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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顾泽把离婚协议甩在林晚面前时,她正咳着血。

    周雨薇能给我的,你奋斗八辈子也给不了。

    三个月后他如愿娶了财阀千金,却收到林晚的死亡通知——胃癌晚期。

    他嗤笑着烧掉通知书,直到在西装内袋摸到她缝的止痛药包。

    那天起,周氏集团股价开始诡异暴跌。

    岳父跳楼那晚,顾泽掐着周雨薇的脖子按在落地窗前。

    知道吗你家的每一分钱,都在烧她的骨灰。

    ……

    冰冷的雨滴砸在黑色伞面上,声音沉闷,如同钝器敲击着朽木。

    顾泽站在一片肃穆的黑伞海洋边缘,格格不入。他没撑伞,昂贵的定制西装肩头洇开深色的水痕,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在脚下新翻的泥土上。空气里是泥土的腥气、新鲜花圈的廉价香精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几乎被雨水彻底冲散的消毒水气息。耳边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是林晚生前那些他几乎没见过的朋友和同事发出的。

    真吵。他漠然地想。这场景,廉价得像一出蹩脚的三流苦情戏。

    墓碑上的照片是林晚,她微微笑着,眼神温顺安静,带着点常年操劳留下的疲惫底色。这张脸,在顾泽的记忆里,早已模糊成一张褪色的背景板。他看着她,像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物,心底掀不起一丝波澜,只有一种事不关己的厌烦。他甚至觉得这雨下得不够大,不足以彻底浇灭这令人不适的哀伤氛围。

    顾先生……一个穿着朴素、眼睛红肿的中年女人走上前,是林晚的表姐,声音哽咽,晚晚走之前…一直念着你的名字,说…说对不起,没能陪你走到最后……

    顾泽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的弧度。念他的名字他只觉得荒谬。是念着他这个负心人,还是念着他给她的那份净身出户的离婚协议他连一句敷衍的节哀都吝于给予,只是微微颔首,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他转身,毫不犹豫地拨开身前挡路的人,皮鞋踩在湿漉漉的草皮上,溅起细小的泥点。身后那些混合着悲伤和隐约谴责的目光,如同芒刺,但他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黏腻潮湿、充满廉价眼泪和死亡气息的地方。坐进车里,隔绝了外面的阴冷和哭声,他对着后视镜,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打湿的昂贵领带,镜中的男人眼神锐利,没有一丝悲戚,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漠然。

    引擎发动,低沉的咆哮撕破了墓园的寂静。黑色的豪华轿车流畅地滑出,将那片冰冷的黑色石碑和哭泣的人群彻底甩在身后。雨水冲刷着车窗,模糊了外面灰暗的世界。顾泽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里,闭上眼,脑子里盘算的,是三天后和周雨薇那场轰动全城的盛大婚礼。那才是他该待的地方,鲜花、掌声、镁光灯,还有唾手可得的、足以改变他整个人生轨迹的财富与权势。一个无足轻重的前妻的死亡不过是奔向璀璨前程时,鞋底沾上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

    ——

    时间线被硬生生拉回三个月前。

    那间狭小、堆满杂物的出租屋,空气里弥漫着中药苦涩的余味,还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像是铁锈般的腥气。林晚蜷在褪色的旧沙发上,整个人瘦得脱了形,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薄毯。她剧烈地咳嗽着,肩膀剧烈地耸动,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苍白的脸上因用力而泛起病态的红晕。她下意识地用手死死捂住嘴,身体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顾泽就站在她面前,一身笔挺的手工西装纤尘不染,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痛苦地蜷缩、喘息,眼神像在审视一件碍眼的垃圾。他面无表情地等她那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终于平息下去,才从昂贵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

    啪一声轻响,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那份离婚协议书被精准地甩在了林晚面前的矮几上。几颗零星的血点溅在雪白的A4纸上,像几朵骤然绽开的、绝望的红梅。

    签了它。顾泽的声音毫无温度,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拖下去,对你我都没好处。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僵,捂着嘴的手缓缓放下,掌心赫然是一抹刺目的鲜红。她抬起眼,那双曾经清亮、盛满爱意的眼眸,此刻浑浊不堪,布满血丝,像两潭即将干涸的死水。她看着顾泽,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

    顾泽的眉头不耐烦地蹙起,仿佛她的痛苦和犹豫是对他宝贵时间的极大浪费。他俯下身,指尖带着一股冷冽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近乎粗暴地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直视他冰冷的眼睛。

    林晚,清醒点。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看看这地方什么样子他环视着狭小拥挤、墙壁斑驳的屋子,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周雨薇能给我的,你,他的手指用力,在她下巴上留下清晰的指痕,就算再没日没夜地拼八辈子,也给不了!懂吗

    林晚的身体在他手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在听到周雨薇这个名字时,彻底熄灭了。那是一种彻底的、万念俱灰的死寂。她不再看他,视线空洞地落在那份沾了她血迹的协议书上。几秒钟死一般的沉默后,她伸出手,那只手瘦骨嶙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拿起笔,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微微颤抖着。

