消息，备注名是芸芸表妹。
陈昊然迅速按灭屏幕，但周小萌已经听见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你和刘芸...是表兄妹
树影斑驳地落在陈昊然脸上。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指向马路对面的长椅：想听个故事吗
长椅漆皮有些剥落，周小萌安静地坐着，听陈昊然讲述那个关于两个姐妹的故事。刘芸的母亲林淑芬是陈昊然母亲林淑华的妹妹，当年姐姐发病差点伤到妹妹后，两家人就断了往来。直到陈昊然考上大学，才通过舅舅重新联系上已经嫁入豪门的姨妈。
芸芸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讨厌我们。陈昊然转动着手腕上的月牙疤，每次家庭聚会，姨妈都说我妈在疗养院。
周小萌想起刘芸桌上那个母女合照——优雅的贵妇人搂着女儿，背景是欧式别墅。谁能想到她姐姐正住在精神卫生中心的病房里
回校路上，陈昊然的手机又响了。这次他直接外放了刘芸的语音：表哥，我爸说最晚下周五签合同！你到底劝没劝舅舅啊
周小萌突然站住脚：等等...刘芸知道收购的是舅舅的面包房
陈昊然苦笑：她知道，但她觉得这是商业决策。他模仿着刘芸的语气，老店没竞争力，收购是对舅舅好。
当晚宿舍里，刘芸正对着镜子试新裙子，哼着歌转了个圈：小萌，下周我家新品发布会，你一定要来！
周小萌盯着她手腕上的卡地亚手镯——和陈昊然描述中姨妈送他母亲的那只一模一样。
芸芸，她鼓起勇气，你知道晨光面包房吗
刘芸涂口红的动作顿了一下：那个快倒闭的老店她转身时眼神闪烁，等等...你怎么知道...
那是陈昊然舅舅的店。周小萌直视她的眼睛，你表哥的舅舅。
口红啪地掉在地上。刘芸的脸色瞬间苍白：他告诉你了她突然抓住周小萌的手，我不是...我不知道他那么在意...
周小萌翻出手机里拍的面包房照片：这是快倒闭的样子吗
照片里，玻璃柜台擦得一尘不染，木质货架上摆满金黄的面包，墙上挂着这些年顾客留下的合影——有白发老人抱着百岁寿桃蛋糕的，有小朋友踮脚买第一块曲奇的...
刘芸的睫毛颤抖起来：爸爸说...说这种传统店迟早...
你知道陈昊然妈妈最喜欢做什么甜点吗周小萌轻声问，是柠檬奶油号角。你尝过吗
刘芸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三天后，晨光面包房门口支起了红色帐篷。周小萌和陈昊然忙前忙后，张罗着老店记忆活动。他们收集了近百位老顾客的手写祝福，装订成册挂在店中央。最显眼的位置是刘芸连夜赶制的展板——她翻出童年相册，把和舅舅、表哥的合影放大打印，标题是三代人的甜味传承。
活动当天，刘芸带着父亲出现。当王总看到女儿站在柜台后热情招呼客人，还亲手给舅舅戴上最佳甜点师绶带时，严肃的表情终于松动。傍晚时分，周小萌无意间听见父女俩在仓库的对话。
芸芸，收购案...
