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曾是京城第一贵女,父亲乃当朝首辅,却因我的一意孤行,害死了满门至亲,更连累了那位意气风发的小侯爷。那明面上对我情深意切的太子,实则冷心冷情,而那穿越而来的女子,凭借诡谲心思与异世学识,步步为营,将我推入深渊。
身死之际,肝肠寸断!
太子冷眼旁观,那穿越女却已踩着我的尸骨,扶摇直上。
我好恨!阿爹…阿娘……若能重来一世,我定要那窃运的异世之魂,血债血偿!
我睁开眼时,芙蓉帐上的金丝流苏正轻拂过脸颊。
菱花镜里映出少女光洁的额头,眉间一点朱砂鲜红欲滴。
指尖触到案几上那支青玉簪,冷意顺着血脉漫上心头——这是殷裴昨日送来的及笄礼。
姑娘,夫人催您去前厅呢。丫鬟绿萼捧着缠枝莲纹铜盆进来,热水蒸腾的雾气里,我望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十指。
三个时辰前,这双手还在诏狱的钉板上血肉模糊。
告诉母亲,我即刻就到。我轻轻转动玉簪,暗纹里永结同心四字刺痛眼睫。
前世便是这支御赐之物,成了魏府私通北狄的铁证。
殷裴握着我的手说孤信你,转身却将簪子扔在父亲书房。
铜镜突然映出窗外一抹竹青色衣角。
我推开雕花木窗,正对上少年慌乱垂下的桃花眼。
方闻舟指尖还捻着半朵海棠,绯色花瓣落在他束着银丝抹额的鬓边,倒比满园春色更灼人眼。
小侯爷又迷路了我倚着窗棂轻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他在法场被万箭穿心的模样骤然浮现,血色浸透了他最爱的竹青色锦袍。
方闻舟耳尖泛红,随手将海棠别在窗棂:本侯爷是来提醒你,太子送的东西...
他忽地顿住,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玉簪上,喉结动了动:罢了,你向来最信他。
我望着他转身时翻飞的衣袂,突然开口:方闻舟。
少年僵在原地,这是我第一次唤他全名:城西醉仙楼的杏仁酪,劳烦小侯爷替我带一匣。
方闻舟倏然转身,春阳露过檐角在他鼻梁投下细碎金芒。
我望着他腰间那块蟠螭纹玉佩,前世就是这物件在抄家时从父亲书房暗格翻出,坐实了勾结武安侯府的罪名。
杏仁酪要淋桂花蜜的。我拔下发间金累丝蝴蝶簪扔过去,他手忙脚乱接住时,我压低声音:劳烦小侯爷将这支簪子,送去城东云来客栈丙字房。
他指尖摩挲着簪尾暗扣,神色突然凝重。
蝴蝶翅膀第三道金丝是母亲设计的机关,里头藏着北境十二州的驿站密图。
前世宋时欢便是偷了此物,害得戍边将士困死孤城。
前厅传来礼乐声时,我对着铜镜将青玉簪换成鎏金点翠步摇。
镜中人朱唇轻启:宋时欢,这一世该换你尝尝剜心之痛。
及笄礼进行到献醴时,宋时欢捧着鎏金托盘袅袅婷婷走来。
她今日着月白襦裙,发间别着支古怪的琉璃簪,在阳光下折射出七色光晕。
我盯着她腕间镂空雕花银镯——那是南诏贡品,此刻本该锁在太子私库。
恭贺魏姐姐芳辰。她笑眼弯弯,掀开红绸竟是面水银镜。
满堂惊呼声中,我瞥见太子殷裴眼底的惊艳。
