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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雨夜惊魂**

    砰!砰砰!

    老旧的门板在粗暴的撞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木屑簌簌落下。浓烈的酒气和下流的咒骂穿透门缝,像冰冷的毒蛇钻进林晚的耳朵:小寡妇…开门呐…让哥哥疼疼你…

    林晚背死死抵着冰冷的防盗门,单薄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她手里紧攥着一把沉重的剁骨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冷汗浸湿了掌心。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这是这个月的第三次。

    自从一年前,官方宣布丈夫江屿所服役的远洋货轮海鹰号在风暴角遭遇海盗袭击,全员遇难无一生还的消息后,桐花巷14栋这间小小的两居室,就成了某些人眼中可以肆意觊觎的肥肉。赔偿金,房子,还有她这个年轻漂亮的未亡人…都成了别人算计的对象。

    报警警察来过,训诫过。可那些醉醺醺的邻居总能找到借口——喝多了走错门,认错楼层了。巷子深处的监控年久失修,形同虚设。她像个被困在蛛网中央的飞蛾,挣扎得精疲力竭,却看不到出路。

    门外的撞击停了片刻,随即是更加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和用脚踹门框的闷响。林晚绝望地闭上眼,牙齿深深陷进下唇,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江屿…那个会把她护在身后,笑着说晚晚别怕,有我在的男人,真的回不来了吗

    就在这时——

    嗷呜!

    一声凄厉的、非人的惨叫猛地划破门外的喧嚣!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和惊慌失措的咒骂。

    操!哪来的疯狗咬人!

    妈的!快走!这傻子手里有棍子!

    疯子!疯子!快跑!

    门外瞬间混乱起来,脚步声和叫骂声迅速远去,只留下一片死寂和浓重的血腥味。

    林晚的心脏几乎停跳。她猛地拉开门上锈迹斑斑的链条锁,颤抖着拉开一条门缝。

    昏暗的楼道感应灯下,一个高大的身影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他穿着破烂不堪、早已看不出原色的衣服,浑身湿透,泥泞和暗红的血迹混杂在一起。他怀里死死抱着一根沾满污垢和血迹的粗木棍,身体因为寒冷和疼痛剧烈地哆嗦着。而在离他几步远的地上,一摊深色的液体正缓缓蔓延开来——是血,但不是他的。一只破旧的皮鞋遗落在血泊旁边。

    他似乎察觉到门开了,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头。

    灯光落在他脸上,沾满泥污,却掩不住过分英俊的轮廓。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却空洞茫然,像蒙着一层浓重的雾气,没有任何焦距。他的嘴唇干裂发白,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喉咙里破碎的嗬嗬气流声。

    你…

    林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难以置信。

    男人像是被她的声音刺激到,身体猛地一缩,抱着木棍的手臂收得更紧,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野兽般的警惕和恐惧,喉咙里发出威胁般的低吼。

    林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恐惧褪去后,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涌了上来。她看着这个倒在血泊和泥泞中、神志不清的男人,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这个冰冷、空旷、充满恐惧的家。

    一个疯狂的念头破土而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尽量放柔了声音,试探着开口:别怕…坏人走了…你…受伤了吗

    男人依旧警惕地盯着她,身体紧绷。

    林晚小心翼翼地向前挪了半步,指了指他手臂上一道正在渗血的伤口:这里…流血了。我家里有药,可以帮你…包扎一下

    听到药和包扎,男人眼中的警惕似乎松动了一丝,但依旧没有放松戒备。

    楼道里的穿堂风带着深秋的寒意灌进来,林晚打了个哆嗦。她看着男人冻得发青的嘴唇和不住颤抖的身体,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朝他伸出了手,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温柔:外面冷…先进来,好不好我不会伤害你。

    男人浑浊的目光在她伸出的手上停留了很久很久。久到林晚的手臂都有些发酸,久到楼道里的感应灯再次熄灭,黑暗重新将他们吞噬。

    就在林晚以为他不会回应,准备放弃时——

    一只冰冷、粗糙、沾满泥污和血迹的大手,带着迟疑和微弱的颤抖,轻轻地、试探地,搭在了她的手心。

    **第二章:阿沉**

    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林晚的心猛地一颤,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一圈复杂的涟漪。她用力握住那只冰冷的手,将他沉重的身体一点点从冰冷的地上搀扶起来。

    慢点…她低声说,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高大身躯。

    将他安置在狭小客厅那张旧沙发上时,林晚几乎虚脱。男人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任由她摆布,只是那双空洞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里面充满了茫然和一种初生小兽般的懵懂。

    拧了热毛巾,林晚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脸上、手上的泥污和血迹。灯光下,他的面容愈发清晰。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利落分明,即使狼狈至此,也难掩骨子里的矜贵。只是额角有一处明显的青紫肿块,边缘还带着干涸的血痂,触目惊心。这大概就是他神智不清的根源。

    嘶…当温热的毛巾碰到他手臂上那道被利物划开的狰狞伤口时,男人猛地瑟缩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痛楚的呜咽。

    忍一忍,伤口得清理干净。林晚放轻了动作,声音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和。她找出家里的医药箱,笨拙却仔细地为他消毒、上药、包扎。指尖偶尔划过他紧绷的皮肤,能感受到那层薄薄皮肤下蕴藏的、属于男性的力量感。

    处理完伤口,林晚又去厨房煮了碗热腾腾的姜汤面。端出来时,男人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那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厨房的方向,鼻翼微微翕动。

    饿了吧吃点东西。林晚将碗放在他面前的小茶几上。

    男人看看碗,又看看她,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似乎不明白该怎么做。

    林晚拿起筷子,夹起一小撮面条,吹了吹,递到他唇边:啊…张嘴。

    男人迟疑了一下,本能地微微张开嘴。温热鲜香的面条入口,他空洞的眼睛里瞬间像是被投入了星火,猛地亮了起来!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就着林晚的手,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喉结急促地滚动着,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看着他孩子般纯粹满足的吃相,林晚紧绷了一整晚的神经,第一次奇异地放松下来。一丝酸楚的暖流悄然滑过心田。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林晚又给他倒了杯温水。

    吃饱喝足,男人紧绷的身体明显松弛下来,困倦如潮水般涌上。他的眼皮开始打架,脑袋一点一点,却依旧强撑着不肯睡去,目光执拗地追随着林晚。

    睡吧,这里很安全。林晚轻轻拍了拍沙发扶手,像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

    男人终于抵不过倦意,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对他来说过于狭小的沙发上,沉沉睡去。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客厅里响起。

    林晚坐在旁边的旧藤椅上,静静地看着他沉睡的侧脸。英俊,脆弱,又带着一种无知的强大。一个陌生人,一个神志不清的傻子。把他带回家,是巨大的风险。明天一早,必须带他去派出所备案。

    可就在刚才,他挥舞着木棍驱赶那些醉汉时…这个傻子,成了她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结婚照上。照片里的江屿穿着笔挺的海员制服,笑容阳光灿烂,搂着她的肩膀,眼神温柔而坚定。

    江屿…林晚低声呢喃,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中丈夫的脸庞,冰凉的相框玻璃沾上了湿意,如果你在天有灵…会怪我吗

    回答她的,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和沙发上男人沉睡中偶尔发出的、不安稳的呓语。

    第二天,林晚带着男人去了桐花巷派出所。

    叫什么名字年轻的户籍警小李例行公事地问。

    男人茫然地摇头,眼神空洞。

    家在哪里记得家人的联系方式吗

    依旧是摇头。

    身上有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林晚配合地摇头。昨晚给他换下那身破烂衣服时,除了泥污和血迹,口袋里空空如也。

    小李皱着眉,在电脑上操作了一番:没有匹配的失踪人口信息。看他这样子,像是头部受过重击导致失忆。我们这边先登记备案,拍个照留档。你暂时收留他可以,但要注意安全,有异常情况或者发现线索随时联系我们。

    好的,谢谢李警官。

    走出派出所,深秋的阳光带着暖意洒在身上。男人似乎有些不适应明亮的光线,眯着眼睛,下意识地往林晚身后缩了缩,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带着一种与体型不符的怯懦。

    林晚停下脚步,看着他。他额角的青紫在阳光下更显狰狞。

    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林晚试探着问。

    男人皱着眉,努力思索,嘴唇嗫嚅着,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s…shen…沉…

    沉林晚重复道。

    男人用力点了点头,眼睛亮了一下,似乎对这个发音有反应。

    林晚沉吟片刻,看着他懵懂又依赖的眼神,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那…以后就叫你阿沉,好不好

    阿…沉男人歪着头,有些生涩地重复着,像是在咀嚼一个完全陌生的词汇。几秒后,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纯粹得毫无阴霾的笑容,用力点头:好!阿沉!

