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吴邪收到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是长白山青铜树内部的诡异照片——照片上竟是张起灵在青铜门前跪拜的身影。胖子骂骂咧咧说肯定是P的,闷油瓶却盯着照片角落的青铜铃铛瞳孔骤缩。
我们重返青铜巨树,在树心发现被铁水封死的实验室,墙上刻满它成功了。
最深处的水晶棺里躺着与吴邪一模一样的人。
当棺椁开启的瞬间,闷油瓶的黑金古刀突然横在了我喉咙前。
雨村的日子,是水汽、青苔和铁锈混合的味道,沉甸甸地浸透每一寸骨头缝。
胖子在厨房里叮叮咣咣,锅铲刮擦着铁锅,那动静听着像在跟谁拼命,油烟混着他絮絮叨叨的抱怨,一股脑儿从门缝里挤出来:……这老抽绝对过期了!天真,你丫买的啥玩意儿咸得齁死老子了!小哥,你评评理,是不是这孙子又图便宜买了山寨货
我靠在小院那把吱呀作响的竹躺椅上,眼皮都懒得抬,只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作回应。阳光穿过头顶老榕树层层叠叠的叶子,摔碎在青石板上,成了晃动的光斑,刺得人眼晕。耳朵里灌满了胖子聒噪的抱怨、远处溪水潺潺的单调白噪音,还有厨房那扇破木门不堪重负的呻吟。累,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疲惫,像无数细小的藤蔓,缠得人动弹不得。青铜门后那十年,带走了太多东西,连带着把支撑人的那股精气神也抽干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壳子,在雨村潮湿的空气里慢慢朽坏。
张起灵就坐在离我不远的石阶上。他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古老石像,背脊挺得笔直,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松弛感,仿佛整个人都融进了这片山野的寂静里。他微微侧着头,目光虚虚地落在院角那丛开得没心没肺的野菊上,眼神空茫,像是穿透了眼前的一切,投向某个遥不可及、只有他自己才知晓的维度。自打从青铜门里出来,他就越发沉默,连带着那份闷劲儿,都沉淀成了一种更深邃、更难以捉摸的东西。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无端地添了几分寂寥。
死胖子,少放点盐能要你命啊我勉强提起点精神,声音还是懒洋洋的,再嚷嚷,晚饭你自个儿想办法去。
厨房里的锅铲声停顿了一下,紧接着是胖子拔高的嗓门:嘿!吴邪同志,你这思想觉悟有待提高啊!革命分工不同,做饭也是为组织做贡献,懂不懂小哥,你管管他!
他一边喊,一边探出半个油光光的脑袋,朝着张起灵的方向挤眉弄眼。
张起灵眼睫都没动一下,仿佛胖子嘴里喊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只有风吹过他额前几缕碎发时,才带来一丝微不可察的生机。
就在胖子缩回脑袋,厨房里即将爆发新一轮锅碗瓢盆交响乐的前一秒,一阵短促而突兀的引擎轰鸣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雨村午后的慵懒宁静。那声音不像过路的农用车,带着一种急躁的、直奔目的地而来的气势,最后嘎吱一声,刺耳地停在了我们院门外。
我和胖子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胖子扯着嗓子冲外面吼:谁啊收水电费也没这么早啊!