前世她便是用这妖镜惑人,让母亲在赏花宴上失仪,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我接过铜镜莞尔一笑:听闻宋姑娘上月落水后性情大变,如今看来倒是因祸得福。
指尖抚过镜缘凸起的缠枝纹,突然惊呼着松手。
铜镜坠地碎裂时,我盯着她瞬间惨白的脸柔声道:这纹样是前朝余孽最爱用的龙胆花,妹妹当真不知情
满室死寂中,父亲手中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
殷裴起身打圆场时,我望着碎镜中自己含笑的眼眸。
那水银里掺了宋时欢特制的香粉,遇热便会泛出青紫毒雾——前世她用在母亲身上的手段,今日该物归原主了。
宴席散时,方闻舟倚在朱漆廊柱下抛着杏仁酪。
他广袖掠过我手背时,一截染血的布条滑入掌心。
展开是半幅血绘的城防图,墨迹未干处写着:青玉簪已换,宋氏婢女戌时三刻入东宫角门。
我握着染血的布条退至暗处,桂香混着血腥气在舌尖泛起苦涩。
前世宋时欢的婢女秋棠就是今夜盗走父亲与北境往来的书信,那些刻意模仿的字迹最终将魏氏钉在叛国柱上。
暮色初临时,我借口头疼早早歇下。
绿萼放下纱帐的瞬间,我摸出枕下鎏金匕首。
刀刃映出窗外摇晃的灯笼,有人正在撬动西窗。
姑娘可安寝了秋棠刻意放轻的声音混着锁芯转动声。
我屏息缩进床角,看她鬼魅般闪到妆台前,染着蔻丹的指尖径直探向青玉簪原该摆放的位置。
叮——
银丝突然缠住她手腕,妆奁暗格弹开的刹那,我旋身将匕首抵在她颈间。
方闻舟从房梁跃下时,腰间玉佩撞出清越声响:魏姑娘这招请君入瓮,倒比西郊猎场的陷阱还妙。
秋棠袖中落出半截火折子,我盯着她鬓边新戴的珍珠发钗轻笑:太子赏的南海珠可惜掺了磷粉。
匕首挑开发钗机关时,蓝色火苗倏地窜起,映亮她瞳孔里未及藏好的惊惶。
五更梆子响时,我站在父亲书房暗室。
方闻舟正用银针挑开杏仁酪的酥皮,夹层里青玉簪泛着幽光。
北狄文字用茜草汁写的,遇热显形。他忽然抬眼看我:你怎知今夜有人要盗簪
烛火爆开灯花,我望着他衣襟沾着的海棠花瓣:小侯爷腰间香囊绣着缠枝莲,却总带着梨花香粉味。
前世他每次去醉仙楼查探消息,都会故意沾上歌姬常用的香粉。
方闻舟耳尖泛红,慌忙将玉簪推过来:宋时欢在东市盘了间铺面,说要卖什么...玻璃镜。
他指尖在案几画出古怪符号:这种西域奇物,工部匠人都未必会造。
我蘸着茶汤写下钿螺二字:明日劳烦小侯爷,把母亲陪嫁的八宝斋地契取来。
前世宋时欢靠琉璃镜敛财百万,却不知丁家祖传的螺钿工艺,最擅将碎镜化腐朽为神奇。
三日后,朱雀大街。
宋时欢的玲珑阁前人潮涌动,整面墙的玻璃镜映得街市亮如白昼。
我望着她高悬纤毫毕现的洒金牌匾,转身走进对面的八宝斋。
姑娘定制的妆匣到了。掌柜掀开锦缎,檀木匣盖镶嵌的碎镜拼成牡丹纹样,螺钿点染处竟有流光浮动。
我抚过匣内暗藏的夹层:传话给各府夫人,就说八宝斋可依闺名定制专属妆匣。
当夜御史夫人宴席上,我故意打翻酒盏。
水银镜面沾了佳酿,竟浮起层诡谲青雾。
满座哗然时,我握着宋家特制的胭脂盒惊呼:这水银遇酒生毒,与宋姑娘送我的铜镜竟是同源之物!
