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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妹妹落水后被穿越女夺舍,从此性情大变。

    她骂爹爹封建余孽,斥娘亲黑心后妈,称祖母偏心老不死。

    更周旋于京城那些纨绔子弟之间,害得沈家满门流放。

    重生归来,我冷眼看着她体内陌生的灵魂。

    这次我要撕下她天降神女的假面。

    南疆古术,血脉为引,我要她魂飞魄散。

    ————

    冰冷的湖水猛地灌入我的口鼻,带着河底淤泥的腥腐味道,瞬间扼住了我的呼吸。意识被沉重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意撕扯着,不断下沉,像一块投入深潭的顽石。

    这感觉……这濒死的绝望感……何其熟悉!

    我猛地睁开眼,不是在水底,而是在岸边潮湿冰冷的青石板上。浑身湿透,冷得每一寸骨头都在打颤。视线模糊了片刻,随即被岸边混乱的人影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刺破。

    婉姐儿!我的婉姐儿啊!是娘亲凄厉绝望的哀嚎,她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刚从水里被捞起来、软绵绵躺在湿漉漉青石上的身影。

    沈知婉。我那温婉娴静,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妹妹。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炸开。不是悲伤,是足以焚毁理智的滔天恨意!这场景,这撕心裂肺的哭喊,这冰冷的河水……与前世噩梦的开端,分毫不差!

    就是这一刻!那个来自异世、肮脏卑劣的孤魂野鬼,就是趁着我妹妹落水濒死、魂魄最虚弱之际,强行占据了这具温热的身体!

    咳咳咳……青石板上那具身体剧烈地呛咳起来,吐出了几口浑浊的河水。动作粗鲁,带着一种与沈知婉格格不入的暴躁。她猛地推开正焦急为她抚背顺气的娘亲的手,力道之大,让娘亲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滚开!别碰我!声音嘶哑,却异常尖锐,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和一种……莫名的亢奋。那双睁开的眼睛,瞳孔深处不再是妹妹熟悉的澄澈温柔,而是一片浑浊的陌生,混杂着惊魂未定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对周遭一切的轻蔑与兴奋。

    她挣扎着要坐起来,湿透的头发黏在脸上,狼狈不堪,眼神却像野狼一样扫视着围拢过来的家人、惊慌失措的仆妇,最后,竟带着一丝奇异的得意,直直刺向我。

    四目相对的瞬间,那浑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蔽的、只有我能读懂的异光。那不是沈知婉的眼神,绝不是!

    前世灭门的烈火、流放路上的鞭痕、爹娘含恨而终的枯槁面容……无数血色的碎片在我脑中轰然炸开,几乎要将我的颅骨撑裂。

    滔天的恨意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的寒冷,只剩下一种要将眼前这占据我妹妹躯壳的恶鬼碾成齑粉的疯狂冲动!

    婉姐儿!你……你这是怎么了父亲沈崇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素来沉稳儒雅的面容此刻写满惊愕与痛心,试图上前搀扶那个粗鲁坐起的女儿。

    怎么了那沈知婉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甩开,露出那张属于我妹妹、此刻却布满刻薄戾气的脸。

    她嗤笑一声,声音尖利得像刮擦生铁:我差点淹死!你们这群封建余孽、老古董,除了哭嚎还会干什么啊她指着父亲,指尖几乎戳到他的鼻子,就是你!天天之乎者也,满脑子腐朽思想!手指又猛地转向惊魂未定的母亲,还有你!假惺惺装什么慈母黑心后妈!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在爹娘心上。母亲脸色煞白如纸,捂着心口,摇摇欲坠。父亲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逆女!你……你失心疯了不成!

    老不死的!闭嘴!那沈知婉毫不示弱,目光扫过一旁被嬷嬷搀扶着、脸色铁青的祖母,更是口出恶言,最偏心的就是你!好东西都给那个木头姐姐!她充满恶意的目光再次精准地盯在我身上。

    木头姐姐呵。

    前世,我便是被这木头二字迷惑,以为妹妹只是落水受惊性情大变,处处忍让包容,最终换来的是沈家满门倾覆,我沦为官妓受尽折辱而亡!

    滔天的恨意在我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化为厉啸。但我死死咬住了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硬生生将那股毁灭一切的冲动压了下去。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濒临失控的神智强行拉回一丝清明。

    不能冲动。现在撕破脸,除了被当成疯子,没有任何益处。这个占据了妹妹身体的恶鬼,她背后……还有那些男人!

    我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腾的杀意和彻骨的冰寒,再抬眼时,脸上只剩下惊魂未定的苍白和浓重的担忧。我踉跄着扑过去,一把抓住沈知婉湿冷的手腕,触手冰凉滑腻,毫无活人的暖意,像抓着一条毒蛇。

    妹妹!妹妹你怎么样你吓死姐姐了!我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哭腔,身体也因恐惧而微微颤抖,手指却用尽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怎么……怎么突然说这些胡话定是水进了脑子,魇着了!我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地看向父亲和祖母,声音凄惶无助,爹!祖母!快请大夫!妹妹她……她不对劲啊!

    那沈知婉被我抓得生疼,脸上戾气更盛,猛地就要甩开我:滚!谁是你妹妹!别碰我!装模作样的贱……

    够了!祖母一声厉喝,龙头拐杖重重顿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威严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混乱的场面,最后定格在沈知婉扭曲的脸上。来人!把二小姐给我架回她自己的院子!锁起来!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立刻去请张太医!

    祖母的积威尚在,几个粗壮的仆妇立刻上前,不顾那沈知婉的尖叫踢打,强行将她架了起来,拖离了岸边。

    混乱暂时平息。

    娘亲被丫鬟搀扶着,还在低声啜泣。父亲脸色铁青,望着妹妹被拖走的方向,眼神复杂,既有震怒,也有深不见底的困惑。只有祖母,那双历经风霜、锐利如鹰的眼睛,沉沉地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那目光像冰冷的针,刺得我心头一凛。前世只顾着为妹妹的疯癫忧心,从未留意过祖母的反应。此刻,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锐利,绝不仅仅是震怒那么简单。

    ‘沈知婉’被强行锁回了她自己的听雨轩。府里骤然安静下来,但这安静却像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我屏退了所有丫鬟,独自坐在临窗的妆台前。铜镜映出一张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两簇幽冷的火焰。我闭上眼,前世的一幕幕如同最残酷的画卷,在黑暗中疯狂翻卷。

    就是在这听雨轩,这具被占据的身体,将府中机密、父亲与朝中清流官员往来的书信,甚至一份誊抄的、关于北境粮草调度的模糊信息,通过她那个古怪的系统,源源不断地兑换成了讨好那些男人的资本!二皇子萧景琰、野心勃勃的西凉质子宇文昭。

    她凭着兑换来的所谓才艺、新奇点子、预知能力,将自己包装成天降神女,周旋于他们之间。

    而每一次她惹下祸端,每一次她需要更大的资本去取悦那些男人,代价就是沈家被一步步推向深渊!最终,一份由她亲手献上、却诬陷是父亲通敌的所谓铁证,成了压垮沈家的最后一根稻草!满门流放,爹娘病死途中,而我……

    镜中的我猛地睁开眼,眼底再无一丝温度,只剩下淬炼过地狱之火的寒冰。指甲划过坚硬的紫檀木桌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这一次,恶鬼,我要你魂飞魄散!连同你那些所谓的靠山,一个都别想跑!

    第一步,是弄清楚这个系统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还有,真正的婉婉……她的魂魄,是否还在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希冀,在我心底最深处挣扎着。

    夜色浓重如墨。我换上一身深色不起眼的丫鬟服饰,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靠近听雨轩的后窗。这里僻静,几丛茂密的芭蕉是最好的掩护。

    窗户紧闭,里面却灯火通明。那沈知婉似乎毫无睡意,也丝毫没有因为被禁足而沮丧。隔着窗纸,能清晰地听到她兴奋得有些变调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虚空说话。

    ……爽!太爽了!憋死我了!总算不用装那副温良贤淑的死人样了!她声音里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什么破规矩!什么女戒女则!统统都是狗屁!老娘想骂就骂!

    一阵压抑的、神经质的笑声传来。

    ……系统!快!给我看看!今天这场‘泼妇骂街’,震惊值肯定爆表了吧涨了多少积分快说快说!

    我屏住呼吸,凝神细听。系统积分果然!前世隐约的猜测被证实了。这就是她力量的来源靠这种惊世骇俗的举动来获取所谓的积分

    短暂的沉默后,她似乎得到了回应,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狂喜:哇!五千!一次就五千!发达了!哈哈哈!沈家这群老古董,气死他们活该!都是我的积分提款机!

    五千积分一次粗鄙的谩骂就能换这么多我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她可以更快地兑换出那些异世奇物来蛊惑人心。

    快!系统商城打开!她的声音急切,我要买那个‘初级惑心术’!之前太贵买不起,现在够了!那个二皇子萧景琰,看着人模狗样,眼神黏糊糊的,哼,老娘就不信搞不定他!有了这个,让他对我言听计从!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升。惑心术!她要用这种东西去操控皇子!

    ……还有那个质子宇文昭,长得是真带劲,就是整天阴着个脸。系统,有没有那种能增加‘破碎感’‘易碎感’氛围的东西让他觉得全世界只有我能理解他、温暖他那种她的声音充满了算计和一种令人作呕的贪婪,对了对了,镇远将军顾锋喜欢什么来着哦对,新奇兵器图谱!我记得商城里有个‘袖弩改良图’,就它了!下次‘偶遇’他,正好当见面礼!

    她喋喋不休地规划着,每一个名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在我心上。

    萧景琰、宇文昭……前世沈家覆灭的推手,此刻在她口中,不过是她攀爬和兑换积分的工具。而她兑换的每一样东西,最终都将化作射向沈家的毒箭!

    兑换!统统给我兑换!她兴奋地低吼着,积分花了再赚!气死那群老东西就有积分,太划算了!等我傍上皇子,当上皇子妃,看谁还敢关我禁闭!到时候,那个装模作样的木头姐姐,第一个收拾她!整天用那种眼神看我,恶心!

    恶毒的诅咒清晰地传来。我贴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胸腔里翻涌的恨意如同岩浆,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但我不能动,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就在这时,里面兴奋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

    呃……

    随即,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带着无尽委屈和恐惧的啜泣声,如同游丝般飘了出来:

    姐……姐姐……救……救我……好……好疼……黑……好黑啊……

    这声音!这细弱如同幼猫哀鸣的声音!

    是婉婉!是真正的沈知婉!

    巨大的狂喜和尖锐的痛楚同时攫住了我!她的魂魄还在!就在那具被侵占的身体深处!她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恶鬼的每一次兑换,每一次使用那邪门的系统,都在消耗、在撕裂婉婉的魂魄!

    闭嘴!吵死了!那沈知婉恶狠狠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烦躁和压制,老实待着!再敢出来捣乱,我让你魂飞魄散!她像是在对着体内的另一个灵魂咆哮。

    那微弱的啜泣声立刻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绝望。

    窗外的我,浑身冰冷,血液都似乎凝固了。牙齿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原来如此!每一次兑换,都是在用婉婉的魂魄做燃料!那个该死的系统,那个该死的异世之魂!

