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本是明朝锦衣卫,被九千岁追杀时莫名穿越。>睁眼成了天桥下的乞丐,怀里半块腰牌被当成破铜烂铁。
>古董店老板嘲笑我:这玩意儿值钱我当场吞了!
>我指着橱窗里的青花瓷瓶:真品瓶底有‘臣嵩敬献’暗款,仿品没有。
>专家鉴定后全场哗然,我瞬间被奉为鉴宝奇才。
>当所有人追问我如何知晓宫廷秘闻时——
>我默默点开刚买的手机:百度百科写的啊。
>后来我靠倒卖御瓷迎娶白富美,却在婚礼前夜找到回明朝的方法。
>打包电磁炉和牛油火锅料时,我犹豫要不要带走那本《明朝灭亡的100个原因》。
---
寒风如刀,裹挟着刺鼻的酸腐气味,狠狠刮在脸上。我猛地睁开眼,意识从一片混沌的泥沼里挣扎出来,带着沉甸甸的、不属于这里的记忆碎片。最后的画面是刺目的刀光,是魏忠贤那老阉狗豢养的番子们狰狞扭曲的面孔,还有……为了掩护我逃走,兄弟陈安那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呼。
呃……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呻吟。入目的不再是熟悉的北镇抚司那肃杀的高墙,也不是京城熟悉的青石板路。头顶是巨大得令人心慌的灰黑色穹窿,无数闪烁着妖异红绿光芒的星辰在其下快速移动,发出沉闷如雷的隆隆声响。身下冰冷坚硬,硌着骨头,散发着一股混杂着尿臊、馊饭和某种刺鼻油污的怪味。
我试着动了动,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又被人胡乱拼凑起来一样疼。身上裹着几层破布,又硬又冷,勉强御寒。这是哪儿阴曹地府为何这般诡异污秽我挣扎着撑起半边身子,靠着冰冷的水泥桥墩。桥洞外,是彻夜不息的喧嚣和刺眼的光芒,那些穿梭不息的巨大铁盒子,速度快得匪夷所思,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胃袋空得发痛,一阵强过一阵的抽搐。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腰间——那里本该悬着我的绣春刀和锦衣卫的象牙腰牌。刀没了。手指触到一个坚硬冰凉的物件,是半块东西,硬邦邦地硌在怀里破布之下。我费力地掏了出来,借着远处高楼投来的惨白光芒细看。
心,猛地沉了下去,又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攫住。
是腰牌。我那块代表天子亲军、北镇抚司小旗身份的象牙腰牌,此刻只剩下一半。断裂的茬口狰狞,上面锦衣亲军指挥使司的字样只剩下锦衣二字,还有我那小小的名字陆昭,孤零零地悬在断裂的边缘,像一句无声的嘲讽。牌子上沾满了污泥和暗褐色的可疑痕迹,早已不复往日的冰冷光洁。
它提醒着我,那场发生在京城某个阴暗巷弄里的、真实得刺骨的逃亡和围杀。也提醒着我,此刻身处的,绝非黄泉。那这里……究竟是何处
哟,新来的醒了一个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痰音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猛地扭头,借着微光,看见桥洞阴影里蜷缩着另一个黑影,同样裹着破布,头发油腻板结,散发出的气味比这桥洞本身更甚。他浑浊的眼睛扫过我手里的半块腰牌,嗤笑一声:捡的别费劲了,这破铜烂铁的,收破烂的都嫌占地方,换不来半个饼子。
破铜烂铁我捏紧了那半块腰牌,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这是天子亲授,是无数人用命都换不来的身份凭信!在这鬼地方,竟成了……换不来半个饼子的废物
饥饿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腹中,噬咬着仅存的力气和理智。我强撑着站起来,双腿打颤,扶着粗糙冰冷的水泥桥墩向外走。我必须弄明白,必须找到吃的,必须……活下去。
走出桥洞,眼前的世界彻底颠覆了我过往三十年的所有认知。脚下是平整得不可思议的黑色石板道路,宽阔得能并排跑下几十匹骏马。那些巨大的铁盒子——后来我知道那叫汽车——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快如奔雷,拖着长长的红色或白色的光尾,在道路上疯狂穿梭。道路两旁,是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的巨大方匣子(高楼),无数发光的小窗密密麻麻地镶嵌其上,冰冷而密集。巨大的、发出刺眼白光的灯笼(路灯)立在道旁,将黑夜映照得如同白昼。
行人如织,穿着奇装异服,行色匆匆,对路边我这个散发着恶臭、形如枯槁的同类视若无睹。他们手里拿着小小的发光板子(手机),边走边低头戳点,脸上表情麻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糊味、尘土味和说不清的化学气味,混杂着食物隐约的香气,冲击着我的感官。
我茫然地随着人流移动,像个闯入巨人国的蝼蚁,每一步都踩在虚无的恐惧上。巨大的声响、刺眼的光、陌生的符号、冷漠的人群……所有的一切都像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神经上。胸口发闷,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
滚开!臭乞丐!别挡道!一声粗暴的呵斥伴随着一股大力从侧面传来。我踉跄几步,重重摔倒在地,粗糙的地面磨破了手肘的皮肤,火辣辣地疼。推搡我的,是一个穿着紧绷奇怪短衣(T恤)、留着怪异发型的年轻男人,他厌恶地瞥了我一眼,骂骂咧咧地快步走开。
剧痛和屈辱瞬间点燃了胸腔里残存的血性。我是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何曾受过此等折辱!一股怒火直冲顶门,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腰间的旧伤却猛地一抽,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栽倒。
呵……旁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嗤笑。是另一个靠在墙角、同样衣衫褴褛的老乞丐。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看透世情的麻木和嘲讽。省省力气吧,后生仔。在这地方,咱们就是地上的泥,谁都能踩一脚。发狠拳头还没抬起来,官差(警察)的哨子就响了,关进去更遭罪。认命吧,先想法子填饱肚子才是正经。
认命这两个字像冰锥刺进心脏。我陆昭,刀口舔血,缉拿过江洋大盗,追查过朝堂巨蠹,几时认过命可腹中饥饿的绞痛如此真实,身体的虚弱如此清晰。怒火在现实的冰冷和腹中的空虚面前,渐渐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我咬着牙,咽下喉咙里的腥甜,看着那年轻男人消失在人流中的背影,最终只是默默地、艰难地用手撑着冰冷的地面,一点一点,重新站了起来。脊梁骨挺得笔直,哪怕双腿还在发抖。
活下去。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沉重。只有活下去,才能弄明白这究竟是何方地狱,才能……才有机会,为死去的兄弟,为那场追杀,讨一个明白!