    阳光落在他沾着泥点却笑容灿烂的脸上,奇异地驱散了林晚心中最后一丝阴霾和犹豫。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结实的手臂:走吧,阿沉,回家。

    **第三章:假凤虚凰**

    桐花巷的日子,因为阿沉的到来,悄然发生了改变。

    林晚带阿沉去了市医院。神经外科的老主任仔细检查了他额头的伤,又做了脑部CT,最后摇着头叹息:硬膜外血肿,压迫了部分记忆和认知区域。手术风险太大,位置也不好。能不能恢复,什么时候恢复,看运气吧。先观察,定期复查。

    希望渺茫。林晚看着身边安静坐着、好奇地摆弄着CT片袋子的阿沉,心中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他像个被格式化后重启的机器,空有强大的躯壳,内里却是一片懵懂的空白。

    回到家,林晚把江屿留下的几件宽大的旧衣服找出来给阿沉换上。江屿身材高大,衣服阿沉穿着竟也勉强合身。看着眼前焕然一新、英俊挺拔却眼神纯稚的男人,林晚心里五味杂陈。

    阿沉,她拉着他,表情严肃,以后在外面,如果有人问起,你要叫我‘老婆’,记住了吗

    老婆阿沉眨巴着大眼睛,对这个新称呼充满好奇,为什么

    因为…这样那些坏人就不敢再来欺负我们了。林晚耐心地解释,像是在教一个孩子最基本的生存法则,他们会以为你是我丈夫,很厉害,就不敢乱来了。

    哦!阿沉恍然大悟般用力点头,随即又困惑地问,那在家里呢也叫老婆吗

    看着他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林晚心头微涩,避开他的目光:在家里…叫我姐姐。

    姐姐!阿沉立刻欢快地叫了一声,笑容纯粹得像得到糖果的孩子,姐姐好!阿沉喜欢姐姐!

    林晚勉强笑了笑,揉了揉他刺硬的短发:嗯。阿沉乖。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晚很快发现,阿沉的心智,真的如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会因为林晚给他买了一个甜筒而开心得手舞足蹈;会因为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而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用湿漉漉的、充满恐惧和愧疚的眼神看着她,反复念叨:姐姐别生气…阿沉错了…阿沉赔…

    直到林晚无奈地说没关系,一个碗而已,他才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蹭过来,讨好地帮她收拾碎片。

    他心思简单,谁对他好,他就记在心里,并且笨拙地想要回报。

    这天,桐花巷有名的热心媒婆王婶又拎着一袋水果上门了。她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收拾屋子的阿沉身上扫来扫去。

    晚晚啊,不是婶儿说你,这都多久了该走出来了!王婶拉着林晚的手,语重心长,你看你,年纪轻轻守在这空房子里算怎么回事女人啊,总得有个依靠!婶儿这次给你说的这个可不一样,东街开五金店的张老板!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会疼人啊!家里三间铺面,你过去了直接当老板娘享福…

    林晚耐着性子,刚想开口婉拒——

    滚!都滚开!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猛地响起!把王婶吓得浑身一哆嗦!

    只见原本在擦桌子的阿沉,不知何时冲到了厨房门口,手里竟紧紧攥着那把林晚用来防身的剁骨刀!他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双目圆睁,凶狠地瞪着王婶,胸膛剧烈起伏,挥舞着菜刀吼道:坏人!你们一来!我老婆就不开心!都滚!不许再来!

    寒光闪闪的刀锋在王婶眼前晃动,她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连滚爬爬地冲出大门,水果撒了一地也顾不上捡。

    疯子!容晚你个疯婆子!你真要跟这个傻子过一辈子啊!

    王婶惊魂未定地站在楼道里,扶着墙破口大骂。

    林晚走到门口,看着王婶气急败坏的脸,又回头看了看举着刀、像护崽母兽般挡在她身前的阿沉。他那双总是懵懂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保护欲。

    一股莫名的暖流和底气涌上心头。林晚嘴角勾起一个清浅却异常坚定的弧度,清晰地说道:是啊,王婶。傻子怎么了傻子听话,知道护着我。

    王婶被噎得说不出话,指着林晚你…你…了半天,最终骂骂咧咧地踩着高跟鞋走了。

    砰!林晚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一转身,就对上了阿沉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睛。他像个等待夸奖的大狗,迅速把菜刀藏到身后,凑到林晚面前,晃着她的胳膊:姐姐!坏人被阿沉打跑了!阿沉保护老婆了!姐姐开心吗开心的话,给阿沉做小饼干吃,好不好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护妻狂魔,瞬间切换成撒娇讨糖吃的孩子。这巨大的反差让林晚忍俊不禁,心底那点因王婶带来的烦躁也烟消云散。

    好,她笑着戳了戳阿沉的额头,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看在你今天表现好的份上,奖励你一罐小饼干。

    厨房里很快飘出黄油的甜香。阿沉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厨房门口,双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林晚忙碌的背影,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幸福和满足。烤箱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金黄油亮的小饼干新鲜出炉。

    阿沉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烫得直哈气也舍不得放下,咬了一大口,酥脆掉渣,香甜满口。他满足地眯起眼睛,含糊不清地说:好吃!姐姐做的饼干最好吃!阿沉想吃一辈子姐姐做的饭!

    一辈子…

    林晚拿饼干的手微微一顿,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丝微妙的涟漪。她看着阿沉孩子般满足的笑脸,将那点异样的情绪压了下去,笑着又递给他一块:慢点吃,别噎着。

    然而,林晚那句傻子听话的断言,没过多久就被阿沉自己打破了。

    起因是称呼。

    阿沉不再满足于只在外面叫她老婆,在家里也开始固执地喊她晚晚。

    晚晚,吃饭了!

    晚晚,你看阿沉擦的地板亮不亮

    晚晚…

    林晚纠正了几次,严肃地告诉他:阿沉,我们说好的,在家里要叫姐姐。

    阿沉抱着枕头站在卧室门口,被林晚拦在外面,一脸委屈和不理解:为什么电视里…大海哥就喊他媳妇‘小芳’!我们是夫妻,我也要喊你‘晚晚’!

    他口中的大海哥是隔壁邻居。

    林晚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耐着性子解释:我们不是真的夫妻,阿沉。只是为了吓跑坏人,假装的是夫妻,你忘了吗

    假的阿沉困惑地皱紧眉头,像是在努力理解这个复杂的概念。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抱着的、属于江屿的枕头,又看了看林晚身后那张属于她和江屿的双人床,眼神黯淡下来,带着一丝受伤的控诉:所以…晚晚不跟阿沉睡…也不抱阿沉…不亲阿沉…是因为是假的

    他问得如此直白而天真,却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林晚刻意维持的平静里。她感到一阵难堪和慌乱,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一丝严厉:阿沉!不许胡闹!回你自己房间去!

    我没有胡闹!阿沉固执地站在原地,眼圈微微发红,声音带着委屈的倔强,阿沉是真的!阿沉喜欢晚晚!想保护晚晚!想和晚晚一直在一起!

    够了!林晚被他直白的话语搅得心烦意乱,猛地提高音量,再闹,我就真的不要你了!

    这句话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扼住了阿沉所有的声音和动作。

    他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林晚,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里瞬间溢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无措,像一只被主人抛弃在雨夜的小狗。他想说什么,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抱着枕头的手臂颓然垂下,高大的身躯佝偻着,默默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失魂落魄地走向那个小小的、原本属于江屿书房的隔间。

    看着他那落寞受伤、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背影,林晚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尖锐地疼了起来。

    **第四章:草编小狗与归航**

    晚晚!别不要我!

    我会听话!会好好干活!会保护好你!

    阿沉很有用!阿沉不傻!你别丢下我!

    阿沉嘶哑绝望的哭喊声,混杂着冰冷雨水的气息,仿佛还在林晚耳边回荡。她猛地从回忆中惊醒,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旅馆床单粗糙的布料。

    怎么了做噩梦了

    身旁传来江屿关切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结实的手臂揽过她的肩膀,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踏实感。

    林晚摇摇头,将脸埋进丈夫宽阔温暖的胸膛,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熟悉的、带着淡淡海风咸腥的气息。真实的,温热的。她的江屿,真的回来了。不是梦。

    没有,她闷闷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就是…想起阿沉了。

    江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更紧地搂住她,带着薄茧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儿。

    跟我说说,他的声音低沉而包容,那个…阿沉的事。我不在的时候,他是怎么…保护你的

    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海鸟的鸣叫隐约传来。在这个远离云城喧嚣的边陲小岛珊瑚屿的简陋旅馆里,林晚靠在失而复得的丈夫怀里,断断续续地讲述起过去一年里,那个叫阿沉的傻子如何闯入她绝望的生活,又如何笨拙却固执地成为她唯一的庇护。

    从雨夜初遇的惊魂,到派出所备案的无奈;从王婶上门时他举刀护主的凶狠,到撒娇讨要饼干的孩子气;从他固执地改口叫她晚晚的委屈,到她情急之下那句再闹就不要你的伤人话语…

    讲到那次惊心动魄的走失,林晚的声音微微哽咽。

    那是个周末,她带阿沉去城西的旧货市场淘换些日用品。市场里人多眼杂,一个卖草编小玩意儿的摊位吸引了阿沉的注意,尤其是摊主手上那只活灵活现的草编小狗。林晚付钱的功夫,一回头,阿沉就不见了。

    她顿时慌了神,在市场里疯了似的寻找、呼喊,嗓子都喊哑了,却始终不见那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他是不是被人拐走了是不是又遇到了坏人他那么傻,什么都不知道…

    天渐渐黑了下来,市场早已散尽,只剩一地狼藉。林晚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绝望地沿着市场外冰冷的河道漫无目的地寻找,泪水模糊了视线。就在她几乎要崩溃时,借着远处昏黄的路灯光,她看到了桥洞下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巨大黑影。

    阿沉!她失声喊道,跌跌撞撞地冲下河堤。

    听到声音,那个黑影猛地抬起头。是阿沉!他脸上沾着泥污,头发乱糟糟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无助,像一只被遗弃在荒野的小兽。当看清是林晚时,他眼中的惊恐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委屈取代!