    滔天的杀意从未如此刻骨!但比杀意更强烈的,是救出婉婉的决心!必须快!在婉婉的魂魄被彻底消耗殆尽之前!在沈家再次被推向深渊之前!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在冰水中浸透。不能再等了。祖母!只有祖母那洞悉一切的眼神,那深藏不露的底蕴,才可能是唯一的希望!我不能再独自摸索,必须寻求助力,哪怕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深夜,万籁俱寂。我提着一盏光线微弱的绢灯,独自走向府邸深处那座最为幽静、也最为森严的院落——松鹤堂。祖母礼佛多年,这里檀香长年不散,气氛庄重得近乎肃杀。

    守夜的嬷嬷见到是我,脸上并无太多惊讶,只低声道:大小姐,老夫人已等候多时了。

    这平静的话语,却让我心头猛地一跳。等候多时祖母果然……早就察觉了!

    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无声推开。佛堂内光线昏暗,只有供桌上长明灯跳跃着微弱的光芒,映照着正中那尊悲悯垂目的观音像。

    祖母沈周氏并未跪在蒲团上,而是端坐在一旁的紫檀木圈椅里,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乌沉沉的佛珠。

    她穿着深青色的家常褂子,满头银发一丝不苟地挽着,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显得格外沉静,也格外锐利。她抬起眼,目光如同古井寒潭,直直落在我身上,没有询问,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了然。

    来了。声音苍老,却带着磐石般的稳定。

    我反手轻轻合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息。走到她面前三尺之地,我屈膝,深深拜伏下去,额头触碰到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

    祖母。我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佛堂里响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微微发颤,孙女斗胆深夜惊扰,只因……家中已非昔日之家,妹妹……亦非昔日之妹!

    我抬起头,迎上祖母那深不见底的目光,不再掩饰眼中的惊痛、恐惧和那几乎要焚烧起来的恨意:那落水被救起之人,躯壳仍是婉婉,然内里魂魄……早已易主!乃不知何方妖邪所侵!

    祖母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那乌沉的珠子碰撞发出极轻的一声咔哒。

    佛堂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长明灯的火苗都似乎被这无形的压力压得矮了一截。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目光,沉甸甸地压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种早已预料的沉重。

    易主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像在研磨着什么,你如何得知是亲眼所见还是……心有所感

    是亲眼所见,亦是切肤之痛!我声音哽咽,将前世血淋淋的结局强行压下,只将重生后所见所闻,尤其是今夜在听雨轩外偷听到的一切,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复述出来。

    那粗鄙的谩骂、对积分的狂喜、兑换惑心术和兵器图的算计、对二皇子、质子、将军的野心,还有……那被压制下去的、属于婉婉的微弱哭泣!

    ……她口称‘系统’,视惊世骇俗之举如获至宝,以此换取名为‘积分’之物,兑换种种惑人心智、奇技淫巧之术!更言道,要以此操控皇子、质子、将军!我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能维持声音的平稳。

    祖母!此等妖邪,绝非婉婉!她占据婉婉躯壳,视我沈家为踏脚石、为仇雠!更……更在消耗婉婉仅存的魂魄!孙女亲耳所闻,婉婉魂魄尚在,却备受煎熬,痛苦不堪!若再迟疑,婉婉必魂飞魄散,我沈家……亦将万劫不复!

    当我说出消耗魂魄、魂飞魄散这几个字时,祖母一直捻动佛珠的手猛地攥紧!那串乌沉的佛珠在她枯瘦的手掌中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细响。

    她脸上那磐石般的沉静终于被打破,眼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浑浊的老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锐利得如同淬了毒的匕首!

    妖孽!她喉咙里滚出两个字,低沉沙哑,却蕴含着滔天的怒意和冰冷的杀机。那目光扫过我,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你……你竟能听到那残魂之泣祖母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震动,目光死死锁住我,知微,你告诉祖母,你……是否也……

    她没有问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惊雷在我耳边炸响。祖母在怀疑!怀疑我是否也经历了某种非人之事!前世种种瞬间翻涌,那流放路上的非人折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的滔天怨愤……这算不算非人

    我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只有一片死寂般的坦然和深不见底的悲凉:祖母,孙女不知该如何解释。

    只知落水醒来,心中便多了无数血泪交织的‘画面’,如同烙印,痛彻心扉!那些画面……皆指向家破人亡,皆因那占据妹妹身体的妖邪而起!孙女……我顿了顿,声音低哑下去,带着一种孤魂般的凄冷,孙女只觉此身此心,皆已非昨日。唯余一念——救婉婉!护沈家!诛妖邪!

    我没有直接承认重生,但血泪交织的画面、此身此心已非昨日,足以传递那份源于灵魂深处的剧变和绝望。

    祖母死死地盯着我,那双阅尽沧桑、洞悉世情的眼睛,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到灵魂深处那血与火交织的烙印。

    佛堂内死一般寂静,只有长明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我们祖孙二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在冰冷的地面上。

    良久,久到我几乎以为时间已经凝固。

    祖母长长地、极其缓慢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垂暮之人的沉重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决然。她松开了紧攥的佛珠,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缓缓平复下去。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随即,她扶着圈椅的扶手,异常艰难地站起身。她的动作缓慢而滞重,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刀锋之上。她走到佛龛前,并未跪拜,而是伸出枯瘦的手,探向那尊慈眉善目的观音像背后。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尘封千年的机括开启声响起。

    观音像背后,竟弹出一个仅巴掌大小、通体乌黑、非金非木、触手冰寒刺骨的暗格!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浓烈草药腥气和某种陈旧血腥味的诡异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压过了佛堂内原本的檀香,令人心头骤然发紧,血液似乎都要冻结。

    祖母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卷用某种暗褐色、近乎干涸的皮革般材质卷成的卷轴。皮革上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种浸透了岁月和某种不祥力量的陈旧感。她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郑重地将其展开。

    昏黄的灯光下,卷轴上并非文字,而是用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凝固暗血的朱砂颜料,绘制着繁复扭曲、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符文!符文中央,则是一个令人望之便觉魂魄不稳的、层层嵌套的诡异阵法图案!

    南疆……缚魂引魄之术……祖母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灰败,此法……以血亲之魂为引,心念为刃,辅以秘药……可强行剥离附体之邪祟,重聚离散之魂光……然……

    她猛地抬起眼,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此法凶险至极!施术者需以心头精血为祭,稍有不慎,引魂者与被引者……皆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且……施术之时,需那妖邪魂魄最为激荡不稳之际,方能引动!你……可敢

    可敢

    我看着那卷轴上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符文,看着祖母眼中那份沉重的托付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前世烈火焚身的灼痛、爹娘临死前枯槁的面容、婉婉那绝望的啜泣……尽数化为燃料,注入我冰冷的灵魂深处。

    有何不敢我抬起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的火焰,足以焚尽一切,祖母,教我。我要她,魂飞魄散!

    祖母灰败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近乎惨烈的、带着无尽痛楚却又无比欣慰的复杂神色。她不再言语,只是将那份承载着古老诅咒与一线生机的卷轴,郑重地递到了我的手中。那冰冷的触感,如同握住了一块来自地狱深处的寒冰。

    乌黑的卷轴紧贴着手心,那股浸透骨髓的阴寒和浓烈的腥气仿佛活物,顺着皮肤纹理丝丝缕缕地钻入。

    卷轴上暗血般的朱砂符文在昏灯下微微扭曲,如同濒死的毒虫在蠕动。祖母枯槁的手指点了点符文中央那个最复杂、仿佛层层鬼爪缠绕的节点,声音如同砂砾摩擦:

    此乃‘引魂’枢机。需施术者心神合一,以心念勾勒,不可有半分杂念。精血……要滴在此处。她的指尖又移向旁边一个稍小的、形状诡异的符文,此为‘缚邪’之印,需辅以此药引燃……

    她从暗格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同样乌黑的陶罐。揭开蜡封,一股比卷轴气息更浓烈百倍、混合着腐草、毒虫腥气和某种陈年血腥的恶臭轰然炸开,呛得我眼前一黑,胃里翻江倒海。罐底,是浅浅一层粘稠如脓的暗绿色糊状物。

    南疆‘噬魂草’与‘引魄蛊’尸灰所炼……剧毒,亦为引……祖母喘息着,脸色又灰败了几分,仿佛仅仅取出此物,就已耗费了她巨大的心力,以精血……混入此药……点燃……药烟起时,以心念驱动‘缚邪印’,可暂时禁锢那妖邪之魂片刻……此乃唯一机会!

    她每说一句,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我默默记下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符文的位置,每一种材料的特性。心念如刀,在脑海中一遍遍临摹那引魂的轨迹,感受着缚邪印所需的冰冷杀意。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松鹤堂的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

    接下来的日子,沈府表面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静。父亲沈崇文对那日婉姐儿的狂悖之言依旧耿耿于怀,勒令她继续禁足听雨轩,并严令府中上下不得议论。母亲则忧思成疾,缠绵病榻,偶尔清醒,便对着婉婉幼时的衣物垂泪。

    而我,成了松鹤堂的常客。明面上,是替母亲侍奉祖母汤药,尽孝膝前。实际上,每一次踏入那檀香与腐朽药气交织的佛堂,都是一次在刀尖上行走的修行。

    祖母的精神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她的咳嗽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每一次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帕子上时常带着刺目的暗红血点。

    那乌黑的卷轴和那罐不祥的药膏,如同两头贪婪的恶兽,在无声地吞噬着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她强撑着,用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盯着我,指点我感受符文流转的气,如何将滔天的恨意与救人的执念凝练成驱动禁术的念刃。

    念刃……需……需至纯至烈……恨……要恨得……焚天煮海……救……要救得……万死……不辞……她咳喘着,断断续续地教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抠出来,带着血沫。

    我看着她蜡黄枯槁的脸,看着她眼中那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不肯熄灭的火焰,心如同被无数细密的针反复穿刺。每一次点头,每一次重复勾勒那引魂的轨迹,都像是在她沉重的生命天秤上,又添上了一块冰冷的砝码。

    终于,在一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午后,机会猝不及防地降临。

    我正在佛堂内,心神沉入卷轴那扭曲的符文世界,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金砖上勾画。突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管事沈忠惊恐变调的呼喊:

    老夫人!大小姐!不好了!二小姐……二小姐她打伤了看守的婆子,冲出听雨轩了!直……直奔前院!正……正撞上刚下朝回府的老爷!还有……还有来访的二皇子殿下!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萧景琰!他怎么来了还偏偏是这个时候!

    祖母浑浊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那光芒锐利得几乎要刺破她衰败的躯壳!她猛地坐直身体,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圈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时机……到了!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亢奋和决绝,妖邪……觊觎皇子……必是心潮……激荡!妄图……一举得逞!此……正是其魂……最躁动……不稳之时!知微!去!按……按计划行事!快!

    她急促地说着,猛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密封的乌木盒子塞给我,里面正是那份噬魂引魄的药膏。

    拿……拿着!记住……精血……心念……引魂……缚邪……不可……有……半分……差池!她死死盯着我,眼神如同燃烧殆尽的星辰,迸发出最后也是最炽烈的光芒,救……救婉婉……护……护住……沈家!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她喉咙里呕出来的,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暗红的血沫溅落在她深青色的衣襟上,如同点点绝望的寒梅。

    祖母!我失声惊呼,伸手想要扶她。

    别管我!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我的手,眼神是近乎狰狞的催促,去!快……去!

