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替嫡姐嫁给重伤的镇北将军冲喜。新婚夜他昏迷不醒,我守了三天三夜。
将军醒来第一眼看见我,眼底灼热:是你...当年救我的人...
我正欲解释,嫡姐突然回府:将军认错了,救你的是我。
他眼神瞬间冰冷,拂袖而去。
嫡姐得意地笑:贱婢,将军夫人只能是我。
我沉默地搬去最偏的院落,他却夜夜翻墙闯入:夫人,我好像...又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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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泪,一滴一滴,砸在铺着大红鸳鸯锦的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渍。
烛光跳跃着,映得这偌大却空得瘆人的新房,愈发显出几分凄惶的寒意。
我坐在冰冷的床沿,手指死死抠着身下同样冰凉刺骨的绸缎被面。
指尖的痛楚,远不及心口那被人硬生生剜去一块的空洞来得尖锐。
龙凤呈祥的盖头还沉沉压在我头上,隔绝了视线,却隔不断这满屋的讽刺——
新郎官,我那刚拜过堂的夫君,镇北将军沈砺,此刻正人事不省地躺在内室,据说只剩一口气吊着。
而我,姜家见不得光的庶女姜窈,就是被推出来给这尊煞神冲喜的物件儿。
门外隐约传来嫡母姜夫人刻意压低的、却难掩幸灾乐祸的嗓音:
……能替她姐姐嫁过来,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将军府的门楣,也是她一个贱婢生的能攀的不过是废物利用,冲个喜罢了,死了也是她的造化……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我早已麻木的心上。
废物利用
是啊,在姜家,我姜窈从来就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儿。
嫡姐姜瑶不愿嫁个将死之人冲喜,这福分,自然就落到了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庶女头上。
我甚至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尖锐的疼,逼回了眼底那点不争气的湿意。
哭给谁看这冰冷的新房里,只有我一个活物,对着一个半死的男人。
内室里飘来浓重苦涩的药味,混合着一种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抬手,一把扯掉了头上的红盖头。
鲜艳的红色绸缎滑落在地,像一团被丢弃的、不合时宜的垃圾。
烛光刺得我眯了眯眼。
目光扫过内室垂下的厚重帘幕,最终落回自己身上。
这身临时赶制、并不十分合体的嫁衣,红得刺目,像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我站起身,裙裾拂过冰冷的地砖,一步步走向内室。
指尖微颤着,挑开了那隔绝生死的帘幕。
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躺着一个男人。
烛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即使紧闭着双眼,昏迷不醒,眉宇间也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刀锋般的冷厉和煞气。
这就是名震北疆、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镇北将军沈砺
此刻的他,脆弱得像一张一触即碎的薄纸。胸口的绷带下,隐隐透出深色的血痕。
床边守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正拧着眉给他施针。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沈忠,满脸焦灼地站在一旁,搓着手,唉声叹气。
沈忠闻声回头,看见我,浑浊的老眼里掠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一声疲惫的叹息:夫人…您怎么进来了这里…晦气。
我摇摇头,目光落在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他伤得极重,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这就是我所谓的夫君。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胸口,不是爱,不是恨,或许只是同病相怜的悲凉。
我守着吧。我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异常平静。我走过去,在老大夫身侧站定,看着那闪着寒光的银针,一根根刺入他周身要穴。
沈忠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再说什么,只默默退开一步。
这一守,就是三天三夜。
时间在这死寂又焦灼的房间里,被拉得格外漫长。
我几乎未曾合眼,困极了,就伏在床沿打个盹,稍有动静便立刻惊醒。
按照老大夫的吩咐,小心翼翼地用浸了温水的软布,一点点擦拭他干裂起皮的嘴唇,润湿他的口舌。
浓黑的药汁熬好了,便和沈忠一起,费力地撬开他紧咬的牙关,用小小的银匙,一点点地喂进去。
药汁苦涩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混着他身上散不出的血腥味,成了这三天唯一的底色。
他身上滚烫,是高热不退。我一遍遍拧了冰凉的井水帕子,覆在他滚烫的额头、颈侧。
烛光下,他苍白的脸颊因高热染上不正常的红晕,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重的阴影,唇色却依旧泛着死气的青白。
指尖偶尔触碰到他裸露的皮肤,那灼人的温度让我心惊。
将军……沈忠的声音带着哭腔,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床上的人,您可得撑住啊!
老大夫的眉头越锁越紧,每一次号脉,脸上的凝重就加深一分。
屋里的空气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上来,一点点淹没脚踝、膝盖、腰际……几乎要将人溺毙。
我机械地重复着擦拭、喂药、换冷帕的动作,心却一点点沉下去,沉进一片望不见底的寒潭。
难道……真的冲不了这个喜难道我姜窈的命,当真贱如草芥,连做一次物件都做不好
就在第四日拂晓,窗外透进第一线惨淡的灰白晨光时,我正疲惫不堪地伏在床沿,意识模糊间,指尖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颤动。
很轻,像蝴蝶濒死时翅膀的最后一次抖动。
我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撞破胸腔跳出来。
所有的困倦在刹那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眼睛死死盯住床上那张依旧苍白、却似乎有了细微变化的脸。
他的眼睫,极轻、极慢地,颤动了一下。
又一下。
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艰难地抵抗着千斤重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房间里只剩下我擂鼓般的心跳和那微不可察的颤动。沈忠和老大夫也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
终于,在漫长如一个世纪的几息之后,那双紧闭了数日的眼睛,缓缓地、费力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初时,眼神是涣散的,蒙着一层灰翳,茫然地对着头顶的承尘。
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带着重病初醒的迟滞,一点点扫过床边的人影。
目光先是掠过沈忠焦急的老脸,老大夫凝重的神情,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
就在那一瞬间,他涣散的目光陡然聚焦!
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被投入火种的寒潭,瞬间燃起一簇惊人的亮光。
那光亮太过灼热,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某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力,牢牢地锁定了我,仿佛要将我的身影烙印进灵魂深处!
是……你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破碎不堪,却蕴含着火山喷发般的力量,救我……那年雪里……是你……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醒了!
他真的醒了!
狂喜如浪潮般瞬间席卷了我,冲垮了连日来的疲惫和绝望。
可紧随而来的,是他口中那陌生的话语。救我雪里他在说什么
我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突如其来的、指向不明的巨大情感。沈忠和老大夫也愣住了,面面相觑。
将军,您刚醒……沈忠试图开口。
沈砺却像是完全没听见,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胶着在我脸上,那灼热的温度几乎要将我灼伤。
他挣扎着,似乎想抬起手,却因虚弱而无法动弹,只能用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紧紧抓住我,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确认和浓得化不开的……
感激眷恋
是……你……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里的光炽热得近乎滚烫。
巨大的疑惑和一丝莫名的不安攫住了我。
我正欲开口解释,告诉他自己是姜窈,是他冲喜的妻子,并非他口中那个雪中救他的人。
砺哥哥——!
一声凄婉哀绝、带着巨大惊喜的呼唤,如同淬了冰的利箭,猛地撕裂了房间里这短暂而奇异的氛围!