    晚晚!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哭喊,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像一颗炮弹般冲过来,狠狠撞进林晚怀里!巨大的冲击力让林晚踉跄着后退几步才站稳。

    阿沉死死地抱住她,双臂像铁箍一样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他把脸深深埋在林晚的颈窝里,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她的衣领,身体因为后怕和巨大的委屈而剧烈地颤抖着。

    别不要我…晚晚别不要我…阿沉错了…阿沉再也不乱跑了…阿沉会听话…会好好干活…会保护好你…阿沉很有用…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再次消失。

    那一刻,林晚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揉碎了。她用力回抱着他颤抖的身体,轻拍着他的背脊,声音哽咽却无比温柔:没有不要你…阿沉乖…姐姐没有不要你…姐姐是去找你了…你看,姐姐给你买礼物去了。

    她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那只小心翼翼护了一路的草编小狗,递到阿沉眼前。

    小狗!阿沉泪眼朦胧地看着那只栩栩如生的小狗,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捧在手心里,破涕为笑。他紧紧攥着那只草编小狗,另一只手依旧死死抓着林晚的衣角,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晚之后,阿沉变得更黏她了,却也更加小心翼翼。他不再固执地要求睡在主卧门口,只是每天睡前,都会确认般地问一句:晚晚,明天还在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会抱着那只草编小狗,安心地回到小隔间。

    …后来呢江屿低沉的声音将林晚从回忆中拉回。他的手臂依旧稳稳地环着她,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林晚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空茫:后来…他的家人找来了。很大的阵仗…我才知道,他不是什么流浪汉,他是云城沈家的家主,沈聿白。

    她感觉到江屿搂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

    他…恢复记忆了

    嗯。林晚闭上眼,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沈聿白恢复记忆后的样子。那个会依赖地叫她晚晚、会因为一块饼干开心半天的阿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坐在豪华轿车后座、西装革履、眼神冰冷而陌生的沈氏家主。

    林小姐,他递过来一张薄薄的支票,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这里有二百万,感谢你这一年来的…收留。不够的话,联系沈氏财务部。希望你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保持沉默。

    支票的边角锋利,像一把冰冷的小刀。他看她的眼神,是彻彻底底的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带着上位者惯有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没有留恋,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车门关上,黑色的豪华车队无声地滑入云城的车流,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走了,走得…很干脆。林晚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然后…我就收到了你还活着的消息。

    她抬起头,对上江屿深邃的眼眸。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心疼、愧疚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

    对不起,晚晚。江屿的声音沙哑,带着沉甸甸的痛楚,这一年,让你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委屈你了。

    林晚摇摇头,用力回抱住他,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闷闷地说:不委屈。现在你回来了,比什么都好。那三百万赔偿金我一分没动,都存着呢,就想着…万一哪天有你的消息…

    江屿的身体猛地一震,随即更用力地抱紧她,滚烫的唇印在她的发顶,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傻瓜…钱算什么只要你平安,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窗外的阳光终于穿透薄雾,洒满了小小的房间。海鸥的鸣叫清脆悦耳。林晚靠在丈夫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他真实的心跳,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阴霾和不安,终于被这重逢的暖阳一点点驱散。

    阿沉…沈聿白…那段荒诞又带着一丝温情的插曲,终究是过去了。她的江屿回来了,他们的人生,终于可以重新启航。

    **第五章:归途与暗流**

    珊瑚屿的阳光炽烈,海风带着咸腥的自由气息。林晚和江屿牵着手漫步在细软的白沙滩上,海浪温柔地舔舐着脚背,留下转瞬即逝的凉意。远处,江屿工作过的补给船海豚号安静地停泊在碧蓝的海湾里。

    真的决定不跑船了林晚侧头看向丈夫,阳光下,他小麦色的脸庞棱角分明,带着海风磨砺出的坚毅。

    江屿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她,双手捧起她的脸,拇指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眼神坚定而温柔:不跑了。死过一次才知道,什么金山银山,都比不上抱着老婆踏踏实实过日子重要。他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回去咱们就把超市好好拾掇拾掇,再盘个店面,做点小生意。钱的事你别操心,‘海豚号’的老板仗义,不仅没收回赔偿金,工资奖金一分不少,还多给了慰问金,加起来一百多万呢!

    他兴致勃勃地规划着:我算过了,把咱桐花巷那套老房子卖了,加上手里的钱,足够在新区按揭一套不错的学区房了!地段我都打听好了,离好学校近,环境也好,以后有了孩子…

    停停停!林晚被他逗笑了,红着脸捶了他一下,这都哪跟哪啊!孩子影儿还没见着呢,你就连月子中心婴儿房都想好了

    江屿嘿嘿笑着,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满足:我这不是…想把过去亏欠你的,还有错过的那些好日子,都加倍补回来嘛!

    林晚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久违的、只属于她和江屿的安宁与幸福。阿沉的影子,沈家那冰冷的支票,云城那些觊觎的目光…似乎都被这辽阔的海天和温暖的怀抱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三天后,两人启程返回云城。临行前夜,珊瑚屿热闹的夜市人头攒动。林晚和江屿穿梭在各个摊位间,挑选着带给桐花巷老街坊们的特产——咸鱼干、海螺风铃、色彩斑斓的贝壳手串。

    给二爷爷带点岛上特产的药酒,听说对风湿好。

    舅奶奶牙口不好,这种软糯的椰子糕最合适。

    小胖墩肯定喜欢这个会发光的小海星…

    江屿手里很快就拎满了大包小包,像个移动的货架,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就在林晚在一个卖手工编织帽的摊位前驻足时,旁边两个年轻女孩兴奋的交谈声清晰地飘入耳中。

    哎,云城沈家那个大瓜你吃了没惊天动地啊!

    吃了吃了!热搜都爆了!婚礼现场新郎官跑了!我的天,都不敢这么写!

    绝对是为爱逃婚吧女方可是真正的豪门千金,门当户对!除了‘真爱无敌’,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而且小道消息说,沈总疯了似的在找一个叫‘容晚’还是‘林晚’的女人!悬赏十万找线索呢!你说会不会就是他的白月光朱砂痣

    嘘——!小点声!这种豪门秘辛…不过要是真的,那可太浪漫了!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沈家…逃婚…容晚林晚…悬赏…

    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林晚的耳膜,让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心脏漏跳了一拍,随即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起来。

    沈聿白…逃婚了

    还在…找她

    怎么可能!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席卷了她。她想起沈聿白离开时那冰冷陌生的眼神,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二百万支票,那句希望保密的警告…他恨不得将那段耻辱的过去彻底抹杀,怎么可能会逃婚怎么可能会大张旗鼓地找她

    一定是她们弄错了。同名同姓或者是以讹传讹的谣言

    容月江屿的声音带着疑惑从旁边传来,他腾出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看什么呢帽子选好了吗

    林晚猛地回神,对上江屿关切的目光。她像是被烫到一般,慌乱地移开视线,随手抓起摊位上的一顶草帽扣在头上,声音有些发紧:啊…没、没什么!就这个吧!老板,多少钱我们…我们快回酒店吧,我有点累了。

    她几乎是半推半拉着不明所以的江屿,匆匆离开了喧嚣的夜市。海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惊涛骇浪和那丝莫名的不安。她紧紧攥着江屿的手,仿佛那是唯一能让她在汹涌暗流中站稳的锚点。

    沈聿白…这个名字,连同那段荒诞的过往,她只想永远埋葬在珊瑚屿的海风里。

    **第六章:惊魂赌局**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云城国际机场。阔别近三个月,再次呼吸到这座北方大都市略带干燥的空气,林晚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桐花巷那间承载了太多记忆的小屋在等着他们,而她和江屿的新生活,也将在这里重新开始。

    抵达时已是深夜。考虑到家里久未住人需要打扫,两人决定先在市中心一家中档连锁酒店暂住一晚。

    出租车停在灯火辉煌的酒店门口。林晚刚推开车门,脚还没站稳——

    滚开!臭婊子!别给脸不要脸!

    啊——!救命!放开我!

    尖锐的女人呼救声和男人粗暴的呵骂声猛地刺破夜空!

    林晚心头一跳,循声望去。只见酒店侧门通往停车场的昏暗马路边,一个穿着吊带短裙、明显喝得酩酊大醉的年轻女人,正被三四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推搡拉扯着。女人脚步虚浮,拼命挣扎,头发散乱,裙子被扯得歪斜,露出大片肌肤,眼看就要被强行拖拽到车流穿梭的主干道上去!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险险地擦着她的裙角呼啸而过!

    危险!

    林晚脸色瞬间煞白,想也没想,立刻掏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与此同时,她身边的江屿已经像猎豹一样冲了出去!

