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是一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夏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汗水浸透了睡衣。空调坏了,维修工说要明天才能来。我索性把窗户开到最大,六楼的风总算带来一丝凉意。小来——我的英国短毛猫,蜷缩在窗边的猫窝里,银灰色的毛发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小家伙。我轻声说,小来抬起头,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它轻轻喵了一声作为回应。
我很快沉入梦乡,却不知为何睡得极不安稳。半夜时分,一阵刺耳的刮擦声将我惊醒。我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第一时间望向窗边——小来的窝空了。
小来我呼唤着,声音在寂静的卧室里显得异常响亮。没有回应。
我跳下床,打开灯,窗边的景象让我的血液瞬间凝固——猫窝空空如也,只有窗帘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我冲到窗前,六楼的高度让我一阵眩晕。楼下是漆黑一片的小区花园,没有任何动静。
不可能...我喃喃自语,手指颤抖着检查窗户的防护网——完好无损,连一只老鼠都钻不出去。小来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几乎翻遍了整个小区。贴寻猫启事、在业主群里发消息、甚至请了所谓的宠物侦探,全都一无所获。小来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那个雨夜。
加班到十一点的我疲惫地推开家门,习惯性地喊了声小来,然后才想起它已经不在了。我叹了口气,把包扔在沙发上,准备去洗澡。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声微弱的猫叫。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那声音分明来自窗边的猫窝。我僵硬地转过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来正端坐在窝里,歪着头看我,就像过去三年里的每一个夜晚一样。
小...小来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喵~它回应道,声音比记忆中更加沙哑。
我冲过去检查门窗——全都锁得好好的。保安系统没有触发,阳台门纹丝未动。它是怎么进来的我抱起小来,它的身体比记忆中更沉,毛发也不再那么柔软,反而有种奇怪的粗糙感。
你去哪了我轻声问,小来只是用那双变得异常明亮的眼睛盯着我,瞳孔在黑暗中扩张成完美的圆形。不知为何,这种注视让我脊背发凉。
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每次我翻身,都能感觉到小来蹲在床头柜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凌晨三点,我终于忍不住打开床头灯——小来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坐着,前爪搭在膝盖位置,几乎像是...人类的坐姿。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样坐的我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问道,但声音却绷得紧紧的。小来没有回应,只是缓慢地眨了眨眼,然后继续盯着我,目光太过专注,几乎不像一只猫该有的眼神。
第二天早晨,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打开冰箱准备做早餐时,发现昨晚买的生牛排不见了包装纸,肉被啃得七零八落。而小来的食盆里,我昨晚倒的猫粮一口未动。
小来我呼唤着,听到卧室传来动静。走进去时,我看到小来正用前爪拨弄我的梳子,动作精准得不可思议。看到我进来,它停了下来,慢慢抬起头——那一瞬间,我发誓我看到它的嘴角向上扯动,像是试图模仿人类的微笑。
我的手机突然响起,吓得我差点跳起来。是兽医诊所的林医生,我上周曾向他咨询过小来的事情。
周小姐,你说你的猫回来了林医生的声音透着关切,它有什么异常吗
我盯着小来,它现在正蹲坐在我的梳妆台上,前爪搭在镜子上,像是在...研究自己的倒影。
它...有点不一样了。我低声说,行为很奇怪,而且不吃猫粮,只吃生肉。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最好带它来检查一下,林医生说,听起来不太对劲。
挂断电话后,我决定给小来洗个澡——它身上有种奇怪的腥味。当我把它抱进浴室时,它出奇地安静,没有像往常那样挣扎。温水冲过它的身体时,我发现它的毛发下隐约可见的皮肤颜色变得更深了,几乎像是...人类的肤色。
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当我用毛巾擦干它时,小来突然用两只前爪抓住了毛巾的另一端,与我形成了拔河的姿势——就像人类会做的那样。它的爪子似乎也变了,拇指与其他指头的分界更加明显,几乎能像人手一样抓握。
够了!我猛地松开毛巾,小来失去平衡向后倒去,却在最后一刻用后腿稳住了身体,整个过程流畅得不像一只猫能做到的。
它坐在地上,歪着头看我,眼神中似乎带着某种...理解。然后,它慢慢抬起一只前爪,伸向我,动作缓慢而刻意,就像是在模仿人类伸手示好的姿势。
我的胃部一阵绞痛,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这不是我的小来。不可能是。无论窗边那晚发生了什么,回来的这个东西...已经不完全是一只猫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小来站在我的床边,后腿直立,前爪垂在两侧,像人一样俯视着我。它的脸开始扭曲变形,嘴巴向两侧裂开,露出不属于猫科动物的尖锐牙齿。它开口说话了,声音像是无数个声音的混合体:周怡...我们一直在观察...学习...