珠帘被粗暴地撞开,叮当作响。
一道纤细柔弱、穿着素白衣裙的身影,如同被狂风裹挟的柳絮,踉跄着扑到了沈砺的床前!
是姜瑶!我那本该重病、远在别庄休养的嫡姐!
她扑倒在床边,抬起一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脸庞。
那张脸,与我有着几分相似,却比我更精致、更柔弱,此刻挂满了晶莹的泪珠,如同沾了晨露的娇花。
砺哥哥!你终于醒了!瑶儿好怕,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哭得肝肠寸断,纤细的手指颤抖着想去触碰沈砺的手,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
是我啊,砺哥哥!那年大雪封山,你浑身是血倒在我家后门……是我把你拖进柴房,给你包扎,守了你三天三夜……是我啊!你终于认出我了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沈砺眼中的灼热,在姜瑶出现并说出这番话的瞬间,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骤然熄灭!
那炽烈的火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审视。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从我脸上,缓缓移到了姜瑶那张泪痕斑驳、楚楚动人的脸上。
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重伤初醒的虚弱也无法掩盖的、属于铁血将军的压迫感和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他死死地盯着姜瑶,仿佛要透过她的皮相,看清她骨子里的真相。
姜瑶被他看得身体微微颤抖,哭声却更加凄婉哀绝,充满了委屈和重逢的激动:
砺哥哥……你不认得瑶儿了吗还是……还是你怪我……怪我让你等了这么久才回来我病得快要死了,好不容易才……
沈砺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久到房间里的空气都快要冻结。
那审视的冰冷,最终化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被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覆盖。
是失望是困惑还是……一丝动摇
他猛地闭上眼,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像是在极力压下翻腾的情绪。
再睁开时,那双眼眸已恢复了深潭般的沉冷,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他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回我的脸上。
这一次,再无一丝温度,只剩下冰封般的漠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
疏离不,更像是彻底的切割。
他不再看我,仿佛我只是床边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轻哼,猛地一拂袖!
动作牵扯到胸前的伤口,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却倔强地别开了脸,声音冰冷疲惫,带着不容置疑的逐客意味:
出去。
冰冷的两个字,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穿了我摇摇欲坠的心防。
方才他醒来时那灼热的目光带来的短暂暖意,瞬间被这刺骨的寒意彻底冻结、碾碎。
房间里死寂一片。
只有姜瑶压抑的、胜利者的啜泣,如同毒蛇的信子,丝丝缕缕地钻进我的耳朵。
沈忠和老大夫都惊呆了,看看沈砺,又看看我,再看看哭得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姜瑶,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不知所措。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点细微的疼痛此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安,都在他这冰冷的出去二字中,得到了最残酷的解答。
原来如此。
原来他醒来时那几乎将我融化的炽热目光,那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那一声声确认的是你……从来都不是给我的姜窈。
他透过我的脸,看到的,是另一个影子——他心中那个雪中救他、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而此刻,正主回来了。
带着精心编织的谎言,带着柔弱无辜的眼泪,轻而易举地,就将我这赝品打回了原形。
多么可笑。多么荒唐。
我成了这场替嫁闹剧里,最荒谬、最多余的那一个注脚。
巨大的难堪和屈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几乎窒息。
我甚至能感觉到姜瑶投来的、充满了得意与恶毒的眼神,如同实质的针芒,刺在我的背上。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腥甜。
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喉咙里翻涌的酸涩和那股想要逃离的冲动。
不能哭,姜窈。
不能在他们面前示弱。
我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
目光没有再看床上那个冰冷的男人,也没有看床边那个哭泣的胜利者。
我的视线,空洞地掠过沈忠和老大夫同样复杂的脸,最终落在了门口那晃动的珠帘上。
那是我唯一的出口。
一步一步,我朝着门口走去。
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心尖上。
身上的嫁衣,那刺目的红色,此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灼烧着我的皮肤。
就在我即将掀开那隔绝内外的珠帘时,身后传来姜瑶刻意压低、却清晰得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耳语,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得意,精准地钻进我的耳膜:
看到了吗,贱婢山鸡就是山鸡,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将军夫人的位置,只能是我的。你,只配滚回你那肮脏的泥潭里去。
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指尖狠狠掐进掌心,更深,更用力。
剧烈的疼痛刺激着神经,反而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
我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顿,只是脊背挺得更直了一些。
掀开珠帘,外面稍显明亮的光线刺得我眯了眯眼。
身后那令人窒息的药味、血腥味、还有那虚伪的啜泣声,都被隔绝在了帘幕之内。
夫人……沈忠犹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忍。
我没有回应,径直走了出去。
穿过布置喜庆却空无一人的正厅,沿着回廊,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将军府很大,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处处彰显着主人的权势和威严。
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眼前出现一处极其僻静的院落。
院墙斑驳,爬满了枯黄的藤蔓,院门半掩着,露出里面几间显然久无人居、略显破败的厢房。
院中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枝桠虬结,在秋风中簌簌抖落着枯叶,更添几分萧瑟荒凉。
这里,大概就是将军府最冷清、最被遗忘的角落了。
我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走了进去。
冰冷的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扑到我的裙角。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腐朽木头的气息。
也好。
我走到院中那棵老槐树下,背靠着粗糙冰凉的树干,才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憋闷在胸口的浊气。
紧绷的脊背终于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疲惫和冰冷。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守护,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那强行支撑的力量瞬间抽离,身体里的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眼前阵阵发黑。
我慢慢地滑坐到冰冷的地上,蜷缩起身体。枯黄的落叶落在我的发间、肩头,带来细微的凉意。
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再也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
没有声音,只是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铺满枯叶的泥土里,瞬间洇开深色的圆点。
滚烫的泪水滑过冰凉的脸颊,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自虐般的清醒。
为谁而哭呢
为那个醒来后只给了我一个冰冷眼神和一句出去的男人不,不值得。
为那个鸠占鹊巢、满口谎言却赢得一切的嫡姐更不值得。
或许,只是为了这三天三夜倾尽全力的守护,换来的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羞辱和否定。
为了自己这可笑又可悲的命运,像一个提线木偶,被随意摆布,最终被弃如敝履。
也好。
我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深吸了一口带着腐朽和尘土气息的冰冷空气。
这偏僻的院落,这荒凉的角落,正是我姜窈该待的地方。
远离那些纷争,远离那些虚伪,也远离那个……心里装着别人的男人。
从此以后,只求一隅安宁,了此残生。
这处偏院,果然如我所料,是将军府中被彻底遗忘的角落。
院墙高耸,隔绝了府中的喧嚣与繁华。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里面只有三间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厢房,窗户纸大多破损,糊着些不知何年何月的旧纸。
院子里荒草丛生,那棵巨大的老槐树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虬枝,在冬日灰暗的天空下,更显萧索。
带来的小丫鬟春枝,不过十二三岁,是我在姜家时,唯一一个肯偷偷给我送些残羹冷炙、不跟着旁人踩我的小丫头。
此刻她小脸煞白,看着眼前这破败景象,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哭腔:
小姐……这、这地方怎么能住人啊我们去找将军……
不必。我打断她,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找沈砺自取其辱吗我挽起袖子,露出纤细却因常年做些粗活而并不算娇嫩的手腕,动手收拾吧。能住就行。
春枝看着我平静到近乎麻木的脸,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用力吸了吸鼻子,重重地点头:嗯!小姐,奴婢跟你一起!
