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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谢珩被罢官革职,送往西北边镇效命。

    皇命骤至,我来不及阻止。

    出城前,他换上戎服,带着他一贯的沉静。

    我送他至城门口,他翻身下马,理了理我额前的鬓发。

    别怕,姝婉。不是你一人。

    我去,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咱们,拿回主动。

    朝中既忌我,那我偏要于疆场之上建军声、聚旧部,再回时,便无人再敢轻看你我。

    我强忍泪水,牵住他的手:谢珩,你要活着回来。

    你也一样。他看着我,目光炽烈,不许退。

    这一次,不许。

    我目送他远去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尘烟之中。

    春尽夏至,宫中风浪渐涌。

    政院中有人暗中联太后,试图推举新储君,架空皇帝。

    我挺身而上,联络中立派旧臣,查账查贿,疏通吏部、整饬军饷,步步逼近旧权。

    皇帝虽病,仍一道懿旨,将我授以辅国上卿,权可议政、参律、纠章。

    百官震动。

    而太后那边,也终于按捺不住。

    她借御前旧事之由,欲启用早年隐藏的一支死士,翻旧章、起宫变。

    我却早一步,调出我亲自训练的女卫营,夜袭藏兵府,将那支死士团半数控制,余者逃入深宫未现。

    朝堂未乱,宫闱未倾。

    我站在乾元殿前,望着那层层玉阶、重重宫墙。

    我知道,那道最深的墙,终于快要被我推倒了。

    那天夜里,宫中无雪,可我却感觉脚下的砖石一寸寸结了冰。

    整整三日三夜,我未曾阖眼,通读完太后密藏的册卷与供词。原来,当年不只是姝家被灭。还有五家旧臣一同罹难,统称为昭阳六姓。

    六姓,皆与先帝曾欲设立辅君议政之权相关,而他们全被扣以通逆之名,一夜间清洗。

    太后,是这一切的中心。

    我终于明白,为何她始终将我留在身边,却从未真正信任,也从不容许我插手政事——她怕。她怕我翻出过去的血。

    可她忘了,怕,不是解决的方法。

    这一夜,我召集朝中忠臣密议,将六姓案资料逐一分发,留一封亲笔密折给皇帝。

    我知此举,或许会动摇国本。

    可若今日我不说,后人就永远不会知晓真相。

    这是姝婉,身为故将之后,应尽之责。

    皇帝未回。

    但第二日,一纸圣旨,落在我手中:

    封姝婉为摄政王,协理朝政,暂代天听。

    一字一句,钤上皇印,天下皆惊。

    而太后......竟默许了这一切。

    她没有反抗,也没有发难,只是幽幽地坐在景阳宫中,捧着一卷旧经,低头不语。

    她知道,输了。沈珣对我低声道。

    不,她知道......我已经不只是她眼中那个任她摆布的小姑娘了。

    我看着那扇熟悉的宫门,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胜利,从来不是欢欣鼓舞的。

    它更多时候,是命,是血,是交换。

    而我,愿用我手,平这场沉冤。

    哪怕万骨枯。

    三日后,谢珩归来。

    他一身铁甲,风尘仆仆,踏雪而入。

    我站在政院台阶上,看见他走来的身影,一步步逼近。

    风雪未止,他却径直跪在我面前,低声道:

    摄政王,末将谢珩,奉令回京听命。

    我一怔,片刻后失笑。

    谢珩,你我之间,竟还需如此见礼

    他抬头,目光灼灼:

    姝婉,此刻你站在我前面,是昭阳之后,是摄政王,是护天下清明之人。

    我,不愿以夫君之礼轻慢。

    我走下台阶,将他扶起,语气轻柔:

    可我宁愿你,今夜唤我婉婉。

    夜里,他坐在榻边,望着我眉间:你变了。

    变得锋利,也变得沉稳。

    可你眼里,还是那场雪夜的光。

    我靠在他肩上,低声道:谢珩,我们能不能......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即便前路有多少血,多少错,只要你还在,我便能不怕。

    他抱紧我:我不走了。

    这一次,我就在你身边。

    若你要撕开旧案,我陪你。

    若你要拆了这宫墙,我助你。

    若你要天下清明,我为你扫平前路。

    我闭上眼,第一次,感到一种真正的安定。

    那不是权力带来的,也不是胜利赐予的。

    那是,有一个人,不论我走得多远,他都在身后,静静地,为我撑伞。

    很多年后,宫中那场雪仍被人传说,说是落了一夜,又一日,竟在初夏之际冰封御街,封住了整个大靖王朝的心跳。

    而我,站在那座最高的宫台上,看着这一场雪缓缓停息,仿佛看见母亲姝柔站在旧昭阳的台阶上,温柔望我。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笑。

    她知道,我做到了。

    太后,自请幽居景阳宫,不再干政。

    皇帝因病久困西苑,由摄政王姝婉权理朝务。

    谢珩,复归朝堂,协掌军政,以辅国之名留于都中,不再赴边。

    这是那年夏初,大宁朝最重要的一次权力更迭。

    旧案沉冤得雪,六姓冤魂入史,御史台公开昭告天下,前朝太傅、旧将姝远之死非叛逆,实遭陷害。

    我亲笔撰写祭文,于宫中为那一场昭阳冤案设殿立碑,亲手跪拜。

    那一刻,我知道——我不再只是姝婉,不再只是昭阳之后,也不只是摄政王。

    我,是我自己。

    一个女人,一个站到权力之巅、替家人平冤、也为自己活出尊严的人。

    而我与谢珩之间,亦在这一场风雪之后,终于有了真正的归宿。

    婚礼那日,无张扬,无朝告,只他与我,换上旧时素衣,焚香盟誓。

    他说:婉婉,我谢珩,此生此世,愿与你共天下共岁月。

    我说:你我并肩走过血火,自不会只共富贵。

    我们携手走过长街,他为我撑伞,我为他暖手。

    众人望之,无不动容。

    许多年后。

    我辞去摄政王之职,将朝政还于年满十八的太子。

    宫中女学已立,女官之制也逐步确立,后宫不得干政成了规矩,却允许宫中女子修文习礼,修身立命。

    有人说我,是乱规矩。

    也有人说我,开启了女权先河。

    可我只是想,让下一个如姝柔那样的女子,不必再以命换女儿未来。

    我站在女学讲堂外,看着那群穿着整齐的小姑娘诵读诗书,忽然笑了。

    有人问我:摄政王,您这一生,后悔过吗

    我轻轻摇头:

    不后悔。

    我来过,见过,改过。

    足矣。

    谢珩老去比我慢。

    他总爱倚在窗边,看我编织些手工帘子,说是等你闲下来,咱们去江南看看春水,看看杏花。

    你不是爱雪吗我逗他。

    雪太凉,我老了,只想看你暖和的。

    他死时,握着我的手,没说话,只看着我,眼神柔得像四月春水。

    我没哭,抱着他安睡的身子,轻轻说:

    你去吧,去看看我没带你去过的地方。

    别等我,我随后就来。

    多年后,我亦老去。

    我不再住宫,不再管政,只住在旧昭阳遗址旁的小院中,种花写字,写我这一生,写我母亲,写那些站过权力巅峰却始终温柔如初的女子。

    我把那本书命名为《昭阳赋》。

    因为我想告诉后人:

    她们不是谁的附属,不是男人的影子。

    她们自己,就是一道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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