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章五月的阳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古籍阅览室的长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俞婉宁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将滑落的黑框眼镜推回鼻梁上。她的周围堆满了书籍和资料,活像一座小型堡垒,将她与外界隔离开来。
《唐代诗歌中的时空观念研究》——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她毕业论文的标题。这是她文学系研究生二年级的课题,已经进行了大半年,却总感觉还缺少些什么。
应该还有一本《中国古代文学中的时间意识》才对...婉宁小声嘀咕着,手指在图书馆检索系统上快速滑动。屏幕上显示这本书最后一次借阅是在三年前,现在应该就在古籍区的某个书架上。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扰了这片区域的宁静。古籍区总是这样,连呼吸声都显得突兀。婉宁沿着标有文学理论的书架慢慢寻找,指尖轻轻划过那些或新或旧的书脊。
啊,在这里。她眼睛一亮,发现目标正安静地躺在书架最上层。那本书看起来比想象中要厚实得多,深蓝色的布面书脊上烫金的字迹已经有些褪色。
婉宁踮起脚尖,手指勉强能够到书的下缘。就在她即将碰到书的瞬间,另一只修长的手从她头顶上方轻松地取下了那本书。
抱歉,这本书是我先预约的。
一个低沉冷静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婉宁猛地转身,差点撞上来人的胸膛。她后退一步,抬头对上一双如深潭般平静的眼睛。
眼前的男人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穿着简洁的白衬衫和深灰色西裤,领口处的扣子松开了两颗,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他的面部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理性气质。
您...您说什么婉宁一时没反应过来,视线从男人的脸移到他手中的书本上。
《中国古代文学中的时间意识》,男人晃了晃手中的书,图书馆的系统显示这是最后一本,我昨天就预约了。
婉宁这才注意到他胸前别着教师校徽。物理学院的一个物理系的老师为什么要借文学理论的书
程景珩教授她试探性地问道,想起曾在校园网站上见过这位最年轻教授的照片。
男人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被认出。是的。你是...
文学院研究生,俞婉宁。她简短地自我介绍,目光仍盯着那本书,程教授,这本书对我的毕业论文至关重要。您看...能否通融一下我只需要借阅一周,不,五天就够了。
程景珩的表情没有丝毫松动。我也急需这本书中的几个章节作为参考资料。我的研究涉及时间观念的跨学科分析。
婉宁感到一阵烦躁。这些理工科的人总是这样,以为随便拿几个术语就能跨界指点江山。恕我直言,程教授,文学理论的研究需要沉浸式的细读,不是简单地摘取几个概念就能应用于物理学的。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对方毕竟是教授,自己这样的态度实在不妥。但出乎意料的是,程景珩并没有生气,反而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你认为文学与科学是完全割裂的领域他问道,声音依然平静,却多了一丝探究的意味。
婉宁深吸一口气,决定坚持自己的观点。不是割裂,但研究方法截然不同。科学追求普遍规律,而文学关注个体体验。就像时间——物理学中的时间是可测量的常量,但在诗歌中,时间是有弹性的主观感受。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程景珩突然念出王勃的诗句,诗人眼中的时间确实与物理方程式中的t大不相同。
婉宁惊讶地睁大眼睛。她没想到这位物理教授竟能随口引用《滕王阁序》中的名句,而且发音标准,语调抑扬顿挫。
您...懂中国古典文学
程景珩嘴角微微上扬,那是她见到他的第一个接近笑容的表情。略知一二。我母亲是文学教授,从小耳濡目染。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他将书递向婉宁。你先用吧。作为交换,我希望有机会看看你的研究笔记。我对文学中的时间感知很感兴趣,也许能为我的研究提供新的视角。
婉宁迟疑地接过书,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那一瞬间,她感到一阵微小的电流从接触点传来,让她不由自主地缩回了手。
谢谢您,程教授。我会尽快归还的。她努力保持专业的语气,我的笔记可能比较杂乱,但如果您真的感兴趣...
明天下午三点,我的办公室。程景珩打断她,语气不容拒绝,物理楼708室。我会准备茶。
说完,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脚步声在安静的古籍区回荡。婉宁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本珍贵的参考书,心跳不知为何比平时快了几分。
她低头嗅了嗅书的封面,那股淡淡的墨香和岁月的气息让她莫名想起刚才那位教授的眼睛——深邃、理性,却又藏着说不清的故事。
第2章
俞婉宁站在物理学院大楼前,仰头数着楼层。这座灰白色的方形建筑与她熟悉的文学院哥特式红砖楼风格迥异,冷冰冰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午后的阳光,显得理性而疏离。
她低头看了看手表——2:50,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分钟。手中的笔记本已经被她紧张的手指捏出了细微的褶皱。昨晚回去后,她连夜整理了《中国古代文学中的时间意识》中最相关的章节笔记,甚至用不同颜色的标签做了分类索引。
为了学术交流而已,婉宁小声对自己说,别想太多。
电梯门无声地滑开,七楼走廊安静得出奇。708室的门牌下挂着程景珩教授
理论物理研究室的铜质名牌,旁边还贴着一张手写的便条:会议中,请勿打扰。
婉宁举起手,犹豫着是否该敲门。就在这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你来了。程景珩站在门口,白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取下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用衬衫下摆随意擦了擦镜片,我正要去泡茶。
我是不是来得太早了婉宁站在原地没动,您好像还在忙...
会议刚结束。程景珩侧身让出通道,进来吧。
办公室内的景象让婉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想象中的物理教授办公室应该是堆满仪器和演算纸的杂乱空间,但程景珩的办公场所却整洁得近乎苛刻。三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柜,整齐排列的书籍按照高度和颜色分类,唯一的装饰是办公桌后方挂着的一幅未完成的水墨山水画。
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窗位置的一张长桌,上面摆放着几个精致的机械装置,正在缓慢而规律地运转,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那是...时钟婉宁不自觉地走向那些装置。
时间模拟器。程景珩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他正用一个电热水壶烧水,我自己设计的,用来可视化不同引力场下的时间流速差异。
婉宁凑近观察,发现每个装置都有细微差别——有的钟摆摆动得快些,有的则几乎静止不动。中间最大的那个装置尤为精美,铜制的齿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表盘上刻着复杂的星图。
很美...她由衷地赞叹。
程景珩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没预料到这样的评价。大多数人会说复杂或者看不懂。
美不一定非要被理解。婉宁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我是说,从艺术角度...
茶好了。程景珩没有接话,只是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在茶几上,龙井,希望你喜欢。
婉宁小心地在沙发边缘坐下,从包里取出笔记本。我整理了《时间意识》这本书中与我的论文最相关的部分,还有我的一些批注...
程景珩接过笔记本,眉头微蹙。婉宁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笔记可能太过随意——那些彩色标记、页边涂鸦和突然迸发的灵感碎片,与眼前这个一丝不苟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但出乎意料的是,程景珩的眉头渐渐舒展,嘴角甚至浮现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你用颜色区分不同时期的时间观念演变...很直观。
您能看懂婉宁松了口气,我室友总说我的笔记像神秘符号。
模式识别是物理研究的基本功。程景珩翻到一页,指着她画在边缘的小图,这是什么
啊,那个...婉宁的脸突然发热,是读到李白的朝如青丝暮成雪时想到的...时间像一把剪刀,剪断黑发,留下白发。
程景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比必要的时长多了那么一瞬。形象。这正是我的研究缺少的视角。
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重的文件夹,在茶几上摊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图表,但在页边空白处,婉宁看到了熟悉的诗句——王维、杜甫、李商隐...都被工整地抄录在那里,有些还标注了英文翻译。
我在研究时间感知的神经机制时发现,程景珩解释道,人类对时间的主观体验与物理时间存在系统性偏差。而诗歌中对时间的描述,恰好记录了这种主观体验的多样性。
婉宁凑近看那些笔记,一缕头发滑落到额前。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程景珩已经伸手将那缕头发别回她耳后,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
两人同时僵住了。
抱歉,程景珩迅速收回手,职业习惯。我妹妹小时候做作业时总会有头发挡着眼睛...
您有妹妹婉宁急忙接话,试图缓解尴尬。
堂妹。程景珩的表情重新变得平静,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回到正题,我注意到你在分析唐代诗歌时特别强调了瞬间永恒的主题...
谈话逐渐回到安全的学术领域。一个小时后,婉宁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甚至敢对程景珩的某些观点提出质疑。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不只是关于时间同步性,她争论道,更是关于空间距离被情感联结所克服的体验。
程景珩若有所思:有意思。如果引入量子纠缠的概念...
不不不,婉宁忍不住笑了,您不能把所有东西都量化。诗歌的美恰恰在于它的模糊性和多义性。
但模糊性不正是另一种精确吗程景珩反问,人类情感的模式虽然复杂,但并非无迹可寻。
正当辩论越来越热烈时,办公室门被敲响。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子探头进来。
教授,您要的模拟结果出来了...哦,抱歉,我不知道您有客人。
张煜,我的研究助理。程景珩简短地介绍道,俞婉宁,文学院的研究生。
张煜好奇地打量着婉宁,目光在她和程景珩之间来回扫视。您就是那个借走了《时间意识》的同学教授昨天为了那本书把图书馆翻了个底朝天...
张煜。程景珩的声音陡然降温,模拟结果放我桌上就好。
助教识相地闭上嘴,放下文件迅速离开了,但关门时婉宁还是捕捉到了他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
别在意,程景珩似乎有些尴尬,他话比较多。
婉宁低头抿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突然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小时。我该走了,耽误您太多时间。
恰恰相反,这次谈话很有收获。程景珩站起身,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递给她,这是国际理论物理研讨会的邀请函,两周后在苏黎世举行。组委会对我的时间感知研究很感兴趣,希望我提交一篇融合自然科学与人文视角的论文。
婉宁困惑地接过邀请函。恭喜您,但这...
我想邀请你合作完成这篇论文。程景珩的声音平静,但眼神异常专注,你的文学视角正是我需要的。当然,如果你时间允许的话。
婉宁的心跳突然加速。与国际知名学者合作发表论文,这对一个研究生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但另一方面...
只有两周时间,会不会太紧张了而且我对物理学几乎一无所知...
分工合作就能解决。程景珩已经进入了规划模式,你负责文学分析部分,我处理物理理论框架,最后一起整合。每天下班后讨论进度,周末可以全天工作。
他的效率思维让婉宁既惊讶又好笑。您真的认为创作可以像实验一样按计划进行吗
为什么不呢程景珩反问,灵感需要知识储备作为基础,而知识储备可以通过系统化学习获得。
婉宁正想反驳,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室友林小曼发来的信息:【你去哪了不是说好三点在咖啡馆讨论读书会的事吗】
糟糕,她猛地站起来,我完全忘了和朋友的约定!
程景珩点点头:去忙你的吧。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明天之前给我答复就好。
婉宁匆忙收拾背包,走到门口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幅未完成的水墨画。那幅画...很特别。
程景珩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表情有一瞬间的柔和。家母的作品。她生前没能完成它。
抱歉,我不知道...
