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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秦淮雨湿青衫袖

    江南的梅雨季,总是来得缠绵。秦淮河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将两岸的雕梁画栋晕染得如同宣纸上洇开的墨色。倚翠楼戏园的雕花窗棂上挂着湿漉漉的青竹帘,水珠顺着竹节滚落,砸在青石板上,碎成几瓣清响。

    后台里,暖炉上煨着的银耳羹正咕嘟作响,氤氲的热气里,阿月正由小丫鬟春桃帮着上妆。她今日唱的是《牡丹亭》里的杜丽娘,眉峰用青黛细细勾勒,眼尾扫了点胭脂,似蹙非蹙,似喜非喜。镜中的女子,水葱似的手指捏着一支羊毫,正往唇上点那一点朱砂。

    月姐姐,今儿个台下头排坐着个生面孔,瞧着斯斯文文的,一直盯着你呢。春桃一边替她梳理乌黑的发髻,一边悄声笑道。

    阿月握着笔的手顿了顿,镜中的眸光掠过一丝微澜,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看戏的人多了,哪能个个都留意。话虽如此,她心里却莫名想起三日前那个雨夜。

    那日戏散得晚,雨下得淅淅沥沥,阿月卸了妆,披着件旧斗篷往家走,路过戏园偏门的茶棚时,见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坐在角落的板凳上,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看书。雨水打湿了他半边肩膀,青布长衫上洇出深色的水迹,他却浑然不觉,手指轻轻抚过书页,眉头微蹙,似在琢磨什么。

    阿月当时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她见过太多锦衣玉食的看客,也见过醉醺醺的纨绔子弟,却少见这样在雨夜里,于喧嚣戏园外,独守一卷书的人。他抬眸时,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落了星辰,带着一丝窘迫,却无半分颓唐。

    公子,夜深雨寒,何不寻个避雨处她当时这样问,声音还带着戏腔的余温。

    那书生慌忙合上书,站起身时险些撞翻了油灯,脸颊微红:在下沈砚,叨扰姑娘了。此处灯光明亮,正好温书。他说话时,喉结轻轻滚动,带着江南男子特有的温润口音。

    今日台下的生面孔,莫不是他

    锣鼓点响起来,阿月敛去心神,水袖一扬,踩着碎步上了台。《游园惊梦》的唱段一起,满场瞬间静了下来。她的嗓音清越婉转,如珠落玉盘,唱到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时,眼波流转间,恰好扫到台下头排。

    果然是他。

    沈砚坐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专注地望着台上,连眼睛都不曾多眨一下。他面前的茶盏早已凉透,水汽氤氲中,他脸上的神情随着戏中情节起伏,时而蹙眉,时而轻叹。当阿月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时,他眼中竟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这一眼,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阿月心中那层名为戏梦的隔膜。她见过无数喝彩的、惊艳的、贪婪的目光,唯有这道目光,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盛满了纯粹的欣赏与共鸣。

    戏散场后,阿月卸了妆,换了身素净的布裙,刚走出后台,就见沈砚站在角门旁的老槐树下,手里还捧着那卷书。

    阿月姑娘。他见她出来,连忙上前,有些局促地将手里的书藏到身后,在下……在下是来道谢的。前日雨夜,蒙姑娘提醒。

    公子客气了。阿月看着他沾了泥点的鞋尖,今日公子听得认真,可是这戏文入了心

    姑娘唱得极好,沈砚的脸颊又开始泛红,尤其是‘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道尽了……道尽了心中所求。他顿了顿,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在下沈砚,字子墨,本是苏州人士,家中曾世代书香,可惜……他声音低了下去,家道中落,流落到此,靠替人抄书勉强维生,一心想重拾学业,却苦无资财……

    阿月静静地听着,看着他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苗。她出身梨园,见惯了世态炎凉,深知穷字背后的辛酸。眼前这个书生,虽衣衫褴褛,却有一股不坠青云的志气,像极了戏文里那些怀才不遇的才子,只是少了些运气。

    公子既有鸿鹄之志,何愁前路无光阿月轻声道,从袖中取出一个用蓝布包着的小包,这点碎银,公子莫要嫌弃,权当买些笔墨纸砚。

    沈砚慌忙后退一步,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姑娘靠唱戏谋生,已是不易,在下岂能……

