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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颤抖着翻开那份尘封的孤儿院档案。

    >诊断证明的角落有一行潦草小字:

    >同车另一女童(身份不明),送抵时已无生命体征……面部损毁极其严重……遗体由XX机构接管处理。

    >记忆碎片轰然炸开——翻滚的车厢里,那双死死盯着我的、属于小女孩的眼睛。

    >姐姐……一个稚嫩绝望的童音穿透二十一年时光。

    >我蜷缩在冰冷地上呜咽,额角旧疤灼痛如烙铁。

    >更衣室的门无声滑开一道缝。

    >门缝外,一双穿着锃亮黑皮鞋的脚静静伫立。

    >皮鞋内侧,那道白色的划痕刺眼如新。

    ---

    姐姐……

    那个稚嫩、破碎、带着无尽惊恐和绝望的童音,穿透了二十一年的时光尘埃,无比清晰地在我脑海深处响起,如同丧钟的最后一声余韵,狠狠撞碎了更衣室死寂的壳。

    哗啦!

    手里的文件夹脱手滑落,泛黄的纸张如同枯叶般散落一地,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铺开一片泛黄的、写满血腥秘密的残骸。

    我蜷缩着,像一只被滚油烫伤的虾米,后背死死抵着冰凉的铁皮柜门,试图汲取一丝虚假的依靠。双手十指深深插进头发里,指甲抠着头皮,仿佛只有这种尖锐的痛楚才能勉强压制住脑海里那场毁灭性的风暴。汽油味、血腥气、金属扭曲的尖啸……还有那双眼睛!那双在翻滚的黑暗和刺眼车灯光晕里,充满了极致恐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死死盯着我的……小女孩的眼睛!

    那是谁的眼睛

    是我的还是……她的

    额角那道月牙形的旧疤,此刻灼热得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按了上去,每一次心脏的搏动,都像有锤子在猛砸那道伤疤,牵扯出尖锐的、深入骨髓的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破皮而出!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在狭窄的更衣室里沉闷地回荡,又被冰冷的墙壁无情地弹回,钻进我自己的耳朵,更加刺耳。

    姐姐……姐姐……姐姐……

    那个声音在脑海里盘旋,带着泣血的尾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就在耳边!

    不!是幻觉!是创伤应激!我拼命地甩着头,试图驱散那魔音。目光涣散地扫过散落一地的纸张,那些模糊的字迹像一只只恶毒的眼睛,嘲弄着我的崩溃。同车另一名女童(身份不明)……面部损毁极其严重……遗体已由XX机构接管处理……

    XX机构哪个机构为什么身份不明为什么接管处理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

    那个接管处理的机构,和无名女尸档案里提到的极其不规范、甚至非医疗环境下的侵入性操作……这两者之间,那黑暗的、令人作呕的联系,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我不是林默。

    我是谁

    那个躺在三号停尸间的无名氏……又是谁

    咯吱……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这死寂中如同惊雷般的摩擦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声音来自门口!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向更衣室那扇关着的、刷着廉价绿漆的木门!

    门……并没有被推开。

    但是,那扇原本应该严丝合缝关闭着的门板下方,靠近地面的门缝处……一道浓稠得化不开的阴影,正悄无声息地流淌进来!

    不是光影!不是错觉!那黑暗如同粘稠的、有生命的墨汁,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质感,缓慢地、执着地顺着门缝向室内蔓延、扩张,吞噬着门口那一小块灰扑扑的水泥地面。它流淌的方式,和凌晨三点监控里看到的、从三号停尸间门缝下淌出的那片阴影……一模一样!

    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真的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成冰!我蜷缩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浓稠的黑暗在地面上扩大,像一张无声狞笑的嘴。

    就在那片阴影几乎要触碰到我散落在地上的纸张边缘时——

    更衣室那扇紧闭的木门,极其缓慢地、无声无息地……向内侧滑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只有门轴转动时那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咯吱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刺得人耳膜生疼。

    惨白的走廊灯光,从那道狭窄的门缝里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细长的、惨白的光带,恰好将那片流淌的浓稠黑暗拦腰截断。

    然后。

    就在那道光与暗的模糊交界处,门缝之外,一双脚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一双穿着样式古板、擦得锃亮、在殡仪馆这种地方显得格格不入的黑色系带皮鞋的脚。

    裤管是……深蓝色的。劣质的、宽大的……寿衣的裤管。

    我的视线,如同生锈的机械,极其缓慢地、带着骨骼摩擦的艰涩感,向上移动。目光掠过那冰冷的皮鞋鞋面,掠过僵硬的深蓝色裤管……

    最终,死死钉在了那双皮鞋左脚的内侧。

    惨白的光线清晰地照亮了那里——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比熟悉的白色划痕,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烙印在锃亮的黑色皮面上。

    和我脚上这双皮鞋的划痕,一模一样。和我上周在工具柜角蹭出的那道痕迹,分毫不差!