我尖叫着醒来,浑身冷汗。窗外,第一缕晨光已经出现。我颤抖着打开床头灯,环顾四周——没有小来的踪影。
然后,我听到了厨房传来的声音。
金属碰撞声。冰箱门打开的吱呀声。还有...某种湿漉漉的咀嚼声。
我轻手轻脚地下床,抓起棒球棍,慢慢向厨房移动。透过半开的门缝,我看到了一幕让我血液凝固的景象——
小来正站在冰箱前,是的,站着。它的后腿变得异常粗壮,支撑着它直立。一只已经变得像手掌一样的前爪抓着冰箱门,另一只爪子里握着半块生肉。它进食的方式也不再是猫的撕咬,而是...咀嚼,像人类一样上下颚运动。
最可怕的是,当它转过头看向我时,那张猫脸上已经出现了类似人类的表情——一种诡异的、扭曲的愉悦。
早...安...它说,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音节模糊但确凿无疑是人类语言。
我手中的棒球棍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的双腿像灌了铅,无法移动分毫。小来——如果它还能被称为小来的话——站在冰箱前,那块生肉的血水顺着它变得过于修长的前爪滴落在地板上。它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黄绿色,瞳孔细得像两道黑色的裂缝。
早...安...它又说了一遍,这次发音更清晰了。那声音像是从某种破旧的老式录音机里发出来的,带着不自然的机械感。
我的喉咙发紧,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小来歪了歪头——这个曾经可爱的动作现在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然后缓慢地放下那块生肉。它的动作太过精准,每一根变长的手指都以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弯曲着。
周...怡...它叫我的名字,舌头在变形的口腔里艰难地卷动着,不...怕...
它向我迈了一步,后腿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嗒声。我这才注意到它的体型已经接近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大小,银灰色的毛发下隐约可见粉色的皮肤,上面布满了奇怪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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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来!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锐得不像我自己,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来停下了。它的胸口起伏着,像是在深呼吸——猫不会这样呼吸。然后它做了一个让我心脏停跳的动作:它抬起变得细长的前爪,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就像人类表示我的手势。
小...来...它说,然后指了指我,妈...妈...
这个称呼击垮了我。三年前的那个雨夜,我在垃圾桶旁发现瑟瑟发抖的小奶猫时,它就是这样看着我的。那时它的眼睛也是这么大,这么亮,只是没有现在这种...智慧的光芒。
你不是小来,我摇着头往后退,后背撞上了墙壁,小来不会说话,不会吃生肉,不会...不会这样站着!
小来的耳朵——现在变得尖而薄——抖动了一下。它慢慢趴下身体,恢复到普通猫的姿势,但看起来更加怪异,就像一个人伪装成四足动物。它小心翼翼地向我爬来,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呼噜声,那是它小时候害怕打雷时我教它的安抚方式。
不...伤害...它断断续续地说,停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仰起那张越来越像人脸的头,爱...你...
我的眼泪突然决堤。理智告诉我应该逃跑,应该报警,应该...做点什么。但看着那双眼睛,我无法控制地跪了下来,颤抖着伸出手。
小来立刻把头顶进我的掌心,就像过去三年里它每天做的那样。它的毛发触感变得粗糙,但温度依旧熟悉。我抚摸着它,感受着它胸腔里传来的震动,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无论它变成了什么,我依然爱它。
你到底怎么了...我哽咽着问。
小来没有回答,只是用变得过于灵活的前爪轻轻擦去我的眼泪。它的爪垫不再柔软,而是长出了类似指纹的纹路。
门铃突然响起,吓得我们同时一颤。
周小姐你在家吗是楼下张阿姨的声音,你的快递我帮你拿上来了!
小来瞬间绷紧了身体,它的瞳孔缩成两条细线,死死盯着大门。我注意到它的爪子——不,应该说是手指——伸出了异常锋利的指甲,深深扎进地板。
没事的,我下意识地安抚它,就像对待受惊的宠物,是邻居。
小来转向我,表情突然变得异常生动,它摇了摇头,嘴唇——它什么时候有了嘴唇——蠕动着:危...险...
我的心跳加速。快递我最近根本没有网购任何东西。
周小姐张阿姨又按了一次门铃,我把东西放门口了啊!