    住手!江屿一声怒吼,几个箭步冲到马路边缘,一手格开拉扯女人的混混,另一手稳稳地扶住那摇摇欲坠的醉酒女子,将她护在自己身后,带着她迅速退回路边的安全区域。

    妈的!哪来的多管闲事的!一个染着黄毛的混混恼羞成怒,挥拳就朝江屿面门砸来!

    江屿常年海上搏击风浪练就的反应和力量岂是这些街头混混可比他侧身轻松躲过,顺势一记擒拿,反手就将黄毛的胳膊拧到背后,疼得对方嗷嗷直叫。

    警察马上就到!林晚握着手机跑过来,强作镇定地大声喊道,试图震慑住剩下的混混。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酒店正门方向传来一阵肆意的谈笑声和跑车引擎的轰鸣。几辆线条流畅、价值不菲的跑车嚣张地停在路边。车门打开,一群衣着光鲜、神态倨傲的年轻男女走了下来,男的大多搂着妆容精致的女伴,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好惹的纨绔气息。

    哟,马路上的‘乐子’呢一个穿着花里胡哨衬衫、戴着金链子的男人叼着烟,眯着眼看向马路这边,语气轻佻,哥几个赌的可是见血!这他妈人还没躺下呢,不算数啊!

    就是!老子的法拉利钥匙都押上了!李少,你这找的妞不行啊,喝成这德行还能被人救了另一个穿着紧身皮衣的男人嗤笑着附和。

    操!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坏老子好事被称作李少的金链男脸色一沉,眼神阴鸷地扫向江屿和林晚,尤其在看到江屿轻松制住他手下时,更是怒火中烧,给我把人带过来!

    他一声令下,旁边几个穿着黑西装、保镖模样的大汉立刻面无表情地围了上来,轻易地就将试图反抗的江屿和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醉酒女子押到了这群富二代面前。动作粗暴,带着不容反抗的威压。

    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意识到,她们惹上了天大的麻烦!这群人根本不是普通的混混,而是视人命如草芥的权贵子弟!她看着被保镖反扭着胳膊、被迫半跪在地上的江屿,心疼和愤怒几乎要冲破胸腔,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

    几位少爷,林晚上前一步,挡在江屿身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恭敬而不失镇定,误会,都是误会。我男人刚从海上回来,她迅速掏出手机,翻出之前江屿生还的新闻报道截图,您看,都上过新闻的,脑子还有点木,不懂事冲撞了几位。我们这就走,绝不给几位添麻烦。

    她只想息事宁人,尽快带江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哦你就是那个‘死而复生’的海员花衬衫李少上下打量着江屿,眼神带着一丝玩味和轻蔑,命挺大啊

    旁边那个穿皮衣的男人似乎觉得无趣,摆摆手:算了李少,跟这种下里巴人计较什么劲儿,平白跌份儿。咱俩重新开一局得了。

    李少却像是被激起了邪火,他扔掉烟头,用锃亮的皮鞋狠狠碾灭,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江屿和林晚:算了老子今天还就不算了!在云城地界上,敢管老子闲事的,你是头一个!他眼神一厉,给我打!打到他妈都不认识他!看他还敢不敢多管闲事!

    保镖得令,其中一个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就朝着江屿的脸狠狠扇去!

    住手!林晚失声尖叫,想扑过去却被另一个保镖轻易拦住。

    江屿目眦欲裂,猛地挣动身体想要反抗,却被几个保镖死死按住!

    眼看那带着风声的巴掌就要落下——

    你刚才,叫她什么

    一个冰冷、低沉、不带丝毫感情,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男声,突兀地在众人身后响起。

    这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寒流,瞬间冻结了现场所有的喧嚣和动作。

    准备打人的保镖手僵在半空。

    李少和皮衣男脸上的狞笑凝固。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富二代们也瞬间噤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转向声音的来源。

    酒店旋转门投射出的璀璨灯光下,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大衣的男人缓缓踱步而出。他身形挺拔,面容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有些模糊,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冰冷地扫视着眼前混乱的局面,最终,那毫无温度的视线,穿透人群,精准地、沉沉地落在了被保镖拦住的林晚身上。

    **第七章:寒潭凝冰**

    你刚才,叫她什么

    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刃,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瞬间切断了酒店门口所有的喧嚣。空气仿佛凝固了,连远处车辆的鸣笛都变得遥远模糊。

    林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猛地窜上头顶,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循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望去。

    璀璨的酒店旋转门投射出的光晕里,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如同冰冷的雕塑。傅沉砚——或者说,曾经那个会依赖地叫她晚晚、会为她举刀赶走媒婆的阿沉——就站在那里。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羊绒大衣,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如同刀削斧凿。他的视线越过混乱的人群,越过被保镖押着跪在地上的顾屿,最终,沉沉地、毫无温度地,钉在了她脸上。

    那眼神,比一年前递给她支票时更加冰冷,更加陌生,像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得化不开的暗流。审视愤怒还是…一种被冒犯的、高高在上的冷漠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呼吸变得极其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碴般的刺痛。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把自己藏起来,想从这个可怕的对视中逃离,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傅…傅总刚才还气焰嚣张的李少,此刻脸上堆满了谄媚又小心翼翼的笑容,腰都弯了几分,您怎么下来了这点小事,哪敢劳烦您…

    傅沉砚没有理会他,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扫过去。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林晚脸上,薄唇微启,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空气中:

    容晚。

    他准确地叫出了那个被刻意遗忘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冰珠砸落,好久不见。

    容晚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林晚耳边炸响!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她在这里,还知道她用了化名!那冰冷的语调里没有一丝久别重逢的温度,只有刺骨的寒意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压迫。

    被保镖反扭着胳膊半跪在地上的顾屿猛地抬起头!他看看傅沉砚,又看看身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妻子,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困惑:晚晚他…他是谁他认识你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身后的保镖死死按住肩膀,闷哼一声。

    傅沉砚的目光终于吝啬地分给了顾屿一瞬,那眼神冰冷而漠然,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他的视线重新回到林晚身上,唇角勾起一个极其浅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看来这一年,林小姐…不,容小姐,过得不错。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顾屿,新欢动作倒是快。

    那轻飘飘的新欢二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林晚的心脏!羞辱、愤怒和巨大的恐慌瞬间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解释,喉咙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起来。

    傅总!您认识她李少像是嗅到了什么,眼珠一转,立刻换上一副更加谄媚的嘴脸,哎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天大的误会!他对着保镖厉声喝道:还不快把这位…这位大哥放开!没点眼力劲儿!

    按住顾屿的保镖立刻松手退开。

    顾屿踉跄着站起来,第一时间冲到林晚身边,将她护在身后,警惕而愤怒地盯着傅沉砚: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傅沉砚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他深邃的目光依旧沉沉地落在林晚身上,那里面翻涌的暗流似乎更加汹涌,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指向顾屿,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个人,带走。

    是!他身后如同影子般沉默的保镖立刻应声,两人上前,不由分说地一左一右架住了顾屿!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顾屿又惊又怒,奋力挣扎,可他一个海员的力量在训练有素的保镖面前显得如此徒劳。

    顾屿!林晚失声尖叫,想冲过去,却被傅沉砚带来的另一个保镖面无表情地拦住了去路。

    傅沉砚!林晚再也忍不住,所有的恐惧都化作了愤怒的嘶喊,她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你放开他!你要干什么!

    傅沉砚终于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了挣扎的顾屿身上。他的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个死人,薄唇轻启,吐出的话语更是寒彻骨髓:

    没什么。只是有些关于我‘失踪’那一年的事情,需要这位顾先生…好好回忆回忆。

    他刻意加重了回忆二字,带着一种阴森的威胁意味。毕竟,我的‘前妻’,他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林晚惨白的脸,嘴角的弧度带着残忍的讥诮,似乎有些事情,解释得不够清楚。

    前妻两个字,如同两颗重磅炸弹,轰然在顾屿耳边炸开!他挣扎的动作猛地僵住,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猛地转头看向林晚,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受伤和巨大的困惑:晚晚!他…他说的…是真的他…他是你…

    林晚看着丈夫眼中碎裂的痛苦和难以置信,心如刀绞,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瞬间将她吞噬。她张着嘴,想解释,想告诉顾屿不是他想的那样,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傅沉砚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在欣赏一出与他无关的闹剧。他不再停留,转身,黑色大衣的衣摆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带走。他丢下最后两个冰冷的字,迈开长腿,径直走向停在路边那辆如同黑色巨兽般的劳斯莱斯幻影。

    保镖粗暴地将还在震惊和痛苦中挣扎的顾屿塞进了另一辆黑色商务车。

    顾屿——!林晚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却被保镖死死拦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载着她丈夫的车,尾随着幻影,迅速汇入车流,消失在云城冰冷璀璨的夜色里。

    酒店门口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剩下林晚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冰冷的夜风中,像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周围那些富二代们噤若寒蝉,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复杂和探究。

    李少凑上前,脸上带着一丝后怕和虚伪的歉意:那个…容小姐真对不住,刚才都是误会…您看,要不要我送您…

    滚!林晚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着刻骨的恨意和绝望,那眼神竟让李少这样的人都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不再看任何人,像个游魂一样,踉跄着冲进酒店,冲进那个空荡荡的、只剩她一个人的房间。门关上的瞬间,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顺着门板缓缓滑落,跌坐在冰冷的地毯上。