    时间凝固了。空气凝固了。我的血液、思想、甚至灵魂,都在这一刻被那门缝外静静伫立的双脚和那道刺眼的白色划痕,冻结成了坚硬的冰坨。

    恐惧不,那太肤浅了。此刻充斥我全身每一个细胞的,是一种超越了恐惧的、冰冷的、粘稠的绝望,混杂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荒谬绝伦的确认感。

    镜子里那个穿着寿衣和我的皮鞋的我……它……真的存在。

    它就站在门外。

    嗬……嗬……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无意义的抽气声,我像一具被抽掉了所有关节的人偶,瘫软在冰冷的地上,连挪动一寸的力气都没有。眼睛死死瞪着门缝外那双脚,那道划痕,仿佛那是地狱的入口。

    门缝没有继续扩大。那双脚也没有移动。它就那样静静地伫立着,如同一个沉默的、来自深渊的宣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走廊远处似乎传来模糊的脚步声和人声,像是早班的工作人员开始活动了。

    门外那双脚,无声无息地向后退了一步,彻底退入了走廊的阴影里。

    紧接着,那道被推开的狭窄门缝,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又极其缓慢地、无声无息地……重新合拢了。

    咔哒。

    一声轻微的锁舌弹入锁扣的声音,在死寂的更衣室里清晰地响起。

    门,关上了。

    门外流淌进来的那片浓稠黑暗,随着门缝的关闭,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惨白的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挥之不去的寒意,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更衣室里只剩下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的喘息,还有散落一地的、泛黄的、沾着血腥秘密的纸张。

    额角的疤痕依旧灼痛,但脑海里那个绝望的童声姐姐却诡异地消失了,留下一片更加空洞、更加寒冷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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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挣扎着,用尽全身仅存的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爬到门边。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的木门上,屏住呼吸。

    门外。

    一片寂静。

    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殡仪馆清晨开始运转的、沉闷而规律的声响——推车轮子碾过水泥地的咕噜声,水龙头放水的哗哗声,工作人员压低嗓音的交谈声……这些平日里熟悉无比的声音,此刻听来却遥远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充满了冰冷的疏离感。

    老王的声音似乎也在其中,抱怨着昨晚没睡好,好像听到什么动静。

    它走了。

    或者说,它暂时……离开了。

    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紧接着是更深的、刺骨的寒意。它知道我在哪里。它能找到我。在这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地方,它如影随形。那双皮鞋,那道划痕,就是它无声的标记。

    不。不能再待在这里。一秒都不能。

    求生的本能像濒死的野兽发出最后的嘶吼,压倒了一切混乱的思绪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我猛地爬起来,动作因为僵硬和脱力而显得踉跄扭曲。顾不上去捡地上那些散落的、如同诅咒般的档案残页,我扑向自己的铁皮柜,用颤抖的、几乎握不住钥匙的手,胡乱打开柜门,抓起自己的外套和背包,转身就冲向门口。

    手指碰到冰冷的门把手时,我顿住了。心脏在肋骨下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它……会不会还在外面等着

    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带着铁锈味直灌肺腔。猛地压下门把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门拉开!

    清晨走廊里更明亮些的灯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下意识地眯起眼,身体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随时准备迎接门后可能出现的恐怖景象。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水泥地,惨白的墙壁,还有远处工作人员模糊的背影。

    安全暂时的。

    我一步跨出更衣室,反手重重带上门,仿佛要将门内所有的冰冷、黑暗和那个恐怖的存在彻底锁死。不敢回头,不敢停留,我低着头,用外套的领子尽可能地遮住自己惨白的脸和额角那道灼痛的疤痕,脚步急促而虚浮地朝着与主工作区相反的方向——通往地下冷库的楼梯口——快步走去。