院门是那种老旧的、用几块厚实木板拼成的简易门,门轴大概很久没上油了,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长响。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褪色快递服的小伙子,皮肤黝黑,一脸的风尘仆仆,汗水顺着他额角往下淌,在满是灰尘的脸上冲出几道滑稽的印子。他手里捧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硬纸盒,盒子不大,约莫两个鞋盒叠起来大小,外面严严实实缠着好几圈灰黄色的胶带,缠得毫无章法,透着股仓促和蛮力。
吴邪快递员抹了把汗,声音有点喘,眼睛在我们仨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点不确定的探寻。
是我。我从躺椅上支起身子,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这地方偏僻得鸟不拉屎,除了王盟偶尔寄点东西过来,一年到头也收不到几个包裹。这盒子看着陌生,寄件人信息栏更是干净得诡异——一片空白。
快递员把盒子往我手里一塞,那盒子沉甸甸的,入手冰凉,隔着纸壳都能感觉到一股子阴气。签个字,赶紧的,还有好多家要跑呢。他递过来一张皱巴巴的单子,语气带着催促。
我草草签了名,看着快递员发动他那辆突突冒烟的破三轮,一溜烟消失在村路尽头,卷起一小片尘土。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胖子锅里的油爆声和我手里这个冰凉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纸盒。
啥玩意儿王盟那小子良心发现,给咱寄年货了胖子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油腻的手指好奇地在盒子上戳了戳,留下一个清晰的油印。
不知道,我皱着眉,掂量着盒子的分量,没写寄件人。
没写胖子绿豆眼一瞪,嗓门又大了起来,该不会是哪个暗恋胖爷我的大妹子,不好意思留名吧嘿嘿……他搓着手,一脸猥琐地嘿嘿笑着。
我没理他,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石阶上的张起灵。他似乎也被这突然出现的包裹吸引了注意力,不再看那丛野菊,深不见底的眸子转向我手中的盒子,眼神里没什么情绪,但那份专注本身就透着异样。他站起身,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脚步轻得像猫。
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胖子是个急性子,说着就伸手去撕那缠得死紧的胶带。
等等!我拦了他一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让我心头警铃大作。这盒子出现的时机、地点,都太诡异了。先别急。我走到院角的石磨盘旁,把盒子放下,从口袋里摸出随身带着的小折刀,小心翼翼地沿着胶带的缝隙划开。
胶带被割断,发出嘶啦的轻响。胖子屏住了呼吸,连张起灵也微微前倾了身体,目光沉静地锁定在盒子上。
我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纸盒盖。
没有预想中的爆炸或者毒气,也没有任何机关。盒子内部填充着大量揉成团的旧报纸,散发着一股陈年的油墨和灰尘混合的味道。我拨开那些报纸团,手指触到了底下坚硬的物体。拿出来一看,是个压得有些变形的牛皮纸文件袋,袋口用一根粗糙的麻绳系着。
就这胖子凑得更近,语气带着点失望,神神秘秘的,还以为啥宝贝呢。
我没说话,手指有些发僵地解开那根麻绳。麻绳打的是个死结,很紧,费了点劲才弄开。我打开文件袋,里面没有信,没有字条,只有厚厚一沓照片。我捏住照片的一角,将它们抽了出来。
第一张照片映入眼帘的瞬间,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唰地一下涌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冷。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猛地窜上来,激得我头皮发麻,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照片的拍摄环境极其昏暗,全靠闪光灯强行撕裂的惨白光芒照亮。背景是无比熟悉的、巨大而冰冷的青铜纹路,扭曲虬结,以一种令人窒息的方式向上攀爬、蔓延。这纹路,早已如同烙印般刻在我的骨髓里——长白山,青铜巨树内部!
照片的焦点,死死地钉在画面中央。
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的背影,孤零零地跪在冰冷、布满诡异纹路的青铜地面上。他低着头,背脊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臣服那身形,那姿态,那被闪光灯勾勒出的冷硬侧脸轮廓,还有那几缕垂落在额前的黑色碎发……每一个细节都在疯狂地尖叫着一个名字!
张起灵!
他跪拜的方向,正对着那扇巨大、冰冷、象征着终极秘密与无尽诅咒的——青铜门!
我操……我操操操!胖子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照片,凑到眼皮底下,嘴里像爆豆子一样骂开了,谁他妈干的!哪个龟孙子吃饱了撑的搞这种缺德P图!小哥明明跟咱在这儿喝稀饭呢!这他妈技术也太糙了,瞧这光线假的,这影子都不对……
他唾沫横飞,试图用最激烈的言辞否定眼前这荒谬绝伦的景象。那张照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拿不住。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青铜巨树小哥跪拜青铜门这怎么可能!我们离开长白山才多久小哥一直都在雨村,从未离开过我们的视线!照片……一定是假的!是陷阱!是有人处心积虑要搅乱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
可为什么目的是什么这照片拍得如此逼真,那青铜树内部的环境细节,连我都无法完全复述清楚,伪造者是如何知道的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感交织着,死死攫住了我的心脏,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山的张起灵动了。他一步跨到胖子身边,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他并没有去看那张引发轩然大波的照片主体,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死死钉在了照片的右下角——一个极其容易被忽略的边缘角落。
在那个被闪光灯惨白光芒勉强扫到的角落里,光线晦暗不明,青铜壁的纹路在此处形成一个扭曲的凹陷。就在那凹陷的阴影深处,悬挂着一样东西。
一个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铃铛。
极其古旧,通体呈现出一种被岁月和某种力量浸染过的、深沉得发黑的青铜色。它的形状很奇特,并非寻常寺庙常见的浑圆或钟形,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棱角,透着一股子邪气。铃身极其光滑,仿佛被无数只手摩挲过,又像是被某种粘稠的液体长久包裹。最诡异的是铃舌的位置,那里似乎空着,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
张起灵的目光,就钉在那个微小的、几乎被忽略的青铜铃铛上。他周身的气息在瞬间降至冰点,一股无形却令人窒息的寒意猛地扩散开来,仿佛连院子里潮湿的空气都被冻结了。我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剧烈的表情变化——那张万年冰山般的脸上,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针尖!一股极其罕见的、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甚至……一丝深埋于岁月尘埃下的惊悸,在他眼底剧烈地翻涌,几乎要冲破那层惯常的冰封!