爸，我们可以帮舅舅品牌升级，不是收购。刘芸的声音坚定，就像您常说的，商业不仅是利润。
回家的公交车上，陈昊然反常地沉默。直到周小萌要下车时，他突然拉住她：带你去个地方。
城郊小河堤上，暮色渐浓。陈昊然指着远处一棵歪脖子柳树：小时候每次挨打，我就躲在那里。他声音很轻，直到舅舅找到我，给我一块刚出炉的蜂蜜面包。
周小萌想起自己高考失利后躲在被子里哭的夜晚，突然觉得他们像是两条终于相遇的溪流。
第一只萤火虫亮起来时，陈昊然的手悄悄靠近。当他的小指勾住她的，周小萌发现他掌心全是汗。她没有抽开手，只是假装看星星，任心跳快得要冲出胸膛。
小萌。陈昊然突然喊她名字，声音有些哑，谢谢你。
成群的萤火虫在河面飞舞，像散落的星光。周小萌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骨节分明，她的纤细白皙，在暮色中形成一个完美的契合。
不用谢。她轻声说，感觉有颗星星落在了心里。
周小萌踮起脚从陈昊然书架上取下《欧洲甜点图谱》时，一本蓝色相册意外滑落。书页间散落的照片像蝴蝶般飘落在地，她慌忙蹲下收拾，却在拾起其中一张时突然僵住。
照片上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羊角辫，正对镜头做鬼脸。那圆润的苹果肌，微微下垂的眼角——简直像是周小萌童年的翻版。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小满
2009.6-2016.12，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找到书了吗陈昊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微波炉的叮咚声，牛奶热好了。
周小萌慌忙把照片塞回相册，但相册扉页上的字迹再次让她呼吸一滞：给小满——愿你来生没有病痛。
怎么了陈昊然端着两杯热牛奶出现在门口，白衬衫袖口沾了点可可粉。当他看到周小萌手中的相册时，杯子突然倾斜，热牛奶泼洒在木地板上，形成一小片白色的湖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周小萌话没说完，相册就被陈昊然一把夺过。他的动作太急，相册边缘划过周小萌的手背，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沉默像水泥一样凝固在两人之间。陈昊然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喉结上下滚动，却始终没有开口。窗外，六月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起来。
我该回宿舍了。周小萌轻声说，手背上的红痕隐隐作痛。
陈昊然没有挽留。
宿舍里，刘芸正对着镜子卷头发。回来啦她从镜子里瞥见周小萌，哎，你手怎么了
周小萌低头看着那道已经不太明显的红痕：被纸划的。她顿了顿，芸芸，你知道小满是谁吗
卷发棒啪地掉在桌上。刘芸转身时，脸上的表情复杂得难以解读：你从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
第二天清晨，周小萌的手机震动起来。陈昊然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消息只有简短的五个字：今天有空吗
市郊阳光福利院的铁门有些掉漆，门口的老槐树上挂着彩色风车，在微风中哗啦啦转动。陈昊然站在树下等她，白T恤被汗水微微浸湿，贴在背上。
小满在这里住了六年。他没有寒暄，径直走向院内一栋粉色小楼，先天性心脏病，父母把她遗弃在医院。
周小萌跟着他穿过挂满儿童画的走廊，在最里面的房间前停下。门牌上画着颗小星星，下面写着满天星教室。
她走的那年我高三，陈昊然的声音很轻，最后一句话是真想看看昊然哥哥喜欢的女孩是什么样子。
推开门，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房间。墙上贴着许多蜡笔画，其中一张特别显眼——歪歪扭扭的星空下，两个小人手拉着手，旁边写着昊然哥哥和小满。
周小萌的视线模糊了。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陈昊然会在图书馆注意到她那首《星屑》，为什么会对她的星星耳钉多看两眼。
要画！要画！一群小朋友突然涌进来，围着周小萌叽叽喳喳。原来今天是每周的绘画课，原本的老师请假了。
我...我可以试试。周小萌接过彩笔，蹲下身开始在墙上勾勒简单的动物轮廓。陈昊然站在角落，目光柔软地追随着她的动作。
姐姐的星星！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突然指着周小萌的耳钉，和小满姐姐的一样！
时间仿佛静止了。周小萌抬头看向陈昊然，发现他眼眶通红，右手紧握成拳抵在唇边。
回程的公交车上，陈昊然终于开口：小满也有颗星星耳钉，是我用奖学金买的生日礼物。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周小萌的耳垂，她走的时候戴着它。
天空突然阴沉下来，大颗雨点砸在车窗上。他们不得不在中途下车，躲进路边一家报刊亭避雨。狭小的空间里，周小萌能闻到陈昊然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混合着雨水的潮湿。
伸手。陈昊然突然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绒布盒，里面是一条银质手链，坠着颗小小的星星。本来是准备你生日送的，他的手有些抖，扣了好几次才扣上搭扣，小满也有一条。