    我必须离开这个建筑!立刻!马上!走大门太显眼,一定会被老王或者其他人拦住询问。后门通常锁着,只有运送特殊遗体才会打开。地下冷库旁边有个老旧的消防通道,直通馆外一条偏僻的后巷。那是我唯一的机会。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额角的剧痛。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显得格外响亮,仿佛每一步都在敲响丧钟。我扶着冰冷的、布满锈迹的金属扶手,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下通往地下的台阶。越往下,温度越低,空气中那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腐败的气息就越发浓重,像无数冰冷的针,扎在裸露的皮肤上。

    地下冷库区域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功率不足的壁灯发出惨淡的黄光,勉强驱散着浓稠的黑暗。巨大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冷库铁门紧闭着,表面凝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霜。旁边就是那条狭窄的、堆放着废弃纸箱和杂物的消防通道。

    通道口的铁门半开着,上面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但锁扣只是虚虚地搭着,并没有真的锁死!可能是昨晚运送遗体的工人偷懒没锁严实!

    希望!

    我几乎是扑了过去,冰冷的手指抓住沉重的铁门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向外拉!

    嘎吱——!

    生锈的门轴发出刺耳欲聋的摩擦声,在死寂的地下空间里如同惊雷炸响!

    我吓得浑身一哆嗦,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口!动作瞬间僵住,屏住呼吸,惊恐地侧耳倾听。

    除了门轴刺耳的余音在墙壁间回荡,四周一片死寂。没有脚步声,没有喝问声。似乎没有被惊动。

    我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冰冷的白雾在眼前凝结又消散。不敢再有丝毫犹豫,我侧着身子,拼命从那狭窄的门缝里挤了出去!

    外面是殡仪馆后巷。狭窄、肮脏、堆满了废弃的纸板和沾满油污的垃圾桶。天空是铅灰色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冰冷的、带着城市清晨特有尘埃味的空气涌入鼻腔,我却觉得如同甘泉。自由了!暂时……

    我靠在冰冷的、布满涂鸦的砖墙上,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激着灼痛的喉咙。必须走!走得越远越好!离开这座城市!这个身份!这个……噩梦!

    就在我直起身,准备冲入后巷深处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消防通道旁边那个巨大的、用于临时存放特殊遗体的缓冲间。

    缓冲间的门是一扇厚重的、带观察窗的金属门。此刻,门上的观察窗没有拉上遮帘,里面亮着惨白的灯光。

    灯光清晰地照亮了缓冲间内部。

    里面停着一辆不锈钢的平板推车。

    推车上,覆盖着一块肃穆的、略显陈旧的白布。

    白布下,清晰地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那轮廓的头部位置,白布微微凹陷下去,形成一个特定的形状。

    我的脚步,如同被瞬间冻结的冰柱,死死钉在了原地。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而巨大的吸力,从那扇小小的观察窗里传来,死死攫住了我的视线,也攫住了我所有的思维和动作。

    那白布下头部的轮廓……那凹陷的形状……为什么……为什么如此熟悉

    熟悉到……让我额角那道月牙形的旧疤,瞬间爆发出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用烧红的烙铁,沿着疤痕的轨迹,狠狠地、一遍又一遍地烫下去!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逃离计划,所有的恐惧,在那一刻都被这诡异的熟悉感冲得粉碎。一个疯狂、黑暗的念头,如同从深渊最底层浮起的恶兽,咆哮着占据了全部意识:那下面……是谁

    鬼使神差地,我忘记了逃离,忘记了危险。我的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僵硬地、一步一步地……挪向那扇冰冷的金属门。

    手指颤抖着,触碰到门把手。冰冷的金属触感刺激着神经。我用力向下压!

    咔哒。

    门锁弹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后巷里异常清晰。

    一股比外面更加冰冷、混合着浓烈福尔马林和某种腐败气息的寒风,瞬间从门内涌出,扑打在我的脸上,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缓冲间很小,惨白的灯光照亮了中央那辆孤零零的不锈钢推车。推车上的白布,在灯光下白得刺眼。那个头部的轮廓,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

    一步,两步……我像踩在棉花上,无声地靠近推车。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额角撕裂般的剧痛。

    距离推车只有一步之遥。白布覆盖着那沉默的轮廓。

    我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僵硬的手臂。冰凉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轻轻捏住了白布靠近头部的一角。

    布料粗糙的质感透过指尖传来。

    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死亡的气息灌入肺腑。

    猛地掀开!

    白布滑落,露出下面——

    一张脸。

    一张……我的脸。

    不!不是停尸间里那个无名女尸破碎的脸!这张脸……是完整的!是……是林默的脸!