饥饿如同跗骨之蛆,日夜不停地啃噬。我学着那些同样蜷缩在桥洞下的影子,在巨大的垃圾箱(垃圾桶)里翻找。那些散发着浓烈馊臭的残羹剩饭,那些被丢弃的、裹着油腻腻纸张的奇怪食物……胃在激烈地反抗,喉咙阵阵作呕。我闭上眼,强迫自己将那些散发着酸败气味的东西塞进嘴里,用尽全身力气吞咽下去。锦衣卫的骄傲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偶尔,会有人路过,随手丢下几枚小小的、亮晶晶的圆形金属片(硬币),或是几张花花绿绿的薄纸(纸币)。每一次弯腰捡起,每一次感受着路人或怜悯或鄙夷的目光,都像有一把钝刀在缓慢地切割着灵魂。但每一次,我都默不作声地将它们收好,紧紧地攥在手里。这是我活下去的资本,是我通往谜底的唯一路费。
日子在饥饿、寒冷和屈辱中缓慢爬行。我像一个幽灵,游荡在这光怪陆离的钢铁丛林边缘,拼命地观察、学习、记忆。我听懂了路人嘴里一些简单的词句,知道了那些铁盒子叫车,那些高耸的方匣子叫楼,手里发光的板子叫手机……我努力拼凑着这个世界的轮廓,心中的惊骇与茫然非但未减,反而与日俱增。这绝非人间,也绝非幽冥,倒像是……神仙志怪里描绘的、某个不可思议的异域。
这天,我攥着几天来攒下的一点皱巴巴的钱,循着空气中飘来的、一种混合着陈旧木头、纸张和奇异香料的味道,走进了一条相对安静的小街。街道两旁是古色古香的店铺,雕花的门窗,悬挂着布幌或木匾。这熟悉的气息,稍稍抚平了我内心的焦躁。一块巨大的黑底金字招牌吸引了我的目光——博古轩。
一种莫名的直觉牵引着我,走了进去。店内光线柔和,空气里飘荡着檀香和陈年旧物的气息。博古架林立,上面摆放着各种瓷器、玉器、铜器、字画……琳琅满目。一个穿着深蓝色对襟褂子、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小心翼翼地用一块软布擦拭着一个青花瓷瓶。那瓷瓶的器型、釉色、缠枝莲纹饰……一股强烈的熟悉感瞬间击中了我!那风格,分明是嘉靖朝的官窑!
我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摸向怀里那半块冰冷的腰牌。脚步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些。
老者似乎察觉到了动静,转过身。当他看到我——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散发着难闻气味的乞丐时,脸上温和专注的神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错愕和浓重的嫌恶。
出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驱赶意味,眉头紧锁,像是怕我的气息玷污了他的宝贝。
我的目光,却牢牢锁定在他手中那个青花缠枝莲纹梅瓶上。瓶身线条流畅,青花发色浓艳,但……总觉得哪里不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让我脱口而出:假的。
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老者擦拭的动作猛地一僵。他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如鹰隼,上下打量着我,嘴角慢慢扯出一个极其刻薄的弧度:假的嗬!一个要饭的,也敢在我这博古轩里大放厥词你懂什么是古董懂什么是官窑青花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愤怒,瞬间吸引了店内仅有的两三个顾客和伙计的目光。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惊疑、鄙夷和毫不掩饰的看笑话意味。
看你这样子,怕是连饭都吃不上吧老者嗤笑着,目光扫过我破破烂烂的衣服,最后落在我下意识护在怀里的手上。他伸出手指,极其轻蔑地点了点,怀里揣着什么宝贝疙瘩捡的破铜烂铁拿出来让大伙儿开开眼啊!
屈辱感如同毒火燎心。但我强压着,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老者见我不动,似乎更来劲了,带着一种羞辱性的表演欲,提高嗓门:怎么不敢还是觉得你那破玩意儿能值个大价钱行!他猛地一拍旁边的柜台,发出砰的一声响,指着我怀里的位置,今天你要是能拿出个值十块钱的玩意儿,我王博古当场把它吞下去!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压下翻腾的怒火。我缓缓地将手从怀里抽出,摊开。掌心里,静静躺着那半块断裂的象牙腰牌,沾着污泥,字迹模糊,在店里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寒酸破败。
短暂的死寂。
随即,爆发出一阵更加肆无忌惮的哄笑声。
噗……哈哈哈哈!这是什么玩意儿烂木头
看着像……像半块令牌拍戏用的道具吧
就这让王老板吞这个哈哈哈哈!
王博古脸上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他夸张地摇着头:啧啧啧……就这一块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破牌子还锦衣卫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明朝的锦衣卫腰牌你知道锦衣卫是什么吗电视剧看多了吧还想蒙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哄笑声更大了,整个店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王博古似乎觉得还不够尽兴,他拿起那半块腰牌,两根手指捏着,像是捏着一块肮脏的抹布,凑近眼前,用更加尖刻的语调对着众人展示:大伙儿看看,这雕工粗糙不堪!这材质朽烂发污!还‘锦衣’这字刻得歪歪扭扭,连个乡下木匠都不如!还值钱给我垫桌子腿我都嫌它不平整!
他将腰牌随手往我面前的地上一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轻蔑地拍了拍手,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滚吧,臭要饭的,别在这儿耽误我做生意!他挥挥手,像驱赶苍蝇。
众人的目光,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在我身上。地上的半块腰牌,在光洁的地板上显得那么刺眼,那么卑微。
我缓缓弯下腰,默默地将那半块腰牌捡起,握在掌心。冰冷的象牙硌着皮肤,带着屈辱的温度。我没有再看王博古那张写满嘲讽的脸,也没有理会周围那些看客的目光。
我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了博古架最显眼的位置——那里,放着一个几乎和他手中一模一样的青花缠枝莲纹梅瓶!器型、纹饰、釉色……都极其相似。
但,就是不对!
