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在边伯贤演唱会上缺氧晕倒的瞬间,我跌进了镜子里的世界。

    >再睁眼时,我成了他身边最笨手笨脚的新助理。

    >他嘲笑我:连咖啡都冲不好,怎么混进团队的

    >直到某天排练,伴舞集体食物中毒。

    >我扯下发带,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跳完了整支舞。

    >边伯贤的眼神变了:你究竟是谁

    >我们相爱、秘密结婚,在樱花纷飞的神社许下誓言。

    >婚礼当晚,我在熟悉的镜中看见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倒影。

    >醒来时闺蜜大骂:追星追到缺氧昏迷,你出息了!

    >摸向口袋,两张被攥得发皱的演唱会票根还在。

    >其中一张背面,是边伯贤清秀的笔迹——

    >下次见面,记得买两张票。

    ---

    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蜂蜜,每一次呼吸都裹挟着成千上万人蒸腾出的热气,沉重地挤压着我的肺叶。耳膜深处,震耳欲聋的鼓点、撕裂空气的尖叫、还有边伯贤那把清亮又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贯穿搅动。我站在汹涌的人潮边缘,距离舞台遥远得仿佛隔着一整个星系,可心脏却失控般,随着台上那个聚光灯下跳跃的白色身影疯狂擂动,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剧痛。

    视野开始发黑,如同老旧的电视机屏幕,信号不良地闪烁起刺眼的雪花。光怪陆离的镭射光束扭曲成诡异的漩涡,旋转着要将我吞噬进去。脚下坚实的地面突然变得像棉花一样软绵无力,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依托。我艰难地扒开密不透风的人墙,汗水浸透的布料黏腻地摩擦着皮肤,跌跌撞撞地朝着那微弱闪烁的绿色EXIT标识挪动。

    洗手间冰冷的空气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激得我打了个寒噤。外面山呼海啸的声浪被厚重的门隔绝,沉闷地嗡嗡作响,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背景音。我踉跄到巨大的玻璃镜前,双手死死撑住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台面,仿佛那是溺水者最后的浮木。镜面映出一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湿透的刘海狼狈地贴在汗津津的额头上,嘴唇泛着缺氧的青紫。胸腔里那团灼烧的火球不仅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视野边缘的黑暗如同潮水,正无声而坚决地蔓延上来。

    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世界在我脚下剧烈地倾斜、旋转。镜子里那张虚弱惊恐的脸,在我的视线中无限放大、变形、扭曲,五官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影。光滑的镜面突然不再冰冷坚硬,它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一圈圈透明的涟漪,波纹的中心荡漾开去,景象诡异地变幻——刺眼的白炽灯光、堆叠的纸箱、挂着演出服的移动衣架……一个完全陌生的、忙碌的后台空间,如同海市蜃楼般在镜中荡漾浮现。

    我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叫,撑在台面上的手肘骤然一软,身体彻底失去了所有支撑。整个人向前倾倒,额头狠狠撞向那面正荡漾着诡异波纹的镜子。没有预想中坚硬冰冷的触感和碎裂的剧痛。只有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失重感,仿佛跌入了一个粘稠冰冷的液态空间,周围的光影急速地扭曲、拉长、旋转,最终化作一片吞噬一切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意识,沉入冰冷的深海。

    混沌的黑暗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首先涌入感官的是一种复杂的、浓烈的气味——浓郁的廉价速溶咖啡粉的焦香、刺鼻的染发剂和定型喷雾的化学气息、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属于许多人挤在一起的汗味,混杂着某种清新但强势的男用香水尾调。这些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宣告着这里绝非医院的消毒水世界。

    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我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刺眼的白光瞬间刺入,逼得我立刻又闭紧了眼睛。耳边不再是演唱会模糊的轰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密度、快节奏的嘈杂:尖锐急促的韩语指令此起彼伏,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高跟鞋敲击硬质地面的哒哒声密集如鼓点;轮子滚过地面的辘辘声、纸张哗啦啦的翻动声、各种物品碰撞的零碎声响……交织成一张无形而紧绷的网。

    呀!新来的!发什么呆呢咖啡!伯贤欧巴的冰美式!快一点!

    一个尖利的女声像鞭子一样抽在耳边,用的是韩语。新来的咖啡伯贤欧巴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惊雷,劈开了我脑中残余的混沌。我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断肋骨。视线终于聚焦。

    我正蜷缩在一个堆满巨大黑色器材箱的角落,屁股底下是冰冷坚硬的地板。眼前是一个极其忙碌、拥挤的空间——临时后台。光线明亮得有些惨白,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微尘埃。穿着印有STAFF字样黑色T恤的工作人员像上了发条的陀螺,抱着文件、推着衣架、拎着各种箱子穿梭不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一触即发的紧张感,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眉头紧锁。

    刚才那个尖利声音的主人,一个穿着修身套装、妆容精致但眼神锐利如刀的中年女人(后来知道是经纪人金室长),正叉着腰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我,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鼻尖上。她身旁还站着一个同样穿着STAFF

    T恤、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是前辈的年轻男人,正用一种混合着无奈和看戏的眼神打量着我。

    阿……阿尼哈塞哟……我下意识地挤出几个生硬的韩语单词,喉咙干涩得发痛,声音嘶哑微弱。

    哈金室长夸张地挑起精心描绘过的眉毛,声音拔得更高,别磨蹭!咖啡!那边!送到待机室!她不耐烦地朝一个方向一指。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边角落有个简易的折叠小桌,上面放着几台一次性咖啡机和一堆纸杯。我挣扎着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手脚还有些发软,脑子像一团被猫抓乱的毛线,根本无法思考这离奇的一切。身体却在本能地执行着命令,跌跌撞撞地朝咖啡桌挪去。