没有帮手,没有额外的供给。
将军府的下人惯会看人下菜碟,我这个被将军亲口赶出来、又被嫡姐视为眼中钉的前夫人,自然无人理会。
连每日的饭食,都是春枝自己去大厨房讨要,拿回来的,常常是些冷硬的馒头和飘着几片黄叶的、清可见底的菜汤。
他们……他们太过分了!春枝端着那碗几乎没有油星的汤,气得浑身发抖,连下人的饭菜都比这个好!小姐,我们……
吃吧。我接过她手里的冷馒头,掰开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粗糙的口感刮着喉咙,带着一股隔夜的酸涩味道。我面无表情地咽下去。
这点苦,比起在姜家那些年,算得了什么至少,这里没有无休止的谩骂和毒打。至少,还有一方能喘息的天地。
日子就在这清冷孤寂中,一天天滑过。我像一个幽灵,在这偏僻的院落里安静地活着。
打扫仅有的三间屋子,修补漏风的窗户,清理院子里的荒草。
偶尔,我会坐在那棵老槐树下,看着一方被高墙切割出的、灰蒙蒙的天空发呆。
沈砺如何了
姜瑶又如何在府中耀武扬威
将军府又发生了什么
这些消息,如同隔着一个世界,从未传到这荒僻的角落。
只有一次,春枝去取饭时,听到几个婆子在厨房后门嚼舌根。
……那位新夫人,可真是厉害!一回来就哄得将军把库房钥匙都交给她了!
可不是!听说将军待她极好,什么好东西都往她院子里送,嘘寒问暖的……
那之前那个……啧,真可怜,守了三天三夜,结果……
嘘!小声点!那位现在可是住在最偏的鬼院旁边,晦气着呢!提她干嘛……
春枝回来时,眼睛又红了,却不敢看我,只低着头默默做事。
我听着,心中却已掀不起什么波澜。意料之中罢了。
只是当听到鬼院两个字时,指尖还是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原来,在我之前,这地方还死过人难怪如此荒凉。
也好,更清净。
我彻底沉寂下来,仿佛真的成了一粒被风吹落在此的尘埃。
只有夜深人静,听着窗外呼啸的寒风拍打着破旧的窗棂,那深入骨髓的孤寂和冰冷,才会一丝丝渗透出来,缠绕着心脏,带来绵长细密的钝痛。
这天夜里,寒风刮得格外猛烈,如同鬼哭狼嚎。
破旧的窗户纸被吹得哗哗作响,仿佛随时都会被撕裂。
我裹紧了身上那床单薄且有些发硬的旧棉被,蜷缩在冰冷的床铺上,依旧冻得牙齿微微打颤。
春枝睡在外间的小榻上,早已累得沉沉睡去。
就在这风声最烈的时候,我似乎听到院墙那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重物落地的闷响。
咚。
很轻,在呼啸的风声里几乎微不可闻。
我的心猛地一跳,瞬间绷紧了神经。
是风吹落了什么东西还是……这传说中的鬼院……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爬上脊背。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风声依旧。
就在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紧绷的神经刚要松懈时——
吱呀……
我房间那扇本就关不严实的破旧木门,竟被人从外面,极其缓慢地、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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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刺骨的寒意裹挟着浓烈的、属于成年男性的、带着酒气的陌生气息,猛地灌了进来!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心脏疯狂地擂动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
是谁!
贼还是……鬼!
黑暗中,一个高大而模糊的身影,踉跄着闯了进来。
沉重的脚步声带着一种失控的摇晃,直直地朝着我的床榻扑来!
啊——!一声短促的尖叫卡在喉咙里,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扑过来的黑影狠狠推去!
滚开!
我的尖叫和推拒似乎撞上了一堵滚烫而坚硬的墙。
扑过来的黑影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被推开,反而像是被我的反抗激怒了,或者……更急切了
黑暗中,一只滚烫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我拼命推拒他胸膛的手腕!
那温度灼人,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将我的腕骨捏碎!
别走……一个沙哑低沉、带着浓重醉意和某种深重痛苦的声音,几乎是贴着我耳边响起,滚烫的气息喷在我的颈侧,激起一片战栗的鸡皮疙瘩。
……别离开我……
这声音!
我如遭雷击,全身僵硬,连挣扎都忘了。这声音……这声音是……沈砺!
他怎么……他怎么会在这里!还……还喝醉了!
放手!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的恐惧和屈辱。
他把我当成谁了姜瑶吗还是他记忆中那个雪地里的影子
我拼命扭动手腕,指甲在他手臂上抓挠,沈砺!你看清楚!我是谁!放开我!
不放!他像是被激怒的野兽,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攥着我手腕的力道更重,另一条手臂如同铁箍般猛地环住我的腰,滚烫的身体带着巨大的重量和浓烈的酒气,沉沉地压了下来!
唔!我被他沉重的身躯压得直接倒回冰冷的床铺,后脑撞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眼前金星直冒。
浓烈的酒气和男性强烈的气息将我完全笼罩,几乎窒息。
他滚烫的额头抵着我的颈窝,急促而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皮肤上,带着一种绝望般的执着和……混乱的呓语。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认我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硬挤出来的,带着滚烫的痛苦和不解,我找了你……那么久……那么久……
沈砺!你疯了!你看清楚!我被他压得动弹不得,屈辱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将我淹没。
他的呓语,像一把把钝刀,切割着我仅存的理智。
他把我当成了谁
他念念不忘的救命恩人
还是……此刻,在他混乱的醉意里,我究竟是谁的替代品
我没疯……他猛地抬起头,黑暗中,那双眼睛似乎睁开了一条缝隙,里面翻涌着浓重的醉意、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狂乱。
他死死地盯着我的脸,灼热的视线仿佛要在黑暗中描摹我的轮廓。
是你……他喃喃着,滚烫的手指带着薄茧,极其粗鲁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急切,抚上我的脸颊。
那触感粗糙而滚烫,如同带着火焰的砂纸刮过皮肤,激起一阵本能的颤栗和恶心。
就是你……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魔怔的确认,灼热的呼吸越来越近,我……好像……又认错人了……
最后几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我的心脏。
又认错了
在他混乱的醉眼里,我这张脸,再次成为了他投射幻影的幕布
一次不够,还要再来一次!
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
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偏开头,躲开他即将落下的唇,屈起膝盖,朝着他身体最脆弱的地方狠狠顶去!