一种源自无数次执行宫廷秘查、接触过无数贡品珍玩的直觉,一种对那个时代器物气韵的深刻烙印,在我心头猛烈地跳动。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得可怕,直直地看向王博古,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店内的哄笑声:
我说你手里那个是假的,因为它没有暗款。
店内的笑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王博古那原本充满讥诮的眼神,瞬间凝固,带着惊疑不定,齐刷刷地再次聚焦在我身上。
王博古脸上的肌肉明显抽搐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瓷瓶,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眯起:暗款什么暗款胡说八道!我这瓶子是正经的嘉靖官窑,开门到代的玩意儿!你一个……
嘉靖二十三年,严嵩六十寿诞。我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目光却牢牢锁住博古架上那个梅瓶,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奉旨监造贡瓷贺寿。为避‘嵩’字犯讳,且表严嵩位极人臣,特命御窑厂在瓶底釉下,以青花料书‘臣嵩敬献’四字暗款。字体极小,藏于莲瓣纹路间隙,需对光侧视,方能隐约得见。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店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重的石子投入深潭。王博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捏着瓷瓶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店里的伙计和顾客全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看看我,又看看博古架上的瓶子,再看看王博古手里的那个。
你……你……王博古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瓶子,又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博古架上的那个。
你博古架上那个,我微微抬了抬下巴,指向那个位置,才是对的。
轰!整个博古轩像是炸开了锅!
暗款嘉靖朝青花有暗款
严嵩吕芳这乞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天啊,王老板手里那个……难道真是赝品
王博古脸色煞白,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再也顾不上我,几乎是扑到博古架前,小心翼翼地捧下那个青花梅瓶,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他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带灯的放大镜(强光手电),对着瓶底,一寸一寸,极其仔细地检查起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店里落针可闻,只剩下王博古粗重的喘息声。
突然!
啊!王博古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手猛地一抖,那个带灯的放大镜差点脱手掉在地上。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直勾勾地看向我,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他的表情,就是最好的答案!
哗——!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猛烈的哗然!
真有暗款!
老天爷!他说对了!王老板手里那个是假的!
这乞丐……神了!他到底是什么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王博古和他手里的瓶子,再次聚焦到我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探究,以及如同看着怪物般的敬畏。之前的鄙夷和嘲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data-faype=pay_tag>
王博古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踉跄一步,扶住了旁边的博古架才勉强站稳。他看着我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骇,有后怕,更有一丝……狂热的探求欲。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试探:先……先生您……您究竟……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那半块沾着污泥的腰牌,重新揣回怀里最贴近心脏的位置。冰冷的象牙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微弱的暖意。我转身,在无数道震惊、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挺直了脊背,一步步走出了博古轩的大门。
外面,依旧是那个喧嚣、陌生、光怪陆离的世界。但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只能蜷缩在桥洞下、在垃圾箱里翻找食物的卑微蝼蚁。
博古轩惊现神眼乞丐,一语道破嘉靖官窑暗款秘闻!
严嵩寿礼青花梅瓶惊现‘臣嵩敬献’暗款,专家现场验证为真!
神秘乞丐身世成谜,宫廷秘闻信手拈来,古玩界为之震动!
短短几天,关于天桥神丐的爆炸性新闻,如同瘟疫般席卷了整个城市的古玩圈,甚至登上了那些会发光、会说话的魔镜(电视)和人们手中小小的发光板子(手机)。我栖身的那个破败桥洞,一夜之间变得门庭若市。
各色豪车粗暴地停在桥洞外的马路边,西装革履的老板、戴着金丝眼镜的学者、珠光宝气的藏家……他们带着敬畏、好奇,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围拢过来。闪光灯(相机)噼啪作响,刺得人睁不开眼。各种话筒(麦克风)争先恐后地伸到我面前,七嘴八舌地轰炸:
陆先生!请问您是如何得知如此隐秘的宫廷秘闻的
您是否出身于鉴定世家还是……您真的来自明朝
陆大师!请看看我这件元青花!是不是真品
陆老师!我出十万!不!五十万!请您帮我掌一次眼!
我坐在冰冷的桥墩下,裹着好心人送来的一件半新不旧的棉大衣,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场荒诞的闹剧。几天前,他们视我如敝履;几天后,他们奉我若神明。人心之反复,古今皆然。
让开!都让开!一个中气十足、带着急切的声音响起。人群被几个壮实的保镖分开。王博古,那个几天前还对我极尽嘲讽之能事的博古轩老板,此刻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挤到了最前面。
陆先生!陆大师!那天是我王博古有眼不识泰山!狗眼看人低!我给您赔罪!真心实意地赔罪!他九十度鞠躬,腰弯得极低,双手将锦盒高举过头顶,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权当给大师您压压惊,也弥补我那天的大不敬!您大人有大量,千万海涵!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套崭新的、料子看起来颇为不错的衣服,还有厚厚一叠扎眼的红色毛爷爷(百元钞票)。
我没有接。目光越过王博古谄媚的脸,落在人群外。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静静地站在那里,气质沉静,与周围喧嚣浮躁的人群格格不入。她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清澈明亮,带着纯粹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正专注地打量着我。她的目光没有那些老板藏家们的狂热和算计,更像是在……观察一个有趣的标本
王博古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脸上立刻堆起更热情的笑容:啊!林小姐!您也来了快请!快请过来!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起的陆昭陆大师!神乎其技啊!