更鼓声穿过雨幕传来时,我站在滴水的檐下看方闻舟拆解琉璃簪。
他玄色劲装透出血迹,却笑着捧出簪芯藏着的账本:你绝对猜不到,宋时欢用琉璃方子换了太子名下多少田产。
惊雷劈亮半阙残月,我望着账册上殷裴的字迹浑身发冷。
前世父亲就是被这样的假账牵连,在诏狱受尽烙刑都不肯认罪。
方闻舟突然握住我颤抖的手,掌心温度惊人:锦书,城防营今日抓到个私铸箭镞的工匠。
雨滴砸在青石板上,我听见命运齿轮开始逆转的轰鸣。
远处东宫灯火通明,宋时欢正将所谓水泥配方呈给太子。
她不会知道,那能让城墙坚固数倍的神物,遇着丁家祖传的化铁水,便会成为最致命的毒药。
雨水顺着琉璃瓦淌成银帘,我攥着账册的指节发白。
方闻舟掌心的薄茧硌着我的手背,他低头时,发梢雨水滴在账册朱砂印上,晕开一抹血色。
私铸箭镞的模子刻着工部印记。方闻舟从怀中掏出半枚箭镞,暗红铁锈间隐约可见永昌二字。
这正是今年工部新铸的箭矢年号,可永昌帝分明七日前才下诏令。
雷声碾过屋脊,我忽地轻笑出声:小侯爷可还记得,三年前太子督造皇陵时,曾报损三千斤生铁
指尖抚过箭镞缺口:你说这些箭镞若是与皇陵残铁成分相同......
方闻舟桃花眼倏地睁大,溅了雨珠的睫毛颤如蝶翼:你让我找的西域商人,原是为了这个!
三日前我托他寻的龟兹鉴金师,最擅验查铁矿产地。
更漏声里,我望着铜镜中自己苍白的倒影。
镜面突然映出窗外晃动的灯笼,母亲身边的刘嬷嬷提着食盒立在廊下:姑娘,夫人新做的杏仁酪。
食盒第三层暗格藏着父亲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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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笺上字迹凌厉:太子以修堤之名索要丁家化铁水配方,已着人呈假方。
我捏着信纸靠近烛火,隐文在热力下浮现:宋氏女献水泥之法,圣上命太子监理东郊城墙。
来得正好。我将假箭镞投入化铁水中,看着玄铁在青烟中化作一滩泥浆:明日劳烦小侯爷,将这份加固城墙的秘方透给宋时欢。
三日后东郊工地,宋时欢戴着帷帽指点工匠。
她改良的水泥方子让城墙三日成型,太子正抚掌大笑,忽听一声巨响。
新筑的城墙在雨中轰然坍塌,裸露出内里泡烂的箭镞模具。
这不可能!宋时欢掀开帷帽尖叫:水泥该遇水更坚......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惊恐地望着从泥浆中浮起的工部令牌。
那令牌本该在五日前,随三千斤损耗的生铁一同葬入皇陵。
永昌帝震怒那日,我正陪着母亲清点八宝斋账册。
方闻舟翻墙进来时,袍角还沾着诏狱的青苔:宋时欢攀咬太子私造兵器,殷裴反手把她通敌的信物扔了出来。
可是这个我打开妆匣暗格,取出半片烧焦的羊皮纸。
前世宋时欢便是用这封北狄密信构陷魏家,而今夜,它该出现在东宫书房。
暴雨拍打窗棂时,我望着铜镜练习惊慌失措的表情。
寅时三刻,锦衣卫破门而入的声响如期而至。
父亲将密信掷向殷裴面门:殿下可否解释,为何北狄王庭的文书会盖着东宫印鉴
殷裴暴喝栽赃时,我悄悄折断鎏金步摇。
清脆断裂声里,方闻舟领着龟兹商人进殿:启禀陛下,经西域秘术验证,东宫印鉴的朱砂产自北狄赤谷。
永昌帝摔碎茶盏时,我望向瘫软在地的宋时欢。
她发间琉璃簪突然迸裂,碎渣划破颈间渗出血珠——就像前世我被押上刑场时,她笑着掷来的那枚碎镜。
妖女!老皇帝颤抖的指尖对准她,北狄巫术!给朕拖出去——
宋时欢被拖行时突然癫狂大笑:你们这些古人懂什么!我是天命之女!
她染血的指尖指向我:魏锦书早该死了!在诏狱里被老鼠啃成白骨!