    压抑了一路的恐惧、愤怒、屈辱和绝望如同开闸的洪水,彻底将她淹没。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如同濒死小兽般绝望而压抑的呜咽。

    傅沉砚…他到底想干什么

    顾屿…他现在怎么样了

    那段被埋葬的过去…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

    **第八章:桐花巷的守望者**

    桐花巷,14栋。

    清晨微熹的光线透过积了层薄灰的窗户,斑驳地洒在客厅冰冷的地板上。林晚蜷缩在旧沙发上,身上盖着江屿留下的那件海蓝色外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海风与机油的味道。一夜未眠,眼睛又干又涩,肿得像核桃,心口的位置空落落的,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

    茶几上,手机屏幕一直固执地亮着,上面显示着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顾屿的号码。从昨晚被带走后不久就开始打,断断续续,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她不敢接。她不知道电话那头会是谁,是顾屿还是傅沉砚或者是他那些冷冰冰的保镖接了又能说什么傅沉砚那句阴冷的好好回忆回忆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她心头。

    铃铃铃——

    刺耳的铃声再次划破清晨的死寂!林晚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惊恐地盯着屏幕上跳动的顾屿两个字。这一次,她像是被某种力量驱使,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嘶哑干涩。

    电话那头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细微的、压抑的呼吸声传来。

    顾屿是你吗顾屿你说话啊!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带着哭腔。

    …晚晚。终于,顾屿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我…没事。刚被放出来。

    你在哪他们有没有打你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林晚急切地问,泪水再次涌了上来。

    没有…他们…只是问了很多问题。顾屿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关于你…关于过去一年…关于那个傅沉砚…问得很细,一遍又一遍…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不解,晚晚…他说的‘前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他…真的…

    林晚的心像被狠狠揪住。她用力吸了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顾屿,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先回家,回家我什么都告诉你!你在哪我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顾屿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我在…桐花巷口了。

    林晚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冲到窗边,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

    晨光熹微的巷口,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14栋走来。正是顾屿!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沾着灰尘,头发凌乱,脸上带着明显的憔悴和几处不明显的淤青,嘴角似乎还有些红肿。虽然他说没挨打,但那副狼狈的样子,显然经历了一番询问。

    林晚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她再也顾不上其他,飞快地冲下楼,拉开单元门。

    顾屿正好走到门口,看到冲出来的林晚,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担忧、疲惫、受伤,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困惑和…怀疑。

    顾屿!林晚扑上去,紧紧抱住他,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冰凉和微微的颤抖,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顾屿僵硬地站着,任由她抱着,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抱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沉重的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沙哑:先进屋吧。

    狭小的客厅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林晚给顾屿倒了杯热水,看着他沉默地喝着,那小心翼翼的、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的样子,让她的心一阵阵发酸。

    说吧,晚晚。顾屿放下水杯,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她,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那个傅沉砚…傅氏集团的总裁…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说你是他‘前妻’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林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疲惫的坦然。她不再隐瞒,从一年前那个绝望的雨夜开始讲起——如何捡到失忆重伤的阿沉,如何为了自保让他假扮丈夫,如何相依为命度过那段艰难岁月,如何一点点被那个傻子笨拙的守护所温暖…再到后来,沈家如何声势浩大地寻来,傅沉砚如何恢复记忆,如何用一张二百万的支票买断过去,如何用冰冷陌生的眼神警告她保密,然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所以…那个傻子阿沉…就是傅沉砚顾屿听完,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那二百万…是封口费

    是。林晚苦涩地点点头,从卧室的抽屉深处拿出一个陈旧的、边角已经磨损的牛皮纸信封,推到顾屿面前,钱都在这里,我一分没动。当时只想着…替你守着这个家,等你回来。这笔钱…我觉得脏。

    顾屿看着那个信封,眼神剧烈地波动着。愤怒、心疼、屈辱、还有一丝被蒙在鼓里的受伤…种种情绪在他眼中交织碰撞。他猛地抓起信封,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信封被捏得变形。

    脏呵…他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笑,猛地将信封狠狠摔在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所以,这一年,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傅总裁,像个傻子一样围着你转,叫你‘晚晚’,为你举刀赶人,甚至…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和愤怒,甚至睡在我们家里!穿着我的衣服!占着我的位置!

    顾屿!林晚被他话语里赤裸的羞辱刺得脸色煞白,猛地站起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是睡在书房的小隔间!我把他当成…当成一个需要照顾的弟弟!一个…伙伴!我们之间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顾屿也站了起来,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指着那个信封,那这二百万算什么买断他傅大总裁‘傻子生涯’的耻辱费还是…买你闭嘴的封口费你收下它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今天!

    林晚看着眼前愤怒到几乎陌生的丈夫,听着他一句句诛心的话语,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委屈、愤怒、还有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压垮。

    我没想过要瞒你!她声音嘶哑地喊回去,泪水决堤,我只是…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那段日子太乱了!他走了,你又回来了,我只想忘记!只想和你重新开始!这钱我根本就没打算用!它就是个烫手山芋!我留着它,只是…只是…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留着它做什么提醒自己那段荒诞的过去还是作为未来可能需要的证据她自己也说不清。

    重新开始顾屿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愤怒和屈辱依旧占据上风。他弯腰,一把抓起那个皱巴巴的信封,声音冰冷而决绝,带着这脏钱,怎么重新开始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阳台!

    顾屿!你要干什么!林晚惊恐地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失声尖叫着扑过去想要阻拦!

    但已经晚了!

    顾屿用力拉开阳台的窗户,深秋清晨凛冽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他毫不犹豫地,将那个装着二百万支票的信封,狠狠地、决绝地,抛向了楼下!

    薄薄的信封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寒风中打着旋儿,飘飘荡荡,最终消失在楼下茂密的冬青树丛里。

    脏钱,就该扔了!顾屿转过身,背对着林晚,声音带着一种发泄后的疲惫和空洞,我们的日子,不需要它!

    林晚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阳台窗口,又看看顾屿决绝的背影,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了。她缓缓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起来。

    钱扔了。

    可过去,真的能像这信封一样,被轻易地丢弃吗

    傅沉砚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睛,如同跗骨之蛆,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第九章:旧巢新痕**

    二百万支票被顾屿扔出了窗外,像丢掉了某种沉重的负担,也像是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接下来的几天,桐花巷14栋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顾屿没有再提傅沉砚,也没有再追问过去一年的事,只是变得异常沉默。他早出晚归,联系中介看房子,联系装修队,积极地为他们的新生活奔忙。

    林晚知道,他是在用行动证明他的话——他们的日子,不需要那笔脏钱,也不需要那个傅沉砚。

    她也努力配合着,收拾旧物,打包行李,联系买家。桐花巷这间承载了她和江屿所有青春记忆、也庇护了她和阿沉度过荒诞一年的小屋,很快就要易主了。看着墙上那张依旧笑容灿烂的结婚照被小心地取下,林晚心里五味杂陈。不舍,解脱,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这天下午,林晚正在厨房清理最后一点橱柜里的杂物,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接起:喂,你好

    林晚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但公式化的男声,您好,我是擎天集团总裁特助,陈默。

    擎天集团!傅沉砚!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沉,手指瞬间冰凉,手机差点脱手。

    傅…傅总有什么事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林小姐别紧张,陈默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傅总只是让我转告您一声,顾屿先生在我们这里,一切都好。

    顾屿在擎天集团!

    林晚的脑子嗡的一声!顾屿明明说今天去新区看装修材料的!

    你们把顾屿怎么了!她失声问道,恐惧瞬间攫住了心脏。

    林小姐误会了,陈默的语气波澜不惊,顾先生是自愿前来的。傅总只是请他过来,就一些…关于您名下不动产处置的问题,进行必要的…沟通。

    不动产处置桐花巷的房子!

    林晚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傅沉砚!他果然还是不肯放过她!他查到了她在卖房!

    沟通你们想干什么林晚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尖锐起来,那房子是我的!我想卖就卖!跟他傅沉砚有什么关系!

    林小姐,稍安勿躁。陈默的声音依旧平静,傅总的意思是,桐花巷14栋,意义特殊。无论是作为您和顾先生曾经的婚房,还是作为…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傅总‘休养’过的地方,都不适合流入市场,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和议论。

    林晚浑身冰凉。他果然是为了那段过去!为了掩盖他傅大总裁曾经流落街头、装疯卖傻的污点!

    擎天集团愿意以高于市场价百分之五十的价格,收购这套房产。陈默继续抛出条件,只要林小姐和顾先生签下这份保密协议,保证不再对任何人提及那段过往,并且…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林小姐您本人,需要亲自来擎天集团总部,签收这份协议和房款。傅总…有些话,想当面跟您确认。

    亲自去擎天总部面见傅沉砚

    林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头顶。那个地方,对于她而言,无异于龙潭虎穴!傅沉砚冰冷的眼神,顾屿被保镖带走的画面…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

    如果…我拒绝呢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倔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陈默的声音依旧温和,却透出冰冷的压力:林小姐,傅总也是为你们考虑。擎天集团的能量,想必您也清楚。如果那段不太光彩的往事被有心人挖出来,大肆渲染…对顾先生未来的生活和工作,恐怕…会产生难以预料的影响。您也不希望看到顾先生刚脱离危险的海上生涯,又卷入新的风波吧

    赤裸裸的威胁!

