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婚书里的黄金万两我是路家孤女,带着婚书上门认亲,却被顾家乱棍打死。
重生回到被羞辱的那天,我才发现——婚书夹层里,藏着我全家被灭口的真相。
顾夫人以为我会像上辈子一样跪着求她,可这次,我反手就把金矿图献给了她的死对头。
前世他们骂我贱婢,这一世,我让他们跪着叫我县主。
1
门房泼出的洗脚水,差一点就溅湿了我的裙角。
我猛地拽住小环后退三步,脏水哗啦一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泥点。
姑娘小环惊愕地看着我,显然不明白我为何突然反应这么大。
——我当然反应大。
上辈子,就是这盆水泼湿了我的鞋,我气急拿出婚书自证身份,结果被顾家的嬷嬷抢走婚书,活活打死小环,再打断我的手脚,扔进庄子里等死。
而今天,我重生了。
走。我攥紧小环的手腕,转身就走。
可姑娘,咱们的盘缠已经……小环急得眼眶发红。
放心,饿不死。我摸了摸袖中的婚书,指尖触到夹层里那张薄薄的羊皮纸。
——前世临死前,我才知道,顾家根本不是想悔婚,而是想灭口。
因为这封婚书的夹层里,藏着我父亲用命换来的金矿勘图。
2
我们没有回破旧的客栈,而是直奔城南的玉漱轩。
姑娘,这里是……小环惴惴不安地看着雕梁画栋的戏楼。
卖故事的地方。我微微一笑,从包袱中抽出一卷手稿,递给迎上来的伙计。
这是父亲在世时,和我一起写的游侠故事。
父亲生前常带着我写《青锋客》的故事,说那侠客像我们父女俩。
现在,这个故事终于要为我赚到第一笔安身立命的银两。
半刻钟后,第一卷的书稿换回了二十两。
我和小环在城南偏僻处租了个小院安顿下来。
这张事关生死的矿图攥在手中,让我如芒在背。
虽已及时离开顾府,危机却仍未解除。
前世记忆渐渐清晰,父亲路时玉和顾景行父亲顾蒲善本是同窗好友,一起考中进士入朝为官。
三年前父亲外放,不到两年就突遭意外。
最奇怪的是顾家的反应。
即便我家道中落,他们也不该这样狠毒——当场打死小环,抢走我的包袱和婚书,半日内就把我押到庄子。
管事打断我的手脚,日夜逼问:
知不知道矿图在哪
你父亲还告诉过谁
他在外放时结交了哪些人
这些我哪里知道现在想来,应该是父亲外放时发现了矿脉,绘制成图准备献给朝廷。
他醉酒时还给我看过图,说要光宗耀祖。
谁知这份忠心,反倒害了全家性命。
顾蒲善作为父亲多年的同窗挚友,或许曾从父亲的只言片语中察觉了什么。
父亲性格耿直,虽谨慎,但偶尔酒后也会流露出几分得意。
又或许,父亲在外放期间的书信里,曾不经意提及自己在查勘某处山势,语气里藏着掩不住的兴奋。
顾蒲善何等精明,只需稍加揣测,就能猜到父亲手中握着什么。
甚至可能更早——当年他们同榜高中,父亲就曾私下说过:若有一日能为朝廷寻得一处矿脉,才算不负平生所学。
顾蒲善未必知道矿图的具体所在,但他一定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父亲去世后,我被迫投奔顾府。
他们在我身上发现了那张矿图——无论是想据为己有,还是要彻底销毁证据。
作为父母唯一的骨血,我最终也因此丧命。
这一世,顾蒲善还没拿到金矿图,今天我露了面,他们随时可能找上门来。
当务之急,是要找个可靠的靠山献上矿图,也要为前世的血仇讨份公道。
这个人选必须慎之又慎——若是选错了人,只怕刚逃出虎口,又落入狼窝。
3
心怀不甘,我乔装成青衫书生,想去见见故人。
穿过甜水巷,远远地就看到了我的未婚夫顾景行。
如今,他已经褪去了少年稚气,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他俯身温柔地为轿中人打帘。
姑娘明艳动人。
我知道,这是王祭酒家的千金。
上一世,他们不久后就会定亲,两年后顾景行科举高中时正式成婚。而我也将在那年秋闱之后被害身亡。
听说顾、路两家曾有婚约小姐娇声问。
不过是旧事罢了。他微微蹙眉,语气随意,如今她早已嫁作商人妇,不提也罢。
王小姐展露志在必得的笑容。
我心口突然一阵刺痛,曾经两小无猜与他嬉闹的日子在脑海中翻涌。
春日里,他陪我攀上青云寺的高峰,回程时将我驮在他的背上下山;
夏日的午后,我们蹲在荷塘边,数着往来游鱼吐的泡泡;
秋日,他会将火红的枫叶轻轻夹进我的书卷;
冬日,他总偷偷往我冰冷的手炉里添炭。
尤记得,十四岁那年,顾景行来辰州游学,借住在路府已有月余。
不巧他染了风寒,卧病在床。
那些日子里,我整日提心吊胆,茶饭不思,却只能默默在心底担忧。
雪夜,月光如纱。
熟悉的身影突然翻过院墙,他身着素白棉衣,发梢沾着细碎雪花,宛如从画中走出的谪仙。
我又惊又喜,满心担忧着他的病是否痊愈,慌忙迎上前去。
顾景行笑着朝我走来,冻得通红的脸上洋溢着温柔。
还未等我开口,他已从袖中取出一段红绳,轻轻握住我的手腕。
他的指尖微凉,动作却格外轻柔专注,将红绳一圈圈系在我腕间。
婉卿,
他声音低沉而坚定,目光灼灼,等你明年及笄,我定会来娶你。
如今他系在我腕上的红绳仍在袖中,却已褪色如干涸的血迹。
重生前,被关在柴房七百多天,我终于等到了顾景行。
隔着巴掌大的墙缝,我看见他扶着新妇下轿,眼神温柔缱绻。
公子,柴房那...庄头话音未落,他漫不经心瞥来的目光,让我浑身血液瞬间结冰。
曾经为我摘杏子、系红绳的少年,此刻眼里只剩陌生人般的冷漠。
喉间泛起腥甜,我死死咬住嘴唇。
原来最狠的刀,不是顾夫人的棍棒,而是曾经滚烫的誓言,淬成冰碴扎进心窝。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我才发现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流如注,终于笑出了声
......