    苍白,毫无血色,双眼紧闭,嘴唇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紫色。额角,那道月牙形的旧疤,清晰地烙印在冰冷的皮肤上,像一个无法磨灭的烙印。

    这张脸……和我每天早上在镜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只是……它毫无生气。它是一张死人的脸!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如同被重锤击中,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知都被这恐怖到极致的一幕彻底摧毁!身体里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四肢冰冷麻木。我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僵硬地立在原地,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推车上那张属于林默的、死寂的脸!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在这里!我是活着的!

    那……推车上的是谁!

    视线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地向下移动,掠过那僵硬的脖颈,扫过覆盖着廉价深蓝色寿衣的胸膛……

    然后。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了推车边缘,一个用塑料夹子固定着的、小小的白色标签上。

    标签上印着冰冷的黑色宋体字:

    【姓名:林默】

    【性别:女】

    【年龄:28】

    【死亡时间:199X年,X月X日】

    【死因:车祸致颅脑损伤及多脏器破裂】

    【备注:长期低温保存遗体,身份已确认(DNA比对)。待家属(无)认领后处理。】

    林默。

    女。

    199X年,X月X日。

    车祸。

    长期低温保存……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带着冰锥般的寒意,狠狠射入我的眼球,穿透我的颅骨!

    轰——!

    脑海深处,那扇被强行封锁了二十一年的记忆闸门,在这一刻被这标签上冰冷的文字,彻底、狂暴地、炸得粉碎!

    不再是碎片!是洪流!是海啸!

    刺眼到令人眩晕的车灯光柱!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和玻璃爆裂声!天旋地转的翻滚!令人作呕的汽油味混杂着浓烈到窒息的血腥气!冰冷扭曲的金属挤压着身体的剧痛!还有……额角那撕裂般的、仿佛头骨都要碎裂开的……撞击!

    爸爸!妈妈!一个稚嫩惊恐到变调的童声在疯狂翻滚的车厢里尖叫,是我的声音!

    然后,是另一个更加微弱、更加惊恐、带着无尽绝望的哭喊:姐姐!姐姐!我怕!……

    姐姐!

    剧痛!难以形容的剧痛!不仅仅是身体被挤压撕裂的痛楚!还有……脸上!仿佛有一把烧红的、带着倒刺的钝刀,在皮肉和骨头上来回切割、刮擦!一下!又一下!伴随着某种……某种硬物被强行剥离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还有……模糊的、冰冷的金属器械的碰撞声……像来自地狱的交响!

    ……撑住!撑住!把那个……那个碎片……快!清理掉!止血钳!……该死!脸……脸骨全碎了……这男孩……还有气!快!优先抢救!……

    ……女孩……不行了……瞳孔散了……记录:无名女童……创伤太严重……面部……无法辨认……

    ……联系……机构……对……处理掉……不能留痕迹……快!……

    混乱的、压低的、充满了紧张和某种冷酷决断的对话声,断断续续地冲撞着濒临崩溃的意识。冰冷的手术灯光。刺鼻的消毒水和血腥混合的怪味。身体被搬动时骨头摩擦的剧痛。还有……额角那持续不断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灼痛……

    ……林默……记住,你叫林默……爸爸妈妈……都走了……只有你活下来了……你叫林默……一个陌生的、刻意放柔却依旧带着金属般冷硬质感的声音,在昏沉的意识边缘反复低语,像在植入一个不可违抗的指令。

    孤儿院惨白的墙壁。阿姨们同情的目光。镜子里额角带着浅浅疤痕的小男孩……林默。

    记忆的洪流裹挟着冰冷的真相,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冲垮了所有自欺欺人的堤坝。

    我低下头,看向自己摊开的、颤抖的双手。这双手……这双属于林默的手……

    不。

    这不是林默的手。

    推车上躺着的,那个额角带着月牙疤的林默,才是真正的林默。那个在车祸中重伤、被抢救、最后被送进孤儿院的男孩。

    而我……

    我只是一个被从破碎的躯体上剥离下来的……碎片。一个被那个冰冷的机构,用无法想象的、亵渎生命的手段,强行覆盖在真正林默那具濒死躯体上的……一张脸!一个身份!一个……被窃取的人生!