不必。程景珩已经恢复了平静,明天见,俞婉宁同学。
直到走出物理学院大楼,沐浴在初夏的阳光下,婉宁才意识到程景珩已经默认她会接受合作邀请。更奇怪的是,她竟然丝毫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有种莫名的期待。
咖啡馆里,林小曼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你终于来了!我差点以为你被哪个教授抓去做苦力了。
婉宁咬着吸管,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坦白。其实...我刚刚在和程景珩教授讨论。
程景珩林小曼瞪大眼睛,那个物理学院的冰山教授据说他去年拒绝了哈佛的聘书,校长亲自出面才把他留下来。你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婉宁简单解释了图书馆的相遇和今天的讨论。他邀请我合作一篇跨学科的论文...
等等,林小曼打断她,你是说,那个从不与人合作、连续三年被评为最让学生畏惧的教授的程景珩,主动邀请一个文学院的研究生合作
你太夸张了,婉宁感到脸有些发热,他只是觉得我的研究方向对他的课题有帮助。
林小曼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亲爱的,我在这个学校呆了五年,从没听说过程景珩和任何人合作,更别说是文科生了。你知道他前女友因为擅自改了他论文里的一个标点符号,他就提出分手的事吗
那只是传言吧...婉宁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禁想起程景珩办公室里精确到毫米的书籍排列和那些运转如钟表般精准的时间模拟器。
总之小心点,林小曼压低声音,据说他父亲是科学院院士,标准高得吓人。程景珩本人也是出了名的完美主义者,合作过的学生没有一个不崩溃的。
婉宁搅动着杯中的冰块,思绪却飘回那个挂有未完成水墨画的办公室。在那精确到近乎苛刻的理性外表下,似乎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柔软部分——那个会收集诗句、记得母亲未完成画作的程景珩,与校园传闻中的冰山教授判若两人。
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关于合作论文,如果你有任何疑问,这是我的联系方式。程景珩。】
婉宁盯着屏幕,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半拍。她想起临走时程景珩说的明天见,那语气仿佛确信她会接受挑战。
怎么了谁的信息林小曼好奇地探头。
婉宁迅速锁上屏幕。没什么...只是图书馆的还书提醒。
她决定暂时不告诉任何人关于合作论文的事。不知为何,这段意外的学术交集给她一种奇妙的预感,仿佛正站在某个重要转折点的边缘,而这一切才刚开始。
第3章
清晨七点,校园还笼罩在一层薄雾中。婉宁抱着一摞资料匆匆穿过文学院前的草坪,露水打湿了她的帆布鞋。连续三天,她和程景珩都约在物理楼开早会,赶在他第一节课前讨论论文进展。
物理楼七层的走廊静悄悄的,只有清洁工推着拖把走过的声音。婉宁轻车熟路地走到708室门前,刚要敲门,却发现门虚掩着。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门。
程景珩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白衬衫的背部被晨光映得近乎透明。他右手举着一本打开的书,左手在空中划出某种节奏,似乎在默念什么。婉宁屏住呼吸,不敢打扰这私密的一刻。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程景珩低沉的声音念出《九歌·山鬼》中的诗句,语调抑扬顿挫,与平日讲课时的冷静理性完全不同。
婉宁不小心碰响了门框。程景珩猛地转身,书啪地合上,迅速塞进了抽屉。
抱歉,我敲过门了...婉宁尴尬地站在原地。
程景珩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很快恢复了平静。没关系。你来得正好,我刚整理完实验数据。
婉宁假装没注意到他的异常,走到茶几旁放下资料。我把唐代诗歌中关于时间流逝的意象做了分类,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
先喝点东西。程景珩打断她,递过一个纸杯,蜂蜜柚子茶,据说对嗓子好。
婉宁惊讶地接过杯子,温热透过纸壁传到掌心。您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上次在咖啡馆,你点了这个。程景珩已经回到教授状态,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你的发现。
婉宁抿了一口茶,甜中带苦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她没想到程景珩会记得这种小细节。是这样,我发现在初唐诗歌中,时间多被比喻为流水或白驹,是一种线性流逝的概念;而到了盛唐,特别是李白、王维的作品中,时间常常是凝固的,比如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这种超越时间的瞬间...
程景珩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打,偶尔停下来思考。这与人类大脑处理时间信息的神经机制惊人地吻合。现代研究显示,在强烈情感体验或高度专注状态下,主观时间确实会变慢甚至停滞。
文学早于科学两千年就发现了这个现象。婉宁忍不住微笑。
观察与解释是两回事。程景珩推了推眼镜,诗人感受到了时间的弹性,但物理学家要弄清楚它是如何运作的。
就这样,他们的讨论从清晨持续到阳光洒满整个办公室。程景珩九点有课,婉宁便留在他的办公室继续工作。当室内只剩下她一人时,那个被匆匆塞进抽屉的书本开始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不关你的事。婉宁小声告诫自己,强迫注意力回到论文上。但十分钟后,她还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程景珩的办公桌前。
抽屉没有完全关严,露出一角深蓝色封面。婉宁咬了咬下唇,轻轻拉开抽屉。那是一本装帧精美的《楚辞选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她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字迹:
给我最爱的儿子,愿诗歌温暖你的科学世界。生日快乐,妈妈。
日期是十五年前。书页间夹着几张便签纸,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程景珩的批注,有些地方甚至画着小星星或问号,像个认真预习的中学生。
婉宁的心突然软了一下。这个在课堂上令学生闻风丧胆的冰山教授,私下里竟会如此珍视母亲送的诗歌集,还认真地做笔记。她想起昨天他脱口而出的《山鬼》诗句,想必已经反复读过许多遍。
找什么
冷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婉宁吓得差点把书掉在地上。程景珩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我只是...婉宁慌乱地把书放回抽屉,对不起,我不该随便翻你的东西。
程景珩大步走过来,砰地关上抽屉。下不为例。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去实验室了,下午三点图书馆见。
门被重重关上,留下婉宁站在原地,脸颊烧得发烫。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这下完了,程景珩肯定认为她是个没边界感的人。也许合作论文的事也会泡汤...
下午的图书馆会议如期进行,程景珩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婉宁能感觉到一层无形的隔阂。他们机械地讨论着论文框架,再也没有早上那种灵感碰撞的火花。
今天就到这里吧。太阳西斜时,程景珩合上笔记本,明天我有个实验,后天再继续。
婉宁点点头,收拾资料的手微微发抖。就在程景珩转身要走时,她鼓起勇气:程教授,关于今天上午的事...
不必再提。程景珩没有回头。
我只是想道歉,婉宁坚持道,我不该未经允许翻你的私人物品。那本书...对你很重要吧
程景珩的背影僵了一下,终于转过身来。夕阳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镜片后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是我母亲去世前送我的最后一件礼物。
婉宁的心揪了一下。她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她是文学院的教授,和你一样。程景珩的声音柔和了些,她总说我的世界太理性,需要诗歌来平衡。
所以你研究时间感知...是受她影响
某种程度上,是的。程景珩看了看手表,我送你回去吧,要下雨了。
婉宁这才注意到窗外乌云密布。他们刚走出图书馆,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程景珩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把黑色折叠伞,啪地撑开。
靠近些,他命令道,伞不大。
婉宁小心翼翼地靠近,肩膀几乎碰到程景珩的手臂。雨水在周围形成一道水帘,将他们与外界隔开。伞确实不大,程景珩的左肩很快被雨水打湿了一片。
您淋湿了,婉宁不安地说,要不我们再回图书馆等等
不用,实验室就在前面。程景珩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得更近,跑吧!
他们在雨中奔跑起来。婉宁能闻到程景珩身上淡淡的檀香和雨水混合的气息,余光瞥见他被打湿的衬衫贴在锁骨处的轮廓。她的心跳快得不像话,不知道是因为奔跑还是别的什么。
到达物理实验室时,两人都有些气喘。程景珩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眼镜上满是水珠。婉宁忍不住笑了出来:您看起来像只落汤鸡。
程景珩摘下眼镜擦拭,难得地没有反驳。实验室里只有他们两人,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王维的诗,程景珩突然说,特别是《山中与幽人对酌》。
婉宁惊讶于他突然的坦诚,轻声接道: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正是。程景珩的嘴角微微上扬,她总说科学和诗歌是认识世界的两种语言,最终会到达同一个地方。
她一定为你骄傲。婉宁真诚地说。
程景珩没有回应,只是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毛巾。擦擦头发吧,别感冒了。
那一刻,上午的不愉快仿佛从未发生过。婉宁接过毛巾,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都没有立即缩回。
雨一直下到傍晚。程景珩坚持送婉宁回家,这次他叫了出租车。婉宁住在校园附近的一个老小区,楼道灯坏了,黑漆漆的。
我到了,谢谢您。婉宁在单元门口停下,明天见
程景珩点点头,刚要转身,一楼的门突然开了。暖黄色的灯光洒出来,伴随着婉宁母亲的声音:宁宁是你吗哎呀,怎么淋成这样!这位是...
俞妈妈是个热情的中年妇女,围着碎花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她好奇的目光在程景珩身上来回打量。
妈!这是我学校的程教授,我们合作一篇论文...婉宁慌忙解释,耳朵尖都红了。
教授啊!俞妈妈眼睛一亮,快请进来喝杯热茶,外面雨这么大!我刚做了桂花糕...
不用了阿姨,我...程景珩罕见地流露出窘迫。
别客气别客气!俞妈妈已经拉住他的胳膊,宁宁难得带朋友回家,一定要尝尝我的手艺!
婉宁捂着脸,不敢看程景珩的表情。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坚决拒绝,而是顺从地被俞妈妈拉进了屋。
那就打扰了。程景珩低声说,经过婉宁身边时,她分明看到他嘴角藏着一丝笑意。
那晚,严肃的程教授在婉宁家的小餐桌旁吃了两碗莲藕排骨汤和三块桂花糕,还和俞爸爸聊了会儿国际象棋。婉宁坐在一旁,看着这个在校园里令人敬畏的男人被自己父母当成晚辈一样照顾,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找到了某个丢失已久的拼图。
回家路上,程景珩收到婉宁的短信:【抱歉我爸妈太热情了...】
他回复得很快:【桂花糕很好吃。谢谢。明天八点,文学院天台见。】
婉宁抱着手机在床上打了个滚,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地尖叫。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轮新月挂在清澈的夜空中。
第4章
文学院天台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婉宁用肩膀顶开门,双手捧着两杯咖啡和一袋面包,清晨的风吹乱了她的刘海。程景珩已经在那里了,背对着她站在天台边缘,晨光为他挺拔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早。婉宁走到他身边,递过一杯咖啡,黑咖啡,不加糖,对吧
程景珩接过杯子,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同时缩了一下。谢谢。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样喝
上次在实验室,你煮咖啡时说的。婉宁抿了一口自己的焦糖玛奇朵,论文第三部分我改好了,加了些盛唐诗歌的例子来佐证时间感知的主观性。
她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开机时屏幕映出她略显疲惫的脸。过去十天,他们几乎形影不离——清晨在天台或图书馆讨论框架,白天各自搜集资料,晚上又在物理实验室汇总成果。这种高强度合作本该令人精疲力尽,但奇怪的是,婉宁每天都期待着他们的会面。
程景珩凑近屏幕,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萦绕在婉宁鼻尖。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好选择。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确实完美诠释了时间相对性。
对吧婉宁兴奋地转向他,发现他们的脸近在咫尺,她甚至能看清程景珩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的细小阴影。一阵热流涌上脸颊,她急忙转回去假装调整文档。我还找了几个杜甫的例子做对比...