    公子不必推辞。阿月将小包塞到他手里,触感温热,我观公子绝非池中之物,若因钱财而埋没才华,才是真正的可惜。这钱,就当是我……我押宝在公子身上了。她笑了笑,眼尾的梨涡浅浅,若公子他日金榜题名,可别忘了今日秦淮河畔,有个唱戏的女子,曾请你喝过半盏热茶。

    沈砚握着那包碎银,只觉得掌心发烫,那重量仿佛压在了心口。他看着阿月素净的脸庞,那双在戏台上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盛满了真诚。他喉头哽咽,半晌才憋出一句:阿月姑娘,大恩不言谢。沈砚若有出头之日,定当……定当涌泉相报!

    雨又开始下了,细细密密,打在槐树叶上沙沙作响。阿月看着沈砚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忽然觉得,这江南的梅雨,似乎也不那么湿冷了。

    第二章

    砚田笔耕月照书

    自那日后,沈砚便常来倚翠楼。有时是听戏,更多的时候,是在后台的角落找个安静的地方读书。阿月唱戏时,他便在台下凝神细听;阿月歇场时,便端来一碗热茶,看他埋首书卷。

    戏班里的人渐渐都知道了这个书生。班主王老汉是个仗义的,看沈砚斯斯文文,又对阿月颇有情意,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在后台待着。只有那唱花旦的林翠儿,常撇着嘴说酸话:哟,月妹妹这是钓着金龟婿了不过是个穷书生,还指望着他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阿月从不与她计较,只当没听见。她知道,沈砚不是凤凰,却有着比凤凰更珍贵的东西——那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坚韧与清明。

    为了给沈砚凑足束脩和买书籍的钱,阿月接的戏越来越多。白天唱正本大戏,晚上赶堂会,有时还要去码头给那些苦力唱小曲换些散碎银子。她的水袖因为频繁使用,边缘已经磨出了毛边,嗓子也时常因为过度劳累而沙哑。春桃看着心疼,劝她:姐姐,你这样下去,身子要熬坏的。那沈公子也真是的,怎么好意思让你一个姑娘家这么辛苦

    阿月正在灯下缝补戏服,闻言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春桃,你不懂。看着他读书的样子,我就觉得,这苦吃得值。她想起昨日夜里,她唱完堂会回来,路过沈砚借住的破庙,见里面还亮着灯。她悄悄走近,听见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

    沈砚也并非不知好歹之人。他知道阿月的辛苦,除了更加刻苦读书,也时常帮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阿月唱戏需要的髯口、靠旗,他会帮忙整理;后台的桌椅坏了,他会动手修理;甚至阿月卸妆时,他也会笨手笨脚地帮她打热水。

    一日,阿月唱完《铡美案》里的秦香莲,哭得梨花带雨,回到后台还止不住哽咽。沈砚见状,手足无措,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糯米糕,递到她面前:阿月,你看,这是我今日抄书得了赏钱,买给你吃的。甜的,吃了就不难过了。

    阿月看着他手里那方还带着温热的糯米糕,上面撒着细碎的芝麻,是她平日里最爱吃的点心。她忽然想起,自己不过是有一次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他竟记在心上。眼泪掉得更凶了,却不是因为戏里的委屈,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暖意。

    傻样儿,她接过糯米糕,破涕为笑,戏里的苦,哪能带到生活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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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砚见她笑了,也跟着傻笑起来,脸上沾了点墨汁都没察觉。阿月看着他憨直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替他擦去脸上的墨迹。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脸颊,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红了脸,慌忙移开目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情愫,像春雨后的青苔,悄无声息地滋长。

    秋去冬来,转眼又是一年。沈砚在阿月的资助下,已经拜入城中一位老秀才门下,学业大进。这日,他拿着一篇刚写好的文章,兴奋地跑到后台找阿月:阿月,你看!先生说我这篇策论,颇有几分火候了!