这场用命来醒的梦,该结束了。
过往的每一个画面都在我脑子里烧。
烧得我头疼欲裂,烧得我每一口呼吸都像咽下火炭。
我舔了舔嘴角,尝到铁锈味——原来不知何时,已咬破了唇。
我将红绳取下,扔到地上转身离去。
4
我正在撰稿,小环跌跌撞撞冲进屋内,额上沁着冷汗,姑娘!西市粮铺的伙计说,这两日总有生面孔在打听独居的主仆。
她死死攥住我的衣袖,声音发颤,方才回来时,巷口卖炊饼的老汉一直盯着咱们瞧...。
为了不出意外,我隐晦的将顾府可能会对我不利的事告诉过小环,让她留心,现在果然出现了意外。
我猛地推开窗棂。暮色中的小巷死一般寂静,连平日聒噪的麻雀都销声匿迹。
收拾细软。我一把扯下墙上的幂篱,从后门走。
贴着墙根潜行至拐角,却与一队黑衣家丁迎面撞上。
领头嬷嬷手攥着一卷画像。
在那儿!
我们转身就跑,身后脚步声如影随形。
穿过三条街巷后,小环带着哭腔拽我:姑娘,前面没路了!
突然,马蹄声破空而来。
几匹烈马自巷口疾驰而至,为首者绯色官袍翻飞。
眼看马蹄就要踏中小环,我飞身将她扑开,幂篱应声落地。
找死冷冽的嗓音自头顶压下。
抬头正对上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眸——年轻官员蹙眉勒马,溅满泥水的官服下摆都掩不住通身肃杀之气。
大人恕罪。我刻意压哑嗓音。
巷口传来追兵的叫嚷,马上官员突然眯起眼睛。
就在我心跳骤停之际,他扬鞭冷喝:清道!
随行差役立刻冲向追兵方向。
我趁机拉着小环隐入墙角阴影,听着远处传来大理寺办案的厉喝。
绯衣官员却驻马不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们。
小瑟缩着躲在我身后。
我仰头望着这位传说中的周阎罗,官帽下的眉眼如刀削般锋利。
大人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忽然抬手示意随从退开。
你是何人。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我低头福身:民女姓路,这是家婢小环。
他指尖在缰绳上轻叩三下,忽然俯身:路姑娘可知,顾家悬赏百两寻人
我浑身一僵。小环的指甲几乎掐进我手臂。
暮色中,他绯色官服的暗纹忽明忽暗:三日前顾府报案,说逃奴窃取贵重财物。
我直视他的双眼:大人明鉴,路家世代书香,何来逃奴一说
他忽然笑了——那笑意未达眼底:有意思。顾蒲善今晨刚派人去辰州。
远处传来差役的呼喝声。
他直起腰身,从袖中抛来一块令牌。
青铜令牌入手冰凉,上面周字硌。
我还未道谢,他已调转马头:路姑娘,你只有三日。
马蹄声远去后,小环抖着手翻开令牌背面——赫然刻着证人庇护四个小字。
周大人的突然相助让我始料未及,而顾家的所作所为更令我寒心不已。
难道,他们已经猜到勘图在我身上
眼下我进退维谷,大仇未报,却已身陷绝境;老家辰州是回不去了,自从父母意外离世后,叔父路时谦就霸占了父亲的全部家产;更可恨的是,在我及笄后,见顾家迟迟不来提亲,叔父竟将我许配给一个五十多岁的盐商做续弦。
无奈之下,我只好带着小环从柴房的狗洞逃出,一路赶往京城,本想找顾家履行婚约,满心以为顾家会念及旧情,却没想到顾府是个天大的陷井!