手链上的星星贴着周小萌的腕骨，冰凉渐渐变得温热。报刊亭外雨幕如织，陈昊然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周小萌，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雨滴在铁皮屋檐上敲打出凌乱的节奏，周小萌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星星，又想起福利院墙上那幅稚嫩的画。她深吸一口气，踮起脚尖，在陈昊然唇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这就是我的答案。她轻声说，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飞出胸膛。
陈昊然怔了一秒，随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他的心跳透过相贴的胸膛传来，有力而急促。周小萌闭上眼睛，听见雨声、心跳声，还有陈昊然在她耳边轻轻说：小满一定会喜欢你。
雨停了，天边出现一道淡淡的彩虹。陈昊然牵着周小萌的手走向公交站，两人的影子在地上融为一体。周小萌晃了晃手腕，星星坠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遥远时空里的某个小女孩眨着眼睛。
周小萌踮着脚在陈昊然书架上找《英语学术写作指南》时，一串钥匙从书缝中滑落。金属碰撞声在安静的宿舍格外清脆，她弯腰去捡，却不小心碰开了最下层上锁的抽屉。
淡蓝色的信封露出一角，烫金的Uy
of
Cambridge字样在台灯下微微反光。她的手指像被烫到般缩了一下，又鬼使神差地抽出那封信。
...delighted
to
offer
you
a
pce...
周小萌的英语足够读懂这是一封交换生录取信，日期是三个月前，而接受offer的截止日期就在三天后。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吓得她差点把信掉在地上。陈昊然端着两杯奶茶站在门口，视线从她手中的信移到打开的抽屉，笑容凝固在脸上。
我...我只是...周小萌的舌头像打了结。
陈昊然轻轻关上门，把奶茶放在桌上。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在桌面留下一圈水渍。是舅舅告诉你的
告诉什么周小萌一头雾水。
看来不是。陈昊然苦笑一声，接过信重新塞回抽屉，上个月收到的，本来没打算告诉任何人。
剑桥啊！周小萌忍不住提高音量，为什么不去
窗外的知了声突然变得刺耳。陈昊然转动着手链上的星星坠子——和她手腕上的是同款，只是磨损得更厉害些。
一年交换期，学费减免但生活费至少要十五万。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妈妈上个月刚转到私立疗养院，舅舅的面包房还在还贷款。
周小萌想起上周去医院看到的账单，那个数字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我可以等你这样的话——十五万对还在靠助学贷款的她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没关系，陈昊然揉了揉她的发顶，好像被拒绝offer的人是她一样，国内也有很多好机会。
奶茶表面的奶油渐渐融化，像一场无疾而终的梦。
第二天中午，刘芸神秘兮兮地把周小萌拉到食堂角落。我有办法！她打开平板，展示一份制作精美的财务报表，舅舅面包房这季度盈利大增，足够支撑昊然哥出国。
周小萌瞪大眼睛：这是...假的
只是艺术加工。刘芸得意地眨眨眼，我爸公司经常这么操作。只要昊然哥先接受offer，钱的事可以慢慢...
不行。周小萌摇头，陈昊然最讨厌欺骗。
那你忍心看他放弃梦想刘芸反问，他高二就想去剑桥了，我知道。
最终，周小萌还是被说服了。那天晚上，当她把好消息告诉陈昊然时，他的表情从惊喜迅速转为怀疑。
上季度利润翻倍他皱眉，六月明明因为设备维修亏损...
谎言像纸房子一样坍塌。陈昊然当着她的面打电话给舅舅，真相水落石出。挂断电话后，他的眼神冷得让周小萌打了个寒战。
为什么他声音很轻，却比怒吼更可怕，你觉得我需要怜悯
不是！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陈昊然打断她，擅自替我做决定用谎言粉饰现实他抓起桌上的星空投影仪又重重放下，周小萌，我以为你比任何人都懂我。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心里。周小萌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只是不想看你放弃！
那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陈昊然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顿时泛红，让我抛下生病的妈妈和负债的舅舅，拿着你们的施舍远走高飞
施舍这个词让周小萌浑身发抖。她抓起背包冲出门，泪水模糊了视线。最痛的不是他的愤怒，而是他说我以为你比任何人都懂我时的失望。
祸不单行。第二天实习报到，周小萌刚走进《都市文化》杂志社编辑部，就听见有人小声议论：...就是那个二本的...刘总打招呼进来的...