那位林小姐款步走了过来,步履从容。她走到近前,微微颔首,声音清越,带着一种知性的力量感:陆先生您好,我叫林薇。博古轩的事情我听说了,非常不可思议。她推了推眼镜,目光坦诚而直接,我目前在剑桥大学攻读东亚物质文化史博士学位,研究方向是明代宫廷器物与制度。我对您所掌握的知识,非常非常感兴趣。不知能否……占用您一点时间
她的语气平和,带着学者的严谨和尊重,没有王博古那种赤裸裸的功利,也没有那些藏家盲目的追捧。这让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
王博古立刻像找到了突破口,连忙帮腔:对对对!林小姐家学渊源,她爷爷可是咱们古玩界泰山北斗级的林慕之林老!林小姐本人也是年轻有为的大学者!陆大师,您看……
林慕之这个名字,似乎在这几天的喧嚣中,被那些藏家们反复提及,带着无比的崇敬。看来,是个真正的大人物。
我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王博古手中捧着的锦盒,又看了看林薇那双清澈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最终,缓缓站起身,掸了掸棉大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林薇,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王博古见状,大喜过望,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立刻指挥保镖开路:快!快请陆大师和林小姐上车!去最好的酒店!给大师接风洗尘!
……
温暖的水流冲刷掉身上积攒了不知多久的污垢,换上王博古送来的崭新衣物——一套柔软舒适的棉质休闲装,虽然样式依旧古怪,但比起之前的破布烂衫,已是天壤之别。镜子里的人,虽然依旧清瘦,脸色苍白,但眼神里那股被饥饿和寒冷磨砺出的麻木与戾气,似乎被热水冲淡了一些,显露出原本的轮廓,竟有几分……人样了
走出浴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万家灯火如同倒悬的星河。王博古和林薇已经等在布置奢华的小会客厅里。
陆大师!您请坐!请坐!王博古殷勤地拉开椅子,又亲自倒上一杯香气四溢的琥珀色液体(茶),这是顶级的金骏眉,您尝尝!
林薇则安静地坐在对面,面前摊开着一个皮革封面的厚本子(笔记本)和一支笔,姿态优雅而专业。
陆先生,她开门见山,目光温和而专注,恕我冒昧。您之前提到‘嘉靖二十三年’、‘严嵩寿诞’、‘吕芳监造’这些细节,包括‘臣嵩敬献’的暗款位置和书写特征……这些信息,即使在最核心的明清宫廷档案和窑工密档里,也从未有过明确记载。您是如何得知的这绝非一般的家学渊源或古玩常识所能解释。
王博古也竖起了耳朵,紧张地看着我。
来了。这几乎是所有人最想问的问题。我端起那杯温热的金骏眉,学着他们的样子抿了一口。入口微苦,继而回甘,带着奇异的香气,倒是比明朝的茶汤清爽些。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两人探究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从新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件东西——一个巴掌大小、薄薄的、有着光滑黑色外壳的扁平板子。这是我用王博古孝敬的第一笔压惊费,在那个巨大的、灯火通明、货物堆积如山的市集(商场)里,在一个穿着古怪制服的人(店员)极力推荐下买的。他管这个叫手机,说没有这玩意儿在现代寸步难行。
我生疏地用手指在光滑的板子表面滑动了几下。屏幕亮了起来,发出柔和的光。林薇和王博古都好奇地探过头。
我在那个叫浏览器的图标上点了一下,然后伸出食指,在屏幕上一个虚拟的键盘上,极其笨拙地、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戳点:J、I、A、J、I、N、G、C、I、Q、I、N、G、H、U、A、M、E、I、P、I、N、A、N、K、U、A、N……
王博古看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林薇的眉头却越皱越紧,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似乎在努力理解我的行为。
终于,我戳完了那几个对我来说极其别扭的字母组合,点下了那个搜索的图标。
屏幕上瞬间刷新,跳出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片。
我把手机屏幕翻转,推向桌子对面的林薇和王博古。屏幕上,最顶端赫然显示着几个大字:
>
**嘉靖瓷器暗款之谜:严嵩寿礼青花梅瓶臣嵩敬献款识考略**
>
**——来源:百度百科**
下面,是洋洋洒洒的文字,详细描述了嘉靖二十三年严嵩六十寿诞,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奉旨监造贡瓷,为避讳和彰显恩宠,特命御窑厂在瓶底釉下暗刻臣嵩敬献四字款识的始末。甚至还有几张模糊的瓷器底部特写图片,标注着暗款的可能位置。
王博古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天雷劈中,彻底石化了。他那张保养得宜、惯于在古玩界长袖善舞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崩溃的呆滞和荒谬感。他看看屏幕,又看看我平静无波的脸,再看看屏幕,喉结上下剧烈滚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仿佛他毕生钻研、引以为傲的深厚学养和丰富经验,在这个小小的发光板子面前,被彻底碾成了齑粉。
而林薇的反应则截然不同。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瞬间绷直,清澈的镜片后,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里,先是爆发出一种极度震撼的光芒,随即被一种更加炽烈、更加纯粹的、近乎狂热的兴奋所取代!那不是对财富的贪婪,而是一个学者面对颠覆性发现时那种近乎本能的激动。
这……这是什么!她失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下意识地指向我的手机屏幕,这个‘百度百科’它……它怎么会有如此详尽、连皇家秘档都语焉不详的记载它收录了……所有的知识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之前的从容优雅被一种急切的好奇取代:陆先生!您……您真的是通过这个‘手机’……通过这个‘百度百科’知道的它……它可靠吗它背后是什么机构谁在编纂它的资料来源是什么!
林薇的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几乎要触碰到我的手机屏幕。她那属于学者的、刨根问底的光芒,几乎要将这间奢华的会客厅点燃。
林小姐!林小姐!您先冷静!冷静!王博古终于从石化状态中勉强挣脱出来,脸色依旧苍白,他慌忙起身,试图隔开过于激动的林薇和我那神奇的板子,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干涩,不管这……这‘百度百科’是什么神仙玩意儿,陆大师他……他认得字!会用这法宝!这才是关键!这才是真本事!他转向我,脸上重新堆砌起谄媚到极致的笑容,腰弯得更低了,恨不得趴在地上,陆大师!您真是……真是神人啊!慧眼识宝,又有这通天彻地的‘法宝’相助!我王博古服了!五体投地的服了!