我听到塑料袋窸窣的声音,然后是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小来仍然保持着警戒姿势,肌肉紧绷得发抖。
我去看看。我说着站起身,双腿还有些发软。
小来立刻挡在我面前,它的动作快得几乎留下残影。不!它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而尖锐,吓得我后退了一步。
我们僵持了几秒,最终它让步了,但紧紧跟在我身后,姿势半蹲,像是随时准备扑向什么。我透过猫眼往外看——门口确实放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塑料袋。
当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时,小来发出一声低沉的、近乎咆哮的声音。我拿起塑料袋往里看,顿时感到一阵眩晕——里面是一件沾满血迹的小毛衣,正是小来失踪那天穿的那件。
这不可能...我喃喃自语,手指颤抖着翻看那件毛衣。小来从来不喜欢穿衣服,那天我只是心血来潮给它试穿就立刻脱掉了,怎么可能...
一张纸条从毛衣里飘出来,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我们知道它是什么。
我的视野开始模糊,耳边响起尖锐的耳鸣。小来在我脚边发出焦急的叫声,但它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周小姐你还好吗
我抬起头,看到张阿姨站在楼梯口,一脸担忧。她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血衣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天啊!那是什么她惊叫着后退一步。
我想解释,却发不出声音。小来此时完全躲在了门后,但我能感觉到它紧绷的呼吸喷在我的脚踝上。
我...我不知道...我最终挤出一句话,有人放在这里的...
张阿姨的眼神变得奇怪,她盯着我的身后——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然后慢慢后退。我去叫保安,她说,你...你最好待在家里。
门关上后,我瘫坐在地上,小来立刻凑过来,用头顶蹭我的下巴。我注意到它的头骨形状变了,前额更加突出,几乎有了眉骨的轮廓。
谁送的我问它,明知道它可能没有答案。
小来只是用那双越来越像人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做了一个让我血液凝固的动作——它把一只前爪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那天晚上,我发起了高烧。梦境支离破碎:小时候母亲离开的背影,空荡荡的冰箱,小来从窗户坠落时无声的尖叫...我一次次惊醒,每次都看到小来守在床边,它的身形在月光下显得更加修长,更加...像人。
凌晨三点,我彻底清醒过来,发现小来不在房间里。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我拖着滚烫的身体下床查看。
眼前的景象让我僵在了门口:小来站在料理台上,前爪——现在应该说是手了——握着我常用的菜刀,正试图把一块生肉切成条状。它的动作还很笨拙,但确确实实是在模仿人类烹饪的样子。
听到我的声音,它转过头,嘴角向上扯动。饿...吗它问,声音比白天流畅多了。
我的胃部一阵绞痛。这不是学习,这是...进化。以一种可怕的速度。
我不饿,我虚弱地说,小来...我们需要谈谈。
它放下刀,灵活地跳下料理台——它的后腿现在强壮得足以支撑它像猫又像人地移动。它走到我面前坐下,姿势像一个乖巧的孩子等待故事时间。
你是谁我直视它的眼睛,真的...是小来吗
它的表情变了,如果猫能做出悲伤的表情的话。它伸出变得细长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膝盖,然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
家...它说,然后做了一个环抱自己的动作,爱...
这个简单的词汇击中了我的心。家。爱。这两样东西在我的生命中总是转瞬即逝。父亲早逝,母亲在我十岁时留下一张我去追求自己的生活的字条就消失了。小来是七年来唯一让我感受到无条件爱的存在。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尽管恐惧,我仍然无法拒绝它。我跪下来,抱住这个正在变得陌生的生物,感受它胸腔里传来的心跳——节奏已经不像猫,而接近人类。
不管你是谁,我低声说,请不要伤害我。
小来——我决定继续这么叫它——用变得温暖的手掌捧住我的脸。在月光下,我看到它的眼睛盈满了泪水。永...不...它说,然后轻轻贴上我的额头,像个孩子在给予安慰。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睁开眼,发现小来不在身边,但床上有人形的凹陷。我的心脏漏跳一拍。
周怡!开门!是林医生!
我挣扎着起床,头重脚轻。打开门,看到兽医林医生和两名保安站在门外,表情严肃。
周小姐,林医生直接说,我们需要谈谈关于小来的事。
我的喉咙发紧。它...它在睡觉。
林医生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我看了一段视频。画面中,我独自站在厨房里,对着空气说话,还做出抚摸和拥抱的动作——但画面里根本没有猫。
张阿姨很担心你,林医生轻声说,她说看到你拿着一件血衣自言自语...周小姐,小来一个月前就死了,记得吗它从窗户掉下去,你亲眼看到的。
我的眼前闪过那个画面:小来被突如其来的雷声惊吓,失足滑出窗户,我尖叫着冲过去却只抓到一把空气。楼下,它小小的身体躺在水泥地上,血慢慢扩散...