程景珩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专注地滚动页面。结构很清晰,但引用的神经科学论文有点过时。我认识马普研究所的Kus教授,可以请他提供些最新资料。
那太好了!婉宁咬了一口面包,奶油沾在嘴角而不自知,我总觉得文学分析和科学数据之间还缺个桥梁...
程景珩突然伸手,拇指轻轻擦过她的嘴角。奶油。他解释道,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婉宁的心脏像被捏了一下。程景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镜片后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透明的浅棕色,像是秋日的琥珀。一瞬间,天台上的风声、远处学生的谈笑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这个狭小的空间和他们交错的呼吸。
呃...谢谢。婉宁率先移开视线,慌乱地擦了擦嘴,我们...我们该去实验室了,你十点不是有课吗
程景珩收回手,表情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是的。走吧。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保持着这种微妙的平衡——白天是严谨的学术伙伴,讨论问题时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但偶尔的肢体接触或目光交汇,又会激起一阵心照不宣的悸动。
周五下午,物理实验室里只有他们两人。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投下斑驳的光影。婉宁坐在角落的小桌前整理文献,程景珩则在主实验台调试一台精密仪器。苏黎世会议的截稿日期临近,论文已经完成了八成。
需要咖啡吗程景珩突然问道,我刚煮了一壶。
婉宁伸了个懒腰,颈椎发出轻微的响声。好啊,谢谢。
程景珩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实验室的椅子有些高,婉宁的脚够不到地面,不自觉地轻轻晃动着。程景珩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腿上,又迅速移开。
这部分数据分析很漂亮。婉宁指着屏幕上的一组图表,特别是将王维诗歌中的空山意象与感官剥夺实验数据对比,太巧妙了。
程景珩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是他表达愉悦的最高形式。你的文学视角功不可没。说实话,我以前从未想过可以从这个角度解读时空感知。
那是因为你们科学家太执着于量化一切。婉宁调皮地眨眨眼,有些东西是无法被测量的,比如...
她伸手去拿咖啡杯,却不小心碰到了程景珩的手。杯子倾斜,深褐色的液体泼洒在键盘和桌面上。
啊!对不起!婉宁跳起来,抓起纸巾慌乱地擦拭。程景珩也立即行动,两人的手在湿漉漉的键盘上碰到一起,又像触电般同时缩回。
那一瞬间的触感让婉宁浑身一颤。程景珩的手比她的大很多,骨节分明,温暖而干燥,即使只是短暂的接触,也让她指尖发麻,像是被微弱的电流穿过。
我...我来吧。程景珩的声音有些哑,他接过纸巾,小心地避开婉宁的手指,你去拿些干毛巾。
婉宁逃也似地冲向储物柜,背对着程景珩深呼吸。她的心跳得如此剧烈,仿佛要冲出胸腔。这是什么感觉他们不过是手指碰了一下而已...
等她拿着毛巾回来时,程景珩已经清理好了桌面。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下颌线条。他摘下眼镜擦拭,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婉宁突然注意到他的嘴唇——薄而线条分明,此刻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
电脑没事,只是键盘需要晾干。程景珩重新戴上眼镜,抬头看她,你还好吗脸很红。
太...太热了。婉宁用手扇风,实验室空调是不是坏了
程景珩疑惑地看了眼恒温显示器:22度,很正常啊。
我去洗把脸!婉宁几乎是跑出了实验室。
洗手间的镜子映出她通红的脸颊和闪亮的眼睛。婉宁用冷水拍打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太荒谬了,她是个成熟的研究生,不是情窦初开的中学生。何况程景珩是教授,她是学生,即使没有直接的师生关系,这种心动也是不专业的...
可是当她回想起刚才手指相触的瞬间,那种电流般的感觉又回来了。
回到实验室时,程景珩已经换了个键盘继续工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婉宁注意到他的耳尖微微发红,敲击键盘的力度比平时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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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宁点点头,重新投入工作。夜幕降临,实验室只剩下他们头顶的一盏灯亮着。外卖送来了简餐,两人默默地吃着,偶尔讨论论文中的某个观点。
不知何时起,程景珩开始注意到婉宁的小习惯——思考时会无意识地咬笔头;有灵感时眼睛会微微眯起,像只满足的猫;紧张或尴尬时,总会不自觉地用手指整理刘海。这些无意识的动作有种奇怪的吸引力,让他忍不住想看得更仔细些。
你在看什么婉宁突然抬头,捕捉到他的目光。
程景珩罕见地有些慌乱。你的...发卡。很别致。
婉宁摸了摸头上的樱花发卡,这是她昨天新买的。谢谢。旧的那个断了。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次的沉默中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生长,像春日里破土而出的嫩芽,柔软而坚韧。
凌晨两点,论文终于完成了初稿。婉宁累得趴在桌上,额头抵着手臂。我们做到了...她含糊地说。
程景珩保存文档,揉了揉酸痛的颈椎。比预期提前了一天。你的贡献远超预期,我会在作者署名中注明。
婉宁抬起头,睡眼惺忪却带着笑意。合作愉快,程教授。
合作愉快。程景珩犹豫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送你回家。
走在夜色笼罩的校园里,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比平时近了些,手臂偶尔相碰,却都没有刻意避开。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下周一终稿就能提交了。程景珩打破沉默,之后你有什么计划
婉宁踢了一颗小石子。继续我的毕业论文吧。还有,林小曼拉我参加下个月的古典文学研讨会...她顿了顿,我们...之后还会见面吗
这句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听起来像是她在期待什么似的。
程景珩的脚步慢了下来。如果你愿意,可以继续参与我的研究。跨学科视角很有价值。
真的吗婉宁努力控制声音中的雀跃,我是说,好的,那很有意义。
程景珩的嘴角又出现了那种几不可察的上扬。到了。,婉宁。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不带任何头衔或后缀。简单的两个字在他低沉的声音里显得格外亲密。婉宁站在宿舍楼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胸口涌动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第二天是周六,婉宁睡到中午才醒。手机里有几条林小曼的信息,约她去咖啡馆。她懒洋洋地回复了,慢吞吞地起床洗漱。
咖啡馆里,林小曼已经等在那里,面前摆着两杯饮料和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你终于来了!她拽着婉宁坐下,看看这个。
屏幕上显示的是学校论坛的一个匿名帖子:《文学院某研究生与物理学院冰山教授不得不说的故事》,内容暗示婉宁接近程景珩只是为了利用他的学术声誉,甚至暗示两人关系不正当。
婉宁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这...太荒谬了!谁写的
匿名发的,但肯定是我们学院的人。林小曼担忧地看着她,已经有人猜出是你了。物理系那边怎么样
婉宁摇摇头:程教授应该不知道这事...我们昨天才完成论文初稿。她突然想到什么,等等,帖子里提到我们在实验室熬夜,那人怎么知道的
有人在监视你们林小曼瞪大眼睛,这也太变态了吧!
婉宁喝了一大口冰咖啡,试图冷静下来。清者自清。我们的合作纯粹是学术性的,论文发表后自然能证明这一点。
但她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反驳道:真的只是学术吗那些心跳加速的瞬间,那些若有若无的触碰,又算什么
与此同时,物理系副主任办公室,赵教授正将一份材料递给程景珩。景珩啊,你最近的研究方向是不是有些...偏离时空感知的神经机制是很有价值,但掺入太多文学分析,会不会影响学术严谨性
程景珩面无表情地接过材料。跨学科研究是学术前沿趋势。我们的论文已经通过同行初审。
我不是质疑你的能力。赵教授推了推眼镜,只是提醒你,有些关系...需要保持适当距离。毕竟,学术声誉来之不易。
程景珩的眼神骤然变冷。如果这是指我和俞同学的合作,那么我明确表示,研究方向和合作对象都是我的学术自由。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告辞了。
走出办公室,程景珩握紧了拳头。他隐约感觉到,他和婉宁之间单纯而珍贵的默契,正面临着来自外界的挑战。而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希望保持纯粹的学术关系。
第5章
苏黎世国际理论物理研讨会的接受函静静地躺在邮箱里。婉宁盯着屏幕上的邮件,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微微发抖。他们的论文《时空感知的文学表达与神经机制》不仅被接受为大会报告,还被推荐到《自然-人类行为》期刊发表。
手机震动起来,程景珩的名字跳在屏幕上:【看到邮件了吗】
婉宁立刻回复:【刚看到!太不可思议了!】
【晚上七点,湖畔餐厅。庆祝一下。】程景珩的短信简洁如常,但婉宁能想象他此刻一定在推眼镜——那是他掩饰喜悦时的小动作。
湖畔餐厅是校内最高档的用餐地点,教授们常在那里招待来访学者。婉宁站在衣柜前犹豫了半小时,最终选了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和一件白色开衫。她很少这样精心打扮,甚至涂了一层淡淡的睫毛膏。
哟,这是要去约会啊林小曼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杯酸奶。
不是约会!婉宁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只是...论文被接受了,程教授说要庆祝一下。
林小曼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你最好带上伞,今晚预报有雨。
婉宁白了她一眼,抓起包包出了门。初夏的傍晚,校园里弥漫着栀子花的香气。湖畔餐厅的玻璃幕墙映着夕阳,像一块巨大的琥珀。程景珩已经等在门口,罕见地穿着深蓝色休闲西装,头发似乎也精心打理过,几缕发丝松散地垂在额前,让他看起来年轻了几岁。
恭喜你,合作作者。他微微颔首,为婉宁拉开椅子。
餐厅里灯光柔和,窗外湖面泛着金色的波光。程景珩点了一瓶白葡萄酒,这在婉宁印象中是第一次——平时他连咖啡都严格控制摄入量。
敬我们的合作。程景珩举起酒杯,水晶杯折射的光芒映在他深邃的眼睛里。
婉宁轻轻与他碰杯:敬科学和诗歌的相遇。
酒精让她的脸颊很快热了起来。程景珩也比平时健谈,详细讲述了评审专家的反馈意见和后续研究计划。他的眼睛在谈论研究时闪闪发光,手势也比平时多了许多,偶尔还会冒出一些专业术语之外的形容词——优美的、令人心动的、如诗般的。
你喝多了。婉宁忍不住笑道,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程景珩微醺的样子,他的眼角微微泛红,严肃的面具似乎松动了。
程景珩摇摇头,又点点头:也许有一点。但今天值得庆祝。他顿了顿,婉宁,这几个月...和你合作很愉快。
他再次直呼她的名字,没有任何后缀,声音低沉而温柔。婉宁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也是。她轻声回应,手指不自觉地绕着酒杯转动,虽然一开始我很紧张,怕自己跟不上你的节奏...