    阿月看不懂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章,却能从他发亮的眼神里看到喜悦。真的那太好了!她比自己得了赏钱还要高兴,看来离进京赶考的日子,不远了。

    提到赶考,沈砚的兴奋中又夹杂了一丝忧虑:可是……进京的盘缠,还有考试的费用,怕是……

    你放心,阿月打断他,语气坚定,盘缠的事,我来想办法。她从箱底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她这一年来省吃俭用,一分一分攒下来的银子,你看,这里有二十两,应该够你路上用了。到了京城,若有难处,就给我写信,我再想办法给你寄去。

    沈砚看着那包沉甸甸的银子,又看看阿月因为操劳而略显消瘦的脸庞,眼眶一热,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阿月!大恩大德,沈砚没齿难忘!若有朝一日我能金榜题名,定要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绝不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快起来,地上凉。阿月连忙扶他起来,手指微微颤抖,我等你的好消息。

    启程那日,天还未亮。阿月瞒着戏班的人,偷偷送沈砚到码头。江上雾气弥漫,一叶扁舟泊在岸边。沈砚穿着阿月新给他缝的棉袍,手里提着一个简单的行囊,里面装着阿月攒的银子和几卷书。

    到了京城,好生照顾自己,别舍不得吃穿。阿月一遍遍叮嘱,天气冷了,记得加衣。写了信,就托顺路的商船捎回来,我等你。

    我知道了。沈砚点点头,看着阿月在晨雾中模糊的脸庞,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后只化作一句,阿月,等我回来。

    船缓缓离岸,沈砚站在船头,不住地挥手。阿月站在岸边,直到那叶扁舟消失在雾霭深处,还迟迟不肯离去。江风吹起她的发丝,脸上一片冰凉,分不清是露水还是泪水。

    她回到戏园,依旧是那个在台上唱念做打的阿月,只是眼底多了一份挥之不去的牵挂。她每天最期盼的,就是码头上传来商船靠岸的消息,然后便巴巴地跑到信使那里,问有没有来自京城的信。

    沈砚的信来得很勤。起初是路上的见闻,后来是京城的繁华,再后来,便是备考的艰辛。他在信里说,京城的书院很大,藏书很多,但也人才济济,他不敢有丝毫懈怠。他还说,京城的冬天很冷,幸好有她缝的棉袍,很暖和。

    每一封信,阿月都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在贴身处的香囊里。想他的时候,就拿出来反复看,仿佛能从那墨字里,看到他伏案苦读的模样。

    戏班里的人见她对沈砚如此痴心,态度也渐渐变了。林翠儿不再说酸话,有时还会帮她整理戏服;王班主也时常宽慰她:阿月,那沈书生是个有良心的,你没看错人。

    日子就在这期盼与等待中,缓缓流淌。转眼又是一年春来到,京城的会试,也到了揭榜的日子。

    第三章

    金榜名成凤求凰

    等待放榜的日子,对阿月来说,像是在油锅里煎熬。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连唱戏都频频走神。春桃劝她:姐姐,你放宽心,沈公子那么有才华,定会高中的。

    阿月嘴上应着,心里却七上八下。她知道科举之路艰难,多少才子寒窗苦读,最终也不过是名落孙山。她怕沈砚失望,更怕他……就此消失在京城的繁华里。

    这日,戏园里正演着《状元及第》,阿月演的是状元郎的妻子,本该是喜气洋洋的角色,她却频频望向戏园门口,心神不宁。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有人大喊:报喜的来了!秦淮河畔‘倚翠楼’的阿月姑娘,你家沈公子高中啦!探花郎!第三名的探花郎啊!

    整个戏园瞬间炸开了锅!锣鼓声、喝彩声、议论声混杂在一起,阿月却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春桃连忙扶住她:姐姐!姐姐!你听见了吗沈公子中了!中探花了!

    阿月怔怔地站着,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不是悲伤,是狂喜,是如释重负。这么多年的辛苦,这么多年的期盼,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回应。她想起沈砚在雨夜苦读的身影,想起他拿到银子时激动的神情,想起他临走前在船头的挥手……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让她泣不成声。

    快!快给我卸妆!阿月抹了把眼泪,语无伦次地说,我要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戏园门口早已围得水泄不通,几个穿着红袍的报喜人敲着锣,大声宣读着喜报。阿月挤到前面,看着喜报上沈砚两个字,只觉得头晕目眩,手脚都在发抖。王班主乐呵呵地给了报喜人赏钱,又拍着阿月的肩膀:好孩子!没白等!这下好了,你苦尽甘来了!