滚——!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环在我腰间的铁臂骤然松脱。
趁着这瞬间的空隙,我像一条濒死的鱼,用尽全身力气从他沉重的身躯下猛地翻滚下床!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地面硌得我生疼,却也带来了逃离的契机。
我手脚并用地爬开几步,抓起手边唯一能碰到的一个东西——
一个冰冷的、沉甸甸的铜烛台——紧紧攥在手里,尖端对准那个在黑暗中挣扎着想要起身的男人,全身的骨头都在因恐惧和愤怒而咯咯作响。
沈砺!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惧和愤怒而尖利得变了调,带着破音,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你再敢靠近一步,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黑暗中,他高大的身影晃了晃,似乎终于被我的尖叫和那指向他的尖锐烛台震慑住,动作顿住了。
他捂着被我顶到的部位,低垂着头,粗重地喘息着,浓烈的酒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黑暗中疯狂鼓噪。
过了许久,久到我举着烛台的手臂都开始酸麻颤抖,他才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月光不知何时从破旧的窗纸缝隙里漏进来一丝,恰好落在他脸上。
那张脸,依旧英俊,却带着醉酒后的潮红和一种深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疲惫与……茫然。
他看着我,眼神依旧混沌,醉意未消,但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清明。
那目光,不再是方才那种灼热的、偏执的锁定,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带着巨大的困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几声破碎模糊的音节。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摇晃了一下,缓缓地、踉跄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极其沉重地走向门口。他没有再看我一眼,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萧索和……狼狈
砰。
那扇破旧的木门,被他从外面带上,隔绝了所有的声响。
直到那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呼啸的风声里,我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手一松,冰冷的铜烛台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瘫软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全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磕碰作响。
冷汗浸透了单薄的中衣,紧贴在冰凉的皮肤上。
他走了。
像个噩梦一样,突然闯入,又狼狈离开。
可是,那句如同魔咒般的话语,却像毒蛇的獠牙,深深地刺入了我的脑海,在死寂的寒夜里反复回响,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彻骨的冰凉。
我好像……又认错人了……
自那夜如同噩梦般的闯入后,沈砺并未就此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相反,这偏僻荒凉的院落,仿佛成了他醉酒后唯一认得的归途。
起初的惊魂未定和巨大屈辱过后,我几乎夜夜无法安眠。
每当夜深人静,风声稍大,或是院墙外传来任何一点异常的响动,我的心便会瞬间提到嗓子眼,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竖着耳朵倾听,手指死死攥着藏在枕头下的、那柄冰冷的铜烛台。
然而,他没有给我同归于尽的机会。
第二次,他依旧醉醺醺地翻墙而来,脚步踉跄,但似乎比上次清醒了一点点。
他没有再粗暴地扑上来,只是像个迷路的巨兽,沉默地站在我那破旧的房门外,高大的身影被月光拉得长长的,投射在门板上。
我蜷缩在床上,屏住呼吸,浑身僵硬,握着烛台的手心全是冷汗。
门外,只有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还有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刮擦着粗糙门板发出的沙沙声。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同钝刀刮在心上,折磨着紧绷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刮擦声停了。
脚步声沉重而缓慢地远去,翻过院墙,消失。
第三次……第四次……
他的到来变得规律起来。
总是在深夜,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无声无息地翻过那道高墙。
有时,他会在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一站就是半夜。
有时,他会直接坐在我房间门外的石阶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
我甚至能隔着薄薄的门板,感受到他身体散发的热度和那沉重的存在感。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站着,像一尊凝固的、散发着酒气和痛苦的石像。
他从未再试图破门而入,也再没有说过一句醉话。
可这种沉默的、固执的、如同幽灵般的守护,比那夜的粗暴侵犯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
他到底想干什么
把我当成什么
一个可供他醉酒后缅怀过去的、活着的纪念碑
一个他混乱意识里,可以随意投射情感、却永远认错的影子
每一次他沉默地来,沉默地走,都像在无声地提醒我:看,你就在这里,一个他随时可以找到、却永远认错的替代品。
这种折磨,几乎要将我逼疯。
我试图在他清醒时离开这个牢笼。
白天,我带着春枝,鼓起勇气走向将军府的大门。
守门的侍卫认得我,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丝警惕。
姜姨娘,一个侍卫拦在我面前,语气还算客气,姿态却是不容置疑的阻拦,将军有令,府中女眷,无令不得擅自出府。请您回去。
姨娘春枝气得小脸通红,我们小姐是明媒正娶……
春枝!我厉声喝止她。
明媒正娶
那场冲喜的婚礼,此刻听来是多么讽刺。
我看向那侍卫,声音平静无波:烦请通禀将军,姜窈请求自请下堂,离开将军府。
侍卫脸上露出一丝为难:这……将军近日军务繁忙,不见外人。姨娘还是请回吧。
外人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了一下。我沉默地站了片刻,知道多说无益。
沈砺不见我,或者,他根本不想处理我这个麻烦。
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侍卫低低的议论:
啧,还当自己是夫人呢……
就是,新夫人管着家,将军宝贝着呢,哪有空理她……
心,彻底沉入冰窟。自请下堂的路,也被堵死了。
我像一个被遗忘的囚徒,困在这方寸之地,承受着那个男人夜夜无声的折磨。
这天傍晚,我坐在冰冷的石阶上,看着天边最后一丝残阳被灰暗吞噬。
枯坐许久,直到手脚冰凉麻木,才缓缓起身,准备回屋。
就在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老槐树那虬结的树干根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
我脚步顿住,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拨开几丛枯草,一个不大的、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露了出来。
我弯腰捡起,入手沉甸甸的,还带着一丝……温热
解开油纸,里面竟然是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食盒。
打开盒盖,一股浓郁诱人的甜香瞬间扑鼻而来——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几块精致的梅花糕,做成五瓣梅花的形状,粉白相间,上面还点缀着细碎的糖霜和蜜饯,一看就知是出自名厨之手。
糕点的热气还未散尽,显然是刚做好不久。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这偏僻的鬼地方,谁会给我送这个答案呼之欲出。
几乎是同一时间,院墙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有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正迅速远离。
是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瞬间冲上头顶!
这算什么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夜夜像个鬼魂一样来折磨我,白天就送来这些精致的糕点
把我当成什么了豢养的宠物吗心情好了就丢块骨头
巨大的屈辱感让我浑身发抖。
我猛地抓起那个食盒,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着院墙的方向砸了过去!
砰——哗啦!
精致的紫檀木食盒砸在冰冷的青砖墙上,瞬间四分五裂!
里面温热的、诱人的梅花糕散落一地,滚进枯草和泥土里,沾满了污秽,精美的形状摔得稀烂,如同被践踏的残花。
拿走你的东西!
我朝着空无一人的院墙外,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委屈而尖锐得变了调,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哭腔,沈砺!我不稀罕!带着你的东西滚!滚得越远越好!别再来恶心我!
眼泪终于还是冲破了最后的堤防,汹涌而出。
我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那一地狼藉的糕点,如同看着自己同样被践踏得粉碎的尊严和人生。
恶心。真的太恶心了。
那盒被我砸碎的梅花糕,像一根烧红的铁钎,彻底烙穿了我仅存的、名为忍耐的薄壳。
愤怒和屈辱在胸腔里日夜翻腾,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也烧毁了我最后一丝留在这里苟延残喘的念头。
必须走。
立刻,马上。
哪怕爬,也要爬出这座华丽的牢笼,爬出他无声的、却无处不在的阴影。
春枝,我声音嘶哑,眼神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收拾东西。只带我们自己的,轻便的。今晚就走。
春枝看着我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燃烧的火焰,小脸先是煞白,随即用力点头,眼中也燃起光:是!小姐!
没有路引那就翻墙!