恰恰相反,程景珩向前倾身,你的文学视角让我的研究有了全新维度。我从未想过科学和人文可以这样对话。
侍者上来收走了餐盘,程景珩又点了一杯酒。窗外,第一滴雨点落在湖面上,激起一圈微小的涟漪。
其实...程景珩突然开口,又停住了,目光落在婉宁脸上,像是在寻找什么。
嗯婉宁屏住呼吸。
没什么。他移开视线,只是想起明天有个实验要调整。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窗。结账时,程景珩坚持付了全部费用,尽管婉宁提出AA制。这是科研经费可以报销的。他一本正经地说,但嘴角微微上扬的样子一点也不严肃。
餐厅门口,雨幕如织。程景珩从包里拿出一把黑色长柄伞——他总是准备充分。我送你回去。
伞不算大,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程景珩的肩膀温暖而坚实,偶尔碰到婉宁,让她心跳加速。校园小径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路灯在雨中形成朦胧的光晕。
小心水坑。程景珩自然地揽住婉宁的肩膀,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这个保护性的动作让婉宁浑身一僵,又很快放松下来,贪恋这片刻的亲近。
程教授...
叫我景珩吧,至少现在。他的声音混着雨声,有些模糊,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不是吗
朋友。这个词在婉宁心里激起一阵复杂的涟漪。景珩...她试着叫出口,感觉这个名字在舌尖上沉甸甸的。
程景珩的脚步慢了下来。他们停在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雨声被茂密的树叶过滤,变得轻柔。昏黄的路灯透过树叶间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婉宁,我想告诉你...程景珩转过身面对她,伞微微倾斜,挡住了大部分光线。他的眼睛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深邃,像是盛满了无法言说的情绪。
就在这一刻,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雨夜的静谧:小俞这么晚还在外面
两人同时回头,看见文学院的马教授撑着伞站在不远处,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婉宁立刻后退一步,与程景珩拉开距离。
马老师好!我们...刚结束一个学术讨论。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尖细。
马教授点点头,目光在程景珩身上停留了几秒:程教授,久仰。你们物理系最近和我们文学院交流很多啊。
程景珩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表情:跨学科合作是趋势。马教授这么晚还在工作
批改论文忘了时间。马教授笑了笑,正好顺路,小俞要不要一起走
婉宁看了程景珩一眼,后者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好的,马老师。她低声对程景珩说,那...明天见
明天见。程景珩的声音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波澜。
走出一段距离后,马教授若有所思地说:没想到你和程景珩教授这么熟。他在学术圈可是出了名的难接近。
我们只是合作了一篇论文...婉宁含糊地回答,心脏仍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程景珩刚才想说什么为什么她有种错过了什么重要时刻的感觉
回到家,婉宁辗转难眠。手机屏幕亮了又灭,她想给程景珩发消息,又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她只发了一条:【谢谢今晚的晚餐。。】
回复很快来了:【,婉宁。做个好梦。】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她盯着屏幕看了好久。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相处模式——比普通朋友亲密,却又小心翼翼地不跨越那条看不见的界限。论文发表后,程景珩邀请婉宁继续参与他的新课题,两人见面的频率甚至比之前更高。但那个雨夜未说完的话,像一片薄雾笼罩在每次互动之间。
六月中旬,婉宁在图书馆古籍部偶然发现了一本《二十世纪中国诗选》的限量编号本,扉页还有诗人亲笔签名。她立刻想到了程景珩——上次在他办公室看到的那本《楚辞》也是限量版,他显然是个爱书之人。
这本书多少钱她小声问管理员。
非卖品,馆藏。管理员头也不抬地回答。
婉宁不甘心地咬咬嘴唇。离开图书馆后,她直奔市区的几家旧书店,终于在一家偏僻的小店里找到了同一版本,只是没有签名。价格抵得上她半个月的生活费,但她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送给朋友的礼物店主一边包装一边问。
婉宁点点头,脸颊微热:他...很喜欢诗。
她计划在程景珩生日时送给他——林小曼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程景珩的生日是六月二十八日,就在下周。包装好诗集,婉宁又买了张素雅的卡片,却迟迟不知该写什么祝词。最终,她只简单写了:生日快乐。愿诗歌与科学永远相伴。——婉宁
与此同时,程景珩正坐在实验室里,面前摊开一本破旧的《安徒生童话集》。这是他花了三周时间,从各个旧书网和拍卖行淘来的。两个月前,婉宁曾无意中提到这是她童年最爱的一本书,可惜原来的那本被表弟撕坏了。
书脊已经松动,内页也有几处破损。程景珩戴着白手套,用特制的胶水和工具一点点修复。这项工作比他想象的要精细得多,有几次差点弄巧成拙。但想到婉宁看到这本书时的表情,他又继续耐心地修补起来。
教授,您还在啊助教张煜探头进来,都十一点了。
程景珩头也不抬:你先走吧,我马上完事。
张煜好奇地走近,看到桌上的童话书时挑了挑眉:这是...送人的礼物
嗯。程景珩简短地回答。
给文学院那个女生的张煜大胆猜测,看到程景珩警告的眼神后立刻举手投降,我什么都没说!教授!
门关上后,程景珩长出一口气。他小心地翻到《海的女儿》那一页——婉宁说过这是她最喜欢的故事。在书页边缘,他用极细的钢笔写下了一行小字:给永远好奇的小美人鱼。——K
K是他名字的缩写,只有家人和极亲密的朋友才知道这个称呼。
六月二十八日清晨,程景珩刚走进办公室,就看见父亲端坐在访客椅上,面色阴沉。
爸您怎么来了程景珩放下公文包,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程父是科学院院士,著名的理论物理学家,即使在七十岁的年纪,眼神依然锐利如鹰。来看看我儿子整天在忙些什么跨学科研究。他冷笑一声,拿起桌上的一份打印材料,《诗歌中的时间感知》这是什么文学课作业
程景珩绷紧下巴:这是正经的认知科学研究,已经发表在《自然》子刊上。
荒唐!程父将材料重重摔在桌上,你是程家的儿子,是拿过斯隆奖的物理学家,不是文学评论家!这种不务正业的研究到此为止!
我的研究方向自己决定。程景珩声音冷静,但指节已经泛白,母亲也会支持我——
别拿你母亲说事!程父猛地站起来,她就是太沉迷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才会...算了。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国家实验室的量子计算项目缺个理论负责人,我已经推荐了你。下周一报到。
程景珩没有接:我有自己的计划。
什么计划和文学院的小姑娘玩过家家程父冷笑,我听说你们走得很近。景珩,别忘了你是谁。程家的人不需要靠这种手段获取学术资源。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程景珩胸口。他抬起头,眼神冰冷:请您收回这句话。俞同学是优秀的学者,我们的合作纯粹是学术性的。
是吗程父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就证明给我看。停止这些无谓的研究,回到正轨上来。他放下信,我等你周一的电话。
程父离开后,程景珩一拳砸在墙上,指关节传来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愤怒和无力。他拿出手机,看到婉宁发来的消息:【今天有空见面吗有个东西想给你。】
程景珩闭上眼睛。他应该拒绝的,应该拉开距离...但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回复:【下午四点,实验室见。】
同一时刻,婉宁也收到了导师的短信:【小俞,有空来我办公室一趟。】
李教授是文学院副院长,平时和蔼可亲,但今天的表情格外严肃。婉宁啊,你和物理学院程教授的合作很成功,这很好。他推了推眼镜,不过...作为你的导师,我建议你不要过度依赖这种跨学科研究。你的毕业论文还是应该立足纯文学领域。
婉宁皱起眉头:但您之前说我的跨学科视角很有创新性...
创新是好事,但要把握分寸。李教授意有所指,特别是与异性导师的合作,更要注意界限。学术界...有时候很敏感。
婉宁的脸刷地红了:李老师,我和程教授纯粹是学术关系!
我当然相信你。李教授笑了笑,只是提醒一下。对了,下学期的牛津交换生项目你在考虑吧材料准备得如何了
走出办公室,婉宁感到一阵莫名的委屈。为什么大家都怀疑她和程景珩的关系更让她难过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希望那些怀疑不只是怀疑...
下午四点,婉宁抱着精心包装的礼物站在物理实验室门口,深呼吸几次才敲门。程景珩开门时,她立刻察觉到他情绪不对——眉头紧锁,嘴角绷直,整个人像一根拉紧的弦。
生日快乐。她轻声说,递上礼物,虽然你看起来不太像要庆祝的样子...
程景珩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谢谢。他接过礼物,没有立即拆开,进来吧。
实验室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氛围。婉宁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程景珩将她的礼物放在桌上,旁边还有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我也有东西给你。程景珩声音低沉,本来打算...算了,你先打开吧。
婉宁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看到《安徒生童话集》的瞬间,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这...这是...
你提到过童年那本被撕坏了。程景珩轻声解释,我找了很久,虽然不是原来的版本...
婉宁翻开书页,一眼就看到了《海的女儿》。当她发现那行小字时,手指微微发抖。K...
我的小名。程景珩不自在地推了推眼镜,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这个亲密的分享让婉宁胸口发紧。她抬头看着程景珩,发现他正凝视着她,眼神中有种她从未见过的柔软。
该你拆礼物了。她小声说。
程景珩拆开包装,看到诗集时瞳孔微微扩大。限量版...你怎么找到的
跑遍了全市旧书店。婉宁微笑,虽然没有签名...
完美。程景珩轻轻抚过书脊,翻开扉页看到她的题词,嘴角微微上扬。但下一秒,他的表情又沉了下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婉宁,他合上书,声音变得正式,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我可能要暂停目前的跨学科研究了。父亲...安排我去国家实验室负责一个新项目。
婉宁的心猛地一沉:那...我们的合作
暂时搁置吧。程景珩避开她的目光,你的牛津交换申请准备得怎么样了李教授应该跟你提过吧
婉宁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学术界很小。程景珩苦笑,这是个好机会,你应该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婉宁紧握着童话书,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切突然变了,不明白程景珩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疏远。那个雨夜几乎要说出心里话的人,和眼前这个冷静自持的教授,判若两人。
是因为那些闲言碎语吗她终于问出口,还是...你父亲说了什么
程景珩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你听到了什么
没什么。婉宁站起身,强忍泪水,谢谢你的礼物。祝你生日快乐,景珩。
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叫他的小名,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下。程景珩猛地抬头,似乎想说什么,但婉宁已经转身走向门口。
婉宁!他叫住她,声音里有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牛津...是个好地方。你应该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婉宁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关上了门。走廊空无一人,她终于让眼泪无声地滑落。手中的童话书突然变得无比沉重,仿佛承载了所有未能说出口的话语。
第6章
七月的第一周,校园论坛上的匿名帖子突然增加了好几条。婉宁咬着嘴唇滑动屏幕,那些字句像刀子一样刺进眼睛:
《冰山教授与文院才女的真实关系》
《跨学科研究还是跨学科学术不端》
《论某些研究生如何走捷径》
最过分的一条直接贴出了她和程景珩在湖畔餐厅的照片,配文暗示她靠不正当关系获取学术机会。婉宁的手指悬在举报按钮上,却迟迟没有点下去——这样做只会让事情闹得更大。
手机震动起来,林小曼的名字跳出来:【看到今天物理系的讲座通知了吗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婉宁点开链接,物理系官网上的学术讲座海报赫然显示着:程明远院士:当代物理学研究的误区与正道。程景珩的父亲要来学校做报告,而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副标题中警惕学科交叉研究的陷阱几个字。
这太明显了...婉宁喃喃自语。自从程景珩生日那天后,他们几乎断了联系。她发过几次信息询问实验进展,得到的都是简短的公式化回复。现在想来,一切都有了解释——程父的反对,远比程景珩透露的更为激烈。
讲座当天,文学院302教室挤满了人。婉宁躲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帽檐压得低低的。程明远院士一头银发,声音洪亮,举手投足间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前半场是标准的物理学前沿报告,但到了提问环节,话题逐渐转向。
请问程院士对近来兴起的科学与人文交叉研究有何看法一位戴眼镜的女生问道。
程明远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科学就是科学,文学就是文学。所谓交叉研究,大多是投机取巧之辈的噱头。他目光扫视全场,真正的科学家应该专注于本领域的核心问题,而不是被一些花哨的跨界概念迷惑。
婉宁攥紧了手中的笔记本。程明远虽然没有点名,但每句话都像是对着他儿子和她的研究方向开炮。
我听说贵校有位理论物理教授最近沉迷于诗歌中的物理学,程明远冷笑一声,这种不伦不类的研究除了浪费科研经费,还能有什么价值
台下响起零星的笑声和议论声。婉宁的脸烧得通红,既为程景珩感到不平,又为被当众羞辱而愤怒。她悄悄起身准备离开,却在转身时撞到了一个人。
抱、抱歉...她抬头,对上了物理系副主任赵教授意味深长的目光。
俞同学也对物理学感兴趣赵教授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几个人转头看过来。
婉宁僵硬地笑了笑:跨学科视角嘛,程院士刚才不是说了...