她的工位在办公室最角落，邻座的女编辑看到她时明显皱了皱眉：你是A大还是B大的
南华大学。周小萌小声回答。
哦，没听说过。对方转身前意味深长地补充，我们这儿通常只要985的研究生。
一整天，没人教她使用排版系统，午饭时同事们默契地绕开她。下班前，主编丢给她一沓手写稿：录入电脑，明天要用。字迹潦草得像天书，至少有五万字。
深夜十一点，周小萌终于校对完最后一个章节。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她的手机突然震动——是陈昊然的短信：还在生气吗
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没有回复。
第三天清晨，刘芸冲进宿舍：昊然哥拒绝offer了！刚发邮件确认的！她晃着手机，怎么办
周小萌正在为今天的实习化妆，闻言手一抖，眼线画歪了。他有他的选择。她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惊讶。
杂志社的日子没有变得更好。周五的选题会上，周小萌鼓起勇气提出城市老手艺专题，却被主编当众嘲笑：小同学，我们要的是时尚前沿，不是菜市场纪录片！
会议室里的窃笑声像针一样扎在背上。那一刻，她无比想念陈昊然——如果是他，一定会认真听完她的每个想法。
下班后，她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陈昊然宿舍楼下。窗口黑着灯，可能去医院看他妈妈了。周小萌坐在花坛边，翻出手机里偷拍的剑桥offer照片——那么好的机会，就这样放弃了吗
等人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昊然拎着超市购物袋站在那里，眼下有明显的青黑。两人沉默地对视了几秒，同时开口：
对不起。
周小萌的眼泪又涌了出来。陈昊然叹了口气，轻轻把她拉进怀里。他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熟悉的松木香气。
我去医院交了下季度费用。他低声说，顺便...重新考虑了剑桥的事。
周小萌抬头看他。
舅舅说服我接受部分资助。陈昊然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泪，条件是毕业后回来在面包房帮忙两年。
那...剑桥
延期半年入学。他牵起她的手，刚好够陪你完成实习期。
周小萌又哭又笑，拳头捶在他胸口：谁要你陪！却把他抱得更紧了。
路灯突然亮起来，照亮陈昊然温柔的笑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星图：我修改了投影仪的程序。图上某颗星星被特别标注，旁边写着ZXM——周小萌家乡的坐标。
无论在哪里，他轻吻她的发顶，我们看的都是同一片星空。
第二天杂志社，周小萌主动请缨负责咖啡店探店专栏。当主编再次嘲讽二本生的品味时，她平静地回应：至少我知道什么是好咖啡。邻座的女编辑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午休时，手机震动。陈昊然发来一张照片——他站在邮局前，手里拿着寄往剑桥的信封。配文只有一颗星星表情。
周小萌笑着回复：我的星星少年，要发光啊。
周小萌数着日历上的红圈，还有七天，陈昊然就要飞往剑桥。窗外的梧桐叶开始泛黄，像是提前为离别染上颜色。
手机震动，陈昊然的消息跳出来：今天有空吗想带你去个地方。
她回复得很快，生怕晚一秒就会暴露自己的不舍。这段时间她总是这样，笑得比平时大声，话比平时多，仿佛只要装作若无其事，离别就不会那么痛。
陈昊然在校门口等她，白衬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肩线。他伸手接过她的背包时，小指轻轻勾住她的，像他们第一次牵手时那样。
第一站。他指着教学楼顶层的楼梯间。铁门依然没锁，生锈的合页发出熟悉的吱呀声。
天台上的风和三年前一样大。陈昊然带着她走到东北角，那里还留着些许粉笔痕迹——是周小萌上次来重描的顾城诗句。
就是在这里，他蹲下身，手指抚过那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看到一个女生睫毛上沾着粉笔灰，像星星的碎屑。
周小萌鼻子一酸。那天她只是心血来潮逃课上来写诗，根本没想到会有人记得。
陈昊然从口袋里掏出半截粉笔，在原来的诗句下面续写：而你的眼睛，是我全部的光明。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和他三年前写的一模一样。