    整个秦淮河畔都在谈论着阿月和她的探花郎。从前看不起她的人,如今都换上了艳羡的笑容;那些曾说沈砚坏话的人,也纷纷改口,称赞他有情有义。阿月成了江南一带最令人羡慕的女子,仿佛已经看到了凤冠霞帔的未来。

    然而,喜悦过后,一丝不安却悄然爬上阿月的心头。她听说,京城是个花花世界,权力、财富、美色,应有尽有。沈砚如今是新科探花,少年得志,又生得俊朗,难免会被那些高门贵女看上。更何况,他如今是天子门生,前途不可限量,还会记得秦淮河畔那个唱戏的女子吗

    她把这份不安藏在心底,只是更加频繁地向京城方向张望,盼着沈砚的信,盼着他能早日回来。

    然而,沈砚的信却迟迟未到。

    直到半个月后,才来了一封简短的信,是托人顺路带回的。信中只说他已高中,蒙圣上恩宠,留在京城待命,公务繁忙,暂不能回,让她勿念。语气客气,却少了往日的亲昵。

    阿月握着那封信,指尖冰凉。她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果然,没过多久,京中就传来了更惊人的消息——新科探花沈砚,因才貌双全,深得昭阳公主青睐。昭阳公主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金枝玉叶,貌美聪慧,早已到了适婚年龄。皇帝见女儿对沈砚一见倾心,便有意将公主许配给他,正在朝堂上商议此事。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劈在阿月头上。戏班里的人都替她着急,林翠儿更是气不过:什么玩意儿!这沈砚也太忘恩负义了吧亏得阿月姐姐当年掏心掏肺地对他!

    王班主叹了口气,拍了拍阿月的手:孩子,别太伤心,也许……也许是误传呢

    阿月没有哭,只是静静地坐在镜前,看着里面那张失去血色的脸。她想起沈砚临走前的承诺,想起他跪在地上说定要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想起那些深夜苦读的灯火,那些省吃俭用攒下的银子……难道这一切,都要化作一场空吗

    她不是没想过沈砚会变心,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对方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是皇帝的女儿,她一个小小的戏子,拿什么去争

    姐姐,你要不要……要不要去京城问问清楚春桃小心翼翼地提议。

    阿月摇摇头,惨然一笑:去了又能如何他如今是探花郎,是公主看上的人,我去了,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她站起身,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裙,罢了,就当……是我看错了人吧。

    话虽如此,心却像被掏空了一块,疼得她喘不过气。她重新登上戏台,唱的依旧是那些悲欢离合的戏文,只是这一次,字字句句都像是在唱自己。台下的看客只觉得她唱功越发精进,情真意切,却不知她早已将自己的眼泪,咽进了肚里。

    就在阿月以为自己的人生将在无尽的等待与失落中度过时,京城又传来了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新科探花沈砚,在金銮殿上,当着满朝文武和皇帝的面,拒绝了昭阳公主的赐婚!

    第四章

    金殿拒婚情不渝

    那一日的金銮殿,庄严肃穆。沈砚身着绯红官袍,站在丹墀之下,身姿挺拔,却难掩眉宇间的一丝忧虑。

    皇帝坐在龙椅上,捋着胡须,笑容和蔼:沈爱卿,朕闻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今又得小女青睐。朕有意将昭阳公主许配于你,你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是一惊,随即纷纷露出艳羡之色。能娶到公主,便是皇亲国戚,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缘!

    昭阳公主躲在屏风之后,心中忐忑,又带着一丝期待。她见过沈砚,那惊才绝艳的模样,早已让她芳心暗许。她以为,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这样的恩宠。

    然而,沈砚却缓缓跪了下去,声音清晰而坚定:启禀陛下,臣……谢主隆恩,但臣不能从命。

    哦皇帝的笑容淡了些,为何难道你看不上昭阳公主

    非也,沈砚叩首,公主金枝玉叶,臣不敢高攀。更重要的是,臣心中已有佳人,万不敢欺瞒陛下,更不敢辜负她的一片真心。

    哦皇帝来了兴趣,是哪家的闺秀,能让你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

    沈砚抬起头,目光坦然,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回陛下,臣的心上人,并非名门闺秀,亦非大家小姐,只是江南秦淮河畔一个唱戏的女子,名唤阿月。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一个探花郎,竟然钟情于一个戏子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放肆!有御史当即出列,沈砚!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戏子乃是下九流,怎配得上你探花郎的身份更遑论与公主相比!