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紧得如同岩石。
小哥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胖子也察觉到了张起灵身上散发出的恐怖低气压,骂声戛然而止,捏着照片的手僵在半空,绿豆眼里充满了惊疑不定。
张起灵没有回答我。他猛地抬起头,视线第一次真正落在那张照片的主体上——那个跪在青铜门前的、酷似他自己的背影。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那层薄薄的相纸刺穿,看清背后的真相。但这一次,他眼中翻腾的情绪不再是震惊,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度深寒的审视和……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杀意!
那杀意并非针对照片里的人,更像是针对这整件事背后隐藏的、不为人知的巨大阴影。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石板上:
这铃铛……
他顿住了,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又像是在确认某个极其可怕的猜测。片刻的死寂之后,他才吐出后面的话,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逾千斤:
……不是假的。
不是假的!胖子怪叫一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把照片甩出去,小哥,你啥意思这破铃铛不是假的,难道这照片是真的这上面跪着的……真他妈是你他指着照片中央那个孤绝的背影,手指抖得厉害,声音都变了调,开什么国际玩笑!你丫不是一直跟我们在一块儿吗长白山那鬼地方咱才出来几天你啥时候溜回去跪大门了梦游啊!
胖子的连珠炮轰在死寂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他试图用夸张的质疑来驱散那股从张起灵身上弥漫开来的、令人窒息的不安。但我太了解胖子了,他眼底深处那抹极力掩饰的惊惧骗不了人。这照片,这铃铛,尤其是小哥的反应,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穿了我们用雨村的平淡生活勉强构筑起的虚假平静。
张起灵对胖子的质问置若罔闻。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那张照片上,尤其是那个角落里的青铜铃铛。他的侧脸线条绷得如同刀削斧劈,下颚收紧,似乎在对抗某种来自记忆深渊的剧烈冲击。院子里只剩下胖子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溪水单调的流淌。
我强迫自己从最初的巨大震惊和恐惧中抽离出来,深吸了几口带着泥土腥味的潮湿空气。不能乱。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我重新拿起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将里面剩余的照片全部倒在磨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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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啦一声,十几张照片散开。惨白的闪光灯下,青铜巨树内部那庞大、冰冷、布满诡异纹路的内部结构被无情地剖开在眼前。角度各异,但无一例外,都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窥探感和令人极度不适的压迫感。
有从极高处俯拍的,青铜枝桠如同巨型怪物的血管筋络,扭曲盘绕,向下延伸进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有贴着冰冷青铜壁拍摄的,上面那些繁复得令人头晕目眩的古老纹饰在强光下纤毫毕现,纹路深处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暗沉发黑、早已干涸的污渍,像凝固的血,又像某种无法言说的分泌物。还有几张,镜头对准了那些枝桠分叉处形成的天然平台或孔洞,里面黑黢黢的,仿佛藏着择人而噬的巨口。
这些照片拍摄者的视角极其刁钻,很多地方甚至是我和胖子当年深入巨树时都未曾抵达或注意过的隐秘角落。拍摄者似乎对这座青铜地狱的内部结构了如指掌,并且……带着一种极其明确的目的性在进行探索和记录。
妈的,胖子凑过来,脸色发白,声音压低了,带着点后怕,这孙子……钻得比咱当年还深啊这些鬼地方,看着就邪门!