眼下四面楚歌,我急需一棵能遮风挡雨的大树。
可这京城权贵盘根错节,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5
望着周大人远去的背影,我不禁想起自己在茶楼打听到的传言。
周文远周大人与三皇子萧景珩自幼相伴,既是伴读,也是挚友。
而三皇子跟顾府出身宠妃诞下的五皇子关系天然对立。
今日周文远助我躲过了顾府的祸事,也证实了三皇子一脉对顾府的态度。
前世父亲醉酒时曾提过:三皇子萧景珩...年少有为...是个仁人君子...当时只当是闲谈,如今字字千金。
我决定,赌上一赌。
若他真如父亲所言...或许这盘死棋,还能挣出一条生路。
我看着镜子里素面朝天的自己,慢慢梳拢长发。
时不待我,是时候去见见这位传说中的皇子了。
玉漱轩的雅间,三皇子萧景珩,慵懒地倚在软榻上翻我的话本。
他指尖点了点稿纸最后一页夹着的东西。
路姑娘,你确定要拿这个当投名状
三皇子萧景珩的指尖在矿图上轻轻摩挲,烛火映着他似笑非笑的眼。
你可知私藏矿图是什么罪
我垂眸:民女只知,献图于明主,是功。
三皇子展开矿图:所求为何
查父亲死因,护我周全,当众退婚。
我向三皇子详细讲述了自己的遭遇,还夹杂着对前世种种的推测。当听到顾家派人要将我当作逃奴抓捕时,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忽然低笑一声,合上图纸,准了,待本王确认了勘图真假必有厚赏。
离开玉漱轩时,天已擦黑。
回到新的住所,小环摸着三皇子赏的银两,又惊又喜。
我看着她高兴的样子,连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头也松快了许多。
这些日子,我得先给自己挣个名声。
有名望的人说话,旁人总要掂量三分。
若我还是那个无人知晓的闺阁女子,顾家动起手来自然毫无顾忌。
可要是成了名动京城的青梧先生,他们再想害我,也得先想想后果。
6
虽然《青锋客》让我积累了些许读者,但还远远不够。
我将前世与顾景行的婚约恩怨、顾家背信弃义之事,写成新话本《薄幸人》。
世人最爱猎奇,要想一鸣惊人,就得闹出大动静——
我用三皇子的赏银与掌柜签了对赌契约,一口气印了数万册,通过玉漱轩遍布全国的铺子发售。
同时将话本改编成戏本,选在话本发售当日,安排在各处戏院同步开演。
就连三皇子名下茶楼的说书先生们也得了令,同一日开讲这出《薄幸人》。
眼下诸事齐备,只待东风。
《薄幸人》开售三日,京城文坛炸开了锅。
玉漱轩门前排起长龙,五万册话本一日售罄。
掌柜连夜加印,连库存的糙纸都拿来应急。
其他书斋的老板红了眼,怎么也想不到玉漱轩会出买话本送戏票的法子。
茶楼里,说书人每每念到负心郎夜毁婚书,跑堂的就得来回添茶,听众太多,水都烧不及。
西市书贩趁机兜售手抄本,价钱翻了三倍还夹错别字。
最绝是戏剧的改编,明明人物都换了化名,可看客们偏喜欢对号入座。
有个侍郎夫人连看三场,散戏时还抹着泪问:那青梧先生可还写了续集
连街头孩童跳百索都唱着新编的童谣:金玉郎,负心汉,不及青梧笔下炭!
掌柜的瞧见我时,眼神里透着三分敬畏七分肉疼,毕竟分红时白花花的银子可没少给我数。
小环见到银票笑得见牙不见眼,直催我再写续集。
她不知道,书中惨死的丫鬟就是前世的她自己。
7
这天,我在玉漱轩蹭书看。
忽然闻到清冽松香掠过。
抬头时,只来得及捕捉一抹远去的靛蓝衣角。
是那天策马而去的周大人。
细雨沾湿了他的肩膀,他却浑然不觉。
我的心突然跳得快了些,握着的书页微微发皱。
他蓦然回首。
目光相触的刹那,我慌忙低头,却已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
待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雨声中,才惊觉手中的书,仍停在那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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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意识按住心口,三皇子那里一直没有回音,我也不敢轻举妄动。见到周大人,心中难免激荡,仿佛父亲冤屈的昭雪便有了希望。
毕竟,他是三皇子最倚重的左膀右臂。
很快我再次见到了周文远。
当时我在玉漱轩翻阅《洗冤录》,忽有阴影笼罩身前。
先生好眼光。
低沉的嗓音惊得我指尖一颤,抬眸撞进双深潭似的眼睛——周文远不知何时站在咫尺之处,玄色长袍下隐约透着松木气息。
见过大人。我慌忙作揖,手中的书掉落在地。
他俯身拾起,目光在我翻看的那章停了停:借鬼神之说讽刑狱积弊,先生好胆识。
不过是市井闲谈。我佯装镇定,却见他从怀中取出本批注满满的《薄幸人》—他指尖轻点书中批注,青梧先生可知,大理寺近日接了桩案子
我心头一跳,看着书页上写着盐商的那一段,面上却故作好奇:哦愿闻其详。
城西盐商暴毙。他忽然将书册抵至我掌心。
我有些莫名:大人莫非觉得,这话本还能杀人不成
周文远忽然倾身,松木气息混着雨水的潮湿扑面而来:死的是刘记盐号的东家。他声音压得极低,三日前刚纳了顾家庶女为妾。
脑中轰然炸开——那不正是前世逼我嫁的老翁
我这才明白,原来二叔逼我嫁给京城那个五十多岁的盐商,竟是顾家在背后指使。
难怪我及笄后,二叔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古怪,难怪他突然说要给我定一门好亲事。
暮色四合时,我独坐灯下,将连日来搜集的蛛丝马迹一一铺陈。
顾景行当年游学的路线、信中那些隐晦的描述、顾家与盐商之间不寻常的往来......
那些零散的线索渐渐拼凑出骇人的真相——顾家竟早在数年前就借五皇子之势,与盐商暗通款曲。
指尖抚过顾景行昔日寄来的信笺,那些缠绵字句如今看来,字字都藏着算计。
我忽然想起有一年端阳,他执意要带我去城南盐仓赏景,怕不是另有所图。
原来如此...我喃喃自语,窗外的夜雨敲打着青瓦,像极了娘亲遇害前那晚的雨声。
将证据用油纸层层裹好时,连夜送去了玉漱轩。
第二日,收到三皇子的消息让我按指定日期去光明正大的退亲。
8
三月初六,黄历上说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顾府朱漆大门上贴着崭新的喜字。
门房认出我,脸上立刻堆满了嫌恶,像赶苍蝇一样挥手:去去去,今日我家公子下聘,别在这儿触霉头。
小环气得眼眶发红,却被我轻轻拉住。
我们是来退婚的。我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安静下来。
门房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团:退婚他转头朝院里喊道:曹嬷嬷!有人来闹事!