第二站是医务室。校医还是那位和蔼的中年阿姨，看到他们就笑了：哟，中暑的小姑娘和她的护花使者。
病床边的柜子上依然放着矿泉水，只是这次陈昊然提前准备了一瓶电解质饮料。以防万一，他拧开瓶盖递给她，虽然今天不用站军姿。
周小萌小口啜饮着，想起那张写着加油的便签。当时她怎么会想到，那个陌生的C会成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最后一站是图书馆角落的那个座位。期末复习周，这里本该一位难求，却神奇地空着。桌面上有人用铅笔写了小小的ZXMCHR，还被用心形圈起来。
你写的周小萌指尖触碰那几个字母。
陈昊然摇头：前天来就看到有了。他笑得狡黠，不过我知道是谁——刘芸昨天来自习，看到我立马跑了。
他们同时笑起来，笑声在安静的图书馆引来几道不满的视线。周小萌急忙捂住嘴，却从陈昊然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怀念——为那些平凡却闪闪发光的日常。
夕阳西沉时，他们坐在操场的双杠上。陈昊然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拿出两个礼物盒，一长一扁。
先看小的。他说。
扁盒子里是一盏迷你星空灯，底座刻着To
My
Poris。
我改装过。陈昊然转动底座，灯罩上立刻显示出9.16的日期光影，这是我们第一次说话的日子。继续转动，出现5.23—她中暑那天，10.28—他告白那天。
最亮的那颗星被特别标注，周小萌凑近看，发现是她家乡的坐标。
这样你晚上开灯，他的声音很轻，就能看到家乡的星星了。
长盒子里是一本手缝册子，封面用蓝布包裹，上面绣着小小的星星。周小萌翻开第一页，看到工整的表格：
【妈妈用药时间表】
【星空投影仪故障排除】
【舅舅面包房常客偏好】
【紧急联系人电话】
这是...
应急手册。陈昊然挠挠头，我不在的时候，如果你需要帮忙...
周小萌的眼泪终于决堤。她扑进陈昊然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松木香，哭得像个孩子。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什么都没说。
当晚，周小萌熬了个通宵。第二天顶着黑眼圈把厚厚的信封交给陈昊然时，他惊讶地挑眉：这么多
每天一张，她声音沙哑，够你一年用的。
365张便签纸，每张都写着鼓励的话，折成小星星装在玻璃瓶里。有些是抄诗，有些是日常提醒，更多的是简单的今天也想你。
陈昊然随机拆开一张：记得吃早餐，你低血糖。——Day
104。他又拆一张：剑桥今天下雨吗我这儿的星星很亮。——Day
237
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紧紧抱住了她。
离别那天，火车站人流如织。周小萌穿了那条陈昊然说她穿着像晴天的蓝裙子，手里攥着连夜赶制的护身符——红色绸布缝成的小袋子，里面装着家乡的泥土和一颗锡纸折的星星。
陈昊然看起来疲惫但精神，黑眼圈显示他也没睡好。排队安检时，他突然从领口扯出一条项链——银链子上坠着枚青玉雕刻的星星，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外婆留给我的，他解开扣环，说是要给最重要的人。
冰凉的玉石贴上皮肤时，周小萌打了个哆嗦。陈昊然的手指在她颈后笨拙地摆弄着扣环，呼吸拂过她的耳垂。
该你了。他松开手，玉星恰好落在她的锁骨之间。
周小萌掏出护身符，塞进他衬衫口袋：保平安的。她的手指隔着布料触到他的心跳，又快又重。
广播开始催促登车。陈昊然突然捧起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等我回来。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周小萌点点头，尝到唇边咸涩的泪水——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列车启动的瞬间，周小萌隔着窗户看到陈昊然掏出那张Day
1的便签。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无论多远，我们的星星都会相遇。
她摸出包里的星空灯，按下开关。光束中，那颗代表她家乡的星星明亮得刺眼。
凌晨三点，周小萌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陈昊然的脸出现在视频窗口里，背景是剑桥图书馆的落地窗，夕阳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今天怎么样他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带着轻微的电流声。