    顾泽直起身,耐心耗尽,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语气愈发冷硬:快点。我赶时间。

    林晚的指尖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笔尖终于落下。她的名字签得歪歪扭扭,虚弱无力,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残存的一丝气力。签完最后一个字,她像被抽空了所有骨头,颓然瘫软回沙发里,闭上眼睛,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只有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咳嗽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顾泽一把抓起那份签好的协议,利落地塞回公文包,动作干脆得没有一丝留恋。他甚至没有再看沙发上那个形销骨立的影子一眼,转身大步走向门口。门打开又关上,冰冷的穿堂风卷了进来,吹动了茶几上几张散落的药单。林晚蜷缩在沙发上,仿佛一具被遗弃的破布娃娃,只有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咳嗽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越来越微弱。

    ——

    奢华的水晶吊灯将巨大的宴会厅映照得亮如白昼,空气里流淌着名贵香槟的甜腻气泡和顶级香水的馥郁芬芳。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金钱堆砌出的梦幻与浮华。

    这是顾泽和周雨薇的婚礼。

    顾泽穿着最顶级的定制礼服,笑容完美无瑕,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新贵的从容与志得意满。他挽着身边一袭天价手工定制婚纱、容光焕发的周雨薇,像一件精心搭配的昂贵饰品。周雨薇依偎着他,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与幸福,目光扫过全场艳羡的宾客,享受着被仰望的快感。

    顾总,恭喜恭喜!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周小姐真是好福气,顾总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周董,您这乘龙快婿选得好啊!

    恭维声如同潮水般涌来,顾泽含笑应对,风度翩翩。周雨薇的父亲,周氏集团的掌门人周国雄,拍着顾泽的肩膀,笑容里是商人的精明与满意:阿泽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雨薇这孩子任性,你多担待。周氏的未来,可就在你们小两口手里了!

    顾泽微微欠身,笑容更深,眼底却是一片沉静的算计:爸,您放心。我会照顾好雨薇,也会尽全力协助您打理好集团。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周国雄身后那几个西装革履、眼神锐利的男人——那是周氏的核心股东。他需要他们的认可。

    亲爱的,周雨薇娇嗔地晃了晃他的胳膊,声音甜得发腻,你看爸爸多器重你。她凑近他耳边,吐气如兰,带着炫耀,我说过的,娶了我,整个A城都会是你的舞台。

    顾泽侧过头,在她精心描绘的额角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深情款款:是,我的女王陛下。引来周围一片艳羡的低呼。

    婚礼进行曲庄严奏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顾泽牵着周雨薇的手,一步步走向铺满鲜花的礼台。司仪的声音热情洋溢,宾客的掌声雷鸣般响起。当司仪询问他是否愿意娶周雨薇为妻时,顾泽清晰地、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愿意。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大厅,坚定而富有磁性。

    周雨薇脸上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顾泽微微笑着,目光扫过台下无数张或真心或假意的笑脸。他成功了。他终于站在了这里,踩碎了过往所有的卑微和不甘,握住了他梦寐以求的权柄。至于那个被遗忘在破旧出租屋里的女人,连同她咳出的血和签下的名字,早已被这巨大的、金色的声浪彻底淹没,不留一丝痕迹。此刻,他眼中只有脚下这条通往无上荣光的红毯,以及身边这个能带给他一切的周家千金。

    ——

    婚礼的喧嚣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从顾泽的新生活中剥离。他与周雨薇搬进了周家位于半山的顶级豪宅——云顶天墅。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A城璀璨的夜景,流光溢彩,尽收眼底,无声地彰显着主人的财富与地位。室内是极致的奢华与冰冷的设计感,每一件家具都价值不菲,却总少了点人间的烟火气。

    周雨薇很快沉浸在她顾太太的身份里。她热衷于举办各种名流云集的派对,热衷于在社交平台晒出限量版的珠宝、包包、私人飞机,热衷于在顾泽出席重要场合时,像一件最耀眼的战利品般紧紧挽着他的手臂,接受着四面八方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

    老公,你看我这套蓝宝石怎么样配今晚的酒会礼服是不是绝了她举着手机,屏幕上是她刚刚更新的状态,九宫格照片,每一张都精心修过,背景是他们的豪宅、豪车或私人游艇。

    顾泽坐在宽大的书桌后,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是周氏集团近期的项目数据和财务报表。他头也没抬,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周雨薇对他的冷淡似乎毫不在意,或者说早已习惯。她像只骄傲的孔雀,自顾自地旋转了一圈,裙摆飞扬:李太太她们可羡慕坏了,都说你眼光好,挑的珠宝比她们老公强多了!