    那眼神中的决绝和托付,沉重如山。我狠狠一咬牙,攥紧那冰冷的乌木盒,将祖母呕血的身影死死刻在眼底,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松鹤堂!

    前院已然一片混乱。

    刚下朝、身着紫色蟒袍的父亲沈崇文,脸色铁青地站在廊下,气得浑身发抖。他面前不远处,站着那位不速之客——二皇子萧景琰。

    萧景琰身着月白云锦常服,头戴玉冠,面容俊美无俦,嘴角噙着一丝惯有的、仿佛掌控一切的淡漠笑意,眼神却带着几分玩味,正饶有兴致地看着院中的景象。

    而引起这场混乱的中心——那个占据着沈知婉身体的异世之魂,此刻正以一种极其狼狈又极其做作的姿态跌坐在院子中央。

    她发髻散乱,衣裙沾满尘土,精心描画过的脸上泪水涟涟(显然是刚抹上去的),正抬起一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脸庞,带着十二万分的委屈和倾慕,痴痴地望着廊下的萧景琰。

    殿下……殿下您要为婉儿做主啊!她的声音刻意捏得又软又糯,带着哭腔,与那日岸边粗鄙的谩骂判若两人。

    婉儿不过是思念父亲,想出来迎一迎……这些恶奴!她们……她们竟敢推搡婉儿!定是有人指使,存心要害婉儿在殿下面前出丑!殿下……她说着,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又虚弱地晃了晃,仿佛随时会再次跌倒,目光却如同钩子,牢牢锁在萧景琰身上。

    【系统!快!‘我见犹怜’光环开到最大!‘楚楚动人’特效给我拉满!积分随便扣!老娘今天一定要拿下萧景琰!让他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女!】

    一个只有我能听到的、充满亢奋和算计的意念尖叫,如同毒蜂般刺入我的脑海!正是她魂体激荡不稳的证明!

    就是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杀意和焦灼。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院中那场做作的闹剧吸引,我如同最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沿着回廊的阴影,迅速绕到了前院侧面的月亮门后。

    这里有一丛极其茂密的忍冬藤,虬结的枝叶形成天然的屏障,正对着院中沈知婉的侧后方。

    浓密的藤叶缝隙间,我死死盯住那个跌坐在地、正疯狂向系统兑换着魅惑光环的妹妹。

    手腕一翻,那柄贴身藏匿、锋利无比的金簪已悄然滑入掌心。冰冷的簪尖抵在左胸心口的位置,没有半分犹豫,狠狠刺下!

    尖锐的剧痛瞬间攫住了我!仿佛灵魂都被撕裂开一道口子!一股滚烫的、带着奇异生命力的液体——心头精血,瞬间涌出,浸透了簪尖,也染红了我的指尖。

    强忍着几乎晕厥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我颤抖着手,飞快地打开那个乌木盒。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再次弥漫。我将染血的指尖猛地探入那粘稠如脓的暗绿色药膏中!

    滋……

    仿佛热油滴入冰水,又像是毒蛇在嘶鸣!指尖的精血与那诡异的药膏接触的刹那,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寒刺骨又带着诡异灼烧感的能量猛地炸开!指尖如同被千万根毒针同时穿刺!暗绿色的膏体瞬间被我的鲜血染成一种更加不祥的、近乎墨黑的暗红!

    剧痛和诡异能量的冲击让我眼前阵阵发黑,但我死死咬住舌尖,剧烈的刺痛带来一丝清明。祖母灰败的脸、婉婉绝望的啜泣、沈家满门流放的血色画面在脑中疯狂轮转!

    滔天的恨意、救人的执念,在剧痛的淬炼下,如同被千锤百炼的钢铁,瞬间凝成一股至纯至烈、足以斩断一切的念刃!

    就是此刻!

    我沾满混合了精血与剧毒药膏的手指,猛地探出忍冬藤的缝隙,对准院中那个还在对萧景琰搔首弄姿的沈知婉后背,凌空狠狠一划!心中观想那卷轴上最核心的引魂符文,念刃如无形之笔,在虚空中勾勒!

    嗡——!

    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波动瞬间扩散!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极其短暂的暂停键!

    院中,正对着萧景琰泫然欲泣、全力激发我见犹怜光环的沈知婉,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那精心营造的楚楚可怜瞬间凝固,扭曲成一种极致的惊恐和茫然!她感觉有什么极其冰冷、极其恐怖的东西,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灵魂核心,狠狠向外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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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告!警告!宿主灵魂遭遇未知高维能量锁定!强度SSS级!‘我见犹怜’光环失效!‘楚楚动人’特效失效!系统防御机制启动失败!积分……积分正在被强制剥离!不——!】

    她意识深处,那个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第一次带上了尖锐的、近乎崩溃的惊恐!

    同时,我沾血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忍着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和指尖那诡异药膏的疯狂侵蚀,凌空疾点!目标直指卷轴上那个用于缚邪的诡异符文!

    缚!

    心中厉喝!凝练到极致的念刃裹挟着指尖引燃的那一丝混合着精血与剧毒药膏的诡异能量,化作一道无形的、带着浓烈腐朽与禁锢气息的锁链,瞬间跨越空间,狠狠缠绕向那被引魂之力撼动的异世之魂!

    呃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沈知婉口中爆发出来!那声音尖锐、扭曲、充满了非人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恐!

    她再也无法维持那副梨花带雨的姿态,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又重重摔落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翻滚!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和头发,仿佛要将什么东西从脑子里抠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骇人听闻的剧变,让前院死寂了一瞬!

    父亲沈崇文脸上的震怒瞬间被极致的惊愕和恐惧取代,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在地上疯狂翻滚惨叫的女儿。

    廊下的二皇子萧景琰,嘴角那抹掌控一切的淡漠笑意第一次彻底僵住、消失。他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惊疑,随即被一种深沉的、如同发现猎物脱离掌控的冰冷审视所取代。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扫过全场,最后竟带着一丝探究,精准地落向我藏身的忍冬藤丛!

    不好!被他察觉了!

    我心头剧震!引魂与缚邪已成,但真正的剥离才刚刚开始!那异世之魂在系统的帮助下疯狂挣扎,如同被网住的毒蛇!而萧景琰的目光,更是如同悬顶之剑!

    就在这时,一道高大挺拔、带着铁血煞气的玄色身影,如同疾风般踏入前院大门!正是镇远将军顾锋!他显然是刚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战场归来的凛冽风尘。

    沈大人!殿下!顾锋沉声见礼,目光扫过院中惨状,锐利的鹰目骤然一缩!他看到了在地上痛苦翻滚、形如疯魔的沈知婉,也看到了她身边虚空之中,那因剧烈魂体挣扎而逸散出的、一丝寻常人不可见、却瞒不过他这等沙场宿将的扭曲波动!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凝重,手已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佩刀的刀柄上,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时机稍纵即逝!萧景琰的审视,顾锋的到来,都意味着变数!我强忍着心口剧痛和灵魂撕裂般的虚弱,将全部意志灌注于那引魂符文!念刃化作无形的钩索,死死勾住那被缚邪印禁锢的异世之魂,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外一扯!

    给我——出来!

    啊——!!!

    更加凄厉、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惨嚎响彻云霄!沈知婉抽搐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个被拉满的弓!一道朦胧的、与沈知婉躯体轮廓相似却又散发着浓烈陌生与怨毒气息的灰白色虚影,竟被她硬生生从躯壳中扯出了大半!那虚影面容扭曲,依稀能看出几分她前世张扬跋扈的模样,此刻却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恐,疯狂地尖啸挣扎着!

    【不!不可能!我是天命之女!我有系统!我怎么会……放开我!放开我!萧景琰!救我!快救我!杀了这个贱人!杀了她——!】

    那灰白虚影发出无声的、只有我能感知到的怨毒嘶吼!

    这惊悚骇人的一幕,彻底超出了常理的认知!

    妖……妖孽!!父亲沈崇文面色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指着那被扯出大半的灰白虚影,惊骇欲绝。

    二皇子萧景琰脸上的从容彻底消失,代之以一种极致的冰冷和……隐秘的忌惮!他死死盯着那挣扎的虚影,又猛地看向我藏身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那丛忍冬藤彻底洞穿!

    而刚踏入院中的顾锋,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他按在刀柄上的手猛地握紧,骨节发出爆响!作为在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武将,他对阴煞之气最为敏感!那虚影散发出的浓烈怨毒和邪恶气息,让他瞬间汗毛倒竖!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向前踏出一步,魁梧的身形有意无意地,恰恰挡在了萧景琰和我藏身的藤丛之间!那姿态,竟带着一丝下意识的……回护

    何方妖邪!胆敢附体作祟!顾锋声如雷霆,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煞气,轰然炸响!这吼声并非冲那虚影,更像是一种震慑,一种宣告!

    就在顾锋吼声落下的瞬间,异变再生!

    噗——!

    一声沉闷的、仿佛朽木断裂的轻响,来自松鹤堂的方向!紧接着,是丫鬟惊恐到变调的尖叫:老夫人——!

    这声尖叫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我因施术而紧绷到极致的心神!祖母!

    心神剧震之下,那凝练如钢的念刃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涣散!

    就是这万分之一刹那的破绽!

    【系统!自爆!!用所有积分!!给我爆开这鬼东西!!】

    那被扯出大半的灰白虚影,发出了歇斯底里、同归于尽般的疯狂尖啸!

    轰——!!!

    一股无形却狂暴至极的能量冲击,猛地从那灰白虚影的核心炸开!不是物理的爆炸,而是纯粹的灵魂层面、混合了系统最后残余能量的疯狂湮灭!

    唔!

    我如遭重锤猛击!胸口剧痛再次爆发,喉头一甜,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强行施术的代价、祖母那边噩耗带来的心神冲击、加上这灵魂层面的爆炸反噬,三重打击之下,我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迅速沉入无边的黑暗。

    在意识彻底沉沦前的最后一瞬,我只模糊地感觉到自己并未摔在冰冷的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带着铁血气息和淡淡硝烟味的、异常坚实的怀抱。同时,耳边似乎传来顾锋那低沉、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

    沈小姐!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无边无际。我在其中沉浮,时而冰冷刺骨,时而灼热如焚。无数破碎的画面在黑暗中闪烁:祖母呕血的脸,婉婉绝望的啜泣,父亲惊骇的眼神,萧景琰冰冷的审视,顾锋挡在身前的玄色身影……还有最后那一声来自松鹤堂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尖叫。

    祖母……!

    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我猛地抽搐了一下。

    咳……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咳嗽声,带着一种久睡初醒的茫然和虚弱,在我身边响起。

    这声音……不是那异世之魂的尖利,也不是穿越女刻意的矫揉造作!是……是记忆深处,那如同春日溪水般温软纯净的声音!