满殿死寂中,我缓缓跪拜:臣女请验宋氏手腕。
当宫人扯开她衣袖时,那点朱砂痣在晨曦中鲜艳欲滴——与三日前暴毙的北狄细作一模一样。
方闻舟突然开口:陛下可还记得,去年南境瘟疫宋氏当时献的药方与北狄巫医所用......他故意停顿,看着永昌帝脸色由青转白。
钟鼓齐鸣时,我站在丹墀下看宋时欢被塞进囚车。
她嘶吼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词汇,却被百姓掷来的烂菜淹没。
方闻舟悄悄勾住我小指:北境传来消息,那批掺了化铁水的箭镞,让狄人折了三万精兵。
春风拂过我们交叠的衣袖,父亲正将虎符交还御前。
母亲在宫门外冲我招手,发间那支金蕾丝蝴蝶簪振翅欲飞。我知道这场仗还没完——殷裴还困兽犹斗地立在殿中,但至少此刻,阳光正暖洋洋地照在方闻舟偷塞给我的杏仁酪上。
我望着囚车拐过朱雀门,掌心还残留着杏仁酪的余温。
方闻舟突然扯着我退到蟠龙柱后,一支羽箭擦着鬓边钉入宫墙,箭尾系着的玄色帛书渗出猩红。
午时三刻,城楼。
血迹晕开的字迹酷似父亲手书,我却在楼字收尾处窥见端倪——前世殷裴伪造父亲绝笔时,总爱在竖勾处多颤半笔。
方闻舟掰开箭镞,露出中空处塞着的火药丸:他想炸死所有证人。
春阳照见他颈侧新添的刀疤,结痂处还渗着血珠,定是昨夜私闯兵械司落下的。
辰时正,我跪在御书房呈上八宝斋账册。
永昌帝翻到夹着金箔的那页时,指尖突然痉挛——那是宋时欢用琉璃镜生意为太子洗钱的铁证,每笔数目都对应着北境消失的军饷。
陛下可知,去年幽州大旱时太子殿下在做什么
我叩首时金镶玉耳坠划过青砖:他在平康坊造了座琉璃塔,塔底冰窖藏着够十万大军吃半年的粮草。
老皇帝喉间发出嗬嗬声响,药碗砸在鎏金砖上溅起褐渍。
殷裴冲进来时,我正抚摸着账册边缘的暗纹,那里用茜草汁写着三百童男童女的生辰——国师炼丹所需的药引。
妖女构陷!殷裴剑锋指着我咽喉,却不敢看龙案上摊开的辽东密报。
那上面详细记载着,他如何将宋时欢造的琉璃器高价卖给北狄,换来的战马此刻正屯在雁门关外。
方闻舟踹开殿门时带着初春的寒气,身后铁甲卫押着个浑身溃烂的工匠:陛下可认得此人
那工匠抬起腐烂的手,掌心工部烙印清晰可见:太子殿下用活人试炼火药,尸体都埋在琉璃塔基下。
我突然拔下金簪刺破指尖,血珠滴在殷裴剑刃上竟泛出幽蓝:殿下剑上的乌头汁,与三日前毒杀北狄使臣的......
话未说完,殷裴突然暴起将我拽向城墙方向,方闻舟的袖箭擦着他耳廓飞过,在盘龙柱上迸出火星。
城楼风鼓满我的素锦斗篷,殷裴勒着我喉咙冷笑:你以为赢了宋时欢早就在你们体内种了......