他搓着手,眼珠飞快转动,闪烁着精明的光:大师!您看这样行不行您这身本事,窝在这酒店里太屈才了!我王博古在古玩圈摸爬滚打几十年,人脉资源还是有一些的。不如……您就坐镇我的博古轩!不!我给您单独开一间工作室!就叫……就叫‘神眼斋’!您什么都不用操心,鉴定费,咱们三七开!不!二八!您八!我二!就图沾沾您的仙气儿!您看如何
王博古唾沫横飞地描绘着宏图伟业,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真金白银和煊赫名声在向他招手。而我,只是再次端起那杯温热的金骏眉,目光透过氤氲的水汽,落在窗外那片璀璨却陌生的灯海之上。王博古的许诺,林薇的追问,此刻都显得遥远而不真切。
我需要一个地方,我放下茶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王博古的聒噪,安静的地方。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里,半块冰冷的腰牌紧贴着皮肤。
林薇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动作和眼神中的疏离。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炽热的求知欲,恢复了部分学者的冷静。她推了推眼镜,声音清晰而平和:陆先生,如果您需要一个不受打扰的环境进行研究或……适应。我在大学附近有一套闲置的公寓,安保和环境都很好,非常安静。我可以暂时借给您落脚。她顿了顿,补充道,没有附加条件。只是希望,在您方便的时候,能解答我的一些学术疑问。当然,是在您自愿的前提下。
这个提议,比王博古那充满铜臭味的神眼斋要顺耳得多。我看向林薇,她目光坦诚,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的矜持和尊重。
好。我点了点头,只吐出一个字。
王博古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一张没贴好的假面具,透出掩饰不住的失望和一丝不甘。但他反应极快,立刻又堆起笑:哎呀!林小姐想得周到!大师是该有个清静地方!那……那这样!大师您先安顿!工作室的事咱们慢慢谈!不急!不急!以后但凡有需要我王博古跑腿效劳的地方,您和林小姐尽管吩咐!
……
林薇的公寓坐落在大学城边缘一处闹中取静的住宅区。房间不大,却异常整洁明亮,巨大的落地窗将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书架上塞满了厚厚的中外文书籍,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的水墨画,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油墨和咖啡混合的香气。这里没有博古轩的珠光宝气,也没有酒店的浮华喧嚣,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书卷气和秩序感。
最初的几天,我几乎足不出户,像一头闯入陌生巢穴的困兽,谨慎地观察着这个巢穴里的一切。那些会自己喷出热水的铁管(水龙头),一按开关就亮如白昼的琉璃灯(电灯),还有那个方方正正、插上电就能吹出热风或冷风的铁匣子(空调)……每一样都让我既惊骇又新奇。
最让我警惕的,是厨房里一个四四方方、有着透明琉璃门的铁柜子(微波炉)。第一次看到林薇把一只冰冷的包子放进去,关上门,按了几下,里面就亮起诡异的光,然后包子就冒出热气时,我差点拔出藏在靴筒里的半截匕首(虽然它早已遗失在穿越途中)。
此乃……何物我强作镇定,指着那嗡嗡作响的铁柜子。
林薇正对着一个发光的薄板子(平板电脑)敲打,闻言抬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哦,微波炉啊。热东西很快的。她看我依旧一脸戒备,便耐心解释道,就是利用一种叫‘微波’的能量,让食物里面的水分子快速震动摩擦,产生热量。原理和……嗯,和太阳晒热东西有点像,不过更快更集中。她示范着操作,你看,把要热的放进去,关好门,设定时间,按开始就行了。很方便的。
微波震动摩擦听起来像某种邪门的法器!我盯着那扇透明门里旋转的包子,看着它一点点膨胀变软,热气蒸腾,心中警铃大作。这东西,莫不是某种以食物为祭品、强行催熟的邪术炉鼎
接下来的日子,我对这微波炉敬而远之。每次林薇使用它,我都下意识地退开几步,目光充满审视。直到有一次,我实在饿极了,林薇又不在,看着冰箱里她给我留的、已经冷硬的叉烧包。犹豫再三,饥饿最终战胜了警惕。我学着林薇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包子放进那铁柜子,关上门,手指颤抖地戳着那些看不懂的符号按钮。胡乱按了一通,里面果然亮起了光,嗡嗡作响。
我立刻后退几步,双手下意识地抱拳,对着那嗡嗡作响、散发着诡异光芒的铁柜子,极其郑重地作了个揖,口中念念有词:仙炉在上,弟子陆昭,腹中饥馑,特借贵炉法力,热此凡食充饥。绝无亵渎冒犯之意,若有惊扰,万望海涵!热好之后,弟子定当诚心供奉,感激不尽!
恰好林薇抱着一摞书推门进来,正好撞见这一幕。她先是愕然地瞪大眼睛,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她笑得弯下了腰,眼镜都滑到了鼻尖。
陆……陆先生!您……您这是在干嘛她扶着门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微波炉……仙炉哈哈哈……还供奉它就是个加热工具啊!跟电水壶、电饭煲一样的!
我被她笑得有些窘迫,但依旧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只是耳根微微发热,强辩道:此物吞吐光华,催熟食物于顷刻之间,岂是凡器既通法力,自当心存敬畏,礼数周全,方保无虞。
明朝嘉靖帝沉迷方术,炼丹炉炸炉伤人的事情时有耳闻,由不得我不谨慎。
林薇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走过来,一边帮我取出热好的、香气四溢的包子,一边耐心地、用我能理解的类比方式解释微波加热的物理原理,虽然大部分术语我依旧听得云里雾里。不过,看着她忍俊不禁却又努力保持尊重的样子,对这仙炉的莫名敬畏,似乎也随着包子的香气,消散了一些。只是后来每次使用,我依旧会习惯性地、飞快地对着它拱一拱手,权当心理安慰。林薇看到,也只是抿嘴偷笑,不再戳破。
在王博古近乎狂热的包装和牵线搭桥下,神眼陆大师的名头在古玩圈里如同坐了火箭般蹿升。他不再满足于让我坐镇鉴定,而是开始运作更大的生意。
大师!天大的机缘!王博古红光满面地冲进公寓,手里挥舞着一张烫金的请柬,城西老榆树胡同那片要拆了!挖地基的时候,推土机咣当一下,您猜怎么着刨出个地窖!里面……满满当当,全是老东西!看那灰头土脸的样子,年份绝对够劲!