    顾泽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数字上,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着。他需要尽快掌握周氏的核心脉络,了解它的强项,更要找出那些隐藏在光鲜外表下的、足以致命的弱点。周雨薇的炫耀,在他耳中不过是聒噪的背景音。

    几天后,一个厚重的牛皮纸信封被送到顾泽的办公室,落款是市中心医院。秘书以为是普通的体检报告或文件,直接放在了顾泽的待处理文件筐里。它在一堆需要紧急签署的合同、项目计划书中毫不起眼。

    直到下午,顾泽处理完一堆紧急邮件,带着一丝疲惫靠向椅背,目光才不经意地扫过那个信封。他随手拿起,撕开封口,抽出了里面的纸张。

    死亡医学证明书。

    姓名:林晚。

    死亡日期:三个月前。

    死亡原因:胃癌晚期(IV期)。

    顾泽的目光在那几行冰冷的铅字上停留了不到三秒。胃癌晚期那个在他面前咳血的女人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冷笑浮上他的嘴角。真是……又蠢又没用。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活该落到这种下场。他甚至连一丝惋惜都懒得挤出。

    他站起身,拿着那张纸,径直走到办公室角落那个专门用于焚烧机密废纸的银色金属桶前。按下开关,桶内亮起幽蓝的火苗。他面无表情地将那张宣告了一个生命终结的纸,连同那个牛皮纸信封一起,扔了进去。

    幽蓝的火苗瞬间舔舐上纸张的边缘,迅速蔓延,将林晚的名字、胃癌晚期的字样吞噬殆尽,最终化为一小撮蜷曲的、焦黑的灰烬。整个过程安静无声,只有纸张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顾泽看着那点灰烬彻底熄灭,转身走回办公桌,仿佛只是处理掉了一张无用的广告传单。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平稳无波:通知项目部,关于南城那块地的风险评估报告,下班前我要看到最终版。

    窗外,夕阳的金辉正泼洒在A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上,一片辉煌灿烂。那张纸的灰烬,在冰冷的金属桶底,连一点余温都没有留下。

    ——

    又一场应酬结束。

    顾泽推开云顶天墅沉重的大门,一股混合着昂贵香薰和空旷感的冷气扑面而来。巨大的客厅空无一人,只有几盏壁灯散发着幽暗的光,将他颀长的影子孤零零地投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周雨薇大概又去参加某个通宵达旦的名媛派对了。

    酒精在血液里翻腾,带来一阵阵迟来的、令人烦躁的钝痛,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扯开束缚的领带,随手扔在价值不菲的意大利沙发上,动作带着一丝不耐的粗鲁。他需要点东西压一压这该死的头痛。

    习惯性地,他伸手去掏西装内袋——那个靠近心脏的位置。过去几年,无论他醉成什么样,林晚总会在他第二天要穿的西装内袋里,悄悄地放上几片包好的止痛药和一个解酒药包。药片用干净的纸巾仔细裹着,外面还会笨拙地画上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写着潦草的小字:少喝点,笨蛋。

    指尖触到的不是预想吃中熟悉的药片包装的硬角。

    而是一个触感异常陌生的、扁平的、带着某种织物纹理的小布包。

    顾泽的动作猛地顿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蛰了一下。他皱紧眉头,手指有些僵硬地将那个东西从内袋里夹了出来。

    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看清了。

    那是一个极其简陋的、手工缝制的小布袋。布料是洗得发白、有些起球的浅蓝色旧棉布,边缘的针脚歪歪扭扭,粗糙得像个拙劣的初学者作品。针脚密集的地方,甚至能看到一点深褐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污渍。布袋口用一根细细的、同样洗得褪色的红绳系着。

    一个极其遥远、模糊的画面骤然撞进脑海。是几个月前,在他最后一次去那间出租屋逼签离婚协议的前几天他似乎瞥见过林晚坐在昏暗的台灯下,手里拿着针线,低着头,肩膀因为压抑的咳嗽而微微颤抖。当时他只当她在缝补那些廉价的旧衣服,连多看一眼都嫌烦。

    这个……就是她当时缝的东西

    一股极其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她都要死了,咳着血签了离婚协议,居然还有心思给他缝这种玩意儿还塞在他西装里是想用这种廉价的温情恶心他吗

    顾泽捏着那个丑陋的小布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酒精带来的头痛和一种莫名的、被愚弄的烦躁交织在一起,让他心头火起。他几乎想立刻把它也扔进那个烧过她死亡证明的金属桶里,让它变成另一撮灰烬。

    他粗暴地扯开那根细细的红绳,一股极其浓烈、极其复杂的气味瞬间冲了出来。那不是药店里买的成品药包那种标准化的药草味。里面塞满了各种晒干切碎的植物根茎、叶片、种子……他勉强能辨认出几片甘草,几粒丁香,还有更多是他说不上名字的、散发着浓烈苦香的东西。它们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霸道的气息,瞬间压过了他身上的酒气和古龙水味,直冲鼻腔,甚至有些呛人。

    这味道……

    顾泽下意识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股浓烈得近乎霸道的气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

    画面模糊地晃动起来。是很多年前,他还一文不名,为了一个项目连续熬了三个通宵,应酬喝到胃出血,痛得蜷缩在出租屋冰冷的地板上,冷汗浸透了衣服。林晚急得直哭,翻箱倒柜,最后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乱七八糟的草药,熬成一碗黑乎乎、散发着恐怖气味的汤水,硬是灌他喝了下去。那味道,又苦又怪,霸道得让人想吐。可说来也怪,那碗汤下去,翻江倒海的胃痛,竟然真的慢慢地、一点点平息了下去……