周小萌把手机靠在枕头上，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今天主编当众把她写的咖啡店专题改得面目全非，还加了句二本生就是缺乏深度。但她只是笑了笑：挺好的，选题通过了。
屏幕里的陈昊然眼下有浓重的阴影，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枚锡纸星星——她缝在护身符里的那个。我这边也不错，他咳嗽两声，就是有点感冒。
周小萌注意到他桌上放着两杯咖啡，其中一杯已经空了。剑桥现在应该是晚上八点，他显然准备通宵。你量体温了吗
没事，英国天气就这样。陈昊然转移话题，舅舅说妈妈最近稳定多了，多亏你的应急手册。
这样的对话成了他们这半年的常态。七小时的时差像一条无形的河，周小萌在这头醒来，陈昊然在那头入睡。她数着日历上划掉的日子，玻璃瓶里的365颗小星星还剩大半。
挂断前，陈昊然突然说：看窗外。
周小萌拉开窗帘，一颗流星正划过夜空。许愿了吗他问。
嗯。她把手指贴在冰凉的玻璃上，仿佛能穿透屏幕触到他的脸。
第二天上班，周小萌的工位上多了一杯咖啡。邻座的女编辑苏颖——当初嫌弃她学历的那位——指了指主编办公室：他老婆买的，全办公室都有。
咖啡杯下压着张纸条：今天也要发光。——Day
129
周小萌鼻子一酸。陈昊然总是这样，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用最不起眼的方式出现。
午休时，她打开星空灯，转动底座找到今天的日期。光影在办公桌上投下11.7的数字，旁边是颗特别亮的星星——代表剑桥的坐标。她拍了张照片发过去：你的星星比我的亮。
陈昊然没有回复。直到她下班回家，才收到一条语音：发烧了，刚吃了药。别担心。
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出是他。周小萌立刻拨通视频，却被转到了语音信箱。她盯着玉星项链看了很久，最终打给了刘芸。
你能不能...
已经让英国分公司的同事送药去了。刘芸打断她，就知道你会着急。
三天后，陈昊然终于回电，声音恢复了七八成：抱歉，手机掉水里了。
周小萌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陈昊然轻声说：我不想你分心。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划开周小萌强装的坚强。她想起上周在医院，陈昊然妈妈突然抓住她的手喊小然，护士说这是病情加重的表现。她没有告诉陈昊然，就像他隐瞒高烧一样。
挂断电话，周小萌翻开应急手册，在紧急联系人那栏添上了刘芸英国分公司助理的电话。
冬天来得猝不及防。周小萌裹紧围巾走进医院大门时，手机震动起来。是陈昊然的例行视频时间，但她今天请了假来陪他妈妈做检查。
在哪儿陈昊然问。他身后的窗外飘着雪，剑桥的初雪。
超市。周小萌把镜头对准购物车里的水果，买点橙子。
林淑华今天的状况不好，一直吵着要见小然。周小萌帮她梳头时，老人突然抓住她的项链：星星...小然的星星...
护士匆忙赶来注射镇静剂。周小萌站在走廊，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她拨通陈昊然的电话，却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改变了主意。
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她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剑桥下雪了
嗯。陈昊然的声音带着疑惑，你那边怎么了
没事，就是...周小萌的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想你了。
挂断后，她收到陈昊然的短信：妈妈是不是又发作了
周小萌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最终回复：有点小状况，已经稳定了。专心准备你的期中考试。
一周后，陈昊然突然出现在视频里，背景不是图书馆而是宿舍。我买了后天的机票。
什么周小萌差点打翻咖啡。
我知道妈妈住院了。他的声音很平静，护士长给我发了邮件。
周小萌张了张嘴，却听见陈昊然继续说：但我不能回去。期中考占学年成绩40%，奖学金评估...