    拿起一个纸杯,手指还在微微发抖。旁边放着一大桶冰块,我舀了一大勺冰块丢进杯子里,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哗啦声。然后拿起旁边那罐最显眼的速溶咖啡粉,撕开,一股脑地倒进去。滚烫的热水注入,浓烈的焦苦气味瞬间蒸腾起来,扑了我一脸。白色的粉末在深褐色的液体里打着旋,并没有完全溶解,浮起一层难看的泡沫。我胡乱拿起一根搅拌棒插进去,搅了几下,看着那杯浑浊、冒着热气的冰美式,自己都觉得惨不忍睹。

    端着这杯灾难,我像捧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小心翼翼地穿过忙碌嘈杂的后台走廊。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待机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低的笑语声和音乐声。我深吸一口气,用胳膊肘顶开门,低着头,脚步虚浮地挪了进去。

    房间很大,灯光比外面柔和一些。沙发上、椅子上散坐着几个人,似乎在闲聊或休息。我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被房间中央那个身影牢牢攫住——

    边伯贤。

    他正背对着门口,微微低着头,任由一个造型师整理他后颈的发尾。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丝质衬衫,勾勒出清瘦而挺拔的肩背线条。灯光落在他浅金色的发丝上,跳跃着细碎的光晕。即使只是一个背影,那属于舞台中心的气场也无声地笼罩着整个空间,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不同。他微微侧过脸,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和一小段白皙的脖颈,侧颜在柔和的光线下精致得不像真人。

    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奔涌,冲得耳膜嗡嗡作响。真的是他!那个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人,此刻就在几米之外!不是隔着遥远的舞台和山呼海啸的人浪,而是触手可及的距离!

    欧巴,咖啡来了。旁边一个助理小声提醒。

    边伯贤闻声转过头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来,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审视。那眼神清澈、明亮,像初春阳光下融化的雪水,却又透着一种天然的疏离感,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在观察一件新奇但无关紧要的物品。视线随即下移,落在我手中那杯冒着热气、浑浊不堪的液体上。

    他好看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很浅,却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我最后一点恍惚的侥幸。

    哇哦,他开口了,声音比舞台上听到的要低一些,带着一丝刚开嗓的微哑,语气是毫不掩饰的惊奇和调侃,冰美式热的上面还飘着……没化开的粉末他微微歪了歪头,浅金色的发丝滑落额角,那双著名的小鹿眼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戏谑,目光直直地落在我因紧张而低垂的脸上,新来的助理nim连咖啡都冲不好……到底是怎么混进我们团队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玩味的笑意,清晰地回荡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待机室里。

    轰!

    一股滚烫的血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脸颊火烧火燎。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带着探究、好奇或一丝幸灾乐祸的目光。手中的纸杯变得滚烫,那杯失败的咖啡仿佛是我无能的具象化证据。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对抗几乎要将我淹没的羞耻和眩晕。

    这不是梦。那镜子后的世界,冰冷的地板,刺鼻的气味,还有眼前这张带着玩味笑容的、属于边伯贤的脸……都真实得可怕。而我,一个在演唱会上晕倒的粉丝,竟然真的……成了他身边最笨手笨脚、连咖啡都冲不好的新助理

    荒谬绝伦,却又真实得令人窒息。

    时间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却又在每一个与边伯贤有关的瞬间被无限拉长、凝固。

    我的助理生涯在持续不断的笨拙和手忙脚乱中展开。整理待机室,差点被堆满名牌服饰的移动衣架砸到脚;核对演出流程表,对着密密麻麻的韩文术语两眼发直;递送毛巾或水,手指总是不听使唤地发抖,引来他不经意间投来的、带着一丝探究和无奈的目光。每一次失误,都像是在我身上烙下一个不合格的印记。金室长尖锐的呵斥成了背景音,其他工作人员看我的眼神也渐渐从好奇变成了习惯性的无奈。

    唯一让我稍微喘口气的,是练习室角落那堆杂乱的伴舞服装。它们被随意地堆放在一个巨大的塑料收纳箱里,五颜六色,材质各异,散发着汗水和消毒水混合的复杂气味。比起处理那些精细繁琐的助理工作,整理这些衣服反而让我感到一丝笨拙的安心。至少,这里没人会因为我叠得不够平整而投来责备的目光。

    这天下午,气氛比往常更加紧绷。一个重要的拼盘演唱会就在眼前,练习室里回响着震耳欲聋的音乐,边伯贤和伴舞团队正在进行最后的联排。汗水浸湿了每个人的T恤,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荷尔蒙和疲惫的味道。边伯贤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镜面映出他专注而冷峻的侧脸。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锁骨上。他的动作精准、有力,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完美主义,每一个节拍都踩得毫厘不差。即使只是排练,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强大的舞台掌控力也足以让整个空间为之屏息。我缩在堆放服装箱的角落里,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镜中的身影,心脏随着音乐的鼓点沉重地撞击着胸腔。

    突然,音乐被一个突兀的暂停键切断。

    停!编舞老师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响起。

    只见一个伴舞猛地捂住肚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紧接着,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第二个、第三个……几个伴舞接连发出痛苦的呻吟,捂着腹部蹲了下去,练习室里瞬间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金室长冲了进来,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不知道!突然……肚子好痛……想吐……一个伴舞艰难地回答,声音虚弱。

    像是……食物中毒另一个捂着嘴,强忍着干呕补充道。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练习室里蔓延开来。金室长的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对着手机疯狂地吼叫:什么!都上吐下泻!医院!开什么玩笑!还有不到三小时就开场了!人都倒下了怎么跳!找替补现在去哪找能跳这支舞的替补!还是临时改走位编舞怎么办灯光怎么办!