    姐姐……

    那个绝望的童音,在这一刻,终于清晰地找到了源头。

    它来自我自己的喉咙深处。

    冰冷刺骨的绝望如同万年玄冰,瞬间冻结了我每一寸肢体,每一滴血液。我僵硬地站在推车前,看着那张属于林默的、死寂的、与我共享着同一道月牙疤痕的脸。地下缓冲间的惨白灯光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在皮肤上。额角那道疤的灼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洞的寒冷。

    原来……我才是那个无名氏。

    那个躺在三号停尸间,面部破碎、被拙劣缝合、每晚挣扎坐起的无名女尸……那才是我。是我被剥离、被遗弃、被塞进冰冷停尸柜的……本来的面目。是那个在车祸现场就被宣告死亡、被机构处理掉的身份不明的女童。

    难怪她的头发让我觉得熟悉。

    难怪监控里她坐起对着镜子笑时,镜中映出的姿势会是我的影子。

    难怪老王杂物箱里会有带着我划痕的皮鞋……

    难怪我的更衣柜前会散落她的枯发……

    难怪……镜子里那个穿着寿衣的我,会穿着我的鞋……

    她就是我。或者说,我的一部分,从未真正离开。

    一股无法形容的、粘稠的黑暗,如同实质的潮水,开始从我的脚底无声地蔓延上来,冰冷地包裹住脚踝,小腿……那不是光影,是一种沉重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实体感。推车上,林默那张死寂的脸在视线中开始变得模糊、摇晃,仿佛隔着荡漾的水波。

    门外,殡仪馆后巷里,隐约传来了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还有老王那辨识度极高的、带着浓重鼻音的抱怨声:……这倒霉催的,大清早冷库警报就瞎叫唤,冻死老子了……林默那小子跑哪去了活儿还没干完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朝着缓冲间的方向。

    走走去哪里哪里还有林默的容身之处这张脸,这个身份,这个偷来的二十一年……都不过是泡影。泡影之下,是停尸台上那张破碎的脸,是镜子里穿着寿衣的倒影,是此刻脚下这片无声蔓延的、冰冷的黑暗。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墙壁上,挂着一面给工作人员整理仪容用的、边缘沾着污渍的方形镜子。

    镜子里,清晰地映照出缓冲间里的一切:惨白的灯光,冰冷的推车,推车上覆盖着白布的林默遗体……还有,站在推车旁的我。

    镜中的我,穿着灰蓝色的殡仪馆工装。

    但镜中人的脸……却不再是林默那张苍白清秀的脸。

    镜子里那张脸……破碎、扭曲、布满狰狞的缝合线……嘴角,正以一个极其诡异、极其缓慢的弧度,向上拉扯着。

    她在笑。

    对着镜子外的我笑。

    镜中人的腰部以下,深蓝色的、宽大的寿衣裤管僵硬地垂着。裤管下,露出的那双锃亮的黑色系带皮鞋……左脚内侧,那道白色的划痕,清晰得刺眼。

    我低下头。

    我自己的脚上,空空如也。

    那双带着划痕的、属于林默的皮鞋……此刻,正穿在镜中那个穿着寿衣的、破碎的我的脚上。

    脚步声停在了缓冲间的门外。金属门把手被拧动的咔哒声清晰传来。

    镜子里,那个穿着寿衣的、破碎的我,笑容咧得更大了,露出了森白的、不属于活人的牙床。她对着镜子外的我,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穿着锃亮黑皮鞋的脚。

    然后。

    向前。

    迈了一步。

    沉重的缓冲间金属门,被从外面猛地拉开了。

    老王那张被冻得发红、带着不耐烦的脸出现在门口,嘴里骂骂咧咧:……哪个兔崽子又没关严实,冷气都跑光了!嗯林默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空荡荡的缓冲间,里面只有惨白的灯光,冰冷的推车,推车上静静躺着的覆盖白布的遗体,以及……墙角那面布满灰尘的镜子。

    镜子里,映着老王惊愕的脸,映着空荡的房间,映着推车的轮廓。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奇了怪了……老王挠了挠油腻的头发,疑惑地嘟囔着,目光落在推车边缘那个小小的白色标签上,林默这名字咋这么熟……呸!晦气!他猛地想起什么,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赶紧上前两步,粗暴地将掀开一角的白色裹尸布重新拉好,严严实实地盖住了下面的遗体和那张标签。

    他推着不锈钢推车,轮子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朝着巨大冷库的铁门走去。沉重的冷库门开启,喷涌出更加浓烈的白色寒气,瞬间吞噬了他和推车的轮廓。

    哐当!

    冷库厚重的铁门在老王身后重重合拢,锁扣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缓冲间惨白的灯光下,只剩下冰冷的墙壁和墙角那面蒙尘的镜子。

    镜面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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