将军府的围墙虽高,但这最偏僻的角落,靠着后巷,墙外堆着些废弃的杂物。
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夜色,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
寒风凛冽,吹得人脸颊生疼。
我和春枝穿着最厚实却依旧单薄的旧棉袄,背着小小的、仅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一点干粮的包袱,如同两只在黑暗中潜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溜到院墙下。
我仰头看着那堵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巍峨森冷的青砖高墙,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掌心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布满了冷汗。
小姐,踩着这个!春枝费力地搬来几块废弃的厚木板,叠靠在墙根。
好。我点点头,将包袱在身后系紧,手脚并用地踩上那并不牢固的木板堆。
粗糙冰冷的砖面摩擦着掌心,每一步都摇摇欲坠。
恐惧和逃离的渴望在心头激烈交战。终于,手指够到了墙头!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攀爬!
粗糙的砖石磨破了掌心,火辣辣地疼。
冰冷的寒风灌进领口,冻得我牙齿打颤。
就在我半个身子刚刚探上墙头,准备翻越过去时——
想去哪儿
一个冰冷低沉、压抑着风暴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寒夜里炸响!
我浑身剧震,攀在墙头的手指瞬间僵硬冰冷!猛地扭头望去——
院墙下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竟矗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沈砺!
他没有披大氅,只穿着玄色的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
夜风吹动他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如同寒潭倒映着星火,里面翻涌着足以将人吞噬的怒意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冰冷!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主院吗
他不是……应该陪着姜瑶吗!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我淹没!
我攀在墙头,上不去,也下不来,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徒劳挣扎的猎物。
下来。他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他朝我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曾紧握刀剑也曾在醉梦中攥紧我手腕的手,在冰冷的月光下,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感。
不!巨大的恐惧之下,反而激发出一种玉石俱焚的勇气。
我死死抓住冰冷的墙头,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反抗而尖利,放我走!沈砺!放我离开这里!
离开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眼神却愈发沉暗,姜窈,谁给你的胆子
他猛地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逼近,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我窒息。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也别想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臂猛地抬起,速度快如闪电!目标,正是我死死抓住墙头的手腕!
啊——!我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想要缩手躲避!
就在这电光火石、千钧一发的刹那——
砺哥哥——!
一声凄厉惊恐到变调的尖叫,猛地撕裂了紧张的空气!一道穿着单薄寝衣的纤细身影,如同疯了一般,从通往主院的小径上狂奔而来!
是姜瑶!
她显然是从睡梦中惊醒,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如纸,一双美目死死盯着墙头上的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侵犯了领地的、疯狂的嫉妒与愤怒!
姜窈!你这个贱人!
她尖叫着,声音尖锐得刺破耳膜,不管不顾地朝着我这边猛冲,你想干什么!你想勾引砺哥哥吗!你想害死我是不是!你这个毒妇!你给我下来!
她像是彻底失去了理智,状若疯癫,目标明确地扑向我所在的墙下!
变故发生得太快!
沈砺的注意力被姜瑶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嘶喊猛地吸引过去,伸向我的手在半空中硬生生顿住,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冲过来的姜瑶,厉声喝道:瑶儿!站住!危险!
然而,晚了!
姜瑶眼中只有墙头上的我,只有那足以将她彻底打入地狱的勾引画面。
她根本不顾沈砺的呵斥,更没看清墙下堆叠的杂物并不稳固。她一脚狠狠踩在一块腐朽的木板上!
咔嚓!
木板应声断裂!
啊——!姜瑶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扑倒!而她的前方,正是那堆散乱尖锐的、废弃的砖石和断裂的木料!
瑶儿!沈砺瞳孔骤缩,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低吼!
他再顾不上墙头上的我,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朝着姜瑶扑倒的方向冲去!速度快得在夜色中拉出一道残影!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就在沈砺扑向姜瑶的同一秒,我攀在墙头的手,因为刚才躲避他抓握的动作本就摇摇欲坠,此刻被他骤然撤力带起的风一激,再加上心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狠狠冲击——
五指一滑!
身体瞬间失重!
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
小姐——!墙下,传来春枝撕心裂肺的尖叫!
完了。
这是坠落时,我脑中闪过的唯一念头。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吞没了我。也好……就这样结束吧……
预想中坚硬冰冷的撞击和剧痛并未传来。
腰间猛地一紧!
一股巨大的、带着熟悉滚烫温度的力量,如同铁钳般,在千钧一发之际,死死地箍住了我下坠的身体!
下坠的势头被硬生生止住!
我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对上的,是沈砺近在咫尺的脸!
他一手死死扣着我的腰,将我牢牢固定在怀里,另一只手……竟还稳稳地托着惊魂未定、脸色惨白、正嘤嘤哭泣的姜瑶!
他竟然……在扑救姜瑶的同时,硬生生扭转身形,于半空中截住了坠落的我!
此刻,他稳稳落在地上,高大的身躯如同磐石。
左边臂弯里,是哭得梨花带雨、紧紧抓着他衣襟不放的姜瑶。右边臂弯里,是惊魂未定、全身僵硬如石的我。
三个人,以一种极其诡异而尴尬的姿势,紧紧贴在一起。
他身上那熟悉的、带着淡淡冷冽气息和一丝汗意的男性味道,混合着姜瑶身上浓郁的脂粉香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窒息感,将我紧紧包裹。
砺哥哥……吓死瑶儿了……呜呜呜……瑶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姜瑶的哭声娇柔婉转,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小鸟,死死地往沈砺怀里钻,恨不得将自己嵌进去。
沈砺的下颌线绷得极紧,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姜瑶,确认她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紧绷的肩背线条似乎才放松了一丝。
随即,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猛地射向被他另一只手臂紧紧箍住的我。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未散的惊怒,有劫后余生的冷厉,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探究和翻涌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风暴!
姜、窈。他盯着我,一字一顿,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每一个字都裹着彻骨的寒意和山雨欲来的雷霆之怒,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解释我看着他左拥右抱的姿态,看着姜瑶那胜利者般依偎在他怀中的模样,感受着自己腰间那几乎要被捏碎的力道带来的剧痛……
一股更深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和冰冷的绝望,如同火山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防!
解释我猛地抬起头,迎上他那双翻涌着怒火的眸子,积压了数月的屈辱、恐惧、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尖利、颤抖,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沈砺!你还要什么解释!你看清楚!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挣脱他箍在我腰间的手臂!身体踉跄着后退两步,才勉强站稳。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灼热岩浆。
我指着自己,又猛地指向他怀里那个还在抽噎的女人,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绝望而撕裂:
你看清楚!我!姜窈!从来就不是你要找的那个雪地里救你的人!从来就不是!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姜瑶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恨意:
是她!
是你的好瑶儿!
是她冒领了我的救命之恩!
是她用谎言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是她把我踩进泥里!
是她让我在这鬼地方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沈砺!你瞎了吗!你的眼睛被狗吃了吗!
你问问她!
那年雪地里,你昏迷前死死攥在手里的那半块碎了的玉坠!
那半块玉坠现在在哪里!你敢问吗!