    我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刺目的光线让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属于沈知婉闺房听雨轩的藕荷色帐幔顶。我躺在一张铺着柔软锦褥的贵妃榻上,浑身如同被拆散重组过一般,每一寸骨头都叫嚣着酸痛,心口的位置更是残留着被金簪洞穿般的闷痛。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

    床边,坐着一个人。

    是沈知婉。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寝衣,长发柔顺地披散着,未施脂粉的小脸苍白得近乎透明,下巴尖尖的,带着大病初愈的孱弱。

    此刻,她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只青玉小碗,碗里是温热的参汤。她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正用一只小银匙,极其轻柔地舀起一点汤汁,凑到唇边细细地吹凉,动作专注而温柔。

    似乎是察觉到我醒来的动静,她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双眼睛……清澈,温润,如同被山泉洗过的墨玉,里面盛满了尚未散尽的惊悸、深不见底的疲惫,还有……失而复得般的、小心翼翼不敢触碰的巨大悲伤。不再是浑浊的陌生,不再是算计的贪婪,更不是穿越女那刻意的矫情。

    是婉婉!是真正的沈知婉!那个被异世之魂囚禁、折磨了不知多久的灵魂,终于回来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疼痛!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

    姐……姐姐她看着我汹涌的泪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瞬间也蓄满了水光,声音细弱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小心和巨大的惶恐,是……是你吗真的是……姐姐银匙当啷一声掉落在碗里,温热的汤汁溅出几滴在她手背上,她却恍若未觉。

    婉婉……我喉咙哽咽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能艰难地伸出手,颤抖着想要触碰她的脸颊,确认这不是又一个绝望的幻梦。

    她的手也颤抖着伸了过来,冰凉的手指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靠近我的指尖。就在两只手即将触碰的刹那——

    砰!

    房门被一股大力猛地从外面撞开!粗暴的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打破了房内劫后余生、小心翼翼的氛围。

    冲进来的是西凉质子宇文昭!

    他一身玄色劲装,衬得那张本就过分俊美阴柔的脸更加苍白,此刻却布满了骇人的冰寒与杀机!那双狭长的凤眸如同淬了毒的刀锋,死死地钉在床上面色惨白、惊魂未定的沈知婉身上!他周身散发出的阴冷煞气,瞬间让房间的温度骤降。

    沈!知!婉!宇文昭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带着刻骨的恨意,贱婢!你把本王的布防图藏到哪里去了!

    布防图!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得我心神剧震!前世沈家被构陷通敌的铁证之一,就是一份涉及西北军防的机密图!难道……竟然是被这穿越女偷去给了宇文昭!

    宇文质子!我强撑着剧痛和虚弱,猛地坐起身,将惊惶无助的婉婉护在身后,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宇文昭,此乃沈家内院!你擅闯女眷闺阁,口出狂言,意欲何为!布防图什么布防图我妹妹大病初醒,神志未清,质子殿下休要在此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宇文昭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极其阴冷的嗤笑,他向前逼近一步,玄色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目光如同毒蛇般缠绕着瑟瑟发抖的婉婉。

    神志未清呵!前几日她拿着那图纸来找本王,口口声声仰慕本王风姿,愿以此图换取与本王朝夕相处的机会时,那副嘴脸可清醒得很!怎么如今东窗事发,就想装疯卖傻、一推了之

    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撕开了穿越女曾做下的肮脏勾当!婉婉在我身后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巨大的恐惧和屈辱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被那恶鬼占据身体时的记忆碎片,如同最污秽的噩梦,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

    不……不是的……我没有……她细弱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的辩解,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宇文昭!你放肆!一声沉稳中隐含怒意的低喝从门口传来。

    父亲沈崇文脸色铁青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位面色凝重的沈家族老。显然是被这里的动静惊动了。父亲的目光扫过状若癫狂的宇文昭,又看向被护在我身后、惊惶如小鹿的婉婉,眼神复杂无比,有痛心,有惊疑,更有深沉的愤怒。

    质子殿下!父亲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小女落水受惊,神思恍惚多日,言行或有失当之处,但‘偷盗布防图’此等通敌大罪,岂容你红口白牙随意诬陷!证据何在若无实据,便是西凉王亲至,老夫也要上金銮殿,讨一个公道!

    证据宇文昭俊美的脸上戾气更重,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方折叠整齐、边角却明显带着磨损痕迹的素帕,狠狠摔在地上!那素帕的一角,赫然绣着一个极其精巧、带着沈家内院绣娘独特针法的婉字!

    这贱婢亲手所赠!帕中裹挟的,正是我西凉边境三城布防图的临摹本!宇文昭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若非本王察觉图中有几处细微错漏,疑为试探,未曾轻动……此刻,恐怕早已被你们大胤朝廷以通敌之名碎尸万段了!沈崇文!你养的好女儿!你们沈家,真是好大的胆子!

    那方绣着婉字的素帕,如同烧红的烙铁,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沈家族老们倒吸一口冷气,看向婉婉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惊骇和怀疑!父亲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煞白,指着地上的帕子,嘴唇哆嗦着,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铁证如山!至少,这帕子确实是婉婉贴身之物!穿越女利用婉婉的身体,竟然真的胆大包天到去偷窃质子手中的布防图!这已不是简单的闺阁失仪,而是足以诛灭九族的泼天大罪!巨大的危机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刚刚重聚一丝暖意的房间再次淹没!

    不……那不是我……不是我做的……婉婉在我身后发出崩溃般的呜咽,巨大的冤屈和恐惧几乎要将她击垮。

    宇文质子此言差矣。

    一个清冷矜贵、带着惯常淡漠的声音,如同珠玉落盘,突兀地在门口响起,瞬间压下了房间内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二皇子萧景琰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外。他依旧是一身月白云锦常服,身姿挺拔如玉树临风,俊美无俦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一双深邃的凤眸,如同寒潭古井,平静无波地扫过房间内的一片狼藉。他的目光在宇文昭身上停留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最终落在了地上那方刺眼的素帕上。

    他缓步踏入房中,步履从容,仿佛闲庭信步,却自带一股无形的威压,让宇文昭那满身的戾气都为之一滞。

    哦二殿下有何高见宇文昭强压怒火,语气却依旧冰冷如刀,带着西凉人特有的桀骜。

    萧景琰并未立刻回答,他走到那方素帕前,微微俯身,竟用两根修长如玉的手指,极其优雅地、仿佛在拈起一片落花般,将帕子捡了起来。他并未看帕上的绣字,反而将其凑近鼻端,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轻佻和侮辱意味,让宇文昭的瞳孔猛地一缩。

    帕子是沈二小姐的,这针法,这熏香,做不得假。萧景琰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然……

    他话锋一转,目光终于抬起,如同实质般落在被护在我身后、瑟瑟发抖的婉婉身上。那目光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人心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残损程度。

    沈二小姐落水受惊,神思错乱,举止癫狂,言行无状,乃阖府上下乃至本宫亲眼所见。他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

    试问,一个神志不清、连生身父母都肆意辱骂、行事疯癫如同鬼魅附体之人……宇文质子,你当真相信,她能缜密筹划,潜入你戒备森严的质子府,盗取关乎两国邦交的布防图还能条理清晰地以此图作为筹码,向你示好

    萧景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敲在每个人心头。他这番开脱之词,看似在替沈家辩解,实则字字句句都在坐实婉婉疯癫、鬼魅附体的事实!将一切罪责都推给了那神志不清的状态,同时也将宇文昭置于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

    ——若他继续追究,岂非显得他连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都深信不疑,甚至被其戏耍

    好一招杀人不见血的祸水东引!既撇清了他自己与穿越女可能存在的、不为人知的瓜葛,又将沈家和宇文昭的矛盾彻底激化!更是彻底斩断了婉婉未来的一切可能——一个被皇子亲口认证疯癫如同鬼魅附体的世家女,还有何前程可言

    其心可诛!

    婉婉在我身后猛地一颤,小脸血色尽褪,连最后一丝生气都被抽走。萧景琰那冰冷的目光和刻薄的话语,比宇文昭的刀锋更让她感到刺骨的绝望和羞辱。

    宇文昭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阵青一阵白。萧景琰这番话,看似替他解围,实则将他架在火上烤!承认被疯子戏耍他丢不起这个人!继续追究那岂不是显得他西凉质子无能又愚蠢

    二殿下好口才!宇文昭怒极反笑,声音阴寒刺骨,照你这么说,这图纸难道是凭空飞到本王手中的还是说……这沈家二小姐的疯病,来得如此凑巧他目光如毒蛇般扫过我和父亲,充满了怀疑和杀意。

    房间内的气氛再次降至冰点,充满了火药味。父亲和族老们脸色惨白,如坐针毡。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如山、带着金戈铁马气息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般插入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图纸真伪,一验便知。

    众人目光再次转向门口。

    镇远将军顾锋,不知何时也去而复返。他高大的身躯如同渊渟岳峙,堵在门口,玄色衣袍衬得他面容冷硬如铁。他并未看屋内的任何人,目光锐利如鹰,只沉声对着门外道:

    李副将!

    末将在!门外立刻传来一个洪亮有力的回应。

    持本将军符,顾锋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军令威严,即刻调亲卫营一队,封锁质子府所有出口!没有本将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另,将质子府中所有接触过此图之人,无论身份,即刻拿下!分开严审!图纸来源,务必水落石出!

    末将领命!脚步声迅速远去。

    顾锋这才缓缓转过身,那双经历过无数血火淬炼的锐利鹰目,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脸色剧变的宇文昭,又落在神色莫测的萧景琰脸上,最后,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被护在我身后、如同风中残烛般瑟瑟发抖的婉婉身上。

    那目光深沉似海,带着一种沙场宿将特有的穿透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在确认着什么,又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什么。

    随即,他收回目光,如同磐石般转向我,在所有人惊愕、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聚焦下,顾锋对着我的方向,双手抱拳,那动作带着军旅特有的刚硬和一种发自内心的郑重,腰身微躬,竟是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沈小姐,他声音沉凝,如同金石交击,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房间内,令妹之事,或有隐情,未及查清之前,无人可妄加罪名。末将顾锋,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定将此案彻查到底,还沈家一个清白!

    他抬起眼,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子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灼热的火焰,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在此期间,若有不轨之徒欲借此生事,伤及沈家分毫——无论其身份为何!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宇文昭,最终定格在萧景琰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戈铁马的铮鸣和玉石俱焚的决绝:

    末将顾锋,愿为沈小姐手中之刃,斩尽一切魑魅魍魉!刀锋所指,便是末将兵锋所向!

    顾锋那掷地有声、如同金戈铮鸣的誓言,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房间内凝固的窒息。

    愿为沈小姐手中之刃……

    刀锋所指,便是末将兵锋所向!

    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也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空气死寂得能听到烛火芯子燃烧的噼啪声。

    宇文昭那张俊美阴柔的脸,瞬间扭曲得如同恶鬼!他死死盯着顾锋,又猛地转向我,那双狭长的凤眸里翻涌着被彻底羞辱的暴怒、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种被当众打脸的、刻骨铭心的怨毒!一个手握重兵、深得帝心的边关大将,竟然对一个声名狼藉(在他眼中)、刚刚经历了妖邪附体闹剧的臣下之女,行此重礼,立此重誓!这简直是将他西凉质子的脸面踩在脚下反复碾磨!