我明白。周小萌打断他，我会照顾好阿姨。
你不明白。陈昊然突然提高音量，我不需要你替我做决定！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下来。周小萌愣在原地，看着屏幕里陈昊然痛苦的表情。
每次都是这样，他揉着太阳穴，你、刘芸、舅舅...所有人都觉得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我们只是想帮忙...
那你有问过我需要吗陈昊然的声音低下去，周小萌，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视频突然中断。周小萌盯着黑下去的屏幕，胸口疼得像是被撕裂。玉星项链不知何时从衣领里滑了出来，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接下来两周，他们的联系骤减。周小萌每天去医院，却不再向陈昊然汇报细节；他偶尔发来简短的考完了论文交了，她也只回个表情符号。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周小萌收到一个包裹。拆开层层泡沫，里面是那台星空投影仪——陈昊然带去剑桥的那台。底座上多了一行刻字：你是我所有黑夜的光。
她抱着投影仪坐了很久，直到眼泪打湿了整个前襟。第二天，她寄出一个包裹：一小袋家乡的泥土，一本手写药膳配方，还有一张纸条：我需要的，是被你需要。——Day
365
新年过后，杂志社开始筹备年会。周小萌的咖啡专题意外获得读者好评，主编难得对她笑了笑：今年新人奖估计是你的了。
她客气地道谢，心里却空落落的。已经十天没有陈昊然的消息了，连刘芸都说联系不上他。
年会当晚，周小萌穿了那条陈昊然最喜欢的蓝裙子。台上，主编正在滔滔不绝地总结年度业绩，她低头摆弄着玉星项链，没注意现场突然安静下来。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接下来，请允许我插播一段特别节目...
周小萌猛地抬头。舞台上，陈昊然穿着深蓝色西装，头发比离开前短了些，正对着她微笑。他身后的大屏幕亮起来，显示出一片星空。
这是去年今天的剑桥夜空。他点击遥控器，画面切换，这是今年1月5日的，周小萌生日。
一张张星图依次展现，每一张都标注着日期和地点。周小萌捂住嘴，认出那些都是他们视频通话的日子。最后一张是昨晚的星空，拼出两个字母：ZM。
365天，我拍下了每一天的星空。陈昊然的目光穿过人群直视她，为了证明无论相隔多远，我们看到的都是同一片天。
全场响起掌声和口哨声。周小萌站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
我提前完成了学业。陈昊然走下台，来到她面前，因为终于想明白一件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已经空了的玻璃瓶：365颗星星，每一张我都留着。周小萌，我需要你，比需要呼吸还多。
周小萌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她伸手触碰他的脸，确认这不是梦境：你的奖学金...
换成了远程实习机会。陈昊然握住她的手，我和舅舅商量好了，准备把面包房扩建，加上书店和咖啡区。
星辰小屋周小萌想起他们曾经闲聊时构想的店名。
陈昊然点头，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份企划书。扉页上画着面包、书本和星星的简笔画，下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合伙人：陈昊然
&
周小萌。
你愿意吗他轻声问，不只是店铺合伙人...
周小萌的回答是踮起脚尖的吻。周围同事的起哄声、相机的闪光灯都变得遥远，只有陈昊然的心跳声清晰可闻，与她自己的完美重合。
后来，当他们躺在刚租下的小公寓里，用星空灯在天花板投射出银河时，陈昊然突然说：我收到剑桥的硕士offer了。
周小萌翻身看他：什么时候
昨天。他笑着亲吻她的额头，这次，我们一起去。
窗外的星星安静地闪烁，像是见证着一个承诺的诞生。周小萌摸出手机，拍下两人交握的手和天花板上的星光，发到朋友圈：最平凡的星光，最耀眼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