他突然僵住,不敢置信地望着穿透心口的剑尖——那是他自己的佩剑,被方闻舟反手掷出时裹挟着十年恨意。
殿下恐怕不知…我掰开他逐渐失力的手指:自重生那日起,我每日服用的杏仁酪里都掺着化功散。
就像前世他笑着看我喝下那杯穿肠毒酒,此刻城楼下传来宋时欢的尖叫声,她正被百姓推进我提前备好的火刑架。
方闻舟接住我下坠的身子时,我听见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
远处母亲扶着父亲立于丹墀,父亲手中那卷《谏逐客令》终于能堂堂正正呈于御前。
暮色里,第一缕春风拂过方闻舟偷偷系在我腕间的海棠绢帕,上面用金线绣着句未写完的诗:愿逐月华流照君。
方闻舟的怀抱带着硝烟与血气的滚烫,他染血的指尖拂过我颈间被殷裴勒出的瘀痕,喉结滚动着却发不出声。
城楼下宋时欢的尖啸戛然而止,焦糊味混着春风卷上丹墀。
我望着父亲手中那卷《谏逐客令》,突然看清他玉带钩上沾着一点朱砂——与诏狱死囚的镣铐同色。
锦书!母亲扑上来时,八宝斋特制的安神香从她袖袋散出。
前世我饮鸩前,宋时欢便是用这香气掩盖了毒药的味道。
我反手扣住母亲手腕,她保养得宜的皮肤下,一道陈年刀疤正硌着我指尖。
永昌帝的咳嗽声打破死寂:魏卿...这卷《谏逐客令》...
老皇帝浑浊的眼珠盯着父亲,龙椅扶手的暗格弹开半寸,露出淬毒的弩箭寒光。
方闻舟突然单膝跪地:陛下!东宫余孽已围困玄武门!
他捧出的虎符沾着新鲜血渍,正是三日前父亲上交的那枚。
我瞳孔骤缩——前世方闻舟正是持这枚虎符调兵救我,最终被乱箭射杀在玄武门前。
宫门轰然洞开时,黑压压的箭镞映亮暮色。
为首将领的面甲突然坠落,露出我乳兄丁淮的脸!他手中长枪直指方闻舟:乱臣贼子劫持首辅,杀!
淮儿住手!母亲的惊呼被箭雨撕裂。
我眼睁睁看着方闻舟旋身将我护在怀里,三支透甲箭穿透他肩胛。
温热血珠溅在我眼皮上时,父亲突然夺过禁军佩刀劈向丁淮——
刀锋却在最后一寸偏转,削断了丁淮束发的银簪。
散发覆面的青年将领僵在原地,露出颈后火焰形胎记。
父亲的手在抖,那胎记与母亲锁骨下的一模一样。
丁家军听令!母亲的声音响彻宫门,她撕开繁复宫装,内衬竟是一身玄铁软甲:魏相虎符在此,诛杀叛军!
虎符在火光中裂成两半,露出内里鎏金底衬。
我忽然想起八宝斋那只螺钿妆匣——原来母亲日日把玩的妆匣夹层里,藏着调遣丁家私兵的真虎符!
混战中我搀着方闻舟退至角楼,他染血的手指突然探进我袖袋,摸出那盒早已凉透的杏仁酪:...下回...别放化功散了...他咳着血笑,将酥皮里藏的密信塞进我掌心。
信是父亲笔迹:淮儿乃丁氏遗孤,太子以蛊控之。
墨迹在血迹下洇开:为父假意投诚,实毁其蛊引于皇陵。
玄武门火光大盛时,我看见父亲的白玉笏板贯穿丁淮胸膛。
母亲抱着濒死的青年跪在血泊里,发间金累丝蝴蝶簪振翅欲飞——那机关里藏的化铁水正顺着簪尾滴落,融化了丁淮心口蠕动的蛊虫。
永昌帝的弩箭最终射穿了最后一名叛军。
老皇帝瘫在龙椅上喘气时,方闻舟突然握着我的手高举:臣请陛下赐婚!
他掌心的茧子磨着我腕间海棠绢帕,帕角金线在火光中明灭:魏姑娘袖中的火药方子,足够炸平十个东宫。
我怔然摸向袖袋,触到方闻舟昨夜塞进来的火器图。
父亲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我从未见过的惊痛——他早知太子在八宝斋对面埋了火药,却宁可亲手弑杀养子也不让我涉险。
我跪在魏府祠堂。
母亲将丁淮的牌位放进暗格,忽然转身掐住我下巴:你重生那日我便知道。她指尖点着我眉心血痣:这朱砂是丁家秘药点的,死过一次才会泛金。
父亲在门外阴影里咳嗽:宋时欢的琉璃塔...底下埋着火药引线...