啊,你就是那个文学院的研究生。赵教授故意提高声调,和程景珩教授合作发表论文的那位
一瞬间,周围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婉宁。她感到无数双眼睛在打量自己,耳边嗡嗡作响。程明远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锐利的目光穿过人群射来。
我...我先走了。婉宁仓皇逃离教室,一路小跑到文学院后花园才停下。七月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在头顶,但她却感到一阵阵发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程景珩发来的信息:【你在哪听说你去了我父亲的讲座】
婉宁盯着屏幕,不知如何回复。她没想到程景珩会知道这件事,更没想到他会在消失一周后突然联系她。犹豫再三,她只回了一句:【没事,只是好奇。你还好吗】
消息显示已读,但久久没有回复。
接下来的日子,婉宁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程景珩相遇的场所。图书馆改去文学院的分馆,吃饭只去离物理楼最远的食堂。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双方好——程景珩需要处理家庭和学术压力,而她需要专注于即将到来的牛津交换申请。
但夜深人静时,她总会不自觉地翻开那本程景珩送的《安徒生童话集》,指尖轻抚那行给永远好奇的小美人鱼的小字,想象着他写下这句话时的表情。
七月中旬,一场罕见的暴雨袭击了城市。婉宁坐在文学院资料室,整理着她和程景珩合作期间的所有笔记。再过一周,这些资料就要归档了,而程景珩已经接受了国家实验室的职位,下个月就离开学校。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窗。婉宁机械地翻阅着实验数据记录,突然在一页边缘发现了程景珩手写的一行小字:异常数据检查仪器。
她凑近细看,那是一组关于受试者在不同诗歌时脑电波反应的记录。大部分数据都符合预期,但有几处出现了奇怪的波动——恰好是在王维的山水诗时。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婉宁轻声念出实验用的诗句,突然灵光一现。她迅速翻到另一组数据,那是测试空间感知的对照组。同样的异常波动,出现在描述开阔景观的诗句中。
作为文学研究者,婉宁对模式有着本能的敏感。她将所有异常数据标记出来,发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规律——当诗歌描述的空间感与时间感达到某种特定平衡时,受试者的大脑会出现一种独特的同步状态,就像...
就像冥想时的脑波。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那是程景珩曾经提到过的概念。
婉宁的心跳加速。这可能就是程景珩一直在寻找的关键——文学语言能够触发特殊的意识状态,而这种状态或许能帮助理解时间感知的神经机制。但为什么程景珩没有发现这个规律也许他太专注于量化分析,忽略了诗歌内容本身的特质
她抓起手机,拨通了程景珩的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又试了两次,结果相同。
窗外的暴雨已经演变成倾盆大雨,天色暗得像是傍晚。婉宁看了看表,下午三点。她咬了咬嘴唇,做了一个冲动的决定——冒着大雨去物理实验室找程景珩。如果这个发现对他有用,如果能在他的研究陷入困境时帮上忙...
没有伞,婉宁只能把资料塞进防水文件夹,顶着包冲进雨中。不到十秒,她全身就湿透了。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衣领,鞋子踩在水坑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校园里几乎没有人,只有模糊的灯光在雨幕中晕染开来。
物理楼的大门居然锁着。婉宁拍打着玻璃门,直到保安不耐烦地来开门。
这么大雨天跑来干什么保安皱眉看着她滴水的衣服。
紧急实验资料...给程景珩教授。婉宁上气不接下气。
保安摇摇头,递给她一条毛巾:七楼右转。现在的年轻人啊...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婉宁的心跳越来越快。她不确定程景珩是否会在实验室,更不确定他是否愿意见她。但那个发现太重要了,她必须告诉他。
实验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婉宁轻轻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她怔住了——
程景珩独自坐在实验台前,衬衫皱巴巴的,头发乱得像被揉过无数遍。桌上散落着空咖啡杯和草稿纸,而他面前的数据图表上画满了问号和愤怒的叉。整个场景与婉宁记忆中那个一丝不苟的冰山教授形象相去甚远。
景珩她轻声唤道。
程景珩猛地抬头,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婉宁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话,你怎么...全身都湿透了。
我发现了些东西。婉宁直接走到他身边,放下防水文件夹,那些你标记为异常的数据,其实是有规律的。
程景珩的表情从惊讶变成困惑,最后定格在一种复杂的专注上。他接过文件夹,快速浏览起来。
看这里,还有这里。婉宁指着她标记的地方,每次出现异常波动,都是诗歌中空间描述和时间描述达到某种特定平衡的时候。就像王维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空间的开阔感和时间的流逝感完美融合...
程景珩的眉头越皱越紧,突然,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天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角度!他快步走向白板,抓起马克笔开始写公式,如果文学语言能够触发特定的意识状态,那么时间感知的主观性就有了神经学基础...
婉宁站在一旁,看着他沉浸在思维迸发中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才是她认识的程景珩——专注、敏锐、充满智慧的光芒。
婉宁,这太重要了。程景珩突然转身,眼睛闪闪发亮,你解决了困扰我两周的问题!他的目光落在她还在滴水的头发和衣服上,表情立刻变了,你...你就这样冒雨跑来
婉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狼狈样子,尴尬地拉了拉黏在身上的衣服。我...我打你电话没接...
程景珩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储物柜前,拿出一件干净的实验服和白大褂。先换上这个,别感冒了。他的声音里有种罕见的温柔,休息室在那边,有热水。
婉宁接过衣服,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那一瞬间,两人都像被电到一样缩了一下。休息室里,婉宁换下湿衣服,程景珩的白大褂穿在她身上像件长袍,袖口卷了好几圈才露出手。衣服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那是程景珩的气息。
当她回到实验室时,程景珩已经整理好了思路,正在电脑上快速输入。这个发现完全改变了研究方向,他头也不抬地说,我们需要重新设计实验...
我们婉宁轻声问。
程景珩的手指停在键盘上。他慢慢抬起头,眼神复杂。婉宁,关于最近的事...我欠你一个解释。
你不用...
不,我需要。程景珩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父亲反对我的研究方向,更反对...我们之间的关系。他认为我偏离了正统物理学的道路,甚至威胁要动用关系取消我的教授资格。
婉宁的心揪了一下。所以你就疏远我
我以为这样对大家都好。程景珩的声音低沉,你去牛津,我去国家实验室...各自回到原本的轨道上。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告诉我这些
因为...程景珩突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因为看到你浑身湿透站在这里,因为知道你还在关心我的研究,因为我...他的声音哽住了,手指悬在半空,似乎想触碰她又不敢。
因为你什么婉宁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心跳如雷。
因为我不能忍受没有你的生活!程景珩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在空荡的实验室里回荡,这一个月我像个行尸走肉,实验做不下去,饭吃不香,连咖啡都嫌苦。我以为理性选择是对的,但我错了...大错特错!
婉宁从未见过这样的程景珩——情绪激动,言辞直白,完全抛弃了平日的冷静自持。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知道这不公平,程景珩继续说,声音低了下来,父亲的压力,学术界的闲言碎语...我不该把你卷进来。但今天看到你冒雨跑来,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婉宁轻声问。
我不在乎了。程景珩深吸一口气,不在乎父亲怎么想,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如果没有你,再大的学术成就也没有意义。
雨声突然变得很大,敲打着实验室的玻璃窗。婉宁感到一阵眩晕,仿佛置身梦境。这是真的吗那个理性至上的程景珩,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的声音微微发抖。
再清楚不过。程景珩向前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婉宁,那天晚上在雨中,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爱你。不是作为同事,不是作为朋友,而是...想共度余生的那种爱。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婉宁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能感受到程景珩身上传来的热度,能看到他眼中闪烁的不确定和期待。
你父亲呢你的学术声誉呢她小声问。
我会处理。程景珩坚定地说,如果父亲不能接受,那是他的损失。至于学术声誉...真正的科学不应该被狭隘的学科界限束缚。我们的研究证明了这一点。
婉宁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你这个傻瓜...她哽咽着说,知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多久吗
然后,她做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踮起脚尖,吻上了程景珩的唇。
那个吻开始很轻,像一片羽毛落下。但下一秒,程景珩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回吻得热烈而深沉。他的唇比想象中柔软,带着咖啡的苦涩和一丝薄荷的清凉。婉宁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浸在这个迟来的吻中。
窗外的雨依然下个不停,但实验室里暖意融融。当两人终于分开时,程景珩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所以...牛津怎么办他低声问。
婉宁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也许...延期半年或者你先去国家实验室,我再去牛津找你
程景珩摇摇头:不,我不会让你为我放弃机会。我们可以异地一段时间,科技这么发达...
我们会想出办法的。婉宁打断他,抬头微笑,就像我们解决那个数据异常一样,一起。
程景珩凝视着她,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一起。他重复道,再次低头吻住她。
雨声中,两台时间模拟器在实验台上有节奏地运转着,一个快些,一个慢些,但指针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未来,他们共同的未来。
第7章
闹钟还没响,婉宁就醒了。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床头柜上形成一道金色的线条。她伸手摸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几条未读消息,全部来自程景珩:
【早安。我做了三明治和沙拉放在冰箱,记得吃早餐。】
【今天降温,多穿件外套。】
【晚上七点接你去实验室,有个新想法和你讨论。】
婉宁把手机贴在胸口,忍不住微笑。距离那个雨天的告白已经过去两周,程景珩像是变了个人——不再是校园里那个令人敬畏的冰山教授,而是一个会记得她所有喜好、会熬夜为她做宵夜、会在告别时依依不舍的普通男人。
厨房里,林小曼正对着冰箱发呆。这什么情况她指着里面整齐排列的保鲜盒,谁把我们家冰箱变成五星级酒店了
景珩早上送来的。婉宁尽量保持平静,但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担心我总不吃早餐。
林小曼夸张地捂住胸口:天啊,这是那个让学生闻风丧胆的程教授吗她凑近婉宁,压低声音,说真的,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就...正常交往啊。婉宁耳朵发热,拿出一个保鲜盒打开——全麦面包夹着鸡胸肉和蔬菜,旁边小格子里是切好的水果,摆盘精致得像艺术品。
正常林小曼翻了个白眼,全校最严苛的教授变成你的私人厨师,这叫正常她咬了一口婉宁分给她的三明治,突然正经起来,不过他父亲那边...没问题了吗
婉宁的笑容淡了些。程明远院士在得知儿子坚持与她的关系后勃然大怒,甚至公开在学术会议上暗示要清理门户。程景珩虽然表现得毫不在意,但婉宁知道这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还在僵持。她轻声说,景珩说给他时间...