    林晚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愤怒的火焰在胸腔里燃烧,几乎要将她吞噬!可陈默的话,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理智——顾屿…她不能再让顾屿因为她受到任何伤害!

    顾屿…他现在怎么样她艰难地问,声音干涩。

    顾先生正在会客室休息,很安全。陈默回答,只要林小姐配合,签完协议,顾先生立刻就能离开。

    林晚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疲惫的决绝和一丝破釜沉舟的冰冷。

    好。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告诉我地址。我现在就过去。

    挂断电话,林晚看着手机屏幕上陈默发来的那个位于云城最昂贵CBD中心、象征着财富和权力的擎天大厦地址,只觉得那串字符如同通往地狱的邀请函。她走到客厅,看着墙上那个取下结婚照后留下的、格外刺眼的空白印记,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而坚硬。

    傅沉砚,既然避无可避,那就来吧。

    看看你傅大总裁,到底还想从我这里,挖出些什么!

    她换上一身最朴素的衣服,没有化妆,素面朝天。临出门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即将不属于她的小屋,目光落在墙角那个不起眼的、落满灰尘的小木盒上——那是阿沉留下的,里面装着他视若珍宝的草编小狗和几块早已干硬发霉的小饼干。

    她走过去,拿起那个盒子,手指轻轻拂过粗糙的表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最终,她将盒子放进了自己随身的帆布包里。

    然后,她挺直脊背,拉开门,走进了深秋凛冽的风里,朝着那个名为擎天大厦的深渊,一步一步走去。

    **第十章:云巅之渊**

    出租车停在擎天大厦那高耸入云、冰冷得如同巨型墓碑的玻璃幕墙下。深秋的寒风卷起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扑打在林晚单薄的裤腿上。她仰起头,眯着眼望向那刺破云层的建筑顶端,阳光在玻璃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晕,晃得她眼前发花,一阵眩晕袭来。

    这就是傅沉砚的世界。冰冷,坚硬,高不可攀。与她所熟悉的桐花巷的烟火气,与珊瑚屿的海阔天空,格格不入,如同两个次元。

    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恐惧和恶心感,林晚攥紧了肩上帆布包的带子,那里面装着阿沉的小木盒,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属于过去的微薄凭证。她挺直了单薄的脊背,像赴死的战士,迈步走向那扇巨大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旋转门。

    前台小姐妆容精致,笑容标准得像量产的工艺品。听到林晚的名字,她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异样,随即恢复职业化:林小姐您好,陈特助已在专属电梯厅等候。这边请。

    穿过宽阔得能跑马的大堂,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林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每一道投射过来的目光都带着探究和审视,让她如芒在背。专属电梯厅低调而奢华,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陈默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出现在门后。

    林小姐,请。他侧身让开,动作一丝不苟。

    电梯轿厢内壁是冰冷的镜面,映出林晚苍白如纸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数字飞速跳跃,失重感一阵阵袭来。68层。象征着云城金字塔顶端的数字。

    叮。

    电梯门无声滑开。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极致的安静,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松香氛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俯瞰大半个云城的壮阔景象,却只让人感到渺小和冰冷。

    陈默引着她走向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镶嵌着黄铜把手的双开门。门没关严,虚掩着一条缝。

    傅总在里面等您。陈默停下脚步,微微躬身。

    林晚的手心全是冷汗。她深吸一口气,如同推开地狱之门般,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巨大的办公室如同一个现代艺术展厅,空旷,冷硬。色调是纯粹的黑、白、灰。唯一有温度的,是窗外洒进来的、过于明亮的阳光。傅沉砚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形挺拔得像一柄出鞘的利剑。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肌肉。仅仅是背影,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阳光勾勒出他深刻立体的侧脸轮廓,俊美得如同雕塑,却也冰冷得不近人情。他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那眼神,比在酒店门口时更加深邃,更加复杂。审视,探究,还有一丝林晚看不懂的、压抑的暗流在汹涌。

    林小姐,很守时。他开口,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喜怒,却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

    林晚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傅总,我丈夫呢

    傅沉砚没有回答。他迈开长腿,一步步朝她走来。锃亮的皮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晚紧绷的心弦上。他高大的身影带来巨大的压迫感,林晚几乎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冷香——曾经属于阿沉的、让她感到安心的气息,此刻却只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

    他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一年零三个月。他薄唇微启,说出一个精准的时间,桐花巷14栋,二楼朝南的主卧,窗台上养着三盆多肉,一盆叫‘虹之玉’,一盆‘熊童子’,还有一盆快死的‘玉露’。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厨房的冰箱上,贴着超市打折的磁铁贴,还有一个丑兮兮的草编小狗冰箱贴。傅沉砚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林晚的记忆里,客厅的旧沙发,靠背的弹簧坏了,坐下去会陷进去一块。书房的小隔间…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沉沉地落在林晚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上,…只有一张行军床,一个掉了漆的小木桌,桌上…放着一个草编的小狗。

    他每说一个字,林晚的身体就冰冷一分。那些琐碎到只有真正在那个屋檐下生活过的人才会知道的细节,被他用如此冷静、如此精确的语气一一复述出来!他记得!他居然都记得!他不是失忆了吗不是把阿沉当作耻辱彻底抹杀了吗!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看穿的恐慌瞬间席卷了林晚!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门框上,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声音破碎不堪:你…你记得!你根本没失忆!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为什么要给我那张支票!为什么!

    傅沉砚看着她瞬间崩溃的样子,深邃的眼眸中那压抑的暗流似乎翻涌得更加剧烈。他上前一步,逼近她,强烈的男性气息将她完全笼罩。

    为什么他重复着,唇角勾起一个冰冷而讥诮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攫住她通红的眼睛,林晚,我也很想问你,为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沉痛而愤怒的质问:

    为什么在我像个傻子一样,把你当成唯一的依靠,用尽全力去保护你、依赖你,甚至…甚至像个白痴一样幻想能和你一直过下去的时候…

    你却在我昏迷醒来,最混乱、最需要确认自己是谁的时候…

    告诉我,我们只是‘假装’的夫妻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

    告诉我,只要我不‘听话’,你就随时会‘不要我’!

    他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林晚的心上!她震惊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盛怒而痛苦的脸!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属于阿沉的委屈、恐惧和绝望,此刻如同潮水般汹涌回卷!

    不是…我…林晚想要辩解,喉咙却像是被堵住。

    不是什么!傅沉砚猛地打断她,眼神凌厉得可怕,在我像个疯子一样在雨夜里找你,以为被全世界抛弃,抱着那只草编小狗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时候…

    在我那么努力地想做个‘有用’的人,想保护你,想让你开心,笨拙地学着叫你‘晚晚’,想靠近你一点点的时候…

    林晚!你告诉我!他猛地俯身,双手狠狠撑在林晚身体两侧的门框上,将她困在自己与冰冷的门板之间,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声音嘶哑,带着深入骨髓的痛楚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愤怒:

    你看着那个把你当成全世界的傻子阿沉,看着我为你做的一切,看着我像个白痴一样沉沦进去的时候…

    你的心里,是不是一直在嘲笑

    是不是一直在等着那个‘真正的丈夫’回来

    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哪怕一刻,把那个傻子阿沉…当成过你的‘丈夫’!

    他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

    林晚被他禁锢在狭小的空间里,承受着他滔天的怒火和锥心的质问,巨大的震惊和迟来的愧疚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收留了、保护了阿沉。她从未想过,在那个混沌的世界里,阿沉早已将她视为唯一的信仰和归宿!而她那些出于自保和界限感的言行,那些她认为理所当然的假扮和教导,在阿沉纯粹而炽热的感情面前,竟成了最残忍的伤害和背叛!

    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看着眼前这张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英俊脸庞,喉咙里像是堵了滚烫的砂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

    砰!

    办公室厚重的双开门被一股大力猛地从外面撞开!

    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的顾屿,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猛地冲了进来!他显然听到了刚才那番锥心刺骨的质问!

    傅沉砚!你他妈放开我老婆!顾屿怒吼着,如同一颗炮弹般冲过来,狠狠一拳砸向傅沉砚的脸!

    **第十一章:草编小狗与破碎的幻象**

    砰!

    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骨骼相碰的脆响,在空旷冰冷的办公室里炸开!

    顾屿含怒出手,这一拳凝聚了他所有的愤怒、屈辱和被欺骗的痛楚,力道十足,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傅沉砚的左脸上!