    后来,他每次应酬前,她都会变着法地给他塞点吃的垫胃;每次他喝多了回来,桌上永远有一碗温着的、难喝得要命的醒酒汤。她总念叨着:外面买的药伤胃,这个是我问来的方子,虽然难喝点,但管用……

    顾泽捏着那个粗糙丑陋的小布袋,定定地站在原地。那股浓烈的、混合着苦香和回忆的气息,顽固地缠绕在他的指尖、鼻端,甚至……肺腑之间。

    酒精带来的头痛似乎被这气味刺激得更加剧烈了。太阳穴的血管突突地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一种陌生的、尖锐的酸涩感,从心脏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猛地扎了出来。

    胃里一阵翻搅。他踉跄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在空旷冰冷的大厅里,第一次显得如此……单薄。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胃部,那里空空如也,却传来一阵阵清晰的、难以忽视的抽痛。

    不是为了周雨薇可能夜不归宿的烦躁,也不是为了明天某个重要会议的压力。

    是一种纯粹的、生理性的疼痛。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个他从未在意过的地方,被那个散发着浓烈苦香的破布包,狠狠地、撕裂了一道口子。冰冷的风,带着过往的碎片,呼啸着灌了进来。他猛地攥紧了那个布袋,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

    那个散发着浓烈苦香的旧布包,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顾泽看似坚冰般的心湖里,激起了连绵不绝的涟漪。他不再将它扔掉,而是鬼使神差地放回了西装内袋,那个靠近心脏的位置。每一次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它粗糙的布料,都像被微弱的电流刺了一下,带来一阵莫名的悸动和随之而来的、更加尖锐的烦躁。

    他开始无意识地避开那间周雨薇精心布置、充斥着昂贵香薰的主卧,越来越多地在冰冷空旷的书房过夜。睡眠变得支离破碎,光怪陆离的梦境反复侵袭。

    有时,他梦见自己回到那间破旧的出租屋。林晚背对着他,在狭窄的厨房里忙碌,锅里熬着那味道霸道难闻的草药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背影。他想走近,脚下却像生了根,喉咙像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在雾气中越来越淡,最后彻底消失,只留下那浓烈苦涩的药味在梦里弥漫不散。

    有时,他又梦见那场冰冷的葬礼。他依旧漠然地站在雨里,但墓碑上林晚的照片却不再温顺安静。她的眼睛缓缓睁开,空洞地望着他,嘴角淌下暗红的血,一滴一滴,染红了冰冷的墓碑,也染红了他脚下的泥土。他想逃,双脚却深陷在那片血红的泥泞里,动弹不得,冰冷的窒息感扼紧喉咙……

    呃!

    顾泽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真丝睡衣。窗外依旧是A城永不熄灭的璀璨灯火,书房里一片死寂。他喘着粗气,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西装内袋里的那个布包,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指尖触到那粗糙的布料,真实的触感稍稍驱散了梦魇的寒意,但心脏深处那个被撕裂的口子,却越来越大,灌满了冰冷的、名为悔恨的夜风。

    他开始疯狂地寻找任何与林晚有关的痕迹,像一个溺水者徒劳地想要抓住一根稻草。他翻遍了曾经共用的那个早已废弃的旧邮箱,里面塞满了广告和账单,没有只言片语属于她。他点开那些早已落灰的社交软件账号,她的头像灰暗着,最后一条动态停留在一年前,只是一张模糊的街景照片,配文今天的阳光很好。他甚至派人去查她生前最后几个月的行踪,得到的报告冰冷而简短:医院、出租屋、药店,三点一线。没有朋友探访,没有娱乐活动,像一颗悄然滑向黑暗的流星。

    顾总,这是您要的林晚女士最后三个月的医疗记录和消费清单。助理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他巨大的办公桌上,语气谨慎,都在这里了。

    顾泽挥了挥手,示意助理出去。巨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盯着那份文件,却没有立刻打开。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比面对任何商业对手的狙击都要强烈。他害怕看到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日期背后,那个被他彻底忽略、彻底遗弃的女人,是如何在病痛和孤独中,一点点走向死亡的。

    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辛辣的烟雾暂时麻痹了神经。最终,他还是翻开了文件。

    一页页的检查报告单、缴费清单、药房收据……触目惊心。诊断书上胃癌晚期(IV期)的字样一次次出现,像冰冷的判词。缴费记录里,大笔的治疗费、止痛药费,夹杂着几块钱的馒头、青菜的记录。最后一张清单,是她去世前一周在楼下便利店买的一瓶矿泉水和一袋最便宜的切片面包,消费金额:七块五毛。

    顾泽的手指死死捏着那张薄薄的收据,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微微颤抖着。七块五毛……这就是她生命最后几天的口粮而他,就在那时,甩给她一份净身出户的离婚协议,穿着她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的西装,挽着另一个女人,踏上了通往云顶天墅的红毯。

    砰!