不,我摇着头后退,它回来了!它变了,它会说话,它——
周小姐,林医生打断我,声音柔和但坚定,小来死后第二天你就把它埋在了小区花园里。你当时很冷静,还选了个能看到你窗户的位置。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记忆的碎片开始重组:挖坑,小小的尸体裹在毛巾里,我亲手埋下的土...
那...那这几天和我在一起的是谁我颤抖着问。
林医生和保安交换了一个眼神。让我们进去看看好吗他说。
我麻木地让开,看着他们搜查我的公寓。当他们掀开床单时,我发出一声尖叫——床底下堆满了生肉残骸和沾满血的小衣服,还有...一本翻开的相册,是我和母亲的合照,每张照片上母亲的脸都被撕掉了。
周小姐,林医生蹲下来与我平视,上次你提到你母亲要来看你,但她又一次失约了,对吗
我突然崩溃大哭。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小来死后一周,母亲答应来陪我,却在最后一分钟取消了;我疯狂地给她打电话,只听到冰冷的语音提示;我把小来的食盆和水碗一直留在原处...
我需要它回来...我抽泣着说,我不能再被抛弃了...
林医生轻轻抱住我。我知道,他说,但小来已经走了。这些天和你在一起的,是你创造出来的...为了保护自己不再受伤。
保安从厨房里拿出一个东西——我昨晚看到小来用的那把刀,刀柄上缠着小来的项圈。
周小姐,一个保安严肃地说,你需要专业帮助。
我看着那把刀,突然明白了那些生肉的来源。一阵天旋地转中,我听到林医生在打电话叫救护车。
恍惚中,我感觉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蹭了蹭我的手。低下头,我发誓我看到小来——真正的小来,小小的,毛茸茸的,有着圆眼睛的小来——对我眨了眨眼,然后像三年来每一天所做的那样,轻轻喵了一声。
当我想触摸它时,它却像晨雾一样消散了。只有地板上的一小滴水渍证明它曾经存在过——或者那只是我的眼泪。
我被带离公寓时,最后看了一眼窗边的猫窝。阳光透过空荡荡的窝,在地板上投下栅栏般的阴影,像一个牢笼,又像一个庇护所。
我知道,在某个没有痛苦的世界里,小来正蜷缩在那里,等着我回家。而这一次,它永远不会再消失了。
精神病院的三个月像一场漫长的梦。药物治疗稳定了我的情绪,认知行为治疗帮我区分了现实与幻觉,但每当夜深人静,我仍会梦见小来站在冰箱前,用那双越来越像人的眼睛看着我,说:爱...你...
出院那天,林医生送我回家。记住,他帮我提着行李说,幻觉是你大脑创造的保护机制。小来的回来是因为你无法承受失去它的痛苦。
我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钥匙扣上小来的照片——那是它一岁生日时拍的,圆脸盘,大眼睛,傻乎乎地盯着镜头外的零食。
推开家门时,一股陈旧的空气扑面而来。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射进来,灰尘在光柱中缓缓舞动。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窗边的猫窝上——空荡荡的,积了一层薄灰。
我帮你收拾一下林医生问。
不用了,我勉强笑了笑,我想自己来。
送走林医生后,我站在客厅中央,突然不知该做什么。治疗师教过我应对这种情况的方法——深呼吸,列出五项你看到的东西,四项你触摸到的东西...但当我的目光落在厨房地板上那块永远擦不掉的血渍时,所有技巧都失效了。
我决定从小来的东西开始整理。也许直面痛苦才能超越痛苦,书上这么说。
食盆还在老地方,里面干涸的水痕形成一圈白色的环。我拿起它时,金属碰撞瓷砖的声音让我一阵恍惚——多少个深夜,我被小来故意推倒食盆的声音吵醒,只因为它想要我陪它玩
玩具箱里堆满了各种小球、羽毛棒和老鼠玩偶。最上面是它最喜欢的那个灰色小老鼠,已经被咬得露出了里面的填充棉。我把它凑近鼻子,还能闻到一丝小来的气味——那种阳光晒过毛发的温暖味道。
我拿起那个被咬烂的小老鼠玩具,突然想起买它的那天——我刚刚被母亲第十三次放鸽子。她答应来陪我过二十五岁生日,却在最后一分钟发来信息:临时有事,钱打你卡上了,自己买点好吃的。
那天我在宠物店橱窗前站了很久,看着里面银灰色的英国短毛幼猫。它把爪子贴在玻璃上,正好对上我的指尖。我鬼使神差地走进去,当它蜷缩在我颈窝里发出呼噜声时,我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和母亲身上永远昂贵的香水味不同,那是阳光晒过棉花般的纯粹温暖。
小来成为我生活中第一个不会失约的存在。它在我写稿到凌晨时趴在电脑边打盹;在我因母亲又一次食言而痛哭时,用带着倒刺的舌头舔我的眼泪;甚至在我发烧的那几天,它破天荒地没有半夜跑酷,而是整夜蜷在我发烫的脚边。
最讽刺的是,这只小动物给了我母亲从未给过的东西——无条件的陪伴。母亲会因为我没及时回消息冷战两周,而小来哪怕被我不小心踩到尾巴,五分钟后就又会蹭过来要抱抱。
当我从衣柜深处拖出那件蓝色小毛衣时,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就是这件衣服,那晚我突发奇想给它穿上,它别扭地走了两步就摔倒了,我笑着给它拍照,然后...然后雷声响起,它惊慌失措地冲向窗边...