曹嬷嬷带着几个粗壮婆子冲出来时,我正摩挲着手中的婚书。
她二话不说就抢过去撕得粉碎,纸屑像雪片一样飘落在我脚边。
捆起来!她厉声喝道。
婆子们扑上来,其中一个一巴掌将小环扇倒在地。
前世这一幕发生时,我跪着求他们放过小环,换来的却是更残忍的折磨。
路姑娘。顾夫人终于姗姗而来,站在台阶上俯视着我,你爹娘都死了,路家也败了,还做什么千金小姐的梦
她的话音刚落,街角突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
三皇子府的侍卫统领带着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在顾府门前勒马停下。
路姑娘,殿下命我等替你送还定亲信物。统领一挥手,两个侍卫抬上来一口红木箱子。
箱盖掀开的瞬间,顾夫人的脸色一变。
里面赫然是盐商刘家送去路宅的定亲信物。
今日路婉卿姑娘与顾景行公子退婚,我等皆是见证!统领的声音洪亮,半个街坊都听得清清楚楚。
顾夫人的嘴唇颤抖着:你...你攀上了三皇子
夫人说笑了。我挣开仆妇的束缚,弯腰捡起一片婚书碎屑,轻轻吹去上面的灰尘,不过是殿下路见不平罢了。
顾景行终于从府里冲出来,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一脸灰败。我平静地看着他:顾公子,今日你下聘,我退婚,从此两不相干。
转身走向马车时,身后传来顾夫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和箱笼翻倒的声音。
小环扶我上车时,我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9
我与顾景行退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薄幸人》因为跟这件事的高度重合再次掀起了热度。
青梧先生的名气也跟着再次上扬。
三皇子怜惜我一个孤女就把我母家的表舅调任到了京城。
舅母是个心善的,见了我心疼地直叹气:你这丫头命苦,那顾家欺人太甚!
她拍拍我,又说:放心,舅母一定给你挑个好人家。
我垂眸不语,现下的目标是好好活下去然后报仇。
这一日,我正在房中写新话本,婢女进来通报,说顾景行求见,舅母询问我的意思。
自搬到表舅府中,家人待我客气有礼,从不干涉我的私事。
我思索片刻,还是决定见他一面
。
婉卿——顾景行见到我,目光深情。
顾家最近因为我的话本日子很不好过,顾景行在读书人中名声更是一落千丈。
顾公子,请唤我路姑娘。我冷淡地开口。
婉卿——他眼中满是哀伤,你我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我冷笑:顾公子这话可真有意思!你悔婚在先,另娶在后,还有脸问我何至于此
他的手忍不住颤抖:我以为你已经悔婚另嫁——
呵!我悔婚另嫁你我青梅竹马,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放着你这样家世好的青年才俊不嫁,图什么图他白发苍苍,儿孙满堂思及过往,我愤怒地喝道,顾昭明!你当真对你家人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吗
婉卿——他面露哀色,你别轻信他人挑唆,看在你我多年情分上,求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我们重新定亲。
你这些年读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看着他只觉面目可憎,我心头燃起怒火,你走吧!顾府我高攀不起,从此你我形同陌路!说罢,我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看来三皇子的介入已经让他们乱了阵脚。
现在的我比谁都清楚,顾家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狼窝,父母的意外也绝不简单,这一世,我不会重蹈覆辙
10
我跟舅母提出要去京郊外的青云寺为父母点盏长明灯。
前世我不信神佛,重生后,却真心想要去拜拜,求个心安。
表舅母拉着我和表妹跪在菩萨前,念念有词:求菩萨保佑,赐我外甥女一门好亲事……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菩萨再灵,也渡不了不知廉耻之人。
我回头一看,竟是顾夫人,她手持佛珠,眼神如刀般向我射来。
表舅母脸色微变,勉强笑着打招呼:顾夫人也来上香真是巧。
顾夫人轻蔑地扫了我一眼:是啊,来求菩萨保佑我儿前途顺遂,别被某些丧门星拖累。
表妹气得小脸涨红。
我缓步上前,毫不畏惧地直视顾夫人的眼睛:顾夫人说得对,菩萨渡不了不知廉耻、背信弃义之人。
顾夫人勃然大怒:放肆!
曹嬷嬷见状,立刻扬起手要打,我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岂有此理,你这无父无母、目无尊长的贱人!顾夫人怒不可遏。
夫人,我轻声提醒,佛门清净地,容不得污言秽语。
正争执间,顾夫人腕间的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了一地。
我俯身拾起一颗,指尖沾上香灰,轻轻按在她掌心:夫人,您的佛珠脏了。
她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手。
我抚了抚衣袖笑盈盈地说:顾夫人是否还记得我当年住的小院唤何名
她后退了一步脸色白了白,应该是想起了我在京中路府的院子,父亲提名:青梧居。
不待上香,她领着一行丫鬟婆子落荒而逃。
我们点完长明灯,吃了斋饭,便往回赶。
表妹靠在我肩上昏昏欲睡。
突然,马车猛地一晃,还没等表舅母掀帘子,三把寒光闪闪的钢刀就抵了过来。
我心里一沉,仆从们都在后面马车上。
表舅母厉声呵斥:放肆!你们可知我们是谁家的女眷
管他是谁的家眷,为首那人冷笑着,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说着,他伸手就要拽我下车。
林萱吓得尖叫一声,扑过来死死抱住我的手臂:别碰我表姐!