    绝望的咆哮在空旷的练习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人心上。边伯贤沉默地站在镜前,汗水依旧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他紧抿着唇,镜中映出的眼神冰冷而锐利,像淬了火的刀锋,扫过地上痛苦呻吟的伴舞,扫过暴跳如雷的金室长,最后,那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混乱的空气,落在了角落里的我身上。

    那眼神不再有之前的戏谑或探究,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孤注一掷的压迫感。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在这里,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随即又被另一股更汹涌的热流取代。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呼啸,耳畔金室长的尖叫、伴舞的呻吟、还有那首早已烂熟于心的旋律的鼓点,全都扭曲变形,汇聚成一种奇异的、尖锐的蜂鸣。无数个夜晚,对着电脑屏幕,跟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挥汗如雨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疯狂闪回。那些刻进肌肉记忆里的律动,那些曾在黑暗中独自跳了千百遍的舞步,此刻在血管里疯狂地叫嚣。

    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我猛地从服装箱旁站了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旁边一个装着亮片腰链的小盒子,五彩的亮片哗啦啦洒了一地。这突兀的声响在混乱中显得格外刺耳,瞬间吸引了练习室里所有惊惶和绝望的目光。

    包括边伯贤。他倏地转过身,那双总是带着疏离感的小鹿眼此刻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愕和审视。

    我没有看任何人。手指颤抖着,却异常坚决地伸向脑后,一把扯开了那根束缚着长发的、印着公司logo的黑色发带。柔顺的黑发瞬间倾泻而下,散落在肩头,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脚下那双为了方便干活而穿的、笨重的黑色平底工作鞋,被我毫不犹豫地甩开,踢到一边。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木地板上,一丝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反而让混沌的头脑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到失语的目光聚焦下,我一步一步,走向了练习室中央那片被巨大落地镜环绕的空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目光越过呆滞的金室长,越过地上痛苦蜷缩的伴舞,最终,直直地迎上了边伯贤那双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眼睛。

    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羞怯和过去那个笨拙的自己都吸进肺里,然后狠狠碾碎。我对着那个掌控着练习室音乐开关、此刻同样僵立在原地的音响师,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吐出一个词:

    Music.

    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死寂的练习室里激起千层浪。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随即,那首早已烂熟于心的、充满力量感的舞曲前奏,带着炸裂般的鼓点和电子音效,轰然响起!

    身体里的某个开关被彻底按下了。所有的犹豫、恐惧、羞耻都在狂暴的音乐节拍中被瞬间冲垮、粉碎。肌肉记忆在沉睡中被唤醒,如同精密的齿轮瞬间咬合运转。每一个踏步、每一次甩头、每一个手臂划破空气的轨迹,都精准得如同被设定好的程序。汗水很快浸湿了身上那件廉价的STAFF黑色T恤,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胸腔因剧烈的喘息而剧烈起伏。但我没有停下,也停不下来。

    data-faype=pay_tag>

    世界在高速旋转中模糊、褪色。只剩下镜子里的自己,那个眼神锐利、动作充满爆发力的身影,还有镜中反射出的,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的边伯贤。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笑意的眼睛,此刻睁得极大,瞳孔深处翻涌着剧烈的地震——惊愕、探究、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彻底点燃的、滚烫的东西。那眼神不再是俯视,不再是审视,而是像发现了深埋地底的宝藏,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专注,死死地钉在我身上,穿透汗水淋漓的皮囊,试图窥探那深藏的灵魂。

    最后一个高难度的定点动作——身体后仰到一个极限角度,手臂如利刃般劈开空气,同时猛地一个甩头!散乱的黑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汗水随之飞溅。音乐戛然而止。

    练习室里只剩下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赤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脚趾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蜷缩着。汗水顺着额角、鬓角疯狂地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我甚至不敢抬手去擦,只是维持着结束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视线有些模糊地聚焦在对面巨大的落地镜上。

    镜子里映出的不止是我狼狈的身影。还有站在我身后几米开外的边伯贤。他不知何时已经向前走了几步,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汗水同样浸湿了他额前的金发,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那双著名的小鹿眼里,所有的戏谑、漫不经心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锐利的审视,像探照灯一样,穿透我汗湿的T恤和剧烈起伏的胸腔,试图照进更深的、连我自己都未曾看清的地方。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粘稠地流淌。练习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我和他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余波。金室长张着嘴,仿佛忘记了如何发声。

    终于,边伯贤动了。他极其缓慢地向前又迈了一小步,脚步声在落针可闻的空间里清晰可闻。他微微歪了下头,浅金色的发丝随着动作滑落,遮住了一小部分视线,却让那目光更加专注、更加具有穿透力。他的视线牢牢锁住我的眼睛,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吸摄出来。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刚才剧烈运动后的微喘,却低沉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冰珠砸在光滑的地面上,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强烈的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你……

    他顿了顿,舌尖似乎轻轻舔过有些干燥的下唇,眼神锐利得如同手术刀。

    到底是谁

    练习室那场惊世骇俗的救场之后,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翻转了过来。笨手笨脚、连咖啡都冲不好的新助理标签,被那个深藏不露的临时舞者的惊叹所取代。金室长看我的眼神复杂得像打翻了调色盘,震惊、后怕、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最终都化为一种全新的、带着审视和评估的重视。她不再把我当做一个纯粹的杂物工,一些更接近核心的工作开始试探性地交到我手上,比如核对更细致的流程、管理更重要的演出服,甚至偶尔会被叫去参与一些不那么机密的会议旁听。

    然而,最翻天覆地的变化,来自于边伯贤。

    那道曾经总是带着疏离和一丝玩味的目光,彻底变了。探究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无处不在。在堆满专辑和杂物的逼仄储藏室里,我踮着脚尖费力地去够最顶层的库存记录本,指尖离目标还差一点,后背却猝不及防地感受到一阵温热的压迫感。淡淡的、属于他的清爽皂角香气混合着极淡的香水尾调,瞬间笼罩了狭小的空间。我猛地回头,差点撞上他的下巴。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后,手臂轻松地越过我的头顶,轻而易举地抽出了那本厚重的记录本。他没有立刻递给我,反而低下头,那双此刻盈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某种奇异光彩的眼睛,近在咫尺地凝视着我,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这么高需要梯子吗,助理nim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额发,我的脸颊瞬间像着了火。