    顾锋!你……宇文昭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他指着顾锋,指尖都在颤抖,你竟敢……竟敢如此包庇沈家!莫非你与这沈家,早有勾结不成!

    萧景琰脸上的淡漠终于彻底碎裂,如同完美的玉器被敲开了一道冰纹。他那双深邃的凤眸第一次失去了掌控一切的从容,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锐利、极其深沉的忌惮!他看向顾锋的眼神,不再是看一把好用的刀,而是看一头骤然亮出獠牙、随时可能反噬的猛虎!而当他目光扫过我时,那眼神更是复杂到了极点——惊疑、审视、重新评估,甚至有一丝被愚弄的阴冷。

    一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木头沈知微,竟能让顾锋这种人物俯首效忠这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剧变

    父亲沈崇文和几位族老更是彻底懵了!巨大的震惊让他们如同泥塑木雕,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完全超出认知的一幕。顾将军……这是……在向知微效忠以整个镇远军的兵锋为誓沈家……何德何能或者说……知微她……做了什么

    唯有被护在我身后的婉婉,在巨大的恐惧和绝望中,感受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安全感。她紧紧抓住我背后的衣料,如同抓住唯一的浮木,身体依旧在颤抖,但望向顾锋背影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感激。

    勾结顾锋缓缓直起身,魁梧的身躯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他锐利的鹰目如同两道冰冷的寒芒,直刺宇文昭,声音不高,却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令人胆寒的煞气,本将行事,只问是非曲直,只遵圣意国法!宇文质子若有实证,大可上奏天听,弹劾本将与沈家!若无实证……他向前踏出一步,那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浪潮,逼得宇文昭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仅凭一方来历不明的帕子,几句疯癫之语,便在我大胤重臣府邸,对无辜女眷口出恶言,拔刀相向!此等行径,置我大胤法度于何地置两国邦交体统于何地!

    他最后一句,声如洪钟,带着雷霆万钧的质问,不仅震得宇文昭脸色煞白,连萧景琰都微微蹙起了眉头。

    你……宇文昭被堵得哑口无言,脸上青红交错,羞愤欲绝。顾锋搬出了大胤法度、圣意国法、两国邦交体统这三座大山,字字诛心!他若再纠缠,就是坐实了无理取闹、破坏邦交的罪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却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铠甲铿锵的摩擦声。先前领命而去的李副将去而复返,站在门口,声音洪亮地禀报:启禀将军!质子府出口已悉数封锁!所有接触过图纸之人共七名,已全部拿下!分开拘押!请将军示下!

    顾锋冷硬的目光扫过宇文昭铁青的脸,沉声道:严加看守!本将稍后亲自提审!他随即转向萧景琰,微微颔首,姿态恭谨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二殿下,宇文质子府邸突发此案,事关重大,恐涉两国机密。为公允计,也为避嫌,请殿下移步前厅暂歇。待末将审清问明,必第一时间向殿下禀报详情!他这是直接下了逐客令,更是将调查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连萧景琰这个皇子都无权干涉!

    萧景琰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

    他看着顾锋,又深深看了一眼被护在顾锋气势之后、脸色苍白却眼神异常沉静的我,那双深邃的凤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我的身影,不再是模糊的背景板,而是一个需要重新审视、甚至隐隐感到威胁的存在。他嘴角那丝惯有的弧度彻底消失,只余下冰冷的线条。

    呵,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听不出情绪的冷笑,拂了拂衣袖,顾将军雷厉风行,忠勇可嘉。既如此,本宫便在前厅,静候将军佳音。

    他转身,月白色的袍角划过一个冰冷的弧度,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离去。那背影,带着一种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山雨欲来的阴鸷。

    宇文昭看着萧景琰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如同门神般矗立、目光如刀的顾锋,再扫过沈家众人惊魂未定的脸,尤其是落在我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时,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

    他猛地一甩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好得很!沈家!顾锋!本王记下了!说罢,带着冲天的戾气,也转身冲出了房间。

    一场足以让沈家顷刻覆灭的滔天风波,竟在顾锋一人之力、以兵锋为誓的强硬姿态下,被暂时、却极其凶险地压制了下去。

    房间内紧绷的气氛骤然一松,几位族老几乎瘫软在地,冷汗浸透了里衣。父亲沈崇文长长地、带着劫后余生般颤抖地吐出一口气,看向顾锋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后怕,嘴唇哆嗦着,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顾将军……大恩大德……父亲的声音干涩沙哑。

    顾锋并未看他,他的目光如同磐石,依旧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探究,更深处,似乎翻涌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在确认什么真相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沈小姐,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与方才雷霆之势截然不同的、近乎凝重的压抑,老夫人她……他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沉痛地说了出来,……已于一刻钟前,在松鹤堂……薨逝了。

    轰——!!!

    仿佛一道惊雷直接在脑中炸开!

    虽然早有预感,虽然祖母呕血托付时那灰败的脸色已昭示了结局,但当这冰冷的死亡宣告真正传来时,巨大的悲恸和灭顶般的愧疚瞬间将我淹没!那个用最后生命为我铺路、洞悉一切却隐忍不言的老人……没了!

    祖母——!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喊从我身后爆发出来!一直强撑着、如同惊弓之鸟的婉婉,在听到噩耗的瞬间,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猛地瘫软下去,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那哭声里充满了失去至亲的绝望和无助,瞬间击溃了房间内最后一丝强撑的平静。

    父亲身体剧震,踉跄着扶住门框,老泪纵横:母亲……母亲啊……几位族老也纷纷跪倒,悲声四起。

    巨大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心口残留的剧痛和灵魂的虚弱被这灭顶的悲伤无限放大。我眼前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姐姐!婉婉惊恐的哭喊声传来。

    一只带着厚茧、异常稳定有力的大手,及时而坚定地扶住了我的手臂,阻止了我软倒的趋势。是顾锋。

    我抬起头,模糊的泪眼中,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张冷硬如铁的面容上,此刻清晰地映着一种深沉的悲悯和……一种近乎于果然如此的了然与痛惜他扶住我的手臂如同铁钳,支撑着我摇摇欲坠的身体,目光却穿透我的泪水,死死锁住我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我混乱的脑海:

    老夫人……走前,可曾留下只言片语关于……‘她’的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痛哭的婉婉。

    祖母的遗言!那关于系统残存、伺机夺舍的警告!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汹涌的悲恸!我猛地一个激灵!巨大的危机感如同毒蛇,再次缠绕上心头!

    我强行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翻涌的悲伤,迎上顾锋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用只有他能看到的幅度,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眼神中传递出刻不容缓的警示。

    顾锋的瞳孔骤然收缩!扶着我手臂的大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眼中最后一丝疑虑被彻底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如同面对最凶残敌人的杀伐决断!他明白了!那个妖邪,并未彻底消亡!

    他猛地松开我的手,转身,动作快如闪电,对着门口的李副将厉声喝道:李钊!

    末将在!

    即刻传令!顾锋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军令,带着斩钉截铁的杀伐,调亲卫营第三队,由你亲自率领,进驻沈府!封锁松鹤堂、听雨轩、以及……大小姐院落!内外三重警戒!没有本将手令,任何人——包括沈府主人——不得靠近这三处半步!违令者,以细作论处,格杀勿论!

    末将领命!李钊轰然应诺,转身疾奔而去,铠甲铿锵声迅速远去。

    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对待敌国细作般的森严军令,再次让沉浸在悲伤中的沈家人惊骇莫名!父亲惊愕地看着顾锋:顾将军……这……这是何意

    顾锋没有解释,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再次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我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沈小姐,节哀。沈府安危,此刻系于你身。请随末将,移步安全之处!他刻意加重了安全之处四个字。

    我知道,他指的是哪里——被重兵封锁的、祖母的松鹤堂!那里,是祖母离世之地,或许还残留着她最后的气息,更可能是……唯一能暂时隔绝那无形系统窥探、商议对策的地方!顾锋的直觉和决断,精准得可怕!

    好。我强撑着几乎要碎裂的身体,抹去脸上的泪痕,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我拉起哭得几乎昏厥的婉婉,将她冰凉颤抖的手紧紧攥在掌心,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婉婉,跟姐姐走。

    在父亲和族老们惊疑不定、如同看陌生人的目光注视下,在顾锋如同护持着稀世珍宝般、散发着无形煞气的护卫下,我和婉婉,一步步走向那座此刻已被重兵包围、气氛肃杀如同堡垒的松鹤堂。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与喧嚣。松鹤堂内,檀香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与一种死亡特有的冰冷寂静混合在一起,压抑得令人窒息。供桌上,长明灯的火苗依旧跳跃着,映照着观音像悲悯垂目的面容,此刻却显得格外诡异。

    婉婉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小兽般的呜咽,瘦弱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巨大的悲伤、冤屈、恐惧和失去祖母的绝望,彻底击垮了这个刚刚回归、魂魄尚在惊悸中的女孩。

    顾锋并未理会婉婉的悲痛,他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矗立在紧闭的门前,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佛堂内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他的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肌肉紧绷,处于随时可以拔刀斩杀的戒备状态。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口的闷痛和灵魂的虚弱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强行驱动南疆禁术的代价,祖母离世的悲恸,还有那系统残存带来的巨大压力,几乎要将我压垮。但我不能倒下!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檀香和死亡的气息涌入肺腑,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

    顾将军,我声音嘶哑,打破了死寂,祖母临终前,只来得及说……那东西……并未死透……它……它可能还在……伺机而动……我艰难地复述着祖母的警告,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

    顾锋猛地转过身,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我:‘它’那个占据了二小姐身体的‘妖邪’还有……那个所谓的‘系统’

    他果然知道!甚至比我想象中知道的更多!我心头剧震,迎着他洞悉一切的目光,缓缓点头:是。‘它’被强行剥离,魂体受创,但核心……那个‘系统’,似乎带着‘它’一部分残魂能量逃脱了……祖母说,它会寻找新的宿主,或者……积蓄力量,卷土重来,目标是……婉婉!我的目光投向蜷缩在地上哭泣的妹妹。

    顾锋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信息,随即,他沉声问道:沈小姐,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我的灵魂,那日在院中,本将亲眼所见……那非人之物被强行扯出!还有……你身上残留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那是一种极其古老、极其霸道、也极其凶险的力量痕迹!绝非寻常手段!

    终于问到了这个核心!我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欺骗的锐利和一种……仿佛在寻找某种答案的急切,心中念头飞转。

    重生南疆禁术这些太过骇人听闻,更不能轻易宣之于口。但顾锋的立场和刚才的举动,已经证明了他至少是目前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

    将军可信鬼神我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

    顾锋眼神微动,毫不犹豫:沙场之上,尸山血海,本将见过太多无法解释之事。信与不信,只看是否危及家国,是否伤及无辜!他的回答,带着军人特有的务实和一种超越世俗眼光的格局。

    好。我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沉静,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我无法解释我为何知道,也无法解释那力量的来源。我只能说,那是我付出巨大代价,以命相搏,从某个……不可言说之处,借来的一线生机!只为救回我的妹妹,护住我的家族!至于那‘系统’……

    我眼中寒光一闪,它非此世之物,是依附于那异世之魂的毒瘤!它需要能量,需要‘宿主’的激烈情绪,尤其是……怨恨、恐惧、绝望!它如今残存,如同毒蛇潜伏,最可能的,就是……

    我的话音未落!