他压低声音,凑近我,带着一种分享惊天秘密的兴奋:消息被开发商暂时压下来了!他们不懂行,又怕惹麻烦,想找信得过的专家先私下里掌掌眼,估个价,好悄悄处理掉!我费了老鼻子劲才搭上线!大师,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只要您出马,点石成金!咱们三七……不!二八!您八!我只要个跑腿钱!
地窖窖藏我的心猛地一跳。在明朝,战乱或变故时,大户人家埋藏珍宝以待来日,并不罕见。这确实是个机会,一个能快速积累巨大财富的机会。
几天后,深夜。城西老榆树胡同拆迁工地。巨大的探照灯将一片狼藉的废墟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挖掘机柴油的味道。几个穿着考究、但神情紧张焦虑的中年男人(开发商代表)早已等候多时,旁边站着几个孔武有力、眼神警惕的保镖。一辆挖掘机的铲斗下,隐约可见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王博古点头哈腰地引着我上前。林薇作为我的学术顾问也跟来了,她背着一个小型探测仪器,神情严肃而专注。
陆大师!久仰久仰!为首的开发商代表姓赵,挺着啤酒肚,脸上堆着笑,但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和审视,麻烦您给看看,下面这些‘土货’,到底……值几个钱他着重强调了土货两个字,暗示着这些东西来历不明。
我没有理会他,目光扫过那片被挖掘机粗暴翻开的地面,泥土的色泽、堆积的层次、散落的破碎瓦砾……最后,我的视线停留在洞口边缘几块不起眼的、带着深绿色铜锈的碎瓷片上。一种强烈的直觉攫住了我。这气息……这腐朽中沉淀的华贵……错不了!
我径直走向洞口,无视了赵总等人惊愕的目光,俯身仔细查看那些瓷片。青花发色深沉,釉面莹润,画工精细繁复,带着典型的明中期特征。我捡起一块稍大的底足碎片,对着强光手电仔细看了看断口和残留的釉面,又凑近鼻尖,闻了闻那泥土和陈年釉面混合的、极其细微的特殊气味。
如何大师王博古紧张地凑过来问。
我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明弘治、正德年间,景德镇官窑。以青花缠枝莲纹大盘、梅瓶、玉壶春瓶为主。埋藏时间,约在嘉靖初年,海禁最严、倭乱频仍之时。此地……我指了指脚下,当年应是某位与海商巨贾关系匪浅的京官别院。为避祸,匆忙掩埋。
赵总等人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真的假的、这也能看出来的怀疑。王博古则激动得满脸通红:听见没!听见没!大师金口玉言!绝对错不了!弘治正德的官窑啊!发了!这下真发了!
林薇则蹲在一旁,用她的仪器扫描着几块瓷片,屏幕上的数据快速跳动,她看着数据,又看看我,眼中再次流露出那种混合着震撼和探究的光芒。
赵总搓着手,脸上挤出笑容:大师果然神眼!那……依您看,下面这些东西,总价大概……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贪婪的期待。
我沉默了一下,报出了一个数字。一个足以让王博古倒吸一口冷气、让赵总等人瞬间呼吸急促、眼睛放光的巨额数字!
当真!赵总的声音都变了调。
只多不少。我的语气平淡无波。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又充满了古玩圈特有的灰色气息。在王博古的极力促成下,一笔庞大的资金通过复杂的渠道运作,悄无声息地流入了我的账户。作为回报和封口费,几件品相最为完美、最具代表性的窖藏瓷器,被秘密送到了林薇那间安保严密的公寓,由我亲自保管。
其中,就包括一对保存近乎完美的明正德青花穿花龙纹梅瓶。龙形矫健威猛,穿梭于缠枝莲间,青花发色浓翠欲滴,釉面肥润如脂,堪称官窑精品中的精品。
大师!这对瓶子,就是咱们的镇山之宝啊!王博古看着那对梅瓶,激动得手舞足蹈,只要运作得当,上拍!绝对的天价!轰动全球!
财富的雪球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滚动。在王博古这个精明的掮客运作下,我神眼陆大师的名号不仅限于古玩圈,甚至开始向更顶级的富豪圈子渗透。每一次出手鉴定,无论物件大小,动辄收取数十万乃至百万的咨询费。那些窖藏精品,则通过隐秘的渠道,流入国际顶尖拍卖行,每一次落槌,都伴随着令人咋舌的天文数字。我的银行账户余额,以几何级数疯狂增长,数字之长,连我自己都有些麻木。
公寓早已换成了市中心顶层视野绝佳的豪华大平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日夜不息的车水马龙和璀璨霓虹。室内是顶级设计师打造的低调奢华,每一件摆设都价值不菲。然而,这金碧辉煌的牢笼,并未给我带来多少归属感。明朝的刀光剑影,兄弟陈安临死前的怒吼,妻子沈清漪可能面临的悲惨命运……如同跗骨之蛆,从未远离。
林薇成了这浮华世界里,唯一能让我感到一丝真实和慰藉的存在。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充满求知欲的学者,更像是一个耐心的引路人和……朋友。她教我使用手机更复杂的功能(比如电子支付和地图导航),带我品尝各种匪夷所思的现代食物(从冰淇淋到芥末章鱼),为我讲解这个时代光怪陆离的一切。她的聪慧、沉静,以及偶尔流露出的俏皮,像一泓清泉,流淌在我被仇恨和金钱锈蚀的心田。
我们的关系,在一次次深夜关于明代宫廷秘辛、器物考据的探讨中,在一次次我对着仙炉(微波炉)作揖被她撞见引发的笑声中,在一次次她对我那些与现代格格不入的言行流露出的无奈与包容中,悄然发生着变化。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末下午。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客厅。林薇蜷在沙发里,对着她的发光板子(平板电脑)处理文献,长发随意挽起,露出白皙优美的脖颈。我坐在不远处的书桌后,面前摊开着那本厚厚的、图文并茂的《明朝灭亡的100个原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上冰冷的印刷字体。崇祯、李自成、吴三桂……一个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
在看什么林薇抬起头,随口问道。
我将书页转向她。封面上那行醒目的黑体字刺痛了她的眼睛。