    在深夜飞往海外行程的航班上,头等舱昏暗的灯光下,他戴着降噪耳机,却在我强撑着困意核对下一站行程细节时,突然伸手,极其自然地抽走了我膝盖上的平板电脑。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我的手背,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扫了一眼屏幕,随即用一种混合着肯定和更深探究的语气说:行程细节记得比经纪人哥还清楚,真是……他顿住,侧过头看我,眼底映着舷窗外的点点星光,语气带着一种诱哄般的探寻,越来越让人好奇了呢,助理nim的秘密仓库里,还藏着什么

    每一次靠近,每一次状似随意的搭话,每一次专注的凝视,都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在我心底掀起无法平息的涟漪。那探究的目光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像冰层下涌动的暖流,带着一种让人心慌意乱的温度。

    秘密的萌芽,始于一次深夜的加班。一场大型颁奖礼后的庆功宴喧嚣散场,我留下来整理他那间堆满了粉丝礼物和演出服的私人待机室。空气里还残留着香槟、香水和汗水的混合气味。我蹲在地上,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件镶满水钻、价值不菲的打歌服叠好放入防尘袋,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还没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沙哑,比平时更低沉。

    我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啊,是,整理完这些礼物就走……

    手指却不小心勾到了旁边一个半开的礼物盒,里面滚落出几颗包装精致的进口巧克力。

    他走过来,很自然地弯腰,帮我捡起那几颗巧克力。指尖再次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我的。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收回手。他站直身体,距离很近。待机室顶灯的光线被他高大的身影挡住一部分,在他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他低头看着掌心那颗深棕色的巧克力,然后抬眼看我,眼底没有探究,只有一种卸下舞台光环后的、纯粹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柔软。

    饿吗他忽然问,声音轻得像耳语。没等我回答,他已经极其自然地剥开那颗巧克力的包装纸,将散发着浓郁可可香气的黑色方块递到我唇边。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鬼使神差地,微微张开了嘴。微苦又醇厚的甜蜜在舌尖化开,浓郁的香气瞬间充盈了口腔。他看着我,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真实的弧度,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全新的、令人心跳停止的温度。

    甜吗他低声问,目光落在我的唇角,仿佛那里沾着巧克力屑。

    空气瞬间凝固了。巧克力的甜腻还停留在舌尖,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声音大得盖过了空调运转的微弱嗡鸣。他离得太近了,近得我能看清他浅金色睫毛在眼下投下的扇形阴影,看清他瞳孔里那个小小的、呆滞的自己。那眼神里的柔软和专注,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缚住,动弹不得。

    下一秒,他微微倾身,缩短了那本就岌岌可危的距离。温热的、带着淡淡巧克力甜香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一个羽毛般轻盈的吻,落在了我的唇角。

    短暂得如同幻觉。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世界只剩下唇边那一点微不可察的、温软的触感,和他近在咫尺的、带着笑意的眼睛。

    沾到了。他轻声说,指腹极其自然地蹭过我的唇角,抹掉那根本不存在的巧克力痕迹。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一路灼烧到心底。

    时间、空间、身份、规则……所有的一切,在那个瞬间,轰然倒塌。

    爱情如同野火燎原,一旦点燃,便再也无法回头。在聚光灯照不到的阴影里,在行程间隙偷来的分秒中,在无数个提心吊胆又甘之如饴的谎言编织下,属于我们的隐秘世界悄然成型。

    他的身份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们只能像在刀尖上跳舞。恋爱的痕迹被小心翼翼地抹去。深夜的便利店,他裹得严严实实,帽檐压得极低,像个普通的夜归青年,只为给我买一盒喜欢的冰淇淋。我则像做贼一样,快速扫码付款,然后两人钻进停在不起眼角落的保姆车后座,在弥漫着新车皮革味和淡淡他气息的狭小空间里,分享那一口冰凉沁甜的滋味。车窗隔绝了外面的霓虹,也隔绝了窥探的目光,只有彼此眼中映着对方模糊的影子。

    在海外某个陌生城市空旷无人的河畔公园长椅上,冬夜凛冽的空气刺骨,他却固执地拉着我坐下。我们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像两只笨拙的熊。他摘下一边耳机,塞进我的耳朵里。耳机里流淌的不是他的歌,而是一首舒缓低沉的英文老歌,男声温柔地唱着永恒。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我的手从口袋里拉出来,放进他同样温热宽大的口袋里,十指紧扣。黑暗中,他侧过头,在我冻得冰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长久而温存的吻,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一小团白雾。那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耳机里的旋律,口袋中交缠的手指,和额头上残留的暖意。

    然而,最惊心动魄的,莫过于在众目睽睽之下交换无人知晓的暗号。一次大型签售会,粉丝的长队蜿蜒曲折,兴奋的尖叫几乎要掀翻屋顶。我作为工作人员,抱着下一摞待签的专辑站在舞台侧边,维持着职业性的平静表情。他端坐在舞台中央,笑容完美,笔尖飞快地在专辑上划过。当一个戴着兔子发箍的狂热粉丝激动地要求to签时,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我身上。他微笑着对粉丝说了句什么,粉丝激动地尖叫起来。然后,他低下头,笔尖在专辑内页上流畅地移动。当那张专辑被传递到我手上,准备递给下一位粉丝时,我习惯性地低头检查签名。目光扫过内页,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在他龙飞凤舞的签名旁边,极其不起眼的角落,用最小的字体,清晰地写着两个汉字:想你。