林小曼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至少你们俩是认真的。对了,牛津的申请有消息了吗
婉宁摇摇头。自从与程景珩确定关系,出国深造的念头变得复杂起来。一方面,那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另一方面,想到要与刚在一起的恋人分隔两地...
手机又震动起来,程景珩发来一张照片——物理楼前的樱花树,晨光中花瓣纷飞。配文只有两个字:【想你。】
简单两个字却让婉宁的心像被轻轻捏了一下。她想起昨晚在实验室,程景珩如何耐心地教她理解那些复杂的脑波图谱,又如何在她困得点头时,轻轻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
喂,回神了!林小曼在她眼前晃了晃手,你的笑容甜得能招蚂蚁了。
婉宁拍开她的手,匆忙吃完早餐准备出门。今天是她第一次以正式研究助理的身份参加程景珩的课题组会议,必须做好准备。
物理楼前,樱花确实开得正盛。婉宁抬头望着纷飞的花瓣,突然被人从后面蒙住了眼睛。
猜猜是谁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婉宁笑着拉开那只手:景珩,别闹。转身看到程景珩穿着深蓝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比平时更加英俊挺拔。今天怎么穿这么正式
上午有个基金评审会。程景珩帮她拂去肩上的花瓣,手指在她发梢停留了一秒,紧张吗第一次参加组会。
有一点。婉宁老实承认,你的学生都知道我们...
知道。程景珩牵起她的手,我明确告诉他们了。学术是学术,感情是感情,两者都要专业对待。
组会上,程景珩果然表现得极为专业,甚至比平时更加严格。婉宁汇报了她对诗歌语言触发特殊意识状态的分析,几个博士生提出了尖锐的问题,但都被她从容应对。会议结束时,程景珩微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眼中满是骄傲。
表现不错。会后,助教张煜主动走过来,比上个季度的报告清晰多了。
谢谢。婉宁收拾着资料,是程教授...景珩帮我梳理的逻辑。
张煜笑了笑:他变了很多。以前从不允许任何人在报告里用比喻或类比,现在居然能接受时间像一把剪刀这样的文学表达了。
婉宁正想回应,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站在门口,一袭酒红色连衣裙,栗色长发微卷披在肩上,妆容精致得像是刚从杂志封面走出来。
景珩!女子无视其他人,径直走向程景珩,惊喜吗我刚下飞机就来找你了!
程景珩明显僵了一下:李媛你怎么...
伯父没告诉你吗我回国发展了。名叫李媛的女子亲昵地挽住程景珩的手臂,正好赶上你的组会,太巧了。
会议室里的空气突然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程景珩、李媛和婉宁之间来回扫视。婉宁站在原地,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程景珩迅速抽出手臂,退后一步:李媛,这是俞婉宁,我的研究助理和...他顿了顿,我的女朋友。
李媛的目光这才转向婉宁,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哦景珩交女朋友了真难得。她伸出手,李媛,景珩的大学同学,也是...老朋友了。
婉宁握了握那只涂着精致指甲油的手,触感冰凉。你好。她简短地说,突然迫切地想离开这个地方。
李媛刚从MIT回来,程景珩解释道,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在量子计算领域很有建树。
是啊,我和景珩当年可是被称为金童玉女呢。李媛轻笑一声,当然,那都是过去式了。她转向程景珩,伯父让我给你带些东西,晚上一起吃饭
婉宁注意到程景珩的下巴绷紧了:今晚我有实验安排。
那明天李媛锲而不舍,我这次回来要待很久,我们有很多...合作机会。
最终程景珩勉强答应了明天午餐的邀约。李媛离开后,会议室里的气氛才恢复正常,但婉宁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呼吸不畅。
别在意。张煜小声对她说,李媛追了教授很多年,连程父都默许她当儿媳妇。但教授从没给过她机会。
婉宁勉强笑了笑。理性上她知道不该为这种陈年旧事吃醋,但看到李媛亲昵地挽着程景珩的样子,还是有种说不出的酸涩。
下午的实验结束后,程景珩坚持送婉宁回家。路上,他主动提起李媛:我和她只是同学关系,从来没有超出友谊的交往。
但她显然不这么想。婉宁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而且你父亲喜欢她。
程景珩停下脚步,扳过婉宁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我父亲喜欢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他的眼神坚定而温柔,明天午餐只是礼节性的,你完全可以一起来。
婉宁摇摇头:我不去。我相信你。她深吸一口气,只是...她那么优秀,又是你同领域的...
听着,程景珩捧起她的脸,李媛再优秀也不是你。你懂我的研究,懂我的思考方式,甚至...他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懂我那些没人理解的冷笑话。这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
这句话像一剂良药,驱散了婉宁心中的阴霾。她踮起脚尖,在程景珩唇上轻轻一吻:谢谢你。不过我真的不去,明天要准备牛津的面试材料。
程景珩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牛津...有消息了
初审通过了,下周视频面试。婉宁仔细观察他的反应,如果成功,明年一月入学。
那太好了。程景珩的声音真诚,但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我是说...这对你的学术发展很重要。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各自沉浸在思绪中。异地恋的阴影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横亘在他们面前。
我们可以视频通话,程景珩突然说,每个月我至少飞一次英国。如果实验顺利,明年夏天我可能要去工作,离牛津很近...
婉宁惊讶地看着他:你已经想过这些了
当然。程景珩握紧她的手,从确定关系那天起,我就在想如何兼顾我们的未来。困难肯定有,但不是无法克服的。
这份坦率和担当让婉宁心头一热。她突然明白,程景珩的爱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这种实实在在的规划和努力。
第二天,婉宁在图书馆准备面试材料时,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小曼发来的照片——程景珩和李媛在学校附近的餐厅吃饭,两人坐在靠窗位置,李媛正笑着说什么。配文:【这女的是谁气场好强,路过都被她香水味熏到了。】
婉宁的心沉了一下,但很快回复:【他同学,别多想。】
她强迫自己专注于面前的资料,但李媛精致的面容和亲昵的姿态不断浮现在脑海中。理智告诉她程景珩不会背叛她,但情感上还是忍不住想象他们在谈什么,是否提到了她...
下午三点,程景珩发来信息:【结束了。全是学术讨论,很无聊。想你。】
婉宁看着这条简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回了个笑脸表情,继续投入工作。
然而,真正的考验在周末到来。物理系和文学院联合举办的科学与人文对话研讨会上,李媛作为特邀嘉宾出席,而婉宁则要汇报她和程景珩的最新研究成果。
报告厅座无虚席。婉宁站在台上,流畅地讲解着诗歌语言如何影响时间感知的神经机制。正当她展示一组关键数据时,李媛突然举手提问:
俞同学,我很好奇,作为一个文学背景的研究者,你如何确保这些神经科学数据的解读准确性毕竟,跨学科研究最忌讳的就是对非本领域知识的一知半解。
问题的语气礼貌,但字里行间暗示婉宁缺乏专业素养。会场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婉宁身上。她看到前排的程景珩绷紧了身体,似乎随时准备站起来为她辩护。
婉宁深吸一口气,放下激光笔:很好的问题,李博士。事实上,这正是跨学科合作的价值所在——每个研究者都深耕自己的领域,同时保持对其他学科的敬畏和学习态度。她从容地调出一张新幻灯片,这组fMRI数据由程教授亲自采集和分析,而我的贡献在于识别诗歌文本中的特定模式。我们互相校验,确保不会出现您担心的一知半解。
会场响起赞许的掌声。李媛微微点头,但眼神冰冷。
婉宁继续道:正如著名物理学家玻尔所说,当我们遇到看似矛盾的现象时,实际上是获得了深入理解的机会。科学与人文的对话不正是这样吗
掌声更加热烈。婉宁余光看到程景珩嘴角上扬,眼中闪烁着骄傲的光芒。
报告结束后,许多与会者围上来提问交流,其中包括几位婉宁敬仰已久的学者。李媛站在不远处,面带微笑但眼神阴郁。程景珩则一直守在婉宁附近,适时地为她介绍各位学者,像个自豪的守护者。
表现得太棒了!会后,林小曼冲过来抱住婉宁,看到李媛那表情了吗跟吃了柠檬似的。
婉宁笑着摇摇头,突然注意到程景珩正在角落里接电话,表情凝重。通话结束后,他快步走过来:婉宁,我得立刻回家一趟。父亲...住院了。
严重吗婉宁握住他的手,感受到微微的颤抖。
心脏病发作,已经稳定了。程景珩的声音低沉,但他拒绝见我...除非我答应结束与你的关系。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婉宁头上。那你...
我先去看看情况。程景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别担心,我不会妥协。只是...需要时间。
婉宁点点头,帮他整理好散落的文件:去吧,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目送程景珩匆匆离去的背影,婉宁感到一阵心疼。她知道程景珩与父亲的关系复杂,既有学术上的对抗,又有深藏的爱与敬重。现在因为她的出现,这种关系雪上加霜...
别自责。林小曼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这不是你的错。
婉宁勉强笑了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就在这时,李媛挡在了她面前。
俞同学,聊两句她笑容甜美,但眼神锐利,关于景珩的事。
林小曼想说什么,被婉宁轻轻拦住:没关系,你先回去吧。
空荡的报告厅里只剩下她们两人。李媛开门见山:你知道程伯父为什么反对你们在一起吗
婉宁保持沉默,等待下文。
不仅仅是因为学科差异,李媛轻笑一声,而是因为景珩需要的是一个能在学术上与他比肩的伴侣,而不是...一个需要他处处照顾的学生。
我们的学术合作很平等。婉宁冷静地回应。
是吗李媛挑眉,那为什么今天他随时准备跳出来救你因为他知道凭你的能力根本无法独立应对专业质疑。
这句话刺痛了婉宁,但她不露声色:景珩尊重我的学术能力,正如我尊重他的。这就是我们关系的基础。
天真。李媛摇摇头,等他厌倦了扮演导师和男友的双重角色,就会明白谁才是真正适合他的人。她凑近一步,香水味扑面而来,我劝你趁早放手,为了他的学术前途着想。程伯父已经说了,如果你不离开景珩,他就会动用关系取消景珩所有的研究经费。
婉宁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这是威胁
只是事实。李媛微笑着转身离开,顺便恭喜你的牛津面试。有时候,远走高飞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婉宁独自站在空荡的报告厅里,李媛的话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心头。她想起程景珩谈起研究时发亮的眼睛,想起他熬夜分析数据的专注侧脸...如果真的因为她的存在而毁了他的学术生涯...