    傅沉砚猝不及防,被这巨大的冲击力带得猛地一个趔趄,高大的身躯狠狠撞在旁边的金属文件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文件柜剧烈摇晃,里面的文件夹哗啦啦撒落一地。他闷哼一声,嘴角瞬间裂开,一丝鲜红的血迹蜿蜒而下,染红了他冷白的下颌。

    傅沉砚!你这个疯子!混蛋!顾屿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指着傅沉砚破口大骂,你有什么资格质问她!是你!是你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赖在她家里!是你像个傻子一样围着她转!是你自己忘了自己是谁!是你用钱买断一切装不认识!现在你又装什么情圣!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顾屿的每一句质问都像鞭子,狠狠抽在傅沉砚身上,也抽在林晚心上。她看着傅沉砚狼狈地靠在文件柜上,嘴角淌血,脸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拳印淤青,那双总是冰冷睥睨的深邃眼眸里,此刻却翻涌着一种近乎破碎的痛苦和茫然。

    林晚想冲过去扶他,脚却像生了根。她看着顾屿愤怒到扭曲的脸,又看着傅沉砚嘴角刺目的鲜红,巨大的混乱和痛苦几乎要将她撕裂。

    傅沉砚抬手,用指腹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那抹鲜红在他冷白的手指上显得格外刺眼。他没有看暴怒的顾屿,目光依旧死死地、沉沉地锁在林晚苍白的脸上,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荆棘,痛苦、愤怒、委屈、还有一丝林晚从未见过的、属于阿沉的脆弱。

    我想干什么傅沉砚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自嘲的、近乎破碎的低笑,他缓缓直起身,不顾嘴角的疼痛,一步步再次逼近林晚,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她的灵魂,林晚,我也想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猛地指向顾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质问:

    为什么他回来了,你就可以毫不犹豫地丢掉那二百万丢掉那段过去丢掉那个傻乎乎的‘阿沉’像丢垃圾一样!

    为什么你可以在那个傻子阿沉把你当成全世界的时候,冷静地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告诉他不要痴心妄想!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那个傻子有多害怕被抛弃,多害怕失去你,你却可以一次又一次用‘不要他’来威胁他!看着他像个被丢弃的小狗一样躲在桥洞里发抖,你是不是觉得他活该!

    不是的!我没有!林晚被他一句句诛心的质问逼得崩溃,泪水汹涌而出,嘶声反驳,我没有想伤害他!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傅沉砚猛地打断她,眼神痛楚而绝望,你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挡箭牌!一个免费的保镖!一个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傻子!你看着他像个白痴一样为你拼命,为你哭,为你笑,为你患得患失…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很有成就感!看着他像个傻子一样沉沦在你施舍的那一点点温暖里,你是不是很得意!

    我没有!我没有!林晚拼命摇头,心痛得无法呼吸,傅沉砚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阿沉…阿沉他对我很重要!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傻子!我…

    很重要傅沉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他不再看林晚,猛地转身,大步走向那张巨大的、象征着权力与冰冷的黑檀木办公桌。

    他粗暴地拉开最底层的抽屉,动作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疯狂,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全部抓了出来,狠狠摔在光洁如镜的桌面上!

    哗啦——!

    一堆零碎的东西散落开来。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面,有她无比熟悉的、早已干枯发黑、被小心保存起来的虹之玉和熊童子多肉的叶片!

    有那个她以为早就被阿沉玩丢了的、丑兮兮的草编小狗冰箱贴!

    有几块早已干硬发霉、变成黑褐色的小饼干,被珍重地用透明的密封袋装着!

    最刺眼的,是那只用细草精心编织、栩栩如生的小狗!和她帆布包里那只一模一样!只是这一只,明显被摩挲过无数次,草茎都变得光滑油亮,边缘甚至有些破损!

    这些!这些就是你说的‘很重要’!傅沉砚指着桌上那些代表着阿沉所有卑微记忆的破烂,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彻底掏空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绝望,林晚,你告诉我!那个傻子阿沉,那个把我当成唯一信仰的傻子,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他猛地抓起那只被摩挲得发亮的草编小狗,举到林晚面前,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裹着血淋淋的痛楚:

    他视若珍宝的东西,你转身就能为了你的‘真正丈夫’轻易抛弃!就像你当初轻易地抛弃他一样!

    你告诉我!他到底算什么!算你寂寞时的一个消遣算你危难时的一个工具!还是算你伟大爱情故事里…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看着桌上那些被精心保存、却早已失去生命痕迹的遗物,看着傅沉砚手中那只承载了太多卑微爱恋的草编小狗,再听着他那字字泣血的控诉,林晚如遭雷击,浑身冰冷,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一直以为自己收留了阿沉,保护了他。她从未真正理解过,在那个混沌而纯粹的世界里,阿沉早已将她奉若神明,将桐花巷那个小小的家视为唯一的归宿!她那些出于界限感和自保的言行,那些她认为理所当然的假扮和教导,在阿沉毫无保留、炽热如火的感情面前,竟成了最锋利的刀,将他那颗赤诚的心凌迟得鲜血淋漓!

    巨大的愧疚和迟来的钝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看着眼前这个痛苦嘶吼、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看着他眼中属于阿沉的绝望和属于傅沉砚的冰冷愤怒交织碰撞,泪水模糊了视线,心口的位置疼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不是的…阿沉…不是这样的…她喃喃着,声音破碎不堪,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摇摇欲坠。

    够了!一直强压着怒火的顾屿再也听不下去,他猛地冲上前,一把将失魂落魄的林晚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她和傅沉砚。他怒视着眼前这个状若癫狂的男人,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傅沉砚!你他妈就是个疯子!神经病!晚晚没有对不起你!是你自己失忆像个傻子!是你自己恢复记忆就翻脸不认人!是你自己用钱买断一切!现在你又来发什么疯!

    晚晚是我的妻子!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她心里只有我!她收留你只是可怜你!你别自作多情了!拿着你的钱!抱着你这些破烂!滚回你的金銮殿去!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顾屿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进了傅沉砚心底最深的伤口——自作多情。

    呵…呵呵…傅沉砚看着被顾屿护在身后、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林晚,又看看怒发冲冠的顾屿,突然发出一阵低沉而诡异的笑声。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一种被彻底打碎的绝望。

    他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从那双猩红的眼睛里汹涌而出,混合着嘴角的血迹,在他英俊却扭曲的脸上蜿蜒出两道狼狈不堪的痕迹。

    可怜我自作多情他重复着顾屿的话,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对…你说得对…是我自作多情…是我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像个笑话…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落地窗上。巨大的玻璃发出沉闷的嗡鸣。他不再看林晚,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凌迟。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那只被摩挲得发亮的草编小狗,眼神空洞得如同失去了所有光。

    滚…他低低地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的疲惫和死寂,带着你的丈夫…滚出这里…

    永远…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第十二章:余烬与归途**

    傅沉砚最后那句滚,轻飘飘的,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晚的心上。他背对着他们,高大的身躯倚靠着冰冷的落地窗,微微佝偂着,肩膀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窗外是云城繁华如昼的夜景,璀璨的灯火落在他身上,却只勾勒出一个孤绝寂寥、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剪影。那只被他攥得变形的草编小狗,从他微微松开的手指尖滑落,无声地掉在昂贵的地毯上,像一颗被遗弃的心脏。

    巨大的悲伤和迟来的钝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晚。她看着那个背影,看着地上那只孤零零的草编小狗,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雨夜里他挥舞木棍的凶狠,桥洞下他抱着她哭泣的绝望,撒娇讨要饼干时孩子气的笑容,还有…他叫她晚晚时,那双纯粹得发亮的眼睛。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收留了他,保护了他。直到此刻,傅沉砚那字字泣血的控诉,才像惊雷般劈开了她自以为是的认知。在那个混沌的世界里,是她,亲手点燃了一个孤独灵魂全部的希望,却又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用冰冷的真相和不要你的威胁,亲手将那捧微弱的火焰,掐灭在寒风里。

    阿沉…

    一个破碎的、裹着巨大痛楚的单音,不受控制地从林晚干涩的唇间溢出。她下意识地朝前迈了一步,想弯下腰,想捡起那只小狗,想对那个背影说些什么…哪怕只是一句迟来的对不起。

    晚晚!顾屿猛地攥紧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后怕和一种被冒犯的愤怒,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走!我们走!离开这里!永远别再回来!

    他用力将她往门外拽,动作粗暴,带着一种逃离深渊的决绝。

    手腕上的剧痛让林晚瞬间回神。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凝固在灯火中的孤寂背影,又看了看地上那只象征着所有卑微爱恋与绝望的草编小狗,最终,在顾屿的强力拉扯下,踉跄着转过身,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被他半拖半拽地带离了这间如同冰窟的办公室。

    厚重的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里面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

    电梯急速下坠的失重感,让林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数字,傅沉砚那痛苦嘶吼的脸和顾屿愤怒铁青的面容在她脑海中反复交错,撕扯着她的神经。

    一路沉默。顾屿紧紧攥着她的手,仿佛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回到桐花巷14栋那间熟悉又陌生的小屋,压抑的空气几乎让人窒息。

    顾屿猛地甩开她的手,像一头困兽般在狭小的客厅里焦躁地踱步,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转身,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晚,声音因为压抑的愤怒而嘶哑:晚晚!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是不是对那个疯子…

    没有!林晚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打断他,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她看着顾屿眼中翻涌的痛苦和怀疑,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瞬间将她击垮。她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紧紧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起来,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顾屿…我没有…我只是…觉得对不起他…她的声音闷闷的,破碎不堪,充满了巨大的迷茫和痛苦,我从来不知道…他…阿沉他…会那么想…会那么痛…

    顾屿看着她蜷缩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的样子,满腔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骤然浇熄,只剩下沉甸甸的心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他颓然地蹲下身,伸出手,想将她揽入怀中,手却在半空中停住。