    嘎——!嘎——!

    一阵极其突兀、凄厉到令人头皮发麻的乌鸦嘶鸣声,猛地从松鹤堂外、被重兵封锁的庭院上空传来!那声音嘶哑、癫狂,充满了不祥!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阴冷、带着浓烈怨毒和贪婪的意念波动,如同无形的毒针,猛地穿透了重重门窗的阻隔,无视了外面森严的守卫,精准地、恶狠狠地刺向佛堂内蜷缩哭泣的沈知婉!

    【怨恨……恐惧……绝望……多么甜美的养料……沈知婉……我的好容器……我回来了……把你的身体……你的灵魂……统统给我——!!!】

    那意念如同跗骨之蛆,带着穿越女残留的疯狂和系统冰冷的贪婪!

    蜷缩在地上的婉婉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锥刺中!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但那双刚刚恢复清澈的眸子里,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诡异的灰白死气所充斥!她的瞳孔不正常地放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窒息般的声音,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婉婉!我失声惊呼,扑了过去!

    妖孽!安敢!顾锋的反应更快!他如同被激怒的雄狮,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暴喝!腰间佩刀沧啷一声,瞬间出鞘!冰冷的刀光在昏暗的佛堂内划出一道刺目的寒芒!他没有冲向婉婉,而是猛地转身,刀锋裹挟着凌厉无匹的杀伐之气,狠狠斩向那股意念波动传来的方向——紧闭的窗户!

    刀锋过处,空气似乎都被斩开了一道无形的裂痕!一股阴冷的气息如同被烫伤的毒蛇,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猛地缩了回去!

    窗户外,那凄厉的乌鸦嘶鸣声也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刀斩断了喉咙!

    然而,婉婉的抽搐并未停止!她双眼翻白,脸上弥漫着诡异的灰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如同提线木偶般,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猛地就要从地上弹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强行拉扯她的魂魄!

    锁魂!顾锋眼中厉色一闪,毫不犹豫!他左手如闪电般探出,并未接触婉婉的身体,而是并指如剑,指尖带着一种极其刚猛、如同烈日灼烧般的纯阳煞气(那是真正在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杀伐之气),隔空疾点婉婉眉心、心口、丹田三处大穴!

    噗!仿佛烧红的烙铁按在了冰水上!婉婉身体剧烈一震,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眉心处竟冒出一缕极其微弱的、带着腥臭的黑烟!她眼中的灰白死气被这股纯阳煞气强行逼退了一丝,身体瘫软下去,但依旧在痛苦地痉挛,意识模糊不清。

    将军!它……它在强行拉扯婉婉的魂魄!我看着婉婉眉心逸散的黑烟,心胆俱裂!那系统的残魂,竟然能隔着空间,强行引动婉婉魂魄的不稳!

    它在外面!依附在活物身上!顾锋的声音如同寒冰,他收刀回鞘,动作快如鬼魅,一把拉开紧闭的房门,对着外面厉声喝道:李钊!

    末将在!

    封锁区域!搜查所有活物!尤其是鸟类!发现异常,立刻射杀!格杀勿论!顾锋的命令如同斩钉截铁。

    得令!外面立刻传来士兵奔跑和弓弩上弦的肃杀之声。

    顾锋砰地关上门,转身,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看着地上痛苦挣扎的婉婉,又看向我,沉声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那东西如同鬼魅,防不胜防!二小姐魂魄受创,根本无力抵抗它的侵蚀!必须……斩草除根!彻底抹杀那个‘系统’残魂!

    斩草除根如何斩它无形无质,藏匿无踪!

    我脑中飞速旋转,前世今生,祖母的教导,卷轴上的符文……一个极其凶险、近乎同归于尽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

    将军……我需要一个诱饵!我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一个足够让它疯狂、让它不顾一切想要吞噬的诱饵!我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残留着施术时的伤痕,更残留着驱动禁术后、与那系统本源力量对抗过的、独一无二的灵魂印记!对那贪婪的系统残魂而言,这印记,是仇敌的标志,更是……大补之物!

    顾锋顺着我的目光,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他那张冷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剧烈的震动!沈知微!你……

    这是唯一的办法!我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孤狼般的决绝,以我为饵,引它现身!将军,我需要你……在我魂魄被它侵入的瞬间,用你至阳至刚的杀伐煞气,连同我的魂魄……一起斩下去!

    我说出了最疯狂的计划——置之死地而后生!用我的魂魄作囚笼,引那系统残魂入瓮,然后让顾锋用他的战场煞气,将我们一同斩灭!赌的,是我魂魄中残留的南疆禁术之力能否扛住煞气一击,或者……同归于尽!

    顾锋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他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如纸、摇摇欲坠,眼神却亮得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女子,胸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以身饲魔同归于尽这需要何等惨烈的决绝!

    你……有几分把握他的声音干涩无比。

    半分也无!我惨然一笑,眼神却异常平静,但沈家,已无退路!婉婉,更等不起!

    顾锋死死地盯着我,那双锐利的鹰目深处,仿佛有惊涛骇浪在翻涌。时间仿佛凝固了。佛堂内,只有婉婉痛苦的呻吟和外面士兵搜索的肃杀声。

    终于,他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犹豫和震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磐石般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殉道般的沉重决断。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对着我,再次抱拳,深深一揖!

    沈小姐……高义!顾锋……遵命!

    松鹤堂内,檀香混合着未散尽的死亡气息,冰冷刺骨。婉婉在顾锋纯阳煞气的压制下,痛苦稍缓,却依旧蜷缩着,意识模糊,如同风中残烛。外面士兵的呼喝声和弓弩破空声隐隐传来,伴随着乌鸦临死前凄厉的哀鸣。

    顾锋那双经历过尸山血海的鹰目,死死锁定在我脸上。

    那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撼、痛惜、挣扎,最终尽数化为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他缓缓抬起手,没有抱拳,没有行礼,只是极其郑重地、如同托付军令状般,将手掌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沈知微,他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里挤出来,带着金铁交鸣的质感,刀锋所指,绝不落空!开始吧!

    没有半分犹豫!我猛地闭上眼,心神沉入那无边黑暗的记忆深渊。前世流放路上的鞭痕,爹娘冻毙前的枯槁,婉婉被占据身体时的无助,祖母呕血托付的决绝……所有被压抑的悲恸、愤怒、绝望,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不再是驱动禁术时的凝练念刃,而是赤裸裸的、如同海啸般的灵魂风暴!目标——心口那道残留着南疆禁术气息与穿越女系统本源对抗痕迹的伤痕!

    来啊!我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尖啸,带着刻骨的仇恨和疯狂的挑衅,你不是要容器吗你不是要能量吗我就在这里!沈知微的魂魄!比沈知婉更恨!更怨!更绝望!来吞噬我啊——!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粘稠、带着无尽贪婪与狂喜的意念洪流,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群,瞬间撕裂空间,无视了外面士兵的煞气,精准无比地、恶狠狠地撞入我的识海!

    【哈哈哈!沈知微!你这个蠢货!竟敢主动献祭!你的恨!你的怨!都是我的了!连同你的魂魄!都是我的养料!给我——融——!!!】

    穿越女残魂混合着系统冰冷逻辑的意念,带着癫狂的喜悦,瞬间将我淹没!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灵魂被亿万根沾满污秽的钢针同时穿刺、搅动!冰冷的异物感疯狂侵蚀着我的意识,试图将我的记忆、情感、乃至存在的根基都撕碎、同化!

    眼前不再是松鹤堂,而是翻滚着污浊粘液的、属于那系统本源的意识深渊!无数扭曲的数据流和穿越女怨毒的尖啸交织成毁灭的乐章!

    就是现在!

    顾——锋——!我用尽最后一丝属于沈知微的意志,发出了一声濒死的嘶吼!不是求救,是信号!

    嗡——!!!

    顾锋动了!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那柄沾染过无数敌血的战刀并未出鞘,但他整个人,已化作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兵!沙场磨砺出的、至阳至刚的杀伐煞气,混合着他此刻为守护而爆发的、玉石俱焚的决绝意志,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喷发!无形的气势瞬间凝聚成一道肉眼几乎可见的、带着刺目金红色光芒的实质煞气之刃!这并非物理攻击,而是纯粹针对灵魂层面的、最本源的毁灭之力!

    破——邪——斩——!!!

    顾锋双目赤红,须发戟张,喉咙里迸发出如同远古凶兽般的咆哮!他并指如刀,隔空对着被那污秽意念洪流彻底包裹、身体剧烈抽搐、七窍开始渗出黑血的我,狠狠一劈!

    那道凝聚了他毕生修为与意志的金红色煞气之刃,无视了物理空间的阻隔,如同裁决之光,狠狠斩入我的识海!斩向那正在疯狂吞噬我灵魂的、污秽粘稠的系统核心!

    【不——!!!这不可能!煞气……纯阳煞气……怎么会……啊啊啊——!!!】

    识海中,那癫狂的意念瞬间变成了极致恐惧的尖啸!金红色的光芒如同烈日灼雪,所过之处,污秽的粘液、扭曲的数据流、穿越女怨毒的残影,发出滋滋的、如同滚油泼雪般的消融声!那系统冰冷的逻辑核心,在金红煞气的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轰隆——!!!

    仿佛灵魂深处炸开了一颗星辰!我的识海被狂暴的能量彻底撕碎!剧痛达到了顶点,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瞬间熄灭!

    ……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个瞬间,又仿佛经历了漫长的轮回。

    意识从无边的冰冷和死寂中,艰难地浮起一丝微光。我猛地睁开眼!

    依旧是松鹤堂冰冷的金砖地。心口残留着被洞穿般的闷痛,灵魂深处更是传来一种被彻底撕裂又强行缝合过的、难以言喻的虚弱和剧痛。但……我还活着!

    耳边传来婉婉压抑的、劫后余生般的啜泣声。她跪在我身边,紧紧抓着我的手,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脸上却不再是死灰,而是带着惊恐后的生机。

    顾锋站在几步之外,脸色苍白如纸,高大的身躯微微晃了晃,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显然,刚才那倾尽全力、超越界限的灵魂斩击,对他自身的反噬也极其恐怖!但他那双鹰目,却亮得惊人,死死地盯着我,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确认!

    姐……姐姐!婉婉的哭声带着巨大的惊喜和后怕,你醒了!你吓死婉婉了!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顾锋,用尽力气,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成了!那系统核心……碎了!穿越女的残魂……灭了!

    顾锋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踉跄一步,用刀鞘撑住地面才稳住身形。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眼中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那是一种大敌终被斩于刀下的、属于沙场宿将的凛冽杀意!

    李钊!他对着门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传令!松鹤堂解除封锁!二小姐……无恙了!他刻意加重了无恙二字。

    门外传来士兵轰然应诺的声音。

    顾锋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托付沈小姐,好生休养。接下来的‘残局’……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至极、饱含杀意的弧度,交给末将!

    报复,正式开始!

    第一刀:宇文昭——剥皮拆骨!