匪徒一把推开她,林萱撞在车壁上,额头顿时渗出血丝。
我猛地抬手,用金簪狠狠划过那人的手腕,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他吃痛,扬起手把我扇倒,一手抓住我的衣领如拎麻袋一样拽到马背上就走。
我昏沉沉地只听到身后舅母和表妹大呼救命,丫鬟婆子乱作一团。
不知行了多久,正在我头昏脑胀,差点昏死过去之际,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精准地贯穿了匪徒的喉咙。
我惊愕地抬头,只见官道上,周文远手持长弓,疾驰而来。
他身后的十几名差役纵马冲下,刀光一闪,又一名匪徒倒地。
最后一人见势不妙,转身往山林里逃窜,几名差役立刻策马追了上去。
周文远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我面前,目光扫过我凌乱的衣衫和渗血的嘴角,眉头微微皱起:路姑娘可有受伤
我摇摇头,强自镇定:多谢大人相救。
他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死去的匪徒身上,蹲下身,翻检尸身,从其中一人怀中摸出一个铜牌。
我心头一震,出声道:这个铜牌我见过。
他站起身,微抬眸,双眼如淬了寒芒的玄铁剑,眼尾微微上挑,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
几年前,我在顾府见过铜牌。我直截了当。
周文远将铜牌收入袖中然后护我上马:我今日先派人护送你们回府。顿了顿,他又道:此事不是普通劫道,若你还知道什么,可到玉漱轩给我留话。
我连忙称是。
回到马车上舅母抱着表妹,惊魂未定,嘴里直念着菩萨保佑。
我眯眼望着官道思忖,顾家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11
推开玉漱轩雅间的门,三皇子与周文远已在等候。
周文远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昨日那一巴掌太狠,即便男装打扮,仍掩不住颊边红肿。
他眉头骤然紧蹙,指尖在案几上重重一叩,又强自按捺。
推来卷宗时,我分明看见他指节发白:姑娘且看。
卷宗上白纸黑字:绑我的匪徒是顾夫人指使,而两年前,他们同样受顾蒲善之命,劫杀了路时玉大人夫妇。
原来,爹娘的死,从来不是意外。
恨意如潮,我浑身发颤,眼泪砸在案卷上洇开墨迹。
忽然一只温热的指尖轻触我颤抖的拳头上,又迅速收回。
周文远倾身递来一方帕子。
姑娘节哀。他声音低沉,竟带着几分往日不曾有的柔和,来日方长。若有线索...顿了顿,又添一句,无论何时,都可来寻我。
抬眸与他对视,那双惯常冷峻的眼中竟盛满怜惜,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三皇子指尖轻叩案几,沉吟道:明渊有心了。转而看向我时,眼中多了几分凝重:路姑娘献图之功,陛下自是记在心上。只是...他略作停顿,声音压低了几分,顾府如今与昭阳宫那位往来密切,朝中党羽盘根错节。若无铁证,贸然查办只怕打草惊蛇。
周文远闻言微微颔首,接过话头:殿下所言极是。眼下需得寻到他们与盐商往来的账册凭证,或是...他目光与我相接,能找到当年经手之人证词更好。
三皇子轻叹一声:此事急不得。路姑娘且安心,待时机成熟...他指尖在案上画了个圈,必叫他们无所遁形。
闻言我眼睛一亮,望着他们:或许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查找。
临别时,周文远忽然拦住我,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盒,这是化瘀膏,姑娘...记得涂。
月光下,他耳尖微红,再不是从前那个冷若冰霜的周大人。
回府后我病了两日,舅母心疼我退婚又遭绑匪,急得团团转,特意办了赏花宴给我散心。
席间众人偷偷打量,窃窃私语:
不知那位青梧先生和顾家什么仇顾大人被弹劾丢了脸面!
听说顾景行放弃科考去游学了。
顾夫人连管家权都被夺了。
有人替王小姐鸣不平,说我太咄咄逼人。
可雪崩时,哪片雪花无辜
退婚那日,王祭酒拒收聘礼,王小姐颜面尽失躲去外祖家——当初明知我与顾景行有婚约,她仍敢议亲,如今又怪得了谁
自然,也有明眼人站出来替我说话。
高门夫人们嫌我胆大妄为,却碍于三皇子的权势不敢明说,只敢暗中打探我们的关系。
毕竟这位最得圣心的嫡皇子,与顾家宠妃势同水火。
当初我选择将勘图献给他,正是看准了这层政治博弈。
如今,顾府也只是暂时受到小小挫折,真正的风暴还没到来。
12
舅母面对舆论心急如焚,想给我找个如意郎君。
我虽不愿意却也不想驳了她的好意,现在正是父亲案子的紧要关头,我也需要把别人的注意力引到其他方面。
没过几天,她就在花厅召见媒婆。
我家婉卿虽然名声受了点损,但到底是官家小姐,不能随便嫁人。她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对方得是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嫡子,家世清白,没有不良嗜好。
媒婆干笑两声:夫人,您这条件……怕是有点难。
表舅母皱眉:怎么
媒婆搓着手解释:顾家退婚的事闹得太大了,京里那些体面人家都躲着路小姐呢。
几天后,媒婆兴冲冲地来了:刘大人家有个庶子,二十出头,还没婚配!
刘大人是吏部的那个吗舅母眼睛一亮,虽说庶出,要是自己有出息,倒也不错。
媒婆眼神闪躲。
我心里有数,便问:是刘大人家摔瘸了腿的庶子吗
表舅母立刻打断:不行!我外甥女怎么能嫁给个残疾!
媒婆尴尬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又过了几天,媒婆带来新消息:陈翰林家有个远房侄子,家境殷实,就是……年纪大了些。
表舅母问:多大
媒婆犹豫了一下:四十有二。
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表舅母气得拍桌子:胡闹!
表舅母不甘心,亲自带着我参加各种赏花宴,结果处处碰壁。
李夫人一见我,马上拉着女儿躲开;
王太太笑眯眯地夸我性子爽利,转头就给儿子定了别家姑娘;
最过分的是赵家的嫡子,他倒是热情,可却是个纨绔,一见到我就问:听说你跟顾景行退婚是他不行你看我合适吗
我冷冷地看着他:我要嫁的人得有房有田,父母双亡,你觉得你合适吗
表舅母当场黑了脸,拽着我就走。
经过这些事,我的话本、戏剧又增加了不少素材。
只是我的闺名已经上了婚嫁榜的黑名单。
三皇子也听说了我的择偶要求,看到我时眼神别有意味。
我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满身血债未偿,又有什么资格去忧虑这些
13
不久后,长宁侯府送来花宴的帖子,表舅母喜笑颜开:这长宁侯府是三皇子妃的母家,想必是三皇子给的面子!