    那一瞬间,排山倒海的尖叫、炫目的闪光灯、周遭忙碌的工作人员……全都褪色成了无声的背景。血液疯狂地涌向脸颊,我几乎用尽了毕生的自制力,才没有当场失态。指尖紧紧捏着那张轻薄的专辑内页,仿佛捏着一个滚烫的秘密。我迅速抬眼,看向舞台中央。他正接过下一位粉丝递来的专辑,嘴角依旧挂着完美的弧度,眼神却飞快地向我这边扫了一下,带着一丝狡黠的、得逞的笑意,像偷吃到糖的孩子。那眼神的触碰只有零点几秒,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伪装。

    秘密的火焰在黑暗中燃烧得愈发炽烈,却也带来了灼人的焦虑。关于结婚的念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起初只是微小的涟漪,却在他每一次深情的凝视,每一次在公开场合不得不保持距离时眼中闪过的痛楚中,不断扩大、激荡。渴望在心底疯长,渴望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渴望一个不会被随时窥探、打断的拥抱,渴望在阳光下手牵手地行走。

    一个樱花初绽的时节,我们短暂地逃离了首尔令人窒息的狗仔镜头,来到了日本京都郊外一座古老的木质神社。这里游人罕至,只有风吹过檐角铃铛发出的空灵声响,以及如粉色云霞般纷扬飘落的樱花雨。

    古老的木质鸟居沉默地矗立着,被层层叠叠的樱花染成梦幻的粉色。脚下的碎石小径上铺满了柔软的花瓣,每一步都踏在云霞之上。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草木香气和樱花特有的、带着一丝清苦的甜香。没有神官,没有观礼的宾客,甚至没有戒指——那太过显眼,会留下无法磨灭的证据。

    只有我们两人,站在庄严而寂静的神殿前。

    他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长裤,我则是一身素净的米白色连衣裙,长发松松挽起,鬓边簪了一朵刚刚飘落的、完整的八重樱。没有聚光灯,没有镜头,没有千万人的注视。只有风吹过樱枝的沙沙声,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

    他转过身,面对着我,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庄重。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如同古井般深邃而沉静的光。他伸出双手,轻轻握住我微微颤抖的手。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今天,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穿透了花瓣飘落的簌簌声,每一个音节都敲打在我的心上,在神明面前,在樱花见证下……他顿了顿,目光温柔而坚定地锁住我的眼睛,仿佛要将此刻镌刻进灵魂深处。

    我,边伯贤,他清晰地念出自己的名字,那是一个被千万人呼喊的名字,此刻却只属于我,愿意娶你为妻。声音不高,却带着磐石般的重量,无论前路是荆棘还是坦途,无论光明还是黑暗,他的目光扫过我们紧握的手,再抬眼时,眼底有晶莹的光在闪动,此生,只与你一人同行,至死方休。

    风吹过,卷起更多的花瓣,如同粉色的雪,纷纷扬扬地落在我们的头发、肩膀和紧握的手上。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滚烫地滑过脸颊。我用力回握着他的手,指尖冰凉,掌心却滚烫。哽咽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清晰地回应:

    我……愿意嫁给你,边伯贤。念出他名字的瞬间,心脏被一种巨大的、酸楚的幸福填满,几乎要炸裂开来,无论聚光灯是否熄灭,无论世界是否知晓……泪水模糊了视线,却让他的身影在泪光中更加清晰,如同烙印,此生此世,只做你一个人的新娘。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没有神父的宣告,没有交换戒指的仪式。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我的额头。温热的呼吸交融,带着樱花的清甜气息。鼻尖相触,能感受到彼此细微的颤抖。然后,他缓缓地、无比珍重地吻了下来。这个吻不同于练习室那个羽毛般的轻触,它温柔、绵长、带着樱花雨般无尽的眷恋和承诺,仿佛要将所有的誓言、所有的爱意,都封存在这唇齿相依的瞬间。

    樱花无声飘落,覆盖了古老的石阶,也温柔地覆盖了神殿前这对深深相拥、交换了无声誓约的爱人。粉色的花瓣雨,成了我们唯一的、盛大的婚礼见证。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璀璨的光斑,如同碎钻般洒满了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悠扬的华尔兹舞曲在空气中流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这里是首尔最顶级的酒店宴会厅,一场为庆祝某国际品牌代言而举办的盛大晚宴。

    边伯贤无疑是全场的焦点。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午夜蓝丝绒礼服,衬得肤色愈发白皙,身姿挺拔如修竹。他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名流与媒体之间,唇角挂着标志性的、无可挑剔的完美笑容,举手投足间尽是顶级偶像的优雅与从容。闪光灯追逐着他,快门声此起彼伏,如同永不疲倦的蝉鸣。他偶尔会与某个重要人物举杯交谈,眼神专注,谈笑风生,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经过精心设计,完美得无懈可击。

    而我,作为他团队里不可或缺的助理之一,穿着一身低调得近乎隐形的黑色小礼服裙,站在宴会厅最边缘厚重的丝绒窗帘阴影里。手中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指尖冰凉。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影和刺目的闪光灯,牢牢地锁在中央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上。心口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浸透了蜜糖的棉絮,又甜又胀,沉甸甸地坠着。几个小时前,在京都那个落樱纷飞的神社前,他额头的温度、唇瓣的柔软、还有那句此生只与你一人同行的誓言,依旧滚烫地烙印在每一寸感官上。此刻看着他游刃有余地扮演着边伯贤,那个属于千万人的偶像,一种混杂着自豪、隐秘的甜蜜和巨大落差带来的酸楚,在心底无声地翻搅。