手机震动起来,是程景珩发来的信息:【父亲情况稳定,但拒绝见面。我回实验室了,想见你。】
婉宁看着这条消息,眼眶发热。她该如何选择坚持爱情可能毁掉爱人的事业;放弃又会让两人都心碎。而牛津的offer,原本梦寐以求的机会,现在却成了另一个痛苦的抉择...
第8章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刺激着婉宁的鼻腔。她站在心内科病房外的走廊上,手里捧着一束白色马蹄莲,犹豫着是否该敲门。三天了,程景珩的父亲依然拒绝见他,而程景珩这些天实验室和医院两头跑,眼下的青黑越来越明显。
请问您找谁一位护士推着药车停下来问道。
我...我来探望程明远教授。婉宁轻声回答。
护士的眼神立刻变得警惕:程教授不见访客,除了直系亲属。
婉宁咬了咬嘴唇,正准备离开,病房门突然打开。一位银发老人站在门口,身材瘦削但腰背挺直,面容严肃得令人望而生畏——正是程明远院士本人。
你就是俞婉宁他的声音比想象中洪亮,虽然带着病后的虚弱。
婉宁的心跳加速,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握得花茎发出轻微的断裂声。是的,程伯伯。我...我来看看您。
出乎意料的是,程明远侧身让开了门口:进来吧。
病房宽敞明亮,窗外是一小片绿树成荫的花园。床头柜上摆着几本学术期刊和一本旧书——《楚辞选注》,与程景珩办公室那本一模一样。
坐。程明远指了指窗边的椅子,自己慢慢坐回床上,景珩不知道你来
婉宁摇摇头,小心地将花放在床头柜上:他这几天很担心您。
担心程明远冷笑一声,是气我才对。为了你,他宁愿放弃国家实验室的机会,放弃多年建立的专业声誉。
婉宁的手指绞在一起:程伯伯,我从来没有要求景珩为我放弃任何东西。恰恰相反,我一直支持他的研究...
支持程明远打断她,你一个文学院的学生,能给他什么支持他需要的是同领域的合作伙伴,能理解他研究价值的人!
比如李媛婉宁忍不住反问,随即后悔自己的冲动,抱歉,我不该...
程明远突然咳嗽起来,脸色变得灰白。婉宁连忙起身倒了杯水递给他。老人喝了几口,呼吸才平稳下来。
李媛至少是物理学家,他喘着气说,知道景珩的研究有多重要。而不是像你一样,用些诗歌词藻分散他的注意力!
婉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程伯伯,您看过我们的论文吗《时空感知的文学表达与神经机制》
程明远皱眉:翻过。一堆文学幻想披着科学外衣。
那您应该注意到,其中关于诗歌语言触发特殊意识状态的部分,正是景珩实验突破的关键。婉宁的声音越来越坚定,我们的合作不是谁依附谁,而是真正的互补。就像...她瞥见床头那本《楚辞》,就像您夫人当年对景珩的期望一样——让诗歌温暖他的科学世界。
程明远的表情突然变了。他伸手拿起那本《楚辞》,拇指轻轻摩挲着封面:景珩告诉你的
不是。婉宁摇头,我在他办公室见过同样的书。扉页上有您夫人的题词。
一阵沉默。程明远翻开书页,停在《离骚》那一章。婉宁注意到书页边缘密密麻麻的笔记,有些墨迹已经褪色。
她走得太早了。老人突然说,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没能看到景珩长大成人,没能...他猛地合上书,你走吧。告诉景珩,我死不了,用不着担心。
婉宁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程伯伯,不管您信不信,我真心爱景珩,尊重他的研究和选择。如果您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
机会程明远冷笑,你们年轻人总以为爱情能战胜一切。等你在学术道路上走得更远,就会明白有些鸿沟是无法跨越的。
走出医院,夏日的阳光刺得婉宁眼睛发痛。她拿出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没给程景珩打电话。这种父子间的僵局,外人很难化解。
物理实验室里,程景珩正盯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婉宁悄悄推门进去,从后面捂住他的眼睛。
猜猜是谁她故意变声说。
程景珩立刻抓住她的手腕拉下来,转身将她拥入怀中:婉宁。他埋首在她颈间,深吸一口气,去医院了
婉宁僵住了: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有消毒水味。程景珩松开她,表情复杂,而且护士打电话告诉我了。
我只是想...
我知道。程景珩打断她,拇指轻轻擦过她的眼角,谢谢你。虽然可能没什么用。
婉宁注意到他电脑上是一封德文邮件:这是什么
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的邀请。程景珩的声音突然变得兴奋,婉宁,那个异常数据——我们发现的诗歌语言触发特殊脑波的现象——他们重复实验成功了!希望我立即过去合作,进一步验证。
那太棒了!婉宁由衷地为他高兴,什么时候出发
下周。程景珩的表情又黯淡下来,要去至少三个月。
三个月。婉宁的心沉了下去。她刚刚收到牛津的正式录取通知,开学日期就在下个月。原本计划好好商量的事情,现在变得更加复杂。
景珩,关于牛津...
你必须去。程景珩斩钉截铁地说,那是你的梦想。
但我们可以协调时间,也许...
程景珩突然抓住她的手:婉宁,跟我来。
他们驱车来到城郊的一个小湖。夕阳西下,湖面泛着金色的波光,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芦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地方。程景珩牵着婉宁的手沿湖岸行走,她总说这里的星空最美。
他们在湖边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坐下。程景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但不是常见的丝绒戒指盒,而是一个简陋的锡盒。
婉宁,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我知道这不是理想的时间,也不是理想的地点,但...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粗糙的金属环,看起来像是手工打造的,表面还有细微的锉痕。
这是我用实验室的钛合金做的。程景珩轻声说,没有钻石,没有精美雕刻,就像我这个人一样笨拙。但是...他深吸一口气,俞婉宁,你愿意嫁给我吗不是现在,不是马上,而是在我们各自完成学业和研究之后
婉宁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个金属环如此简陋,却又如此珍贵——她知道程景珩花了多少心思,这个一向追求完美的人,竟然愿意把自己不完美的作品交给她。
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旁边的草丛中摘了几根细长的草茎,手指灵活地编织起来。几分钟后,一个粗糙但结实的小草环出现在她掌心。
我的回答是,她将草环套在程景珩的无名指上,我愿意。用这个作为信物,等我们结婚时,我要给你一个真正的戒指。
程景珩的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他小心翼翼地将金属戒指戴在婉宁手指上,然后紧紧握住她的手:三个月后我会回来,然后送你去牛津。我们可以视频通话,可以写信...
我们可以一起看同一部电影,然后讨论。婉宁接话道,可以读同一本书,可以...
可以计划未来。程景珩轻声补充,低头吻住她。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倒映在湖面上,仿佛无数见证他们誓言的眼睛。
一周后,机场出发大厅熙熙攘攘。婉宁帮程景珩检查护照和登机牌,尽管他已经确认了三次。
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程景珩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你到牛津安顿好后告诉我,我会找时间去看你。
婉宁点点头,强忍泪水:专心工作,别担心我。你父亲那边...
我会处理。程景珩坚定地说,临走前我又去看了他一次,虽然他还是不肯松口,但至少愿意和我说话了。
登机广播响起,程景珩突然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鞋盒大小的木盒:给你的。
婉宁接过盒子,沉甸甸的:这是什么
365封信。程景珩的耳朵红了,一天读一封。如果...如果实验延期,我还没回来,就从头再读一遍。
婉宁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数百个信封,每个都标着日期。随手拆开一个,里面是程景珩工整的字迹,记录着他某天在实验室的趣事和对她的思念。
你什么时候写的这些婉宁的声音哽咽了。
最近几晚。程景珩不自在地推了推眼镜,睡不着就写一点。
最后一刻的登机广播响起。程景珩紧紧抱住婉宁,在她耳边低语:等我回来。
我等你。婉宁回抱他,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雪松气息,一路平安。
看着程景珩的背影消失在安检口,婉宁抱紧木盒,感受着金属戒指在手指上的分量。三个月,九十多天,两千多个小时...时间突然变得如此具体而漫长。
回程的公交车上,婉宁打开手机查看邮件。牛津的入学指南中有一条特别提醒:交换生第一学期必须全日制在校。她咬了咬嘴唇,点开课程设置的链接——大部分课程都有在线选项,只是需要特别申请。
一个决定在她心中逐渐成形。也许,她不必在爱情和学业之间做绝对的选择。也许有一种方式,可以兼顾两者...
手机震动起来,是程景珩发来的信息:【登机了。打开今天的信封。我爱你。】
婉宁从木盒中找出标有当天日期的信封,小心翼翼地拆开。里面除了一封信,还有一张小照片——程景珩在实验室的自拍,背景是他们共同完成的时间模拟器,照片背面写着:无论相隔多远,我们的时间永远同步。
婉宁将照片贴在胸口,望向窗外飞逝的景色。距离确实是一种考验,但对他们来说,也许正是这段分离,会让重逢变得更加珍贵。
第9章
牛津的秋雨敲打着窗棂,婉宁蜷缩在宿舍的小沙发上,腿上放着程景珩寄来的第107封信。信纸上有淡淡的咖啡渍,想必是他熬夜写就的。这封信比往常都长,详细描述了他实验中的一次突破性进展,字里行间洋溢着罕见的兴奋。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程景珩的视频通话请求。婉宁迅速整理了一下头发,按下接听键。
你看上去很累。这是她的第一句话。屏幕那端的程景珩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头发也比离开时长了不少,乱蓬蓬地支棱着。
刚结束一个36小时的实验。程景珩的声音沙哑,但眼睛亮得出奇,婉宁,我们成功了!观测到了诗歌语言触发的伽马波同步现象!《自然》已经接受了我们的论文!
太棒了!婉宁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随即压低声音——牛津的深夜时分,室友已经睡了。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是我们做到的。程景珩纠正道,调整了一下摄像头角度,如果没有你最初发现的那个数据规律...
好了,别把功劳分给我。婉宁笑着打断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你上次说实验延期...
下个月15号。程景珩的表情突然变得柔和,正好赶上你的生日。
三个月又延长到四个月。婉宁努力掩饰失望,晃了晃手中的信纸:没关系,你的信还够读很久。今天这封写了你实验室的德国同事把咖啡当水喝的故事,笑得我肚子疼。
程景珩难得地露出了完整的笑容,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纹路:等回去后,我要带你去尝遍全城的咖啡馆。马克斯说柏林有家店的咖啡...