    他想起傅沉砚摔在桌上的那些枯叶、饼干、草编狗,想起他眼中那毁天灭地的绝望。那些东西,代表着林晚和那个傻子之间,他永远无法介入、也无法真正理解的整整一年。那一年,他的晚晚,是在另一个男人的保护下活下来的。那个男人,以最卑微的姿态,占据了他本该存在的位置。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席卷了他。他收回手,疲惫地抹了把脸,声音沙哑而沉重:晚晚…我们离开云城吧。明天就走。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把这里的一切…都忘掉。

    林晚的哭声渐渐止息。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顾屿,看着他眼中同样的痛苦和挣扎。离开忘掉

    她环顾着这个小小的家——墙上取下照片后留下的空白印记,厨房里空荡荡的冰箱门,书房紧闭的隔间小门…这里的一砖一瓦,一桌一椅,都浸满了她和江屿的青春,也烙印着她和阿沉那段荒诞又带着温情的时光。忘掉谈何容易。

    房子…她声音干涩地问。

    卖了。顾屿斩钉截铁,擎天集团的人下午又联系了中介,价格…很合理。他避开了傅沉砚的名字,语气带着一种快刀斩乱麻的决绝,钱一到账,我们就走。超市不开了,我们去南方,找个暖和的小城,做点小生意。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林晚看着顾屿眼中那近乎哀求的坚定,看着他嘴角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他是她的丈夫,是那个在惊涛骇浪中奇迹般生还、跨越千山万水回到她身边的人。是她过去和未来,本该紧紧抓住的全部。

    她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疲惫的、近乎认命的平静。她缓缓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好…我们走。

    **第十三章:灰烬里的微光

    半个月后。深冬。

    一架银白色的飞机划破云层,平稳地降落在南方海滨小城——南屿的机场。咸湿温暖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与云城截然不同的、慵懒自由的气息。

    林晚和顾屿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出机场。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棕榈树和盛开的三角梅。顾屿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久违的轻松,他揽着林晚的肩膀,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蔚蓝海面:晚晚,你看!以后我们每天都能看到海了!

    林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碧海蓝天,海鸥翱翔。很美。可她心里却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怎么也填不满。南屿的阳光再暖,也驱不散她心底那层厚重的阴霾。傅沉砚最后那个孤绝的背影,那只掉落的草编小狗,如同烙印,深深刻在脑海里。

    顾屿很快用卖房的钱和积蓄,在靠近码头的老城区盘下了一间小小的铺面,准备开一家海产干货店。他忙前忙后,打扫卫生,联系货源,充满干劲,仿佛要将过去所有的阴霾都甩在身后。他绝口不提云城,不提傅沉砚,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得来不易的新生活。

    林晚也努力配合着。她帮忙收拾店铺,学着分辨各种海货干品,尝试着用南屿的方言和邻居打招呼。白天,她忙碌着,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可每当夜深人静,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窗外陌生的海浪声,那些被强行压抑的记忆就会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她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睁着眼,望着陌生的天花板。桐花巷的雨声,厨房里飘出的黄油饼干香,还有…阿沉那双亮晶晶、充满依赖和欢喜的眼睛…清晰得如同昨日。

    她终于明白了傅沉砚的痛苦。那段傻子阿沉的时光,不是他傅大总裁的耻辱,而是他灵魂深处最赤诚、最不设防、也最脆弱的一部分。是她,在无意中成为了那部分灵魂唯一的寄托和信仰。而她,却在信仰最虔诚的时候,亲手撕碎了神像。

    这份迟来的领悟,如同沉重的枷锁,日日夜夜拷问着她的灵魂。她对阿沉,真的只有利用和怜悯吗在他笨拙地保护她,依赖她,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她绝望岁月的时候,她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心动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草,一旦滋生,便疯狂蔓延,让她感到恐慌和深深的罪恶感。她用力甩头,想要驱散这些不该有的想法,却只换来更深的疲惫和空洞。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缓缓流淌。海产干货店屿海记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开张了。生意不温不火,但足以维持生计。顾屿很满足,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他努力地对林晚好,笨拙地学着做她爱吃的菜,晚上会给她打热水泡脚。他小心翼翼地,试图用细碎的温暖,填补她心里的空缺。

    林晚也努力回应着。她学着做南屿的特色菜,在顾屿疲惫时给他按摩肩膀。他们像一对最普通不过的小夫妻,在异乡努力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只是,两人之间,似乎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纱。顾屿不再轻易触碰关于过去的话题,林晚也默契地不再提起。那场发生在擎天大厦顶层的风暴,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禁忌。

    转眼到了年关。南屿的冬天温暖如春,年味却依旧浓郁。家家户户贴起了春联,挂起了灯笼。小店里也多了些喜庆的装饰。

    这天傍晚,林晚去邮局寄给桐花巷老街坊的年货包裹。回来时,路过码头边的旧书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摊主正在整理一堆旧书旧杂志。

    她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忽然,一本财经杂志的封面让她如遭雷击,瞬间钉在了原地!

    封面上的男人,正是傅沉砚。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面容比记忆中更加冷峻深刻,眼神锐利如鹰隼,直视着镜头,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强大气场。封面标题是醒目的加粗黑体:

    **【擎天易主!傅沉砚正式卸任!神秘新掌门引猜测!】**

    卸任!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几乎是颤抖着拿起那本杂志,飞快地翻到内页报道。

    报道写得语焉不详,只提及傅沉砚因个人健康原因辞去擎天集团所有职务,不再担任任何管理职位。股权也进行了重大变更,由一位极其低调神秘的家族成员接手。报道最后用极其隐晦的笔触提到,傅氏内部有消息称,傅沉砚在卸任前曾因严重的情绪问题入院治疗过一段时间…

    严重的情绪问题…入院治疗…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林晚几乎拿不稳杂志。擎天大厦顶层办公室里,傅沉砚那崩溃嘶吼、泪血交织的脸,那孤绝绝望的背影,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放弃了放弃了那个他曾经视若生命、用尽手段夺回并牢牢掌控的擎天帝国

    为什么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姑娘这杂志还要吗老摊主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智。

    林晚回过神,慌忙付了钱,将那本杂志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滚烫的秘密,失魂落魄地走回小店。

    店里,顾屿正哼着不成调的歌,仔细擦拭着货架。看到她回来,笑着招呼:晚晚,回来啦隔壁王婶送了条新鲜的海鲈鱼,晚上我们清蒸…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了林晚惨白的脸色,看到了她怀里紧紧抱着的、印有傅沉砚封面的杂志。

    小店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顾屿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合着失望、痛楚和最终认命的疲惫。他没有发怒,没有质问,只是静静地、深深地看了林晚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林晚心碎。

    他默默放下手中的抹布,走到小小的收银台后面,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轻轻放在柜台上。

    晚晚,顾屿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这是卖房剩下的钱,还有这段时间店里的收入。你拿着。

    林晚愕然地看着他:顾屿…你…

    顾屿抬起头,目光越过她,望向店门外那片波光粼粼的蔚蓝大海,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苍凉: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在海上漂着的那一年,我昏迷的那三个月,还有失忆的那半年…我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你…那段时间,支撑我活下来的,是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移回到林晚脸上,那眼神不再有愤怒,只有深沉的疲惫和一丝释然:是记忆。是对‘家’,对‘你’的执念。哪怕忘了名字,忘了样子,可那种‘有人在等我回去’的感觉,像锚一样定住了我,没让我彻底沉下去。

    傅沉砚…阿沉…顾屿念出这两个名字,语气复杂,他比我更惨。他连那份支撑他活下来的‘记忆’和‘执念’,都被他最爱、最信任的人…亲手打碎了。他看着林晚瞬间涌上泪水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晚晚,有些东西,不是换一个地方,假装没发生过,就能真的过去的。它卡在那里,像根刺。不拔出来,伤口永远好不了。

    他拿起那个信封,塞进林晚冰凉的手里,用力握了握。

    回去吧,晚晚。顾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回云城去。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你自己。去面对,去拔掉那根刺。把该说的话说了,该了的债了了。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眼中却带着水光,然后,你再决定,你的‘家’,到底在哪里。

    顾屿…林晚的泪水汹涌而出,声音哽咽,那你呢

    顾屿松开她的手,转身拿起抹布,用力擦拭着光洁的玻璃柜台,背对着她,声音故作轻松:我我就在这里啊。守着咱们的‘屿海记’。这店名多好,有你有我。你放心,不管你回不回来,这店…永远有你一半。

    他的背影宽厚而沉默,像一座沉默的山。林晚看着他的背影,看着手中沉甸甸的信封,又低头看向怀里杂志封面上傅沉砚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痛苦的眼眸。

    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穿过小店,吹动了门楣上悬挂的贝壳风铃,发出清脆而空灵的声响。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一个新的开始。

    南屿的阳光依旧温暖明媚,落在林晚满是泪痕的脸上,也落在了那本杂志冰冷的封面上。

    她知道,她的归途,不在南方这片温暖的海域。她的债,她的刺,她的迷惘与救赎,都在北方那座冰冷的城市里,在那个被她无意中推入深渊、名叫傅沉砚的男人身上。

    她攥紧了手中的信封和杂志,泪水无声地滑落,砸在光洁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是该回去了。

    回到一切的起点。

    去面对那场,她亲手点燃又亲手熄灭的…焚心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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