我几乎是嘶吼着喊出最后的话语,胸腔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积压了太久太久的真相,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整个世界,仿佛在我喊出半块碎玉坠的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呼啸的寒风似乎都停滞了。
沈砺脸上的怒意,如同被冻结的湖面,瞬间凝固。
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眸子,瞳孔猛地收缩到了极致!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看向怀中依偎着的姜瑶。
姜瑶的哭声,在我喊出碎玉坠三个字时,如同被利刃割断的琴弦,戛然而止!
她那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脸,在惨淡的月光下,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一片死灰!
那双还含着泪的美目里,惊恐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所有的伪装!
她抓着沈砺衣襟的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痉挛般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瑶儿沈砺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他盯着姜瑶骤然剧变的脸,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每一寸细微的表情都剖开,她说的……那半块玉坠……怎么回事
我……我……姜瑶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娇弱可怜
巨大的恐惧让她语无伦次,砺哥哥……你别听她胡说!她疯了!她嫉妒我!她想害我!什么玉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砺哥哥!
她的否认,虚弱得如同蚊蚋,充满了欲盖弥彰的恐慌。
身体更是控制不住地想要从沈砺怀里挣脱出来,仿佛他此刻的怀抱是滚烫的烙铁。
沈砺没有动。
他依旧紧紧箍着姜瑶的身体,不让她挣脱。
但他的目光,已经从姜瑶那写满谎言和惊惧的脸上,缓缓移开,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重新落回到我的身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
惊涛骇浪般的震惊、难以置信的怀疑、被愚弄的暴怒……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如同破开坚冰的第一缕阳光般的……恍然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审视着我的脸。
目光不再是透过我看别人,不再是冰冷疏离,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穿透力,仿佛要撕开所有的迷雾,看清我灵魂深处的印记。
玉坠……他薄唇微动,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沙哑,……什么样的玉坠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沈砺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沉甸甸地压在我身上,带着一种要将我灵魂都洞穿的力度。
他怀里的姜瑶,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连哭声都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
什么样的玉坠
我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心头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那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和悲愤,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惨笑,声音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砸在寂静的寒夜里。
一块最普通的青玉,水滴形状,边缘……被磕掉了一小块,断口很新。
我的目光转向他怀里面无人色的姜瑶,带着刻骨的讥讽,沈将军,你问问你的好瑶儿,她敢不敢把那块‘完好无损’的玉坠拿出来给你看看她敢不敢告诉你,当年你死死攥在手里的,根本就是半块碎玉!
你胡说!!
姜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得刺破耳膜,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恐惧。
砺哥哥!她在污蔑我!她在挑拨离间!她恨我!她想抢走你!那块玉……那块玉我收得好好的!是完整的!是完整的!
她语无伦次地嘶喊着,拼命想要挣脱沈砺的钳制,泪水混合着鼻涕糊了满脸,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精心维持的柔弱娇贵只剩下被戳穿谎言后的彻底癫狂。
够了!沈砺猛地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他箍着姜瑶的手臂骤然收紧,力道之大,让姜瑶瞬间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所有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惊恐万状的抽气声。
沈砺不再看姜瑶,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我的脸上。
那里面翻涌的惊涛骇浪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姜窈,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告诉我,那日雪地,除了玉坠,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
那尘封已久的、冰冷刺骨的记忆,随着他的问话,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冲破了时间的壁垒,瞬间将我淹没。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风雪肆虐的寒冬。
后巷的积雪深及小腿,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
我抱着刚从当铺换回的、给娘亲抓药的几钱碎银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冻得人几乎失去知觉。
就在后门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一个高大的黑影蜷缩在厚厚的积雪里,几乎被风雪掩埋。浓重的血腥味刺鼻。
我吓得差点尖叫出声,以为是死人。
大着胆子靠近,才发现是个穿着破烂甲胄、浑身是血的男人,早已冻得僵硬,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血,好多血……从他肩胛处一个狰狞的伤口里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白雪。
他的脸被血污和冻雪覆盖,看不清面容,只有紧抿的薄唇透着一股倔强的死气。
他的右手,死死地攥成拳头,指缝里似乎露出一点青色的东西……
我该怎么办娘亲还等着药救命……可这个人……他也要死了……
巨大的恐惧和挣扎撕扯着我。
最终,我咬着牙,用尽吃奶的力气,将这个沉重的男人拖进了旁边废弃的柴房。
冰冷的柴房里堆满了杂物,散发着霉味。
我扯下自己棉袄里还算干净的里衬布条,手忙脚乱地、笨拙地按在他肩胛那个可怕的伤口上,试图止血。
布条很快被鲜血浸透。我又撕下更多的布条……
他冻得像块冰。
我把自己那件唯一厚实的旧棉袄脱下来,盖在他身上,自己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冻得瑟瑟发抖。
我把怀里那包换药的碎银子拿出来,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跑出去,在风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最近的药铺,用所有的钱,买了一点最便宜的金疮药和一小包干姜……
回来时,他已经彻底昏迷。
我抖着手给他撒上药粉,重新包扎。
用破瓦罐盛了干净的雪,放在角落里用捡来的枯枝生起一小堆火,慢慢地烧化,喂他喝下温水。又把干姜掰碎了,一点点塞进他嘴里……
整整三天。
我偷偷摸摸地从自己本就不多的口粮里省下一点,熬成稀薄的糊糊喂他。
守着他,不停地给他换冷水帕子降温,添柴火取暖。
冻得手脚都生了冻疮,又痛又痒。
第三天夜里,他终于退了烧,呼吸也平稳下来。我累得几乎虚脱,趴在一旁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柴房里只剩下那件沾满血污的旧棉袄,还有……我放在他身边的那几块用来垫饥的、硬邦邦的杂粮饼子。
以及,柴房地面上,几滴早已凝固发黑的血迹旁边,静静地躺着半块小小的、青色的、水滴形状的碎玉。边缘的断口很新,很锋利。
他走了。
悄无声息。
带走了我给他取暖的棉袄,留下了那半块碎玉,和几块我舍不得吃的饼子。
后来……便是嫡姐姜瑶重病去了别庄休养,再回来时,便成了镇北将军沈砺念念不忘的救命恩人……
回忆如同冰冷的潮水退去,留下满心的苦涩和尖锐的疼痛。
我看着眼前这个紧紧抱着另一个女人的男人,这个我豁出命去救过、却将我弃如敝履的男人,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字字泣血:
还有什么
还有我三天三夜不合眼,冻得手脚生疮!
还有我省下自己救命的药钱,给你买金疮药!
还有我唯一一件厚棉袄,被你穿走了,让我娘在那个冬天差点冻死!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摧毁一切的悲愤,沈砺!你问我还有什么!
我的命!我娘的命!
都差点搭在那三天里!现在,你还要问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寒夜里,也砸在沈砺的脸上。
他的身体,在我控诉的每一个细节中,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
箍着姜瑶的手臂,无意识地松开了力道。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的风暴彻底平息,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空白和……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动!
他脸上的血色,在惨淡的月光下,一点一点、彻底褪尽!如同被瞬间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和灵魂!
棉袄……他喃喃地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风,带着一种破碎的茫然,……青色的……补丁……
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高大的身躯竟微微晃了一下,仿佛站立不稳。
那些被刻意遗忘、或者说被救命恩人光环覆盖的、模糊的碎片记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地翻腾起来!