    沈砚却不为所动,继续说道:陛下,各位大人,或许在世人眼中,阿月只是个唱戏的女子,但在臣心中,她却是臣的再造恩人!

    他将自己如何家道中落,如何在戏园偶遇阿月,如何在她的资助下读书求学,又是如何靠她一分一分攒下的血汗钱才得以进京赶考的往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语气中满是感激与深情。

    当年臣家徒四壁,食不果腹,是阿月姑娘,用她唱戏赚来的每一分钱,供臣读书,助臣上京。她为了给臣凑束脩,白天唱大戏,晚上赶堂会,嗓子唱哑了,水袖磨破了,却从未有过一句怨言。沈砚的声音有些哽咽,臣至今还记得,离京那日,她天不亮就到码头送我,眼里满是期盼与不舍。她对我说:‘沈郎,我等你回来。’

    陛下,沈砚再次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若无阿月,便无今日的沈砚。臣若为了荣华富贵,背弃誓言,迎娶公主,那臣不仅是忘恩负义之徒,更不配为人!臣宁可不要这探花郎的功名,也绝不能辜负阿月姑娘!

    他的话掷地有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屏风后的昭阳公主听得呆住了,原本的娇羞与期待,渐渐化为了敬佩。她从未想过,在这世间,竟有如此情深义重的男子,更有如此胸襟磊落的女子。

    皇帝沉默了。他看着阶下这个年轻的探花郎,见他虽面色苍白,却眼神坚定,毫无半分虚伪。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只是后来身不由己。如今见沈砚如此执着,心中竟生出几分感佩。

    好一个情深义重的沈砚!皇帝最终开口,语气中带着赞许,难得你不忘本,重情义。那阿月姑娘虽是戏子,却有此等胸襟与深情,亦是难得!

    他扫视了一眼满朝文武,继续说道:世人皆以门第论高低,却不知真情可贵。朕今日倒要看看,这对有情人,究竟能情有多深!

    皇帝看向沈砚,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沈砚,你既如此坚定,朕便成全你。传朕旨意——

    宣江南戏子阿月,即刻进京!朕要亲自看看,是怎样一位奇女子,能让你如此牵挂。若你们当真情深似海,朕便……亲自为你们赐婚!

    谢陛下!沈砚大喜过望,连连叩首,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这个消息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京城,又传回了江南。当阿月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后台卸妆,手里的胭脂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姐姐!姐姐!是真的!沈公子没有忘了你!他在金殿上拒了公主,还求皇帝宣你进京呢!春桃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满脸兴奋。

    阿月怔怔地站着,仿佛还在梦里。她不敢相信,那个她以为已经失去的人,竟然用如此激烈的方式,向她证明了他的忠诚。

    我……我要进京阿月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啊!皇帝都下旨了!王班主也笑着走进来,好孩子,快收拾收拾吧,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戏班里的人都替她高兴,忙着帮她收拾行囊。林翠儿红着眼圈,拉着她的手:月妹妹,以前是我小心眼,你别介意。那沈公子是个真汉子,你没选错人!

    阿月看着眼前一张张真诚的笑脸,又想起沈砚在金殿上拒婚的场景,泪水再次涌了上来。这一次,是幸福的泪水。

    第五章

    砚边月照共此生

    阿月进京的路上,心情复杂。有期待,有不安,更多的是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从未想过,自己一个唱戏的女子,竟然能得到皇帝的召见,还可能嫁给新科探花。

    抵达京城那日,沈砚亲自到城门口来接她。数月不见,他清瘦了些,但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与稳重。看到阿月从马车里走出来,他眼中的光芒瞬间点亮,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

    阿月!