    晚宴的气氛正酣。他刚刚结束与品牌方代表的寒暄,正被几位相熟的艺人围住,似乎在聊着什么轻松的话题,他微微侧着头,笑容比刚才更放松一些。我下意识地抿了一口冰凉的香槟,气泡在舌尖炸开,带来一丝微弱的刺激。目光掠过他,不经意地扫向不远处连接着休息区的走廊。那里光线相对柔和,墙壁上镶嵌着一面巨大的、装饰着华丽洛可可风格鎏金边框的落地镜。

    镜面光洁,清晰地映照出宴会厅一隅的浮华景象:晃动的人影、闪烁的杯盏、水晶灯的光芒……以及,镜子深处,一个极其突兀、极其不和谐的景象——

    那是一片刺目的、冰冷的白色。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一张窄窄的、铺着白色床单的病床。床上躺着一个穿着条纹病号服的人影,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头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床边似乎还围着几个模糊的人影,其中一个身影异常熟悉,正焦急地俯身看着床上的人。

    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

    啪嚓!

    手中的香槟杯毫无预兆地从指间滑落,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深金色的酒液瞬间洇开,在深红色的地毯上留下一滩狼狈的污渍。碎裂的玻璃渣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四肢百骸一片刺骨的冰凉。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灭顶而来,将我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镜子里那病床的景象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人毛骨悚然。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在相对安静的角落显得格外刺耳。离得近的几位宾客和工作人员都诧异地转过头来。包括人群中央的边伯贤。

    他几乎是立刻就看了过来。隔着攒动的人头和晃动的光影,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阴影里、脸色惨白如鬼的我。他脸上的完美笑容瞬间凝固,那双在舞台上永远神采奕奕的眼睛里,清晰地闪过一丝惊愕和深切的担忧。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拨开人群朝我走来。

    小溪怎么了旁边一个相熟的女助理也发现了我的异样,连忙低声询问,想要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没……没事……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面镜子上。

    然而,就在边伯贤迈开脚步,周围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的瞬间,镜中的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荡漾开来。那张白色的病床、那个穿着病号服的我、床边焦急的闺蜜身影……所有的一切都在波纹中模糊、变形,最终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彻底消失了。镜面恢复了光洁,只清晰地映照出宴会厅此刻的浮华和我自己那张惊恐失血的脸。

    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只是我极度疲惫下产生的幻觉。

    可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心脏深处那灭顶的恐惧,都在疯狂叫嚣着——那不是幻觉!

    小溪女助理担忧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手扶住了我的胳膊。

    我猛地回过神,像被烫到一样挣脱开她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刺骨的寒意透过薄薄的礼服布料渗入骨髓。

    对不起……我……我有点不舒服……去下洗手间……我语无伦次地说着,不敢再看边伯贤的方向,更不敢再看那面恢复了正常的镜子。逃也似的,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觥筹交错的宴会厅,将身后那片繁华喧嚣和那双写满担忧的眼睛,连同那面诡异的镜子一起,狠狠地甩在身后。

    冰冷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上来。那个镜中的景象,是预兆是警告还是……另一个被我遗忘的现实神社前樱花雨下的誓言,掌心残留的温度,难道只是一场盛大而虚无的幻梦

    京都古老神社的樱花雨仿佛还在眼前飘落,唇边誓言的温度尚未冷却,然而那面宴会厅镜子中映出的冰冷病床景象,却如同最阴毒的诅咒,在我心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寒霜。巨大的恐惧像藤蔓缠绕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的紧缩。我开始失眠,在边伯贤身边强撑着精神处理工作时,眼神总会不受控制地飘向任何能映出人影的光滑表面——车窗、电梯内壁、甚至是盛满水的玻璃杯。每一次,都既害怕在那倒影中再次看到那片刺目的白色,又隐隐带着一丝病态的求证。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深夜结束行程的保姆车里,当其他工作人员疲惫地陷入浅眠,他会悄悄在宽大座椅的掩护下,紧紧握住我冰凉的手。指尖带着安抚的力量,在我掌心一遍遍写着我在。在只有我们两人的休息室,他会从背后无声地拥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低沉的嗓音带着催眠般的魔力:别怕,小溪,看着我,感受我。我是真实的,你是真实的,我们的樱花,也是真实的。他一遍遍地强调着真实,试图用他的存在和体温,驱散我心中那团来自镜中世界的冰冷雾气。

    他的怀抱是那样温暖有力,他的话语是那样令人心折。我近乎贪婪地汲取着这份暖意,像即将溺毙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努力说服自己那晚的镜子只是一场过度疲惫下的噩梦。我们小心翼翼地守护着神社前交换的誓约,在聚光灯的背面,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一遍遍确认着彼此的心意。每一次短暂的相拥,每一次指尖的触碰,都成了对抗那无形恐惧的武器。

    然而,命运的绞索终究还是落下了。

    那是在一场意义非凡的万人巡回演唱会最终场——首尔奥林匹克主竞技场。巨大的环形场地座无虚席,形成一片浩瀚的、沸腾的银色海洋(EXO的应援色)。震耳欲聋的呼喊声浪如同实质,一波波冲击着舞台。空气灼热,充满了汗水蒸腾的气息和狂热的荷尔蒙。

    边伯贤站在舞台中央,像一颗燃烧的恒星,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光芒。汗水浸湿了他银白色的演出服,紧贴在贲张的肌肉线条上。他的歌声高亢清亮,穿透云霄,每一个精准到毫厘的舞蹈动作都引发台下海啸般的尖叫。他属于这里,属于这片星海,属于这震耳欲聋的顶礼膜拜。

    我站在舞台侧翼最靠近他的阴影里,心脏随着音乐的节拍疯狂跳动,几乎要挣脱胸腔。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心中翻涌着无与伦比的骄傲和爱恋,几乎要将那镜子的阴影暂时压下。这是他的王国,而我有幸,是他秘密的王后。