自从三皇子帮我退婚后,京城都在传我是他的新宠。
这哪是赏花宴,分明是场鸿门宴。
花宴那日,三皇子妃端坐在主位,满园贵女珠光宝气。
这位就是路小姐吧她远远瞧见我,唇角含笑,眼底却透着寒意,听说你与顾家退婚,闹得满城风雨
众夫人掩唇轻笑,眼神中满是意味深长。
我福身行礼,不卑不亢:娘娘明鉴,是顾家背信弃义在先。
她指尖轻轻敲着茶盏:哦那如今攀上殿下,也是顾家逼的
殿下乃仁人君子,念及先父旧谊,对我多加照拂,倒是让娘娘误会了。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她冷笑一声,突然将茶盏重重砸在案几上,滚烫的茶水溅到我裙摆上,本宫最讨厌这种装清高的贱人!
满座哗然。
我纹丝不动地站着,任由茶渍在裙上晕开。
三皇子妃见我毫无反应,眼中怒火更盛,身边的嬷嬷冲上前押着我跪在打湿的地上。
舅母大惊,忙上前行礼,嘴里直呼:王妃息怒
我用眼神暗示她不要参合进来。
盯着我看了片刻,三皇子妃忽然抚掌轻笑:今日赏花无趣,听闻路大人才情过人,想必路小姐也不差,不如当场作诗一首
侍女立刻捧上笔墨,却故意打翻砚台,墨汁沿着我的额头溅湿我衣襟袖口。
众人哗然。
三皇子妃故作惊讶: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我缓缓抬眸,直视她眼中的恶意:无妨。
说罢,我跪坐着蘸着袖上墨渍,在素绢上挥毫写下:
墨沁青衫骨自昂,
岂将朱户视侯堂。
此生未肯趋炎势,
笔底风雷声韵长
。
最后一笔落下,满座鸦雀无声。
三皇子妃盯着那幅字,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好一个此生未肯趋炎势!她猛地站起身,只盼路姑娘将来进了王府,还能记得今日的骨气!
我平静搁笔:娘娘明鉴,臣女志不在此。
放肆!她突然抓起案上茶壶朝我掷来。碎片四处迸溅,砸在了我的肩膀上。
住手。一声厉喝,三皇子疾步走来,身后跟着周文远。
王妃不是一直想知道,青梧先生是谁吗
众人窃窃私语,目露惊疑。
青梧先生就在你眼前。三皇子冷冷扫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
不可能!三皇子妃尖声叫道,她一个闺阁女子,怎会是青梧先生
《青锋客》《薄幸人》,每一本都是路小姐所著。三皇子环视众人。
因着三皇子妃突然发疯,宴会只得草草收场。
14
周文远一路将我与舅母护送至门口,眼中满是忧色。
而我却始终沉默不语,未发一言。
此时,眼泪对我来说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哪怕我心中霜雪漫天。
周文远在马车前驻足,修长身影被光影勾勒。
他取出一件墨色披风,轻披于我肩头。
指尖触及时微微一顿,似怕惊扰。
我抬眼,见他眉间轻蹙,沉静眸中映着难解情绪。姑娘方才...很勇敢。他低叹。
宴席上我分明隐忍,何来勇敢
直到他目光落在我攥白的指节——原来他看穿了一切。
多谢大人。我嗓音嘶哑。
他抬手欲触我面颊,却转而拂去鬓间海棠。指尖收回时轻颤如灼。
保重。他最终道。
待他身影消失,我才见披风内袋藏着的青竹帕,上书:傲雪凌霜质,终有惜花人。
表舅母神情郁郁。
你与三皇子...她欲言又止。
舅母多虑了。我打断她,殿下不过是念旧情相助。
她叹气摇头,仿佛我已坠入万丈深渊。
我望着窗外出神。
这世道对女子何其苛刻,连至亲之人都觉得我此生尽毁。
可他们不懂,重生之人心里装的只有复仇,哪还容得下儿女情长。
青梧先生的身份曝光后,那些曾对我指指点点的夫人们,突然换了一副面孔。
茶会上,她们拉着我的手,从有伤风化变成了妹妹帮姐姐写个故事。
三杯茶下肚,个个都成了苦命人——
我家老爷养的外室...
婆婆往夫君房里塞人...
继女偷我的首饰...