冰冷的柴房……
呛人的霉味……
意识模糊时,身体被裹进一件带着少女体温、却依旧单薄的旧棉袄里……
那棉袄,似乎是青灰色的,洗得发白,肩头还打着一块深色的补丁……
还有……还有那喂到唇边的、带着辛辣姜味的温水……
还有……昏沉中,耳边似乎总有一个细弱却执拗的声音在念叨着什么,好像在祈祷……娘……药……撑住……
这些碎片,曾经被姜瑶那精心编织的、发生在温暖闺房里的救命故事所覆盖,变得模糊不清。
此刻,却被我这血淋淋的控诉,瞬间唤醒、放大、变得无比清晰!
原来……雪地里拖他进柴房的是她!
为他撕衣包扎的是她!
省下药钱救他的是她!
冻得发抖还把棉袄给他的是她!
守着他三天三夜的是她!
那个在柴房里,又冷又怕却一直没放弃他的小丫头……是她!姜窈!
巨大的认知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中沈砺的天灵盖!
他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我!
那眼神,充满了天翻地覆的剧震、排山倒海的懊悔、以及一种……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
是你……他看着我,声音嘶哑破碎到了极致,带着一种失魂般的确认,真的是你……柴房……棉袄……姜味的水……
他踉跄着,下意识地朝我迈出一步,似乎想靠近。
砺哥哥!被他松开的姜瑶,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扑上来死死抱住他的手臂,哭喊着。
不是的!她在骗你!她在编故事!我才是!我才是救你的人啊砺哥哥!你看我的玉坠!你看!
她手忙脚乱地从自己贴身的衣襟里,掏出一个锦囊,抖着手倒出一块完整的、毫无瑕疵的青玉水滴坠,急切地举到沈砺眼前,你看!是完整的!是它!是我救的你啊!
那玉坠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完好无损。
沈砺的目光,却只是在那块完整的玉坠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随即,他猛地甩开了姜瑶死死抓着他手臂的手!动作粗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厌弃!
滚开!他低吼一声,看也不看被他甩得跌倒在地、满脸错愕和绝望的姜瑶。
他的眼睛,如同燃烧着地狱之火,死死地、牢牢地锁定了我!
那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是痛彻心扉的懊悔是恨不得将自己凌迟的愧疚
还是……一种近乎毁灭的、要将我吞噬的占有欲
他不再犹豫,不再迷茫,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一步一步,带着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朝着我走来!
姜窈……他唤我的名字,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强势。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燃烧一切的火焰,看着他步步紧逼的身影,方才爆发出的所有勇气和愤怒,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源于本能的恐惧!
他想干什么!
我下意识地后退,脊背重重撞上身后冰冷粗糙的院墙!退无可退!
别过来!我尖叫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了调,双手胡乱地在身前挥舞,仿佛这样就能阻挡住他,沈砺!你别过来!
然而,我的抗拒如同螳臂当车。
他几步就跨到了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下来,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我彻底吞噬!
带着薄茧的、滚烫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我拼命推拒他胸膛的手腕!
那力道,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后怕和一种近乎偏执的确认!
看着我!他低吼着,另一只手强硬地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对上他那双燃烧着火焰、几乎要将我灵魂都吸进去的眸子!
告诉我!
他灼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胸膛里直接砸出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当年在柴房,你守着我时……你怕不怕
怕不怕
那三天三夜的恐惧、寒冷、无助和绝望,如同潮水般瞬间将我淹没。
怕!
怎么能不怕!
怕得要死!
怕他死掉,怕娘亲等不到药,怕被人发现私藏男人……
无数个夜晚在噩梦中惊醒!
怕……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我哽咽着,几乎是本能地、脆弱地回答,怕死了……
就在我吐出怕死了三个字的瞬间——
沈砺眼中那翻腾的火焰,仿佛被投入了滚油,轰然炸开!
所有的克制,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他猛地低下头!
滚烫的、带着不容置疑的掠夺气息的唇,狠狠地、重重地覆上了我因恐惧和哭泣而颤抖冰冷的唇!
唔——!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寒风不再呼啸,枯叶停止飘落,连月光都凝固了。
只剩下唇上那滚烫到几乎灼伤的温度,和他身上那铺天盖地、带着铁锈和汗水味道的、强烈的男性气息,将我彻底淹没!
那是一个充满了掠夺、占有、懊悔和一种失而复得般巨大冲击力的吻,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力道,攻城略地,不容抗拒!
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哭喊,所有的恐惧和屈辱,都在这个突如其来的、霸道至极的吻中,被蛮横地碾碎!
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头,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唔……放……破碎的音节被彻底堵回喉咙深处。
时间失去了意义。
直到肺里的空气被榨干,窒息感袭来,他才喘息着,微微退开一丝距离。
滚烫的额头抵着我的,灼热的呼吸急促地交织在一起。
那双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如同风暴过后的夜空,燃烧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火焰,牢牢地锁住我涣散惊惶的瞳孔。
我也怕……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后怕,滚烫的指腹极其粗鲁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惜,用力地抹去我脸颊上冰冷的泪痕。
姜窈,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一种立誓般的沉重和不容置疑的强势,从今往后,你的‘怕’,归我管。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有力的手臂猛地穿过我的膝弯,将我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身体骤然悬空!
失重的感觉让我下意识地惊呼一声,双手慌乱地攀住了他的脖颈。
他抱着我,转身。
目光冰冷如刀,扫过地上那个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瘫坐在冰冷泥地里、满脸泪痕和绝望的姜瑶。
沈忠!他厉声喝道,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寒铁。
一直如同隐形人般守在远处阴影里的老管家沈忠,立刻应声上前,躬身垂首:老奴在。
把这个满口谎言、冒认功劳、构陷主母的女人,沈砺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带着森然的杀意,给我关进柴房!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将军!沈忠沉声应道,挥手示意两个早已候着的健壮婆子上前。
不——!砺哥哥!不要!我是瑶儿啊!我爱你啊砺哥哥!你不能这么对我!
姜瑶如梦初醒,发出凄厉绝望的尖叫,挣扎着想要扑过来,却被两个婆子毫不留情地死死架住,如同拖死狗一般朝着柴房的方向拖去。
她的哭喊声、咒骂声在寒夜里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黑暗的角落。
沈砺不再看她一眼。
他抱着我,大步流星,径直朝着主院的方向走去。
步伐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决绝。
沈砺!你放我下来!我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混乱中找回一丝神智,挣扎起来。这算什么真相大白后的强取豪夺
闭嘴。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依旧带着未散尽的火焰,语气却不容置喙,你受的委屈,我一件一件,替你讨回来。你失去的东西,我十倍百倍,补偿给你。但是姜窈——
他抱着我的手臂收紧了几分,将我更深地按向他滚烫的胸膛。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霸道,响在我的头顶:
你这个人,从今往后,归我沈砺。
主院的灯火通明,将一切照得亮如白昼,也映照着这突如其来的、翻天覆地的剧变。
我被沈砺一路抱回主院正房,安置在铺着柔软锦褥的宽大床榻上。
他亲自拧了温热的帕子,动作带着一种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笨拙,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我脸上残留的泪痕和沾染的尘土。
那力道,轻得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疼不疼
他的目光落在我因为攀爬和挣扎而磨破、渗出血丝的掌心,眉头紧锁,眼神里翻涌着心疼和浓重的自责。
我沉默地抽回手,避开他的触碰。身体的疲惫和心头的混乱交织在一起,让我只想把自己缩进壳里。
突如其来的真相大白,他霸道的宣告,姜瑶被拖走时的凄厉哭喊……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看着我,阿窈。他蹲在床边,执拗地捧起我的脸,迫使我看向他。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再无半分冰冷和疏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心疼和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我知道,一句‘认错了’,一句‘对不起’,太轻,太贱。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沉重的痛楚,我沈砺前半生,自诩顶天立地,明察秋毫,却瞎了眼,蒙了心,让你受尽委屈,把你伤得这么深……我该死!