他递来的城防图被血浸透半幅:为父...只能护你到这儿了...
我望着父母骤然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刑场上,母亲最后喊的是淮儿莫看。
原来他们早知丁淮是亲生子,却为护我这个养女,亲手将他送上绝路。
晨光漫过窗棂时,方闻舟翻墙跌进祠堂。
他捧着个陶罐咧嘴笑:醉仙楼新出的杏仁酪...
话音未落,罐底突然脱落,露出半枚龙纹兵符。永昌帝的朱批在符底隐约可见:此符予魏氏,换火器全方。
我抚过兵符的裂痕,这分明是虎符的另一半。
父亲假意投诚时,竟将调兵之权一分为二,另一半始终藏在方闻舟送的点心里。
海棠绢帕飘落在陶罐上,方闻舟忽然握住我染血的手:当年你及笄礼摔碎铜镜时,我就该明白...
他耳尖通红地别过脸:明白你看穿宋时欢的手段...
春风穿过染血的祠堂,母亲在门外轻笑:小侯爷七岁起,年年偷折我魏府的海棠。
父亲咳嗽着递来婚书,落款处永昌帝的玉玺旁,竟盖着丁家将印。
我望着罐中雪白的杏仁酪,前世穿肠毒酒的苦味忽然化作甘甜。
方闻舟指尖沾着酪浆,在我掌心画了朵歪斜的海棠。
远处皇陵方向传来沉闷爆炸声,那是父亲埋的化铁水,终于融穿了太子的火药库。
大婚那日,朱雀大街铺满螺钿碎镜。
八宝斋的能工巧匠将宋时欢的琉璃残片熔成千万片星辰,嵌在十里红绸之上。
晨光斜照时,整条街市恍若银河倒悬。
我对着菱花镜点染口脂,绿萼突然按住我腕间海棠绢帕:姑娘,小侯爷送来的合衾酒...酒壶转三圈才是甜酿。
铜镜映出妆奁暗格里的银针,昨夜父亲遣人送来的密信犹在眼前:永昌帝赐的玉如意嵌着南诏蛊虫。
喜轿行至玄武门时,我隔着流苏看见方闻舟玄色婚服上的金线。
他腰间蹀躞带缀着十二枚螺钿海棠,每片花瓣都暗藏机关——那是母亲拆了金累丝蝴蝶簪改制的杀器。
新人却扇——
礼官唱喏声中,方闻舟的却扇图竟是幅北境舆图。
朱砂勾勒的河道间,他提笔添了双比翼鸟,翅尖正点着前世我们身死的法场方位。
合卺杯相碰时,殿外忽然传来骚动。
永昌帝赐的玉如意在案上自发震颤,嵌着的南珠迸裂,钻出条通体赤红的蛊虫。
方闻舟广袖翻卷,螺钿海棠中弹出化铁水。
青烟腾起间,他咬破指尖将血珠抹在我唇上:丁家的药人血,可破百蛊。
喜烛突然爆出灯花,映亮房梁垂下的玄色衣角。
殷裴旧部持弯刀跃下时,我甩出却扇舆图,金粉迷了刺客的眼。
方闻舟蹀躞带机关齐发,十二枚螺钿海棠化作淬毒暗器。
血溅红帐时,窗外飘进母亲特制的安神香。
我佯装晕倒,听见父亲在廊下冷笑:陛下既然想看魏家反目,老臣便演这出戏。
五更鼓响,方闻舟抱着我跃上城楼。
他玄色婚服下竟是银丝软甲,心口位置缝着个油纸包,裹着三块淋桂花蜜的杏仁酪。
兵符昨夜就沉了玄武湖。他替我拆下凤冠,发间掉出父亲塞的密信——竟是张塞北田庄的地契,备注着葡萄架要朝南。
我望着朱雀门上悬着的琉璃灯,那是用宋时欢的残镜重铸的。
灯影里,方闻舟突然掏出一对螺钿耳坠:母亲给的,说能装化功散。
晨光破晓时,八宝斋的伙计开始撤红绸。
对面的玲珑阁招牌换成了丁记药铺,母亲扶着父亲在柜台前查账,父亲手中的算盘珠正是太子私铸的箭镞所改。