原来朱门绣户里,锁着这么多无处诉说的冤屈。
最可笑的是,当初骂我最凶的几位,如今给的润笔银两也最丰厚。
从她们的嘴里,我也知道了一些不为人知的辛密。
三皇子妃陆静怡生性跋扈,未出阁时,她曾对周文远周大人一往情深,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周大人对她一直不予理睬,娶了自家伯母的侄女为妻,只是婚后他还时常受到陆静怡的纠缠。
说来也是可怜,那位周夫人红颜薄命,因难产去世,只留下一个女儿。
再说这长宁侯夫人,当年与太后是闺中密友。
正是借着这层关系,太后做主将陆静怡指婚给了三皇子。
而长宁侯府的大夫人,又恰巧与顾家出身的宠妃交情匪浅。
三皇子同三皇子妃夫妻关系势同水火。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当真耐人寻味。
原来如此,三皇子妃对我的莫名敌意也有了出处。
15
一个月过去,父母案子还无进展,顾家也无新消息。
每每想起,心头便如压了块重物,如鲠在喉。
玉漱轩掌柜说三皇子许久未至。
坊间传闻三皇子妃娘家牵涉军饷案,连累三皇子受责。
我连发数信给周文远,却始终未得只字片语。
每每路过玉漱轩,总忍不住驻足片刻,又黯然离去。
那日细雨霏霏,我作书生打扮在雅间临窗独坐。
忽见一柄青竹油纸伞转过街角,伞下之人身姿挺拔如松。
我的心猛地一跳,茶盏险些脱手。
先生别来无恙。周文远收伞立于桌边,衣袂微湿。
他目光在我面上停留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怎的消瘦至此。
我强自镇定,心中鼓荡,连日来的期盼化作一股热流冲进眼眶。
他告诉我三皇子妃娘家的案子已牵连到顾家,三殿下目前被禁足。
为何不献上金矿将功赎罪我话音未落,他已摇头。
献宝是为立功,而非抵过。他忽然伸手,将我面前凉透的茶盏移开,换上一杯新沏的。
茶香氤氲中,他低声道:殿下须先确认矿脉,空口无凭,便是欺君。
我怔怔望着他修长的手指,那日为我披衣时的温度似乎还留在肩头。他似乎察觉我的失神,声音愈发柔和:别怕。
这两个字让我鼻尖一酸。
他顿了顿,道:殿下何罪之有不过是有心人算计。过些时日自会水落石出。
言毕,他又暗示我,已经在我说的地方找到关键证据,一切就等一个好的时机。
我望着窗外雨势渐急。
长宁侯府被顾家利用拉进贪污军饷的漩涡,伤及三皇子。
顾家借五皇子的势,伙同盐商倒卖私盐一经查实罪无可赦。
此时博弈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既然要玩火...我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个盐引的图样,不如让他们自焚。
我根据已掌握的证据提笔蘸墨,写下两封信交给周文远。
第一封:临摹顾蒲善往日信笺上的字迹,五殿下已决意断尾,今夜子时前务必焚尽城南三号仓账册。
末尾按查到的证据添了句暗语:留得青山在。
第二封:笔锋陡转凌厉,临摹五皇子私印时,狼毫笔尖悬在印鉴图样上方半寸。信中字字如刀:明日寅时,着顾蒲善携历年分红簿至西郊盐仓,过时不候。
雨势渐收,夕阳跳出一抹残红。
16
表舅母满面春风地推开了书房门:婉卿,陪舅母去天香楼见位故交可好
她不由分说地命丫鬟为我换上藕荷色绣蝶襦裙,又亲自替我簪了支累丝金凤钗。
天香楼雅间里,当我看到那位频频打量我的蓝衫公子时,顿时明白了舅母的用意。
婉卿,舅母拉着我坐下,陈家三公子才学人品都是极好的。虽说先前婚事有些坎坷...她欲言又止地瞥了眼屏风后的身影,但这样的门第,错过可就难寻了。
我盯着茶盏中沉浮的银针,喉头发紧:舅母,我...
姑娘家总要有个依靠。她突然压低声音,你爹娘的案子未结,更需要有人护着不是
话音未落,雕花门突然被推开。
周文远执卷而立,目光在席间扫过时,我分明看见他指节泛白。
周某唐突。他的声音比往常低沉三分,却在转身时与我四目相对。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竟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暗潮。
不必了。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对舅母说,女儿的婚事,女儿心里有数。
周文远倏地抬眸,眼底似有星火燎原。
舅母的神情失望又愕然,最终只好作罢。
17
我跟着周文远赶到三皇子指定的茶楼,刚踏入二楼雅间,就听到三皇子笑盈盈道:路姑娘,别来无恙。
正要行礼,楼梯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被人猛地一推,差点摔倒,周文远连忙将我护在怀里。
殿下好雅兴!三皇子妃带着一群仆妇气势汹汹地走了上来,她目光凶狠地盯着我,好一个清高的路小姐,勾引完周少卿还不够,现在又来纠缠殿下她尖利的指甲几乎戳到我脸上,不要脸的——
周文远伸手护住我的脸,手背被划出一道血痕。
住口!三皇子冷声打断,扬手拍掉她的手指陆静怡,你还要癫狂到何时!
三皇子妃的面容骤然扭曲,金钗随着她剧烈的颤抖而簌簌作响。
癫狂她突然尖笑起来,声音像碎瓷般刺耳,殿下可知,当年您书房里那封告密信是谁放的
她猛地扯开衣襟,露出锁骨处一道狰狞疤痕:为了嫁进皇室,我亲手杀了自己的贴身丫鬟!染着蔻丹的指甲突然指向我,可这个贱人凭什么——
够了!三皇子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眼中寒光慑人。
三皇子妃突然安静下来,抽出手后退一步痴痴地望着周文远手背的血痕。
她轻轻笑道:你对发妻的深情也抵不过新人罢了。
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金剪——
拦住她!周文远厉喝。
却见她把剪刀抵在自己咽喉,痴笑道:当年我就该——
鲜血霎时间溅射开。
眼前血色弥漫,周文远温热的手掌覆上我的双眼。
耳边嘈杂声响成一片——沉闷的重物坠地声、丫鬟婆子的尖叫声、三皇子凌厉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
我只觉天旋地转,随即陷入了一片黑暗。
18
几天后,我才收到消息。
顾蒲善终于伏法,与之勾结的盐商在铁证面前供认不讳。
案件牵连甚广,五皇子与顾妃也因此被暂时圈禁。
供词中赫然记载着,当年正是顾蒲善指使顾家二房顾蒲圻在山道设伏,掳走我双亲。
他们严刑逼问金矿下落未果,最终痛下杀手,还将现场伪装成意外。
这还不够。
他们翻遍我家遗物一无所获后,又唆使二叔霸占全部家产,连母亲的嫁妆都未能幸免。
若非我年幼无知,恐怕也难逃毒手。
忆及前世,曹嬷嬷夺走婚书时虽觉异常,却未深究。
我在庄中日日遭受拷问,直到顾景行大婚之日,才知金矿早已落入顾家之手。
而我,最终含恨而终。
如今看着这纸供词,泪水模糊了视线。
天道好还,这些刽子手终将血债血偿!