    三日后,金銮殿。

    气氛凝重如铁。龙椅上的帝王面色沉郁,目光如电扫视着阶下。

    宇文昭跪在殿中,脸色灰败,再无半分之前的桀骜阴狠。他面前,是那方绣着婉字的素帕,以及一份由顾锋麾下擅长笔迹鉴定的老吏,连夜比对出的、清晰无比的笔迹鉴定文书——帕中夹带的布防图临摹本,其笔迹与宇文昭贴身幕僚之一,完全吻合!

    顾锋身披玄甲,如同战神般矗立,声音洪亮,条理清晰:

    启禀陛下!经末将严审宇文质子府七名嫌犯,现已查明:西凉质子宇文昭,心怀叵测,指使其幕僚‘柳文’,伪造我大胤边军布防图!其目的,一为试探我边军虚实,二为构陷忠良!其手段卑劣,竟利用沈家二小姐落水受惊、神思不清之际,诱骗其取得一方素帕作为‘信物’,实则暗中将伪造图纸夹藏其中!此乃祸水东引、一石二鸟之毒计!人证物证俱在,请陛下明鉴!

    顾锋每说一句,宇文昭的脸色就白一分。他试图辩解,声音却干涩无力:陛下!这是诬陷!是顾锋与沈家勾结……

    勾结一直沉默的沈崇文,此刻猛地出列,老泪纵横,却字字泣血:陛下!老臣教女无方,致使小女为奸人所趁,蒙受不白之冤,几陷我沈家于万劫不复!然宇文昭此獠,其心可诛!利用疯癫弱女,行此通敌叛国、构陷大臣之举,实乃人神共愤!请陛下为老臣,为小女,为沈家满门忠烈,做主啊!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地有声。

    陛下!几位与沈家交好、或本就对西凉不满的朝臣,纷纷出列附议,证据确凿,宇文昭狼子野心,断不可留!

    龙椅上的帝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着跪在下面、面如死灰的宇文昭,又看看铁证如山的物证,最后目光扫过如同出鞘利剑般的顾锋和悲愤欲绝的沈崇文。利用一个疯癫的世家女行此卑劣之事,不仅是对沈家的羞辱,更是对大胤国体的践踏!

    宇文昭!帝王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尔身为质子,不思安分,竟敢伪造军图,构陷大臣!其心可诛!其行当剐!

    陛下!宇文昭惊恐抬头。

    来人!帝王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剥去宇文昭质子冠服!打入天牢,严加看管!待朕修书西凉王,问其……如何给朕,给大胤一个交代!

    这交代二字,杀气腾腾!意味着宇文昭不仅被彻底抛弃,更成了西凉必须割肉赔偿的弃子!他的政治生命、未来前程,在这一刻被彻底终结,等待他的将是比死更痛苦的囚徒生涯和母国的唾弃!

    宇文昭如同被抽走了脊梁,瘫软在地,被如狼似虎的御前侍卫粗暴拖走时,那双怨毒的眼睛死死地、绝望地盯了我和顾锋一眼。他知道,他完了!彻底完了!

    第二刀:萧景琰——诛心夺势!

    宇文昭被拖走的血迹尚未干涸,金銮殿上的气氛更加诡异。萧景琰站在皇子首位,脸色看似平静,眼底深处却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一丝被当众打脸的难堪。顾锋和沈家的反击,不仅打掉了他的刀(宇文昭),更让他之前疯癫的论断显得无比刺眼!他需要挽回局面,甚至……反咬一口!

    父皇!萧景琰上前一步,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越从容,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沈二小姐之事,虽已查明为宇文昭构陷,然其落水后言行狂悖,举止无端,神思恍惚,亦是事实。此等‘癔症’,恐非寻常药石可医,久居京中,恐再生事端,亦损及沈家清誉。儿臣斗胆建议,不若将二小姐送往京郊皇觉寺静养,由高僧诵经祈福,或可得佛祖庇佑,早日康复。此乃为沈家计,亦为二小姐计。

    好一个为你好!轻飘飘几句话,就要将刚刚洗刷冤屈、魂魄归位的婉婉,再次定性为癔症,打入青灯古佛的冷宫!这不仅是绝了婉婉的未来,更是对沈家无声的羞辱和持续的打压!

    殿下此言差矣!我清冷的声音,如同碎玉落冰盘,在寂静的大殿中陡然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我身着素服(为祖母守孝),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寒星,脊背挺得笔直,一步步从沈崇文身后走出,走到大殿中央,与萧景琰遥遥相对!

    舍妹沈知婉,并非癔症!我的声音清晰坚定,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乃是落水之时,为水底阴寒邪祟所侵,暂迷心窍!幸得祖母临终前以命相护,更蒙顾将军浩然正气相助,已于三日前,邪祟尽除,神智清明!如今,她只是受惊过度,身体虚弱,需在家中静养,而非什么‘癔症’!更无需远离家人,遁入空门!。

    我直接推翻了萧景琰的癔症论,抬出了祖母的牺牲和顾锋的浩然正气,将事情定性为邪祟已除!

    萧景琰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那完美的从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他没想到我敢当众驳斥他,更没想到我会抬出已逝的祖母和手握兵权的顾锋!

    邪祟他强压怒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沈大小姐此说,未免太过玄虚。鬼神之事,岂可轻信二小姐当日的狂悖之言,可是阖府上下……

    殿下!我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悲愤欲绝的控诉,阖府上下亲眼所见的,难道不是舍妹被邪祟控制下的身不由己吗!那邪祟占据舍妹身躯,辱骂尊长,言行无状,难道是她自己的本意吗!祖母为救孙女,耗尽心血,薨逝前亲口所言,难道也是玄虚吗!

    我句句诛心,将萧景琰试图坐实的疯癫,全部推给了那已被消灭的邪祟,更抬出祖母的临终遗言作为最强佐证!

    我目光如刀,直刺萧景琰,声音带着冰冷的质问:倒是殿下!当日在沈府,亲眼目睹舍妹被邪祟所侵、痛苦挣扎,非但不施以援手,反而句句坐实其‘疯癫’、‘鬼魅附体’,是何用意!难道殿下身为皇子,竟也畏惧那区区邪祟,急于撇清干系,甚至不惜……落井下石吗!

    放肆!萧景琰终于勃然色变,厉声呵斥!他被我当众揭穿心思,更被扣上畏惧邪祟、落井下石的帽子,这对他苦心经营的皇子形象是毁灭性的打击!

    父皇!沈知微妖言惑众,污蔑皇子!其心可诛!萧景琰转身向帝王控诉。

    陛下!顾锋如同山岳般向前一步,声音沉稳如雷,却带着千钧之力,末将当日,亦在沈府!亲眼所见二小姐被邪祟侵体之惨状!更亲眼所见沈老夫人为护孙女,呕心沥血!沈大小姐所言,句句属实!至于二殿下当时言行……。

    顾锋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萧景琰,末将身为外臣,不敢妄议皇子!然,沈二小姐如今确已邪祟尽除,神智清明!此乃末将以项上人头担保之事!若有人再以‘癔症’之名,行驱逐迫害之实……。

    他猛地按住刀柄,一股无形的煞气轰然扩散,末将手中之刃,陛下之天威,皆不容此等不公!

    轰!

    顾锋这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他不仅再次以自身威望和兵权为婉婉担保,更将矛头隐隐指向了萧景琰,甚至抬出了陛下天威!

    这无异于当众宣告:谁敢动沈知婉,就是与他顾锋为敌,与皇帝的天威作对!

    龙椅上的帝王,眼神深邃无比。他看了看脸色铁青、几乎维持不住风度的萧景琰,又看了看如同孤竹般挺立、眼神悲愤倔强的我,最后目光落在煞气凛然、如同护犊雄狮般的顾锋身上。

    一个皇子,一个重臣,一个刚刚洗刷冤屈的贵女……孰轻孰重更何况,顾锋口中的邪祟之说,与宫中某些隐秘记载隐隐吻合……

    够了!帝王一声低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沈家二女,既已……邪祟尽除,便好生在家将养。皇觉寺之事,不必再提!

    他金口玉言,彻底否定了萧景琰的提议,为婉婉正了名!

    萧景琰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不仅没能除掉沈知婉这个污点,反而当众被沈知微撕下了伪善的面具,被顾锋以兵锋震慑!更在父皇心中留下了凉薄、无能的印象!苦心经营多年的贤德形象,一朝崩塌!夺嫡之路,平添荆棘!

    他看向我的眼神,再无半分轻视,只剩下刻骨的怨毒和一种如临大敌的深深忌惮!

    ……

    沈府,灵堂。

    祖母的棺椁停在正中,素幡低垂,檀香袅袅。经过金銮殿的风波,府中气氛依旧沉重,却少了几分绝望的压抑。婉婉穿着一身重孝,跪在灵前烧纸,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有了焦距,带着深切的悲伤和对未来的茫然。

    我同样一身缟素,跪在她身旁。心口的伤和灵魂的虚弱依旧存在,但眼底深处,是复仇之火燃烧后的余烬与冰冷。

    顾锋来了。他没有穿甲胄,只着一身玄色常服,身形依旧挺拔,但脸色带着大病初愈般的疲惫。他走到灵前,郑重地上了三炷香,深深三揖。

    礼毕,他走到我面前,目光复杂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憔悴的婉婉。

    沈小姐,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老夫人大恩,顾锋……铭感五内。宇文昭已成废子,西凉王不日必将上表请罪,割地赔款在所难免。萧景琰……他眼中寒光一闪,经此一事,其势大挫,陛下心中已有芥蒂。短时间内,他不敢再对沈家出手。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玲珑、却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虎符,递到我面前。那虎符只有半只,形似猛虎,正是调动他麾下最精锐的亲卫营的信物!