他眼中翻涌着深重的痛悔,握着我的手,指尖冰凉。
我信了姜瑶的鬼话,把你当成别有用心……新婚夜冷落你,醒来后赶走你……还……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起那夜醉酒后的唐突,眼中懊悔更甚,让你住在那种地方,受尽白眼和苛待……阿窈,我不是人!
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自己胸口!
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牵扯到他尚未痊愈的伤口,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脸色也白了几分。
将军!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的反应。
别叫我将军!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惊人,眼中是灼热的火焰。
叫我沈砺!或者……叫我的字,承渊!
他看着我,眼神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渴求,阿窈,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赎罪的机会,一个……重新认识你的机会。好不好
他的眼神,脆弱又固执,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赤诚。
那里面翻涌的痛苦和悔恨,不似作伪。
心口某个坚硬冰冷的地方,似乎被这滚烫的目光灼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我……我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心乱如麻。原谅谈何容易。
那些日日夜夜的冰冷屈辱,如同烙印刻在心上。可看着他苍白痛苦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懊悔和……
某种深藏的情愫,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沈忠恭敬却带着一丝急促的声音:
将军,夫人……呃,姜姨娘她……在柴房闹着要见您,说……说要以死明志!
沈砺眼中的柔情和痛悔瞬间被冰冷的戾气取代!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散发出迫人的威压。
以死明志他冷笑一声,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
告诉她,想死可以!等我查清她冒认功劳、构陷主母、欺上瞒下的所有罪状,自会给她一个‘痛快’!现在,让她给我安静待着!若再敢闹,我不介意让她提前‘明志’!
是!沈忠的声音带着凛然。
沈砺转过身,面对我时,脸上的戾气瞬间收敛,又化作了那种带着小心翼翼和无限柔情的模样。
他重新在床边坐下,大手包裹住我冰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的伤痕。
阿窈,
他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带着一种立誓般的虔诚,这将军府的女主人,从来就只有你一个。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只能是你。
他顿了顿,眼神深邃如海,至于那些亏欠你的,伤害过你的……无论是姜瑶,还是姜家,我沈砺在此立誓,必让他们付出百倍代价!
他的承诺,带着铁血将军特有的杀伐决断,掷地有声。
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有力量。一股酸涩的暖流,混杂着依旧存在的茫然和不安,悄然涌上心尖。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拨快了齿轮。
沈砺雷厉风行。
姜瑶被严密囚禁,沈砺亲自提审,连同她身边的心腹丫鬟婆子,一个也没放过。
当年她如何得知沈砺在寻找雪地恩人,如何处心积虑地伪造证据,如何利用姜家的势力压下真正的线索,如何在我替嫁后继续散布谣言打压我……
桩桩件件,铁证如山,被彻底掀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姜家,这个将我视为弃子的家族,迎来了沈砺毫不留情的清算。
姜父的官职被一撸到底,嫡母姜夫人因教唆、构陷等罪名被收监。
姜家在京城的产业,遭到了沈砺势力全方位的打压,一夜之间,显赫的姜府门庭冷落,彻底败落。
沈砺用最直接、最铁血的方式,宣告着他对我的维护和补偿。
将军府的天,彻底变了。
我这个曾经被弃于偏院、无人问津的前夫人,一夜之间成了府中真正说一不二的女主人。
库房的钥匙、对牌,沈砺亲手交到我手中。下人们战战兢兢,毕恭毕敬,再不敢有丝毫怠慢。
沈砺更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早出晚归,军务再忙,也必定赶回府中用晚膳。
那张惯常冷硬、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脸上,对着我时,总是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笑意。
他会记得我随口提过一句的点心,第二天就让厨房变着花样做出来。
他会笨手笨脚地替我描眉(虽然画得歪歪扭扭),会在我看书时,默默地坐在旁边处理军务,偶尔抬头看我一眼,眼神专注得仿佛我是世间唯一的珍宝。
他命人将主院旁边最好的暖阁收拾出来,布置得温暖舒适,将我娘亲从姜家那个破败的小院接了过来,请了最好的大夫为她调养身体。
娘亲拉着我的手,看着气色红润、被精心照料的我,又看着沈砺在一旁笨拙地给火盆添炭、生怕我们冻着的模样,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欣慰又释然的泪光。
阿窈……娘亲拍着我的手,声音哽咽,苦尽甘来了……苦尽甘来了啊……
苦尽甘来
我坐在温暖如春的暖阁里,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
娘亲在榻上安睡,呼吸均匀。
手边是沈砺刚让厨房送来的、还冒着热气的甜汤。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
一切都很好。好得不真实。
沈砺的补偿和温柔,铺天盖地,无微不至。
他似乎在用尽一切方法,弥补他曾经的过错,填平那些他亲手挖下的沟壑。
可是,心口那道被伤得太深的口子,真的能如此轻易地被这些好填满吗
那些被冰冷对待的日日夜夜,那些被视作替身的屈辱,那些在绝望中滋生的恐惧……真的能随着姜瑶的倒台、姜家的败落、以及他此刻的温柔,就烟消云散吗
我端起那碗甜汤,温热的瓷碗熨帖着掌心。甜腻的香气钻入鼻端,却莫名地让我感到一丝……茫然。
怎么不合胃口沈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不知何时处理完了军务,走了进来,很自然地在我身边的软垫上坐下,大手覆上我捧着碗的手背。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
我摇摇头,舀起一勺甜汤,送入口中。甜,很甜。一直甜到了喉咙里。
太甜了。我轻声说。
沈砺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宠溺。
他接过我手里的勺子,自己尝了一口,皱了皱眉:嗯,是有点。下次让他们少放些糖。
他放下勺子,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将我轻轻揽入怀中。
我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随即在他温暖而坚定的怀抱里,慢慢放松下来。
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发顶,呼吸温热。
阿窈,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沉而安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笃定,日子还长。我们慢慢过。甜的,淡的,都依你。
窗外,雪落无声。
碗中的甜汤氤氲着热气,袅袅上升,模糊了视线。
日子还长。
或许,那些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伤痕,真的需要时间,才能在这份笨拙却滚烫的暖意里,慢慢消融。
如同这碗甜汤,初尝或许腻人,但余味,或许终将回甘。
我靠在他坚实温暖的怀抱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缓缓闭上了眼睛。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