    一声闷响。顾泽的拳头狠狠砸在坚硬的红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剧烈的疼痛从指骨传来,却丝毫压不住心底那股骤然爆发的、撕裂般的剧痛和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愤怒!

    那愤怒并非指向别人。

    是直直地、狠狠地刺向他自己!

    是他!是这个被金钱权势迷了眼、丧了心的自己!是他亲手把她推进了绝望的深渊!是他,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时候,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刀!

    他猛地站起身,像一头困兽在奢华却冰冷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巨大的、名为悔恨的伤口。那件沾了血签下的离婚协议,那份被他烧掉的死亡证明,那个简陋的止痛药包,还有这张七块五毛的收据……所有的画面碎片,如同最锋利的玻璃渣,在他脑海中疯狂搅动,将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冷酷撕扯得粉碎!

    不行!不能就这样算了!

    一股暴戾的、毁灭性的冲动在他血液里疯狂叫嚣。这巨大的痛苦需要出口!这滔天的悔恨需要祭品!那个间接将她推向绝路的周家!那个夺走了她最后一点希望的位置的周雨薇!还有那个站在财富顶端、用轻蔑目光俯视着蝼蚁般挣扎的林晚的周国雄!

    他们凭什么还能享受着用她的血泪铺就的荣华富贵!

    顾泽猛地停下脚步,眼中最后一丝残存的温度和犹豫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淬了毒般的恨意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声音因为压抑的暴怒而异常沙哑低沉,像砂纸摩擦:

    通知‘磐石资本’的赵经理,计划提前启动。目标:周氏集团流通股。不计代价,全力做空!

    另外,让法务部立刻准备好材料,匿名举报周氏南城新天地项目违规使用高辐射建材的报告,直接递到市住建委王主任的私人邮箱。记住,匿名。

    他放下电话,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由无数金钱和欲望堆砌而成的城市森林。玻璃上映出他此刻的面容,英俊依旧,眼底却翻滚着地狱般的阴鸷风暴。林晚那张苍白安静的脸,仿佛就浮现在这冰冷的玻璃幕墙上,无声地凝视着他。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毫无温度、令人胆寒的微笑。

    晚晚,他对着玻璃上虚幻的影像,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刻骨的寒意,别急。他们欠你的,我让他们……连本带利,血债血偿!

    ——

    冰冷的指令如同毒蛇出洞,悄然无声地潜入A城资本市场的深水之下。

    磐石资本这个名不见经传、却资金异常雄厚的对冲基金,开始了它精准而凶狠的猎杀。周氏集团的流通股,开始经历一场诡异而持续的阴跌。起初,幅度很小,夹杂在大盘正常的波动中,并未引起周氏高层足够的警觉。只被当做是短期技术性调整或是市场情绪的正常波动。

    然而,阴跌很快演变成了加速下挫。大笔大笔的抛单如同幽灵般出现,砸向周氏的股价。恐慌的情绪开始在散户中蔓延,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不断扩大。

    周氏集团的证券部最先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部门主管拿着急速下滑的K线图,脸色凝重地冲进了周国雄的办公室:周董!情况不对!有人在集中抛售我们的股票,而且……手法很专业,像是有预谋的做空!

    周国雄正对着电脑研究一份新项目的预算报告,闻言猛地抬起头,花白的眉毛拧在一起:做空查!立刻给我查清楚是哪路资金!还有,马上启动应急资金,给我稳住盘面!

    周氏庞大的资金机器开始轰鸣运转。一笔笔护盘资金被紧急调拨入场,试图托住摇摇欲坠的股价。盘面上出现了短暂的抵抗,股价在大量买单的支撑下,艰难地向上反弹了几个点。

    周国雄盯着屏幕上那点微弱的反弹,刚松了一口气,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是他在住建委多年的老关系,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老周!出大事了!有人……有人捅到上面去了!匿名举报你们南城新天地项目违规使用了一批辐射严重超标的进口石材!证据链非常完整!省里的专项检查组已经……已经在路上了!最迟明天就到!你……你赶紧想办法!

    什么!周国雄只觉得眼前一黑,手机差点脱手掉落。南城新天地!那是周氏今年押了重注的标杆项目,投入了集团近三分之一的流动资金!那批石材……他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他当然知道有问题!当初为了压缩成本,采购部是用了些特殊手段……本以为天衣无缝!

    祸不单行。

    几乎就在他接到电话的同时,助理脸色惨白地推门进来,声音都在发抖:周董!快……快看财经快讯!

    巨大的屏幕上,一个爆炸性的头条新闻被推送出来,标题触目惊心:独家深挖!周氏集团南城新天地项目涉嫌使用致癌高辐射建材!业主恐慌!检查组已介入!

    配图是几张模糊却极具冲击力的照片:疑似施工现场的角落堆放着印有外文标识的石材;一份检测报告上辐射值严重超标的字样被红圈醒目标出;还有几张愤怒的购房者拉着横幅堵在售楼处门口的照片。

    完了……周国雄瘫坐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面如死灰。这条新闻,配合着正在发生的恶意做空和即将到来的省检查组……这绝不是巧合!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周氏的死局!