    沈郎!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化作了眼中的泪水。沈砚伸出手,想要拥抱她,却又在中途停住,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阿月的手依旧有些粗糙,那是常年唱戏留下的痕迹,沈砚却觉得,这是世间最温暖的触感。

    你来了。沈砚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来了。阿月点点头,泪水滑落,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

    沈砚将她带到自己在京城的居所,那是一处不大的宅院,却收拾得干净整洁。他告诉阿月,这是他用俸禄租下的,以后,就是他们的家了。

    次日,阿月便被宣进了宫。皇宫的金碧辉煌让她眼花缭乱,心中难免紧张。但当她见到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以及站在一旁的沈砚时,心中的不安便消散了许多。

    昭阳公主也在。她走到阿月面前,仔细打量着她,眼中没有丝毫敌意,反而带着好奇与欣赏:你就是阿月果然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

    阿月有些局促地福了福身:民女阿月,见过公主殿下。

    皇帝看着眼前这对历经考验的有情人,笑着说:阿月,沈砚为了你,连公主都敢拒绝,这份情,天下少有。你可愿嫁给他

    阿月抬起头,看向沈砚。他眼中满是期盼与坚定,仿佛在说:别怕,有我在。

    阿月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声音清晰地说道:回陛下,民女愿意。此生此世,民女只想与沈郎相守相伴。

    好!皇帝哈哈大笑,既然如此,朕便亲自主持你们的婚礼!传朕旨意,择吉日,为新科探花沈砚与民女阿月赐婚!

    三日后,是皇帝钦定的吉日。沈砚骑着高头大马,亲自到临时安置阿月的驿馆去迎亲。阿月穿着皇后娘娘赐的凤冠霞帔,坐在八抬大轿里,听着外面喧天的锣鼓和百姓的喝彩声,恍如梦中。

    婚礼办得极为隆重,皇帝和公主都亲自出席了婚宴。满朝文武虽仍有非议,但见皇帝如此看重,也纷纷上前道贺。

    洞房花烛夜,红烛高照。沈砚轻轻掀起阿月的盖头,看着她娇羞的脸庞,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阿月,委屈你了。沈砚眼中满是疼惜,让你等了这么久,还让你担惊受怕。

    阿月摇摇头,眼中含着泪,却笑着说:不委屈。能嫁给你,阿月什么都不怕。

    她想起那些在秦淮河畔辛苦攒钱的日子,想起那些等待书信的夜晚,想起得知他拒婚时的震惊与感动……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满满的幸福。

    沈郎,阿月轻声说,以后,我就不唱戏了。我给你洗手作羹汤,陪你读书写字,好不好

    沈砚紧紧抱住她,声音哽咽:好,都听你的。以后,换我来照顾你,绝不让你再吃一点苦。

    红烛燃尽,晨光微露。沈砚在书房的砚台旁,铺好宣纸,研起了墨。阿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进来,轻轻放在他手边。

    先吃饭吧,看你眼睛都红了。

    沈砚放下墨锭,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在写我们的故事。

    阿月凑近一看,宣纸上刚写了开头:江南有女,名唤阿月,善歌舞,性慧黠……

    她脸颊微红,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却忍不住笑了。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宁静。

    从此,京城少了一位可能的驸马爷,却多了一对人人称羡的夫妻。沈砚在翰林院任职,潜心修史,阿月则卸下了戏服,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闲暇时,沈砚会教阿月读书写字,阿月则会轻声哼起当年在秦淮河畔唱过的小调。

    有时,昭阳公主会带着赏赐来府中探望,与阿月相谈甚欢,早已没了当初的隔阂。皇帝也时常召沈砚入宫,见他为官清廉,为人正直,更是赞赏有加。

    江南的烟雨,成了他们爱情的注脚;京城的阳光,照亮了他们相守的岁月。戏台上的悲欢离合仍在继续,而属于沈砚和阿月的故事,却以最圆满的方式,写下了生同衾,死同穴的誓言。

    砚台里的墨香,混合着窗外的花香,在岁月里静静流淌。阿月靠在沈砚肩上,看着他伏案疾书的模样,忽然觉得,当年在秦淮河畔那个雨夜的相遇,仿佛就是为了此刻的相守。

    这人间烟火,岁月情长,终究是不负了那一折戏里的浮生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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