客厅里的阳光仿佛瞬间冷了几分。林薇脸上的恬静消失了,她放下平板,坐直身体,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理解,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你……还是想回去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掠过她,望向窗外那片不属于我的繁华。沉默,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两人之间。半晌,我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艰涩:陈安的仇,不能不报。清漪她……生死未卜。我苟活于此,锦衣玉食,心……难安。
林薇的嘴唇抿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却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我明白。她轻轻地说,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血仇家恨,至亲牵挂……换做是我,也放不下。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但是陆昭,回去……改变历史,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蝴蝶扇动翅膀,可能引发海啸。你救下一个人,可能让千千万万本不该死的人死去,甚至……彻底抹掉你现在所知道的一切,包括……我们相遇的可能。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望着脚下蝼蚁般的车流:而且,你怎么知道一定能改变历史的洪流,真的是一个人能阻挡的吗万一……你回去,只是徒劳地再经历一次绝望呢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看着她纤瘦而挺直的背影,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她的话,像冰冷的针,刺中了我内心最深的恐惧和犹豫。改变历史我真的有能力对抗那滚滚而来的天命吗还是……只是飞蛾扑火
……我不知道。我最终只能吐出这几个字,沉重而无力。复仇的火焰与对未知后果的恐惧,在心中激烈地撕扯。
林薇转过身,脸上已经没有笑容,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平静。如果你真的决定了,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告诉我。我……帮你准备。至少,让你带些能防身、能……活下去的东西。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内心挣扎达到顶点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契机,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出现了。
王博古神秘兮兮地送来一个包裹,说是他千辛万苦从一个祖上干摸金营生的老关系手里弄来的压箱底宝贝,特地孝敬陆大师的。
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个破旧的紫檀木匣。匣子本身包浆厚重,雕刻着模糊的云纹,透着一股古意。打开匣子,里面用褪色的黄绸衬着,躺着一块……玉佩。
我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的刹那,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那是一块羊脂白玉佩,玉质温润,近乎无瑕。上面雕刻的图案极其繁复精细——不是常见的花鸟鱼虫或吉祥文字,而是一幅微缩的、充满玄奥意味的星图!星图中央,是北斗七星,但勺柄的指向和星辰的相对位置,却与我所知的任何星图都迥然不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感。
更让我心脏狂跳的是,玉佩边缘,用极其细小的古篆,阴刻着四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字:
>
**归墟引路**
归墟!传说中万水汇聚、时空罅隙所在的无底之渊!这块玉佩的形制、玉质、雕刻风格,尤其是那诡谲的星图,竟与北镇抚司密档中一份语焉不详、被列为禁忌的记载惊人地吻合!那份记载提到,成祖永乐年间,三宝太监郑和最后一次下西洋归来,曾秘密带回一块得自极西星海之墟的奇石,后被能工巧匠琢成玉佩,上有异域星图,据说蕴含穿梭时空之秘,谓之归墟钥!此物被视为不祥,深锁大内,后于正统年间一场离奇大火中神秘消失……
我颤抖着手,拿起那块玉佩。触手温润,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时空尽头的冰凉气息,顺着指尖蔓延而上。当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玉佩中央那勺柄指向诡异的北斗星图时——
嗡!
一声只有我能听到的、低沉而宏大的嗡鸣,仿佛从灵魂深处响起!眼前的一切——奢华的客厅、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的霓虹——都剧烈地晃动、扭曲起来!无数道细微的、银白色的流光从玉佩内部迸发出来,如同活物般在我指尖缭绕盘旋!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吸力凭空产生,仿佛要将我的灵魂从躯壳里硬生生扯出,拖入一个旋转的、光怪陆离的漩涡!
呃啊!我闷哼一声,猛地松开手,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桌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心脏狂跳如擂鼓,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玉佩掉落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那些银白色的流光迅速消散,嗡鸣声也戛然而止。一切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恐怖的悸动只是幻觉。
但我清晰地知道,那不是幻觉!这块玉佩……这块归墟引路佩!它就是钥匙!是通往过去、通往明朝的钥匙!郑和带回来的秘宝,竟然辗转流落到了这个时代,又阴差阳错地回到了我的手中!