    此乃‘玄甲虎符’,可调动末将亲卫营五百玄甲军。顾锋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托付。

    末将……需即刻返回北境。北狄异动频繁,边关不可一日无将。这虎符,请沈小姐收好。此五百亲卫,皆百战精锐,忠勇可靠,留驻京畿,听凭沈小姐调遣!算作……末将对老夫人恩情的些许回报,亦是对沈家安危的一点保障。

    我看着他手中的虎符,心中了然。顾锋此举,一是报恩,二是为沈家留下自保之力,三……也是他作为边关大将的敏感。手握重兵,又与沈家牵扯过深,若久留京城,必遭猜忌。

    主动交还部分兵权,急返边关,才是明智之举。这枚虎符,既是保护伞,也是烫手山芋。

    我没有推辞,伸出依旧冰凉的手,接过了那枚沉甸甸的玄甲虎符。冰冷的触感直透心底。

    将军大恩,沈家没齿难忘。我声音平静,北境风高雪寒,将军……保重。

    顾锋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对我疯狂计划的震撼,对沈家未来的担忧,或许……还有一丝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最终,他只点了点头,如同磐石般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灵堂。玄色的背影,消失在素白的挽联之外。

    灵堂内,只剩下纸钱燃烧的噼啪声。

    我握着冰冷的虎符,看着棺椁,又看向身边依旧孱弱却已重获新生的婉婉。

    穿越女的债,用魂飞魄散还了。

    宇文昭的债,用政治生命和囚徒生涯还了。

    萧景琰的债,用夺势诛心、前程荆棘还了。

    祖母用命换来的生机,沈家暂时保住了。但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萧景琰的怨恨不会消失,朝堂的暗流不会停歇,婉婉的未来需要重新铺就……

    我缓缓闭上眼,感受着心口的闷痛和虎符的冰冷。

    复仇的火焰暂时平息,但守护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

    灵堂的香火尚未散尽,沈府的气氛却已悄然改变。剥去宇文昭这颗毒瘤,重挫萧景琰的锋芒,又有顾锋留下的玄甲虎符如同定海神针,压在沈府上空的阴霾终于被撕开了一道缝隙。然而,缝隙之外并非坦途,而是更为复杂的博弈与新生。

    ……

    婉婉的恢复比预想中更慢。那场魂魄的争夺战,如同在她最娇嫩的心湖里投入了巨石,留下的是深可见底的惊悸和对自我的巨大怀疑。她常常坐在窗前,看着庭院里新抽的嫩芽,眼神空洞,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仿佛还被困在某个黑暗的囚笼里。

    姐姐……一日午后,她忽然轻声开口,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尽的迷茫,那个‘她’……骂爹爹,骂娘亲,骂祖母的时候……我好像就在旁边看着……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只能哭……可连哭……好像都不是我的声音……。

    她抬起头,清澈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恐惧,我是不是……也变成了坏人

    巨大的心疼瞬间攫住了我。我走过去,将她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婉婉,看着我。我的声音异常坚定,那不是你。那是占据你身体的恶鬼!就像有人强行给你套上了丑陋的戏服,逼你演一出最恶毒的戏!你从未屈服!你的魂魄一直在抗争,在哭泣!姐姐听到了!祖母听到了!顾将军也看到了!否则,我们如何能把你抢回来你的眼泪,你的痛苦,恰恰证明你的灵魂从未被污染!你比任何人都干净,都勇敢!

    我捧起她的脸,直视她眼底的脆弱:记住,你是沈知婉!是爹爹娘亲的掌上明珠,是祖母最疼爱的孙女,是姐姐拼了命也要护住的妹妹!那些污秽,是恶鬼留下的垃圾,不是你!把它们扫出去!用你的笔,用你的琴,用你喜欢的一切美好东西,把属于婉婉的地方,重新填满!

    用……笔婉婉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对!我立刻抓住这一点微光,你小时候,不是最爱临摹祖母收藏的那幅《春山烟雨图》吗祖母常说,你的笔触里有灵气,有她年轻时的影子。那幅画,祖母一直珍藏着,就在松鹤堂的书阁里。我们去把它找出来,好不好

    婉婉的指尖在我掌心微微蜷缩了一下,最终,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当那幅笔触细腻、意境悠远的画卷在婉婉面前徐徐展开时,她沉寂的眸子里,终于亮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星火。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隔着空气,轻轻描摹着画中山水的轮廓,仿佛在触摸一段被遗忘的、属于她自己的宁静时光。

    从那天起,书阁成了婉婉最常去的地方。她不再只是发呆,而是开始重新拿起画笔,从最简单的线条开始,笨拙却异常专注地临摹。墨香渐渐取代了梦魇的气息,笔尖在宣纸上的沙沙声,成了她重建内心秩序的基石。

    虽然笑容依旧很少,眼底深处也藏着无法抹去的伤痕,但那空洞的绝望,正一点点被专注和微弱的希望取代。

    沈府上下,悄然松了口气。看着二小姐安静地坐在窗边作画的身影,仆妇们交换着欣慰的眼神。沈家的根苗,终于开始重新汲取养分。

    ……

    朝堂之上,针对萧景琰的风暴,在顾锋离开后并未停歇,反而愈演愈烈。金銮殿上被当众撕下伪善面具的耻辱,如同跗骨之蛆。他急于挽回颓势,动作越发急切,甚至有些失了章法。

    他试图拉拢其他皇子共同对付沈家余孽,却被对方以兄弟阋墙,徒惹父皇不快为由婉拒;他指使依附他的御史再次弹劾沈崇文治家不严,纵女生祸,却被帝王一句沈卿失女受惊,已是可怜,尔等还要落井下石冷冷驳回,那御史反被斥责心胸狭隘,不堪为言官,贬谪出京。

    更大的打击接踵而至。宇文昭被废后,西凉王迫于大胤压力,不仅割让了边境三处水草丰美的牧场,更送来了大量赔款和贡品,并附上言辞极其恭顺的请罪国书。

    这份国书被帝王当朝宣读,字字句句都在打萧景琰的脸——当初若非他暗中默许甚至推动宇文昭与沈家对立,何至于让西凉有机可乘,闹出如此大的风波帝王看向萧景琰的眼神,已无半分温度,只剩冰冷的审视。

    墙倒众人推。一些原本依附于萧景琰、见势不妙的官员开始暗中倒戈,将一些他曾经授意构陷忠良、结党营私、甚至涉及边军粮草贪墨的隐秘证据,不经意地送到了御前。帝王震怒!彻查之下,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萧景琰彻底慌了。他如同困兽,竟在绝望中走了一步昏招——试图联络北境军中对他有过示好的某位副将,许以重利,暗示其必要时可拥兵自重,以清君侧。

    这封密信,如同催命符,被顾锋安插在军中的心腹截获,八百里加急,直送御前!

    通敌宇文昭在前,构陷沈家在后,贪墨军资,结党营私,最后竟敢勾结边将,图谋不轨!条条都是死罪!

    帝王彻底失望,雷霆震怒!一道圣旨颁下:

    二皇子萧景琰,德行有亏,心术不正,屡行不法,勾结外邦,窥伺神器!着即褫夺皇子封号,废为庶人!圈禁于皇陵思过苑,非死不得出!其党羽,交由三司严审,按律论处!

    思过苑,那是比冷宫更冰冷绝望的地方。高墙隔绝了一切,余生只有青灯古佛和无穷无尽的悔恨。萧景琰的政治生命、皇子尊荣,乃至人身自由,在这一刻被彻底终结。

    当他被剥去蟒袍,如同死狗般被拖出王府时,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凤眸里,只剩下空洞的死寂和刻骨的怨毒。

    他知道,他败了,败得彻底,败给了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木头沈知微,败给了那个如同磐石般守护沈家的顾锋。他的夺嫡之路,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几乎就在萧景琰被圈禁的消息传遍京城的同时,另一道八百里加急的捷报也如同春雷般炸响!

    报——!镇远将军顾锋,于北境狼牙山设伏,大破北狄左贤王主力!斩首万余,俘敌数千!缴获牛羊马匹辎重无算!左贤王仅以身免,仓惶北遁!北境大捷——!

    捷报入京,举城欢腾!帝王龙颜大悦,一扫之前因皇子失德带来的阴郁。

    顾锋的名字,再次响彻云霄,成为大胤最耀眼的将星!他不仅守住了国门,更用赫赫战功,无声地宣告着他当初力保沈家的选择,是何等正确!他留在京城的玄甲亲卫营,也因此更加令人敬畏。

    ……

    一年后。

    沈府早已洗去了昔日的阴霾和悲伤。府邸依旧雅致,却多了几分沉淀后的安然。父亲沈崇文虽因之前的打击略显苍老,但精神矍铄,重新回到了清流领袖的位置上,只是言辞间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宽厚与通透。

    母亲的身体在婉婉的悉心照料下也渐渐好转,脸上重新有了温婉的笑意。

    变化最大的,是婉婉。

    曾经那个惊惶如小鹿的少女,眉宇间的怯懦已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风雨后的沉静。

    她的画技突飞猛进,笔下不再是单纯的临摹,而是融入了自己对生命、对失去与重获的感悟。她的一幅《涅槃》图——画中一只浴火的青鸾,眼神沉静,羽翼虽焦却蕴藏新生之力——在京城闺秀的雅集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被一位德高望重的书画大家赞为灵秀天成,暗蕴风骨。

    祖母收藏的书画,在她手中得到了最好的整理和传承。她开设了一间小小的女子书塾,免费教导附近贫寒人家的女孩识字、习画、刺绣,将沈家的清誉和祖母的慈爱,以另一种方式延续下去。

    她的世界,终于不再是那个被异世之魂玷污的牢笼,而是用笔墨和善意,一点点重建起来的、属于自己的广阔天地。

    沈家书阁,如今成了京中文人雅士偶尔小聚的清谈之地。这日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散发着墨香的书案上。婉婉正在专注地修复一卷残破的古籍,动作轻柔而精准。

    我坐在一旁,手中摩挲着那枚依旧冰冷却不再沉重的玄甲虎符。

    顾锋早已不需要它来调动亲卫,它更像是一个信物,一个承诺的象征。

    北境的战事已趋平稳,顾锋的奏报中,除了军情,偶尔也会夹杂一两句边塞风物,或是一枚晒干的、边关特有的坚韧草叶。字里行间,是铁血将军难得流露的、如同边关月色般的清冷温柔。

    书阁的门被轻轻叩响。

    大小姐,有您的信。北边来的。管家恭敬地呈上一个盖着边关火漆的信封。

    拆开信,熟悉的、带着金戈铁马气息的笔迹跃然纸上。除了例行的军务简述,信的最后,只有寥寥数语:

    北境风沙烈,然星河璀璨,尤胜京华。见星河浩瀚,常思松鹤堂内,孤灯如豆,有人以命为引,以魂为刃,护持至亲,涤荡妖氛。其风骨清绝,勇毅无双,令边关冷月亦为之动容。此心此念,如磐石,如星河,不可移,不可灭。待烽烟尽散,山河无恙,锋当卸甲归京,亲至沈府,问大小姐一言:可愿执此‘玄甲’,共守此‘清辉’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山盟海誓。只有沙场将军最朴实的描述和最郑重的承诺。他看到了我的挣扎与决绝,他认同我的风骨清绝,勇毅无双,他视我为可以并肩守护家国安宁的伙伴。

    他将自己的心意,比作边关磐石与浩瀚星河,永恒坚定。最后那一问,是交付,亦是邀约——共守沈家清誉,共守这来之不易的安宁清辉。

    我看着信,指尖拂过清辉二字,心中一片澄澈安宁。祖母临终前清辉不灭的嘱托,在这一刻,仿佛得到了最圆满的回响。

    我提笔蘸墨,在铺开的素笺上,只写下两个字:

    静候。

    将信笺折好,交给管家。我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阳光正好,洒在婉婉专注修复古籍的侧脸上,宁静而美好。远处传来书塾里女孩们清朗的读书声,稚嫩却充满希望。

    所有的风暴都已过去。穿越女的魂飞魄散,宇文昭的囚徒末路,萧景琰的圈禁余生,是他们应付的代价。顾锋的守护与心意,婉婉的重生与绽放,沈家的清誉重振,是浴火后的馈赠。

    复仇的火焰燃尽,留下的是守护的基石。沈家的门楣之上,清辉二字,历经劫波,终将熠熠生辉,照耀着通往安宁与希望的道路。

    我轻轻抚摸着心口那道早已愈合、却永远铭记的伤痕,唇角,缓缓扬起一个清浅却无比释然的弧度。

    尘埃落定,清辉不灭。未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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