方闻舟将最后一枚螺钿海棠埋在城墙下,转身时撞落我袖中火器图。
羊皮纸飘进护城河前,我瞥见图角父亲的小楷:此物可毁,河山已安。
暮春的风裹着柳絮拂过喜服,我们相视而笑。
(全文完)
【番外1—海棠春】
我掀开盖头时,方闻舟正蹲在窗棂上掏麻雀窝。
大婚喜服被他胡乱扎在腰间,露出里头玄色劲装,发冠上东珠随动作晃成碎星,惊得檐下红绸都跟着簌簌作响。
小侯爷若是摔了,明日京城又要传我克夫。我抿了口合卺酒,看着他手忙脚乱接住坠落的雏鸟。
春夜细雨沾湿他后颈碎发,在烛光里泛着琥珀色。
方闻舟跳进窗时带落满案花生桂圆,掌心躺着只绒毛未褪的麻雀:它爹娘在梁上盯了半宿,定是记恨我拆了它们洞房。
他指尖沾着青苔,忽地往我唇上一抹:新妇该尝些春色。
我咬住他指尖,在他骤然泛红的耳尖里尝到铁锈味。
这傻子定是又去探了皇陵,昨日工部来报,太子残党在废窑挖出半车火药,恰与方闻舟衣摆的硝石味吻合。
更漏声里,他突然将我拦腰抱起。
妆奁暗格弹开的刹那,我摸到枕下匕首,却见他径直走向拔步床后的楠木箱笼——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陶罐,个个贴着醉仙楼杏仁酪的洒金笺。
及笄那年欠你的。方闻舟掀开罐盖,陈年酥皮簌簌剥落,露出内里泛黄的纸笺。
最旧那封写着丁淮尸身已焚,蛊虫尽灭,墨迹被水渍晕开,应是母亲泪痕。
我抚过第十个陶罐的裂痕,永昌二十三年秋的字迹犹新。
那日父亲咳血而亡,临终攥着半枚虎符塞进我掌心。原来这些年方闻舟假借送点心,早将朝堂暗涌裹进糖霜。
窗外惊雷劈亮半阙残月,方闻舟突然握住我腕间疤痕。
这是前世诏狱铁链留下的印记,此刻被他唇舌熨烫:锦书,城西新开的胭脂铺...
用的是丁家旧宅。我截断他的话,指尖挑开他衣襟暗扣。
锁骨下那道箭伤结痂未愈,正是上月玄武门平叛时,他为护我硬接的穿云箭。
红烛爆开灯花时,方闻舟的喘息混着雨声渐重。
他发间玉冠坠地碎裂,露出藏在束发银带里的机簧图。
我咬着他喉结轻笑:小侯爷这洞房花烛,倒是机关算尽。
晨光漫过窗纱时,我望着满地陶罐碎片出神。
方闻舟蜷在鸳鸯被里睡得天真,手中还攥着半块杏仁酪。
昨夜他醉眼朦胧地画了幅火器图,竟与父亲临终前烧毁的秘卷分毫不差。
前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我赤足转过屏风,见母亲正对着满地妆匣出神。
螺钿碎片里躺着支烧变形的金簪,正是丁淮束发那支。暗格中羊皮卷露出半角,北狄文写着魏氏女,癸亥年鸩杀。
淮儿八岁那年,往你药碗里撒过砒霜。母亲指尖抚过金簪焦痕:他以为杀了你,便能做回丁家嫡子。
她突然抬眼看我:可那碗药,是你父亲亲手端的。
雨丝斜打进窗,我突然想起及笄那年秋棠下的毒。
原来父亲早知东宫手段,却宁可用我作饵,也不肯让丁淮沾染半分肮脏。
方闻舟这些年送来的化功散,或许从来不是为我备的。
午时三刻,方闻舟蹲在房梁修鹊巢。
我望着他后颈新添的抓痕,想起昨夜情动时挠的那把。
这傻子当真不知,他每月初三往兵械司送的点心匣子,早被我换成掺着解药的桂花糕。
夫人!管家惊呼着冲进来:西市胭脂铺走水,烧出个地窖...