周文远信中还向我道出内情:三皇子妃母家兄长贪污军饷,长宁侯不仅包庇罪行,三皇子妃更帮着欺瞒三皇子。
陛下查明真相后,长宁侯府只得动用免死金牌保全长子性命。
至于三皇子,已与三皇子妃和离,彻底了断这桩婚事。
那日,陆静怡的命最终还是保下了。
案件还没正式审理完,有了这些供词,我心头的大石头终于搬走了。
忽然发现信尾有一行小字:
山中玉矿易寻,世间明珠难求。
墨迹旁新添一行更小的字:
愿以余生为聘,不知可换明珠一顾
一瞬间,怦然心动。
19
心情好了许多,舅母说带我跟表妹去逛街,我欣然答应。
在茶楼偶遇一位夫人,舅母见到她十分热情。
这位夫人夫家姓周,身着一身靛青织锦褙子,发间只簪一支白玉扁方,虽不见金玉装饰,却处处透着世家主母的雍容气度。
双方见礼后,周夫人微微一笑,目光在我身上短暂停留:今日若晴也跟着来了,只是孩子顽皮,跑去后院看鱼了。
表舅母立刻心领神会,推了推我:婉卿,你去瞧瞧,别让孩子磕着碰着。
我来到后院莲池边,果然看到一个穿杏红衫子的小姑娘,约莫五六岁,梳着双丫髻,正绷着小脸往池子里丢鱼食。
听见脚步声,她头也不回,脆生生地说:嬷嬷,我说了不过去!
池边湿滑,小心摔着。我温和地提醒。
她猛地回头,圆溜溜的杏眼里满是警惕:你是谁
我姓路,你祖母让我来看看你。我耐心解释。
路她上下打量我,忽然撇嘴,是那个退了亲的路小姐吧
我忍不住失笑,也不生气,从袖中取出一只草编的蚱蜢递给她,这是我刚刚在路上顺手买的。
她一把拽过蚱蜢,硬邦邦地说:我才不稀罕这些小玩意儿!
可没过一会儿,她又小声说:父亲说,若娶了新夫人,就会有人照顾我……可我不需要!尾音带着点哽咽,却又强撑着不肯落泪。
我对她的父亲有了猜测。
蹲下身,与她平视,认真地说:若晴,我未必能当你继母。但若真有那一天,我保证,不会抢走你父亲。
她愣住了,眼圈微微发红,却倔强地别过头:……谁信你!可手里的草蚱蜢,却攥得更紧了。
回到茶室,周伯母看到我们进来,目光在周若晴小手上停留一瞬,又看向我平静的神情。
临走时,她亲手替我理了理鬓角,语气温和却意味深长:路姑娘,孩子虽小,却最是敏感。我明白她的试探,颔首道:伯母放心。
回去后不久,家里来了媒人,舅母喜出望外。
我和周文远的亲事正式定了下来,消息传得很快,不出半月,京中各家都知道前途无量的周大人要娶与顾府退亲的青梧先生,众人纷纷扼腕。
舅母忙着帮我准备嫁妆,甚至把之前给表妹攒的嫁妆也挪用了不少。
我心中满是感激,暗下决心,将来表妹出嫁时,一定要给她添一份厚厚的妆奁。
三皇子差人送了十几个朱漆箱子,里面都是绫罗绸缎、文房四宝等贵重却又不过分张扬的物件,显然是经过仔细斟酌的。
我心中明白,三皇子重情重义,父亲生前曾赞他仁厚明理,如今他这般厚待,既是念及旧情,也是为了保全我的体面。
毕竟外室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如今与周文远结亲,正好化解了那些攀附皇子的流言。
周家的聘礼也在同一天送到,周文远按习俗没有与我见面,只让人给我带话:卿卿安心待嫁,一切有我。
风轻轻拂过庭前的石榴树,我眼眶酸涩,有心安,有期盼,更有感激。
20
吉日挑得很近。
大婚前,三皇子便将已经查明的父亲遗留的几座金矿献予朝廷。
陛下龙颜大悦,不仅重新重用三皇子,更下旨嘉奖,册封我为县主。
朝廷的判决诏书与封赏圣旨一同送达:
顾蒲善、顾蒲圻谋杀朝廷命官,私卖官盐判斩立决,顾府抄没家产。路时谦谋夺兄长家产,杖八十,流放三千里,其侵吞财物悉数归还。顾夫人因指使绑匪行凶,杖五十,流放边疆。
顾景行接受不了现实,当日酗酒坠马,落下终身残疾,然也未能逃脱剥去功名流放的命运。
我去大理寺领回家产那日,正好遇上顾家仆役在搬运箱笼。
顾景行拄着拐杖站在府门外,身着素白长衫,身形显得十分萧瑟。
他看见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哑声道:路姑娘......
我径直走过他身边,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曾经的情谊早已在仇恨中消散。
府库的差役递来一本泛黄的账册:路大人当年的藏书都在此处,请县主清点。
我翻开扉页,父亲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
藏书赠爱女婉卿,愿汝此生明理知义——
看着这些字,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大婚当日,我以县主之尊嫁给周文远。
周府张灯结彩,红烛高烧。
我端坐在新房床沿,盖头下一片艳红。
周文远手持玉如意,轻轻挑起我的盖头,往日清冷的眉目此刻满是温柔。
他递给我一杯合卺酒,我刚伸手要接,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我的手猛地一抖,酒杯差点掉落。
周文远将酒杯凑到我唇边,低声说:先喝了合卺酒。
屋外传来若晴娇俏的声音:小环姐姐,我母亲真的是青梧先生吗
听到小环肯定的回答,若晴又是一阵惊呼。
接着仆妇过来将她哄走的声音。
那个在朝堂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大理寺卿,此刻正温柔地包裹着我的手。
烛光给他的侧脸镀了层金边,我竟从他素来凌厉的眸中看出了几分缱绻。
洞房花烛夜
红烛摇曳,他执起我的手。
烛光柔化了他平日的冷峻轮廓。
窗外海棠纷飞,只是这一次,落花里盛着的都是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