    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市场上疯狂扩散。恐慌彻底吞噬了所有投资者!周氏的股价如同雪崩一般,彻底失去了支撑,断崖式暴跌!绿色的数字疯狂跳动,刺眼得令人绝望。跌停!开盘仅仅半小时,巨大的卖单就将周氏的股价死死地按在了跌停板上!并且,封单量还在疯狂增加!

    周氏集团总部大楼内,彻底乱了套。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尖锐刺耳,几乎要掀翻天花板。交易员对着屏幕声嘶力竭地吼叫,试图挽回局面,但所有的努力在汹涌的抛盘面前都如同螳臂当车。走廊里,职员们脸色惶然,脚步匆匆,交头接耳,空气中弥漫着大厦将倾的恐慌气息。

    周雨薇踩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惊慌失措地冲进周国雄的办公室。她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脸上的惨白和慌乱:爸!怎么回事!外面都在说我们家的股票……还有那个什么辐射……顾泽呢顾泽在哪里他一定有办法的!快叫他来啊!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父亲的胳膊。

    周国雄猛地甩开她的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一字排开、刺眼至极的绿色跌停板,声音嘶哑干裂,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找他呵……雨薇,你还没看明白吗他缓缓转过头,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精心呵护、引以为傲的女儿,那眼神让周雨薇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场风暴……也许就是冲着他来的女婿,刮起来的啊!

    ——

    夜幕,如同浸透了浓墨的巨大幕布,沉重地笼罩着A城。往日里流光溢彩的云顶天墅,此刻却只有顶层书房亮着灯,像一座漂浮在黑暗海洋中的孤岛。

    周氏集团的股价在连续五个无量跌停板后,终于被强制停牌。但这仅仅是灾难的开始。银行催贷的电话如同索命符,一个接一个打爆了周国雄的手机;愤怒的供应商和合作方堵在公司门口讨要欠款;南城新天地项目被全面查封,等待它的是天价罚单和无穷无尽的诉讼;周氏的核心资产正在被法院火速冻结……

    周家这艘看似坚不可摧的巨轮,在短短十几天内,以一种摧枯拉朽的速度,沉向冰冷的海底。

    书房厚重的门被无声地推开。顾泽走了进来,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与这压抑绝望的氛围格格不入。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和一个精致的玻璃杯。冰块在酒液中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周雨薇蜷缩在书房角落巨大的落地窗旁昂贵的羊毛地毯上。她身上还穿着几天前的昂贵套装,此刻却皱巴巴的,沾满了泪痕和酒渍。精心打理的头发凌乱地散落着,昂贵的珠宝首饰被胡乱摘下扔在一旁,像一堆失去光泽的垃圾。她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曾经属于周家的璀璨灯火,身体时不时地神经质地抽搐一下,手里死死攥着一个空了的酒瓶。

    听到脚步声,她迟钝地抬起头。当看清是顾泽时,她空洞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恐惧、绝望和最后一丝疯狂希冀的光芒。

    泽……阿泽!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扑向顾泽,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回来了!你去哪里了你找到办法了是不是爸爸……爸爸他……她语无伦次,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顾泽,你快想办法救救周家!救救爸爸!我知道你有办法的!你认识那么多大人物!他们……

    顾泽面无表情地侧身,轻易地避开了她扑过来的身体。周雨薇扑了个空,狼狈地撞在旁边的书架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她吃痛地叫了一声,但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顾泽将托盘放在宽大的书桌上,慢条斯理地拿起那杯威士忌,往玻璃杯里倒了小半杯。冰块沉浮,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没有看周雨薇,目光投向窗外,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淬了毒的冰锥:

    你父亲他刚从这里,他用端着酒杯的手,随意地指了指脚下巨大的落地窗,跳了下去。大概……十五分钟前。

    轰隆!

    周雨薇只觉得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难以置信地看着顾泽平静的侧脸。

    不……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她发出凄厉的尖叫,像是濒死的野兽,猛地再次扑向顾泽,你把他怎么样了!顾泽!你说话啊!

    这一次,顾泽没有躲闪。

    在她扑到近前的瞬间,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如闪电!那只端着酒杯的手依旧平稳,而另一只空着的手,却如同铁钳般精准而凶狠地扼住了周雨薇纤细的脖颈!

    呃!