我接过他手中焦木,断裂处赫然嵌着半枚玉珏——与永昌帝陪葬的那块龙纹珏,严丝合缝。
方闻舟跃下房梁时,雀羽落满肩头。
他蘸着胭脂在我掌心画了道符,正是宋时欢死前尖叫的化学公式。
春风忽地卷起满地陶罐碎片,在晨曦里拼出个歪斜的囚字。
我望着朱雀大街腾起的黑烟,突然笑出声。
方闻舟年年折的海棠,母亲夜夜焚的安神香,都是为锁住我这缕异世魂。
锦书。方闻舟突然将我抵在妆台前,铜镜映出他通红的耳尖:昨夜...那个...化功散...
我咬破他下唇,在血腥气里尝到杏仁甜香。
屋外海棠被春雨打湿,零落成前世刑场的大雪。
而今生这盘棋,我们终究是执子人。
【番外2—粽叶甜】
晨光刚爬上窗棂,我就被厨房叮叮当当的动静闹醒。
方闻舟蹲在灶台前,雪青袍角掖在腰间,正手忙脚乱往粽叶里塞糯米。
案板上歪歪扭扭躺着十几个四角粽,活像被踩扁的青蛙。
小侯爷这是要煮战甲我倚着门框笑,看他指尖黏着粽米往额角蹭,活脱脱只偷吃花生的狸奴。
方闻舟耳尖倏地通红,举起个漏糯米的粽子:这是...是金鱼!翠绿粽叶在他掌心颤巍巍散开,赤豆馅儿滚到青砖上,被溜进来的橘猫一口叼走。
我挽起袖子浸湿粽叶,清香味混着他衣襟的艾草香钻进鼻尖。
方闻舟忽然凑近,带着糯米的指尖戳我脸颊:夫人脸上沾了桂花。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惊得我手一抖,苇绳缠上他手腕。
别动。我故意把绳结绕成麻花,看他腕间红绳与五色缕绞在一处。
去年端午他醉酒系在我床头的彩线,今晨竟悄悄换成了镶金丝的。
蒸笼腾起白雾时,方闻舟突然蒙住我眼睛。
掌心薄茧蹭着眼睫发痒,他引着我摸到个竹编食盒——揭开是十二枚玲珑玉粽,翡翠粽叶裹着水晶糯米,里头裹着雕刻成海棠的蜜饯。
醉仙楼大师傅教的。他得意地晃着被苇绳勒红的手腕:用琼脂凝的,能浮在雄黄酒上...
话音未落,橘猫跳上案台,一爪子拍碎了晶莹剔透的粽子。
我捻起块碎琼脂塞进他嘴里,甜津津的蜜香在舌尖化开。
方闻舟顺势咬住我指尖,桃花眼里漾着窗外龙舟鼓的碎光:比去年刑部大牢送的粽子甜多了。
暮色染红江面时,我们拎着食盒溜到河畔。
方闻舟解下腰间玉佩押给船家,换来艘扎满艾草的小舟。
他摇橹的模样活像偷穿大人衣裳的孩童,桨片溅起的水珠惊散流萤。
夫人瞧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层层剥开是枚烤得焦黄的碱水粽:小时候翻墙看龙舟,乳娘总给我带这个。
粽香混着淡淡的炭火气,让我想起诏狱那晚他偷塞进来的半块饼。
江心忽然炸开烟花,龙舟鼓乐飘过粼粼波光。
方闻舟将五色缕系在我脚踝,金铃铛碰着青玉镯叮当作响:道长说这样下辈子也能...他忽地哽住,低头把脸埋进我袖间的艾草香。
我拔下他发间粘着的糯米,指尖触到藏在冠下的海棠绢帕。
帕角新绣的歪扭小字岁岁浸了雄黄酒,在月光下泛着暖融融的金边。对岸传来小贩叫卖糖粽的吆喝,混着他擂鼓般的心跳,酿成比蜜饯更稠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