毛衣上还粘着几根银灰色的毛。我紧紧攥着它,直到指甲陷入掌心。治疗师说自责是悲伤的一部分,但此刻我只想回到那个晚上,关紧窗户,抱住受惊的小来,告诉它一切都好。
当我从衣柜深处拖出那件蓝色小毛衣时,突然想起母亲唯一一次来我家,看到小来时皱起的眉头。多不卫生啊,她说着,下意识地擦了擦刚被小来碰过的裙角,你小时候对猫毛过敏都忘了吗
那天晚上,我抱着小来哭了很久。它不懂人类复杂的亲情,只是用脑袋一遍遍顶我的下巴,直到我终于笑起来。现在想来,或许正是这种纯粹的爱,让我在失去它时崩溃得如此彻底——当全世界唯一不会抛弃我的存在也消失了,我怎能不疯
最后是猫窝。我跪在窗前,手指轻轻抚过那个柔软的圆形垫子。小来总喜欢蜷在这里晒太阳,有时我工作到深夜,抬头就能看到它安稳睡着的背影,那种被陪伴的感觉...
垫子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我掀开它,发现是一个被压扁的纸团——小来生前最喜欢玩的猎物之一。我展开皱巴巴的纸,突然泪如雨下——那是我上个月写了一半就扔掉的购物清单,边缘布满小牙印和爪痕。
就在这一刻,所有压抑的情绪决堤而出。我抱着那堆遗物蜷缩在地板上,哭得撕心裂肺。为小来,为母亲,为所有我留不住的爱。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摸索着想把纸团塞回猫窝,却碰到垫子下面另一个硬硬的东西。
一张折叠的小纸条。
我用袖子擦干眼泪,展开那张已经泛黄的便签纸。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像是孩子的手笔:
妈妈别哭,小来爱你
我的呼吸停滞了。这不是我的笔迹。治疗中心里,他们告诉我所有关于会说话的小来的记忆都是幻觉,是我精神崩溃的产物。但这张纸条...
我翻来覆去地检查,纸角有一个小小的爪印,像是沾了墨水按上去的。记忆突然闪回——小来一岁那年,我教它按手印的把戏,它总是学不会,最后不耐烦地把整个爪子踩进印泥,在我的稿纸上留下一串梅花印。
我紧紧攥着纸条,又哭又笑。也许林医生是对的,这不过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幻觉。也许在某个平行宇宙,小来真的学会了写字。又或者,这只是一个孤独太久的女人绝望的自我安慰。
但此刻,阳光正温暖地照在纸条上,那些歪扭的字迹闪闪发亮。我把它贴在胸口,感受着心脏有力的跳动。
窗外,初夏的风轻轻掀起窗帘,送来一阵槐花香。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认真收拾小来的东西——不是丢弃,而是整理。食盆洗干净收进橱柜,玩具装进贴好标签的盒子,小毛衣和那张纸条则放进我床头抽屉里。
最后,我抱起空荡荡的猫窝,犹豫了一下,没有把它收起来,而是放回了窗边原来的位置。阳光依然每天会经过那里,灰尘依然会在光柱中跳舞。
也许有一天,我会再养一只猫。也许不会。但我知道,无论是哪种选择,小来都会用它特有的方式,继续爱我。
就像我学着爱那个曾经无法接受失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