    演唱会接近尾声,气氛推向最高潮。最后一首歌的前奏响起,是一首深情而宏大的抒情曲。全场默契地开启了手机闪光灯,星星点点的光芒汇聚成一片浩瀚的银色星河,温柔地摇曳着。边伯贤走到舞台最前端,站在延伸台的尽头,离我所在的侧翼只有几步之遥。他微微仰起头,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仿佛也盛满了这漫天的星光。他拿起麦克风,清越的嗓音带着一丝动情的沙哑,穿透沸腾的声浪:

    今晚,是我生命中最闪耀的时刻之一。他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全场每一个角落,引发又一阵尖叫的浪潮。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所在的阴影,那眼神深邃如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爱意、眷恋,还有一丝……诀别

    我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

    因为有你们,他张开双臂,拥抱这片星海,声音饱含深情,也因为……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像是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目光再次穿透黑暗,精准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温柔和痛楚,因为一个,照亮了我整个世界的人。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我脚下光滑的舞台地板,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不是踩空,而是整个空间骤然扭曲、塌陷!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从下方传来!视野里,边伯贤在星光中深情回望的脸庞、那片浩瀚的银色海洋、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被拉长、变形,像被投入漩涡的颜料,疯狂地旋转、褪色!耳边只剩下一种尖锐到撕裂灵魂的、如同玻璃被巨力碾碎的刺耳鸣响!

    伯贤——!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却被那恐怖的吸力吞噬,连自己都听不见。身体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被那股力量狠狠地向后、向下拖拽!

    在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瞬,我的目光死死锁在舞台中央那个身影上。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脸上的深情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和撕裂般的痛苦取代!他猛地朝我的方向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身体甚至不顾一切地向前扑来!张大的嘴里似乎在疯狂呼喊着我的名字,可他的声音,连同那片璀璨的星海,都迅速地被无尽的黑暗和刺耳的碎裂声彻底吞没。

    眼前,最后闪过的景象,是后台入口处那面巨大的艺人全身镜。镜面不再是冰冷的反射,而是如同宴会厅那晚一样,剧烈地荡漾着透明的涟漪。涟漪中心,清晰地映出——惨白的灯光,滴答作响的仪器,纯白的病床,以及床上那个双目紧闭、毫无生气的自己。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蛮横地灌满了我的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细小的冰渣,刺痛着喉咙和肺叶。耳边不再是震耳欲聋的演唱会声浪,而是一种单调、规律、令人心烦意乱的嘀…嘀…嘀…声,像是某种倒计时。

    眼皮沉重得像被焊死,我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视野模糊,被一片刺目的、毫无生气的白色占据。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单……头顶上方,一个透明的塑料软管垂下来,连接着我的手背,冰凉的液体正源源不断地输入血管。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药味。

    醒了!医生!医生!她醒了!一个炸雷般、带着哭腔和巨大惊喜的女声猛地在我耳边响起,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混沌的意识被这熟悉的声音狠狠刺了一下。我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终于聚焦。

    一张放大的、写满了焦虑、狂喜和明显哭过痕迹的脸庞占据了视野——苏雅。我的闺蜜。她眼睛红肿,头发也有些凌乱,此刻正死死抓着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要掐进我的肉里。

    苏……雅我的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发出的声音微弱嘶哑,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的祖宗啊!你可吓死我了!苏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追星追到缺氧昏迷被抬进ICU!林小溪!你真是出息大了!出息上天了!边伯贤演唱会再好看,能比你的命还重要吗!她语速极快,像连珠炮一样,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一边骂一边胡乱地用袖子擦着,那么多人挤在一起,空气都不流通了你还死命往前凑!差点就……差点就……她哽咽着,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只是更用力地抓着我的胳膊,仿佛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

    ICU缺氧昏迷演唱会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混乱不堪的大脑上。那些清晰的画面——练习室冰冷的木地板、后台速溶咖啡的焦苦味、边伯贤戏谑又专注的眼神、京都神社前纷扬的樱花雨、他温热的吻、他低沉的誓言、舞台上那片浩瀚的银色星海、他最后望向我时眼中撕裂般的痛楚……所有这些无比真实、浸透了情感的记忆,此刻在苏雅带着哭腔的斥责和这间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冰冷病房里,显得如此荒诞、如此不堪一击!

    是梦一场漫长、瑰丽、浸透了所有心念与妄想的……梦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生生剜去心脏般的剧痛瞬间攫住了我。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眼前苏雅焦急的脸和惨白的病房景象。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小溪小溪你怎么了别吓我啊!是不是哪里难受苏雅被我剧烈的反应吓到了,慌忙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声音带着哭腔,医生!护士!快来啊!

    纷乱的脚步声迅速靠近,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围拢过来。刺眼的手电光照射我的瞳孔,冰凉的听诊器贴上胸口。各种询问声、仪器检测声混杂在一起。

    情绪激动,可能是昏迷后遗症……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一个冷静的男声(主治医生)说着。

    我像个破败的木偶,任由他们摆布,泪水无声地疯狂流淌。灵魂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被死死钉在这冰冷的病床上,被迫接受着演唱会缺氧昏迷的现实;另一半,却依旧沉沦在那个有着边伯贤的体温、樱花香气和他誓言的镜中世界里,痛彻心扉,无法抽离。

    苏雅紧紧握着我的手,不停地安慰着: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醒过来就好了……

    真的……过去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和护士的检查告一段落,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后离开了。病房里暂时只剩下我和苏雅。她红着眼睛,给我倒了杯温水,小心地扶着吸管让我喝了几口。

    温水流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虚弱的暖意。混乱的思绪和剧烈的情绪波动后,是铺天盖地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空洞感。那个世界,那些爱恋,那个在神明与樱花前许下终身的人……难道真的只是大脑缺氧时编织的一场盛大幻梦