狂喜如同岩浆般在胸中爆发!陈安!清漪!魏忠贤!那些血债……终于有希望了!然而,狂喜仅仅持续了一瞬,林薇那苍白而悲怆的脸庞,她关于蝴蝶翅膀和历史洪流的话语,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还有……怀中那半块冰冷的腰牌,提醒着我北镇抚司的身份,提醒着我将面对的是何等凶险的境地。
回去,意味着放弃这里的一切泼天富贵,意味着踏入九死一生的修罗场,意味着可能引发无法预知的灾难。不回去仇恨的火焰和刻骨的牵挂,足以将我日夜焚烧。
我弯下腰,指尖颤抖着,再次触碰到那块温润却又潜藏着时空风暴的玉佩。这一次,没有流光,没有嗡鸣,它安静得如同一块普通的古玉。
但我知道,答案已经在我心中。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顶层公寓的巨大露台,夜风微凉,吹拂着林薇的长发。城市的灯火在她身后铺展成一片流动的星河。她手中端着一杯红酒,指尖却微微发白。我站在她对面,沉默如山岳。
决定了她轻声问,声音飘散在风里。
嗯。我只应了一个字,重若千钧。
林薇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她放下酒杯,转身走向客厅,再出来时,手里提着两个鼓鼓囊囊、印着超市logo的大号购物袋,还有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登山背包。
给。她把东西推到我面前,语气恢复了学者的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程序化,时间仓促,只能准备这些基础物资,尽量选体积小、能量高、易储存的。
我疑惑地打开袋子。
一个方方正正、有着黑色光滑面板的扁平铁盒子(电磁炉),上面还放着一个同样漆黑、带着奇怪旋钮和插头的圆盘(配套锅具)。
几大包密封严实、印着牛油特辣字样的方形料块(火锅底料),散发着浓烈的辛香气味。
几大袋真空包装的、切得薄如蝉翼的肉片(肥牛卷、羊肉卷)。
各种脱水蔬菜包(木耳、香菇、粉丝……)。
一个银色金属外壳的、沉甸甸的小圆筒(大容量充电宝)。
几盒火柴。
一个不锈钢的扁平酒壶,里面灌满了高度白酒。
甚至……还有两套耐磨的深色户外冲锋衣裤和几双厚袜子。
最后,她拿起那本厚重的《明朝灭亡的100个原因》,犹豫了一下,还是塞进了背包最外层。
我看着这堆五花八门、充满了现代生活气息的物资,一时有些失语。电磁炉火锅料这……如何对敌如何复仇
林薇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她拿起那个电磁炉,动作麻利地插上电,按下开关。电磁炉面板瞬间亮起幽幽的蓝光,中心区域迅速变得滚烫。
别小看它。她指着电磁炉,语气严肃,核心部件是高频线圈,瞬间加热。没有明火,隐蔽性强。关键时刻,把锅放上去烧热,泼油或者烧红的铁器,杀伤力不亚于火攻。这锅,她拍了拍那个漆黑的圆盘,材质是特种合金,异常坚固,必要时能当盾牌甚至钝器。牛油底料,高热量,辛辣刺激,提神,伤口消毒或许也能顶一下。高度白酒,消毒、引火、必要时麻醉自己。充电宝,里面有强光手电模式,能当信号灯也能晃瞎人眼。衣服鞋子,隐蔽、防刮、保暖。
她一件件解释着用途,将现代物品的功能在极端环境下的潜力挖掘到了极致。这不再是简单的生存物资,而是一个来自未来的单兵生存与战术应急包。
最后,她拿起那本《明朝灭亡的100个原因》,塞进背包侧袋,眼神复杂:这个……带着吧。也许……也许能在最绝望的时候,给你一点……提醒或者,只是让你知道,在那个时间节点上,曾经有一个人,在另一个时空,试图理解你将要面对的一切。
露台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夜风吹动林薇的发梢,她微微侧过脸,避开了我的视线,但我还是看到了她眼角那一闪而逝的水光。
什么时候走她的声音有些哑。
我握紧了手中那块温润的归墟引路佩,感受着它内部沉睡的时空之力。子时三刻。那是传说中阴阳交替、时空壁垒最薄弱之时。
林薇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帮我把所有物资,连同那本沉重的书,仔细地塞进那个巨大的登山背包里。她的动作很慢,很细致,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露台角落那座价值不菲的欧式座钟,指针不紧不慢地走向午夜。
我背上沉重的背包,将那半块锦衣卫腰牌仔细地贴身藏好。最后,握紧了那块归墟引路佩。玉佩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那诡异的星图仿佛活了过来。
保重。我看向林薇,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
林薇抬起头,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和坚强。她忽然上前一步,将一个小小的、扁平的黑色方块塞进我手里。那是我常用的手机。
拿着。我……我开了录像。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到了那一刻……到了景山……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把它打开,对着……拍下来。也许……也许几百年后,会有人看到。也许……能证明些什么。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也让我……知道你最后……看到了什么。
我低头看着手中冰冷的手机,屏幕是黑的,但我知道,它背后的眼睛已经睁开,准备记录下可能颠覆一切的历史瞬间。我默默将它塞进了冲锋衣胸前的内袋里,紧贴着那半块腰牌。
子时三刻到了。
我闭上眼,集中全部的精神,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仇恨、所有的牵挂,都灌注到紧握玉佩的手中!指尖按照记忆,快速而精准地拂过玉佩中央那诡异星图的几个关键节点——北斗勺柄尖端、天璇与天枢的连线、一颗孤悬于星图边缘的暗星……
嗡——!!!
比上一次强烈百倍、仿佛来自洪荒宇宙的嗡鸣瞬间贯穿我的灵魂!手中的归墟引路佩爆发出无法直视的炽烈银光!无数道粗大的银色光流如同狂舞的蛟龙,瞬间将我整个人吞噬!
视野被一片绝对的银白淹没!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撕裂一切的力量疯狂撕扯、拉伸!脚下的露台、眼前的林薇、身后那片璀璨的都市星河……都在银光中急速扭曲、变形、破碎!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在眼前疯狂飞旋,仿佛坠入了一个由时空碎片构成的万花筒!
陆昭——!林薇带着哭腔的呼喊,仿佛从极其遥远的水底传来,瞬间被狂暴的时空乱流撕得粉碎!
……
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冲锋衣!凛冽如刀的北风裹挟着鹅毛大雪,劈头盖脸地砸来!脚下是厚厚的、冰冷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声响。
银光敛去。我猛地睁开眼。
眼前不再是灯火辉煌的摩天大楼,而是一片低矮破败、覆盖着厚厚积雪的民房屋顶。远处,是黑沉沉、巨大得如同匍匐巨兽的城墙轮廓!那熟悉的、带着硝烟和血腥气息的空气!那回荡在寒风中的、若有若无的哭喊和兵刃撞击声!
北京!崇祯十七年!甲申!我真的……回来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血液奔涌如沸!手中的归墟引路佩光芒黯淡下去,变得温凉。我下意识地摸向胸口,半块腰牌冰冷坚硬,手机也安静地躺在内袋里。身后沉重的背包提醒着我,我不是空手而来。
就在这时——
杀啊!!!
城破啦!!!
闯王万岁!!!
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哭嚎声、兵刃交击声,如同汹涌的潮水,猛地从东南方向(正阳门、崇文门方向)爆发出来!瞬间撕裂了雪夜的死寂!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夜空!无数惊恐的人影如同没头的苍蝇,哭喊着从巷子里涌出,向着西北方向(皇城)亡命奔逃!
大顺军!进城了!历史……就在此刻!
来不及多想!陈安!清漪!一股灼热的血直冲顶门!我猛地将沉重的背包甩上肩头,辨明方向,一头扎进了风雪弥漫、混乱如沸粥的黑暗街巷之中!目标——北镇抚司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