    周雨薇所有的尖叫和质问都被瞬间扼杀在喉咙里,化为一声短促的、痛苦的呜咽。巨大的力量让她双脚离地!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惊恐地瞪大双眼,双手徒劳地抓挠着顾泽铁箍般的手臂,指甲在上面划出血痕,双腿在空中绝望地乱蹬。

    顾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火焰。他拖着她,像拖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破布娃娃,几步就跨到了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

    砰!一声闷响。

    周雨薇的后脑勺被狠狠撞在冰冷的、坚硬的防弹玻璃上!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顾泽掐着她的脖子,将她的脸死死按在玻璃上,强迫她看向窗外。

    窗外,是A城令人窒息的高度和令人目眩的璀璨夜景。下方,遥远的地面,隐约能看到闪烁的警灯和混乱的人群,像一群渺小的蚂蚁围着一个微不足道的黑点——那正是周国雄坠落的地方。

    看啊,好好看看!顾泽的声音贴着周雨薇的耳朵响起,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快意,看看你父亲选的好地方。够不够高够不够……配得上你们周家的下场

    周雨薇的眼泪、鼻涕和口水糊满了昂贵的玻璃。极度的恐惧和窒息让她浑身剧烈地痉挛。她徒劳地挣扎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碎的声响,眼神里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和哀求。

    想知道为什么顾泽的脸颊几乎贴着她冰冷的侧脸,呼吸喷在她的耳廓,却带着地狱般的气息。周雨薇,你不是很想知道吗

    他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收得更紧,欣赏着她因缺氧而痛苦扭曲的脸。

    因为你们周家,你们引以为傲的每一分钱,每一寸土地,每一份荣耀……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疯狂,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进周雨薇的心脏!

    都在烧她的骨灰!

    林晚的骨灰!

    周雨薇的身体猛地一僵,挣扎的动作瞬间停滞了。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极度的恐惧中,骤然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巨大的茫然和荒谬感。林晚那个……那个被她视为蝼蚁、早已遗忘在尘埃里的前妻

    顾泽死死盯着她眼中那丝茫然,那丝荒谬,那最后一丝属于周家千金的、高高在上的不解。这彻底点燃了他心中最后残存的、名为理智的导火索。

    不懂呵……他发出低沉而瘆人的笑声,掐着她脖子的手猛地松开了一些,让她得以吸入一丝珍贵的空气,却又在她剧烈咳嗽喘息时,再次狠狠收紧!将她整个人更用力地、更屈辱地压在冰冷的玻璃上,让她清晰地感受着那份濒临死亡的恐惧和窗外那片由她父亲生命染红的、令人作呕的夜景。

    那就用你的余生,在监狱里,在地狱里,他的声音如同诅咒,冰冷地灌入她的耳膜,慢慢地想!想清楚,你们周家,到底欠了她什么!

    冰冷的玻璃紧贴着周雨薇的脸颊,那彻骨的寒意渗入骨髓,冻结了她所有的思维。父亲坠落处的模糊景象、顾泽眼中翻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还有那个猝不及防被狠狠砸入脑海的名字——林晚!

    林晚!那个在她和顾泽盛大婚礼前,像清理垃圾一样被扫地出门的女人!那个苍白、瘦弱、在她记忆中模糊得只剩下一团灰暗影子的前妻!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毒蛇噬咬般的剧痛瞬间攫住了周雨薇的心脏。她引以为傲的一切,她父亲为之付出一生的基业,竟然……竟然是因为那个女人那个被她视为尘埃、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蝼蚁

    不……不可能……为了她就为了那个贱……

    求生的本能让她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质疑,带着最后一丝属于周家千金的扭曲优越感。

    闭嘴!

    顾泽的暴喝如同惊雷炸响!掐在她脖子上的手骤然收力,几乎要捏碎她的喉骨!周雨薇的呼吸瞬间被彻底剥夺,眼球痛苦地向上翻起,舌头不受控制地伸了出来,脸色由惨白迅速转为骇人的青紫。她的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抓挠,双腿的蹬踹变得微弱。

    就在她意识即将陷入无边黑暗的瞬间,顾泽猛地松开了手。

    呃啊——咳咳咳!

    周雨薇像一滩烂泥般滑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蜷缩着身体,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和干呕,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濒死的哨音,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顾泽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如同看着一条在泥泞里垂死挣扎的蛆虫。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刚才因用力而微微褶皱的昂贵西装袖口,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深不见底的死寂。

    为了她他重复着周雨薇的话,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如千钧,对,就为了她。他缓缓蹲下身,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般切割着周雨薇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为了她咳在你家地毯上的血,为了她签那份离婚协议时流下的泪,为了她死前连一瓶好点的止痛药都买不起的穷酸……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如同毒蛇的信子,轻轻拂过周雨薇被掐得青紫的脖颈,那里已经浮现出清晰的指痕。周雨薇被他触碰得浑身一颤,如同触电般向后瑟缩,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恐惧。

    更为了……顾泽的指尖停在她脖颈的淤痕上,眼神骤然变得极其怪异,仿佛穿透了她,看到了另一个时空,为了这里。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指尖的力道无意识地加重,按压着那淤痕,仿佛在确认什么。

    这里……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了一瞬,好像……好像那天她签协议时,我捏她下巴……留下的印子……也是这个位置……

    这个细微的、迟来的发现,像一根淬毒的针,精准地刺入了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一股比窗外寒风更刺骨的冰冷瞬间席卷了他全身!他猛地收回手,像是被那淤痕烫伤,又像是被自己内心骤然掀起的、名为自毁的惊涛骇浪击中!