    我像个失去灵魂的空壳,怔怔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苏雅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大概是医生说我昏迷了一天一夜,她怎么被通知赶来,怎么吓坏了之类的。她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触碰到病号服粗糙的口袋布料。里面似乎……有东西

    一个微小的、硬质的触感。

    心脏猛地一跳,残留的泪意瞬间凝固。一种近乎偏执的、微弱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的绝望废墟上,极其艰难地重新点燃。我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用尽刚刚恢复的一点点力气,颤抖着将手伸进了宽大的病号服口袋。

    指尖触碰到了。

    是两张被反复揉捏过的、边缘已经发皱发软的纸质票根。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它们掏了出来,摊开在惨白的被单上。

    两张首尔奥林匹克主竞技场的演唱会门票。日期,正是我昏迷的那一天。位置在遥远的看台区。

    其中一张票根,印刷着边伯贤的舞台形象和演唱会信息。而另一张……

    我的目光死死地、如同被磁石吸住般,钉在了它的背面。

    那里,被人用深蓝色的墨水笔,清晰地写着一行字。

    字迹清秀、流畅,带着一种独特的个人风格。每一个笔画的转折和收尾,都曾被我无数次在签名照、专辑内页上贪婪地描摹、铭记。

    那是我刻入骨髓、永世难忘的笔迹。

    是边伯贤的笔迹。

    清秀的字迹清晰地烙印在粗糙的票根背面,每一个笔画都像带着电流,刺穿我混乱的神经:

    下次见面,记得买两张票。

    病房里惨白的灯光落在被攥得发皱的票根上,那行深蓝色的字迹,却仿佛自身在幽幽地发光。指尖触碰到那凹凸不平的墨痕,一种奇异的、近乎灼热的真实感顺着指尖的神经末梢,瞬间流窜至四肢百骸,最终狠狠撞在空洞的心口。

    不是梦。

    那练习室冰冷地板的反光,后台速溶咖啡的焦苦,京都神社前樱花落在唇瓣的微凉触感,他额头抵住我额头时的温度,还有舞台上那片将他淹没的银色星海……所有感官残留的记忆,此刻因为这行熟悉的笔迹,被赋予了沉重如山的、无法辩驳的真实重量!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才重新开始奔流,带着轰鸣的声响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巨大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我猛地攥紧了那两张小小的票根,薄薄的纸张边缘深深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却奇异地压下了那灭顶的眩晕。耳边苏雅絮絮叨叨说着医生说你还要观察两天的声音,病房里仪器单调的嘀嘀声,窗外城市遥远的车流噪音……所有属于这个现实世界的声响,都在刹那间被无限推远,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

    眼前只剩下那行字,在视野中不断放大、旋转。

    下次见面……两张票……

    什么意思他在哪里在那个镜中的世界还是……他也会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充斥着消毒水味的、冰冷的现实

    无数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沸腾的气泡,在混乱的脑海中炸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插在手背上的针管,带来细微的刺痛和回血。我猛地抬起头,视线穿透病房惨白的光线,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地投向墙壁上那面小小的、用于整理仪容的方镜。

    镜面光洁,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的狼狈:苍白如纸的脸,凌乱的头发,哭得红肿的眼睛,还有身上那件宽大丑陋的蓝白条纹病号服。一个标准的、刚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的病人形象。

    然而,就在我死死盯着镜中自己那双失魂落魄的眼睛时——

    异变陡生!

    镜中的影像,极其诡异地荡漾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透明涟漪。涟漪的中心,正是镜中我的那双眼睛。

    就在那涟漪荡开的、不足零点一秒的瞬间!

    镜中那双属于我的、空洞失焦的眼睛深处,极其清晰地,闪过了一抹极其熟悉的光彩!

    那是一种混合着促狭、狡黠、以及浓得化不开的、近乎灼热的温柔的笑意。

    那是……边伯贤的眼神!

    啊!我短促地惊叫出声,身体像触电般猛地向后一弹,后脑勺重重撞在坚硬的床头板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手中的两张票根脱手飞出,飘飘荡荡地落在惨白的被单上。

    小溪!你怎么了!苏雅被我剧烈的反应吓得跳了起来,慌忙扶住我的肩膀,撞到头了是不是头疼我马上叫医生!

    她焦急的声音唤回了我一丝神智。我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目光惊魂未定地再次投向那面墙壁上的方镜。

    镜面光滑平整,清晰地映照着病房里的一切:惊慌的苏雅,惨白的被单,掉落的票根,还有我自己那张写满惊骇和茫然的脸。那双眼睛,除了残留的恐惧和未干的泪痕,哪里还有半分边伯贤的影子

    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熟悉到骨子里的眼神……难道又是过度惊吓后的幻觉是大脑在极度渴望下编织的又一个泡影

    我僵硬地转过头,视线缓缓下移,落在被单上那两张皱巴巴的票根上。其中一张背面,那行深蓝色的字迹,在病房冰冷的灯光下,依旧清晰得刺眼。

    下次见面,记得买两张票。

    苏雅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票根,她叹了口气,弯腰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递还给我,语气缓和了些,带着心疼和无奈:唉,吓坏了吧也是,好不容易抢到的票,还没看成就……算了算了,人没事就好。下次……下次有机会,我陪你去看,行了吧买两张票,VIP的!咱俩坐前排!

    她安慰的话语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我的手指却死死攥紧了那两张票根,指尖用力到泛白,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张连同那行字一起,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冰冷的病房,消毒水的味道,闺蜜担忧的脸……这一切都无比真实。

    可掌心下,票根粗糙的触感和那行字迹带来的灼热感,同样真实得不容置疑。

    还有镜中那一闪而过的、独属于他的眼神……

    下一次见面……

    嗯。我低下头,将脸埋在带着消毒水气味的被单里,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

    下次……买两张票。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