通话持续到凌晨,直到程景珩那边的天亮起来,有同事来敲门叫他。挂断前,他突然说:婉宁,看看今天的第二个信封。
婉宁这才注意到木盒里还有一个标着同样日期的信封,只是角落画了个小星星。拆开后,里面是一张手绘的地图——程景珩标记了他在德国的公寓、实验室和常去的咖啡馆,旁边写着:这样你就能想象我每天走过的路。
这种小细节总能让婉宁心头一热。四个月来,程景珩用各种方式缩短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寄来他常喝的咖啡豆,分享他窗外的景色照片,甚至在某个月圆之夜两人同时仰望星空视频通话。理性如他,竟能想出这么多感性的联系方式。
窗外,牛津的钟声敲响两点。婉宁小心地将信放回木盒,手指碰到金属戒指——她一直戴着这个简陋的求婚信物,尽管不少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第二天清晨,婉宁收到林小曼的信息:【你听说了吗程教授的父亲心脏病又犯了,住院了!】
婉宁的心一沉。程景珩知道吗他现在实验正处于关键阶段...犹豫片刻,她拨通了程景珩实验室的电话,却无人接听。一连试了几次都失败后,她做出了决定。
三天后,婉宁站在国内医院走廊上,手里捧着一束白色马蹄莲和几本文学期刊。程明远院士的病房外站着几位神情严肃的学者,其中一人认出了她。
你是...程景珩的女朋友他皱眉问道,他还在德国吧
婉宁点点头:我来看看程伯伯。
程老现在不见客。另一位年长女性摇头,特别是...你知道的。
但就在这时,病房门开了。护士走出来环视一圈:程教授想见俞婉宁小姐,其他人请回吧。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婉宁走进了病房。程明远半靠在床上,比上次见面更加消瘦,脸色灰白,但眼神依然锐利。
程伯伯,您好些了吗婉宁将花和期刊放在床头柜上,景珩还不知道您住院的事,他实验正到关键阶段...
我让医院别通知他。程明远的声音虚弱但清晰,你从牛津飞回来的
婉宁点点头:请了十天假。她注意到床头那本《楚辞》还在老位置,书页间夹着几张便签。
一阵沉默。监护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为什么回来程明远突然问,因为景珩
因为您是他父亲。婉宁直视老人的眼睛,而我知道失去至亲是什么感受。她顿了顿,我十二岁时外婆去世,她是把我带大的人。那种痛苦...我不想景珩经历。
程明远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你外婆叫什么名字
林雪。婉宁有些意外,林雪教授,她曾是师范大学的文学老师。
程明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婉宁连忙递上水杯。老人喝了几口,颤抖的手指指向床头柜抽屉:把那本相册拿出来。
相册很旧,皮质封面已经褪色。程明远翻到中间一页,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一群年轻学者站在某所大学的门口,其中年轻的程明远和一个温婉的女子站在一起,女子怀中抱着个婴儿。而在他们旁边,赫然是婉宁的外婆——年轻了至少四十岁,但那双眼睛和婉宁一模一样。
这是...婉宁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1978年,全国跨学科研讨会。程明远的声音出奇地柔和,你外婆,我妻子,还有我...我们是一个研究小组的。她没告诉你
婉宁摇摇头,手指轻抚照片中外婆年轻的面容:外婆很少提过去的事。我只知道她年轻时做过一些文学与认知科学的研究,后来...后来突然放弃了。
程明远的表情变得复杂:因为那场事故。他艰难地翻到相册最后一页——一则发黄的剪报:《年轻学者实验室意外身亡,跨学科研究受质疑》。照片上是一个倒在实验室中的女子,虽然打了马赛克,但那件淡蓝色旗袍婉宁在程景珩家的老照片中见过——程景珩的母亲。
那天...你外婆和我妻子在做一个关于文学语言影响大脑感知的实验。程明远的声音哽咽了,设备故障...漏电...我妻子推开你外婆,自己...
婉宁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程明远如此反对跨学科研究,为什么对儿子选择文理交叉方向如此愤怒——那不仅是学术理念的差异,更是深藏数十年的伤痛。
所以您反对景珩的研究...是因为...
我害怕历史重演。程明远疲惫地闭上眼睛,更害怕他像他母亲一样,为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婉宁轻轻握住老人颤抖的手:程伯伯,科学已经进步了。景珩的实验有最严格的安全标准。而且...她犹豫了一下,您妻子和我外婆的研究,其实方向是对的。景珩最近的突破正是建立在类似的假设上。
程明远猛地睁开眼睛:什么
诗歌语言确实能触发特殊的脑波活动。婉宁坚定地说,景珩在德国的实验已经证实了这一点。《自然》杂志即将发表他的论文。
老人的手在婉宁掌心微微发抖,眼中闪过不可思议的光芒:她...她是对的三十年过去了...她是对的
那天下午,程明远让婉宁详细讲述了程景珩的研究进展。当听到儿子如何将诗歌分析与神经科学相结合时,老人眼中竟泛起了泪光。
景珩不知道您和外婆的这段往事婉宁小心翼翼地问。
程明远摇摇头:他母亲去世时他才五岁。后来...我禁止一切关于她研究的讨论。他苦笑一声,我烧掉了她所有的笔记,除了那本《楚辞》。
婉宁突然想起什么,从衣领里拉出一条细细的银链,上面挂着一枚古朴的玉佩:这枚玉佩外婆一直戴着,去世前给了我。她说...这是一个重要朋友送的。
程明远看到玉佩时,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颤抖着从自己颈间拉出一条同样的链子——完全相同的玉佩:这是我们研究小组的纪念品。我,你外婆,还有景珩的母亲...每人一块。
监护仪器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护士和医生冲进来,婉宁被请出了病房。站在走廊上,她的大脑仍在处理这个惊人的发现——她和程景珩,竟被这样一段无人知晓的往事联系在一起。
一小时后,医生告诉她程明远情况已经稳定,但需要休息。婉宁正准备离开,主治医师叫住了她:程教授想见你,说有重要的事。
程明远的气色比之前更差了,但眼神却异常清明。他示意婉宁靠近,从枕头下拿出一封信:给景珩的。告诉他...我为他骄傲。
婉宁接过信封,感到无比沉重:您亲自告诉他不是更好吗他下个月就回来了。
程明远摇摇头,露出一丝疲惫的微笑:我们父子之间的隔阂太深了。这封信...是个开始。他顿了顿,婉宁,谢谢你回来。你外婆...会为你骄傲的。
离开医院时,夕阳将云层染成了金红色。婉宁站在台阶上,给程景珩发了条信息:【你父亲情况稳定了。有个惊人的故事等你回来听。】
四个月零十六天后,婉宁站在机场到达大厅,手指不自觉地绕着那枚金属戒指转动。屏幕上显示程景珩的航班已经落地,乘客开始陆续出来。
然后她看到了他——比离开时瘦了些,头发长了,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拖着个磨损严重的行李箱。程景珩也立刻看到了她,眼睛一亮,加快脚步走来。
没有夸张的奔跑拥抱,没有激动的尖叫,他们只是面对面站定,程景珩伸手轻抚她的脸颊,低声说:我回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婉宁的眼泪夺眶而出。程景珩将她拉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头顶:谢谢你照顾我父亲。
他给你写了信。婉宁的脸埋在他胸前,呼吸着熟悉的雪松气息,还有很多事要告诉你...
先回家。程景珩牵起她的手,我的家。
回程的出租车上,程景珩详细讲述了实验的最后阶段和论文发表的细节。婉宁则告诉他程明远如何态度软化,以及那个惊人的发现——他们母亲辈的渊源。
所以我们的相遇...某种程度上是命中注定程景珩难得地开了个玩笑,但眼神认真。
婉宁笑着摇头:我更愿意相信是《时间意识》那本书的功劳。
回到程景珩的公寓,一切如常,只是书桌上多了个相框——程母年轻时的照片。婉宁注意到那本《楚辞》就放在旁边,书页明显被频繁翻阅过。
我父亲告诉你的那些...程景珩站在母亲照片前,声音低沉,我查到了一些资料。母亲的实验笔记虽然被毁了,但研究所还保留着部分档案。她的研究方向...和我们的几乎一致。
婉宁从背后抱住他:所以你不只是继承了父亲的天赋。
程景珩转身将她搂入怀中:我继承了他们的全部。父亲的理性,母亲的感性...就像我们的研究,文理交融。
接下来的日子如梦境般美好。程明远出院后,程景珩带着婉宁正式拜访。老人虽然依旧严肃,但态度明显缓和,甚至询问了婉宁的牛津学业进展。
我申请转为线上课程。婉宁坦白道,这样可以在国内多待一段时间。
程景珩惊讶地看着她: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想给你个惊喜。婉宁狡黠地眨眨眼,反正核心课程都能远程完成,只需要定期回去考试和参加研讨会。
程明远哼了一声:年轻人...但眼神却是温和的。
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末,婉宁收到程景珩的短信:【能来图书馆一趟吗古籍区。】
这是他们初遇的地方。婉宁心跳加速,匆匆赶去。图书馆依旧安静,阳光透过高窗洒在古籍区的长桌上。程景珩站在那里,身旁是那本引发他们争执的《时间意识》。
记得这里吗他轻声问。
婉宁点点头,走向他:我那天差点把咖啡洒在这本书上。
程景珩微笑,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这次是真正的丝绒戒指盒。他单膝跪地:上次的求婚太仓促了。俞婉宁,在这里,在我们故事开始的地方,我想再问一次——你愿意嫁给我吗
盒子里是一枚设计独特的戒指——白金指环上缠绕着细小的钛金属丝,形成DNA般的双螺旋结构,顶端镶嵌着一颗蓝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钛来自实验室的边角料,蓝宝石象征你眼睛的颜色。程景珩解释道,我自己设计的...
婉宁的回答是一个炽热的吻。当她终于能说话时,第一句是:我有个想法...关于我们的未来。
原来,在程景珩离开的这段时间,婉宁不仅完成了牛津的课业,还起草了一个文理交叉研究中心的计划书。程明远意外地表示支持,甚至承诺帮忙申请启动资金。
我们可以继续你母亲和我外婆未完成的研究。婉宁兴奋地说,将文学与科学真正融合!
程景珩凝视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再次感叹命运的神奇——那本《时间意识》不仅让他找到了研究方向,更找到了此生挚爱。
就这么定了。他吻了吻她的额头,不过首先...
首先
婚礼。程景珩难得地露出调皮的笑容,我父亲说,如果拖太久,他会亲自操办。
一年后,明远-雪文理交叉研究中心正式挂牌成立。命名结合了程明远的远和婉宁外婆雪的名字,象征着两代人的传承与和解。程景珩担任中心主任,婉宁则是副主任,两人共同指导一支跨学科研究团队。
挂牌仪式上,程明远出人意料地发表了简短讲话。老人站在儿子和准儿媳中间,声音洪亮:科学与人文从来不是对立的。就像我儿子和婉宁证明的那样,真正的创新往往发生在学科的交叉处。
仪式结束后,程景珩和婉宁回到他们初遇的图书馆古籍区。那本《时间意识》现在被放在特制的展示柜中,下方铭牌上写着:一切开始的的地方。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婉宁靠在程景珩肩上,你当时多凶啊,非要抢走这本书。
程景珩搂紧她的肩膀:而你现在拥有了这本书...和我。
最好的两样东西。婉宁仰头吻他,不过你排第二。
阳光透过高窗洒在他们身上,照亮了婉宁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和程景珩腕上她送的手工表。表盘背面刻着一行小字:时间会证明一切。
而时间确实证明了——证明了一本书可以开启一段旅程,一次争执可以成就一段爱情,两个看似不相交的世界,最终会找到彼此最完美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