    不是为了周雨薇,而是为了那个被他亲手扼杀了所有希望、直至生命终结的女人!他此刻施加在周雨薇身上的暴虐,不正是他自己对林晚所做一切的、扭曲而残酷的映射吗

    呵……呵呵……顾泽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死寂的书房里回荡,空洞、绝望,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再看地上如同烂泥般的周雨薇一眼,踉跄着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警灯闪烁的光芒似乎更近了,隐约能听到警笛的呜咽。

    他无视这一切,只是死死地盯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扭曲而模糊的倒影。在那片冰冷的黑暗背景里,他仿佛又看到了林晚的脸,苍白,安静,嘴角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悯的弧度,无声地凝视着他,凝视着这由他亲手点燃、最终也将他自己吞噬的滔天业火。

    晚晚……他对着玻璃上虚幻的影像,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彻底坠入深渊的绝望,你看……我给你报仇了……他抬起手,颤抖着想要触碰那幻影,最终却只按在了冰冷刺骨的玻璃上。

    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痛啊……

    冰冷的玻璃隔绝了窗外凛冽的寒风,也隔绝了楼下隐约传来的警笛声和人声喧哗。书房内,死寂得如同坟墓。昂贵的威士忌在杯底折射着水晶吊灯冰冷的光,冰块早已化尽。

    顾泽背对着蜷缩在地上、如同破布娃娃般的周雨薇,面朝着那面巨大的落地窗,身体绷得像一尊冰冷的石雕。窗外,城市依旧璀璨,霓虹闪烁,车流如织,构成一幅永不停歇的繁华画卷。这画卷曾是他梦寐以求的战场与奖台,如今却只映照出他眼底一片荒芜的死寂。

    周雨薇微弱而断续的抽泣声,像背景里恼人的杂音,无法在他心中掀起任何涟漪。他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心脏深处那个巨大的、不断塌陷的黑洞所吞噬。那里面翻滚着复仇的快意余烬,但更多的,是冰冷的灰烬——是林晚咳在离婚协议上的血点,是她签下名字时颤抖的手,是她最后那瓶七块五毛的矿泉水和切片面包,是她缝的那个丑陋布包散发出的、浓烈到刺鼻的草药苦香……

    快意吗看着周家倾覆,看着周国雄粉身碎骨,看着周雨薇在自己手中濒临崩溃是的。但那快意如同烟花,转瞬即逝,留下的是更深、更冷的空虚和一种令人作呕的自我厌恶。他掐着周雨薇脖子时,在她眼中看到的恐惧和绝望,不正是他曾经施加在林晚身上的吗他施加给周雨薇的暴虐,不过是他自己罪孽的、扭曲而残酷的回响!

    顾总。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打破了死寂。顾泽的私人律师,一个永远西装笔挺、眼神锐利的男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书房门口。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

    顾泽没有回头,只是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律师走上前,将文件夹轻轻放在顾泽身侧的书桌上,声音清晰而职业化:按照您的指示,周氏集团所有核心优质资产,包括‘云端科技’、‘天悦酒店连锁’以及您个人名下持有的周氏全部股份,已完成法律程序,无条件、永久性转入‘林晚慈善基金会’。基金会章程已修订完毕,核心宗旨为资助贫困地区医疗,尤其是胃癌的早期筛查和贫困患者救治。

    文件夹的封面上,印着简洁而庄重的黑色字体:林晚慈善基金会资产转移确认书。

    顾泽的目光终于从窗外那片虚假的繁华中移开,落在了那份文件上。他伸出手,指尖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翻开了封面。里面是一页页冰冷的法律条文和资产清单,每一项巨额财富后面,都清晰地标注着接收方——林晚慈善基金会。

    他的手指缓缓滑过林晚两个字,仿佛能触摸到那名字背后早已消散的温度。

    另外,律师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周雨薇女士名下所有个人资产,包括珠宝、房产、存款、股票等,经查证,部分涉及周氏集团非法转移资金,已被法院冻结并进入拍卖程序,所得款项将用于清偿周氏债务及后续罚金。她本人因涉嫌协助周国雄进行多项经济犯罪,检察院批捕令已签发,警方正在上楼。律师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日常事务。

    地上的周雨薇听到批捕令三个字,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幼兽般的、绝望的呜咽,随即又陷入了更深的、死寂般的麻木。

    顾泽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份资产确认书上,对律师的话和周雨薇的反应置若罔闻。他的指尖停留在林晚慈善基金会那几个字上,反复描摹着。

    名字……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改掉。

    律师微微一怔:顾总,您是说……基金会的名字

    不。顾泽抬起头,视线再次投向窗外那片由无数金钱和欲望堆砌而成的城市森林,目光仿佛穿透了钢筋水泥的丛林,投向某个虚无的远方。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去、不容置疑的决绝,清晰地回荡在冰冷奢华的书房里:

    是集团。

    从此刻起,这里,他抬起手,虚指了一下脚下这座象征着周氏昔日荣光的云顶天墅,又指向窗外那更广阔的、曾被周氏掌控的版图,不再是周氏集团。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用尽全身力气凿刻出来,沉重而清晰:

    它叫‘林晚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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