我的手指在那些冰冷的相纸上划过,指尖微微发麻。忽然,我的动作停住了。在一张拍摄某个巨大青铜枝桠分叉点的照片边缘,同样是在光线勉强扫到的角落,我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印记。那不是青铜纹路,更像是……一个用尖锐物仓促刻下的符号。符号极其简单,由两个扭曲的S形交叠而成,像一个被强行拧断的∞符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和不安。
这个符号……我心脏猛地一抽。很陌生,但又隐隐约约觉得在哪里见过,是在某个极其久远、被刻意遗忘的噩梦碎片里还是某个尘封档案的边角一时间完全想不起来。
看这个。我把那张照片推到张起灵面前,指着那个角落的符号。
张起灵的目光终于从第一张照片上移开,落在我指的位置。他的视线在那个扭曲的符号上停留了足足有十秒,浓密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然后,他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不认识胖子急道。
不,张起灵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多了一丝凝重,是‘警告’。
警告我心头一凛,警告什么谁留下的
张起灵再次沉默。他没有回答,目光却重新落回第一张照片——那张有他跪拜背影和诡异铃铛的照片。他的手指,第一次主动伸向了照片,指尖精准地悬停在那枚微小的青铜铃铛上方,隔着一层薄薄的相纸,仿佛在感受着某种来自深渊的、无形的震动。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铃声,他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频率……不对。
频率我和胖子异口同声,完全摸不着头脑。
张起灵没有解释。他收回了手指,抬起眼,目光扫过我和胖子惊疑不定的脸,最后定格在我脸上。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瞬间刺穿了雨村潮湿慵懒的空气,将我们重新拖回了那个充斥着青铜锈迹、冰冷秘密和致命危机的世界。
必须回去。他斩钉截铁地说,每一个字都像砸在铁砧上的重锤,敲碎了最后一丝侥幸。
长白山的风,像无数把裹着冰碴的钝刀子,在裸露的皮肤上反复切割。空气稀薄得吸一口都扯得肺管子生疼。巨大的、沉默的白色覆盖了一切,只有我们脚下深陷的脚印和沉重的喘息声,证明着三个渺小的生命还在与这片亘古的冰原对抗。
胖子喘得像头快散架的老风箱,每一步都深陷过膝的积雪,骂骂咧咧的声音被狂风撕扯得断断续续:……操……操他大爷的……天真……你丫……你丫就是贱骨头!放着热炕头……暖被窝……不……不躺……非要……非要回来跪这鬼门关……小哥……小哥也是……跟着你发疯……
我咬着牙,没力气回嘴。凛冽的空气灌进喉咙,火烧火燎。冰冷的雪粉顺着衣领往里钻,粘在汗湿的背上,激起一阵阵寒颤。每一次抬腿都像在泥沼里拔萝卜,肌肉酸胀得快要爆开。当年从这里逃出生天时,只觉得解脱,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主动回来,再次踏入这片埋藏了太多恐惧和谜团的白色坟场。
张起灵走在最前面,他的身影在狂舞的风雪中显得有些模糊,但步伐却异常稳定,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深雪,而是坚实的石板。他微微低着头,连帽衫的帽子被风吹得紧贴在头上,只露出小半张冷峻的侧脸。他的沉默比这漫天风雪更沉重,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在我们心头。我知道,自从看到那张照片和那个铃铛,他身体里某些被强行封冻的东西,已经无声地碎裂了。他回来了,不是作为雨村那个沉默的旁观者,而是作为背负着张家千年宿命的张起灵。
胖子……省点……力气……我费力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快……快到了……
翻过一道被积雪覆盖的巨大冰碛垄,视野陡然开阔。前方,巨大的山坳如同被天神用巨斧劈开,两侧是陡峭的、覆盖着万载寒冰的黑色玄武岩山壁。就在那山坳的正中央,一座庞大得超出人类想象的青铜造物,如同从地狱深处钻出的狰狞巨兽,沉默地矗立在漫天风雪之中。
青铜巨树。
它比记忆中的更加巍峨,也更加……死寂。冰冷的青铜枝桠虬结盘绕,直刺铅灰色的天空,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像披着一件巨大的、肮脏的白色裹尸布。那扇象征着终极的、沉重得令人绝望的青铜门,深嵌在巨树主干最粗壮的位置,门扉紧闭,上面古老繁复的纹路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冷漠与威严。整个巨树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仿佛它本身就是一个活物,一个在漫长岁月中陷入沉睡、随时可能苏醒的恐怖存在。
操……又见面了……胖子停下脚步,望着那巨物,脸上的肥肉抽动了一下,所有的抱怨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们沉默地靠近。巨大的青铜门扉冰冷坚硬,上面布满了岁月和某种难以言说的力量侵蚀留下的痕迹。张起灵伸出手,手掌贴在冰冷的青铜门板上。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瓷器,又像是在感受门后那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庞然巨物。
这门……不是我们当年离开时那样。我低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变形。记忆里,这扇门虽然沉重无比,但门缝处似乎没有如此……严丝合缝。眼前这扇门,门缝处被一种暗红色的、类似铁锈又像凝固血液的物质死死地封住了,与青铜本身的颜色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分辨。
张起灵没有回头,他的指尖沿着门缝处那暗红色的封堵物缓缓划过。血。他吐出一个字,声音在风里显得格外冷硬。
血胖子凑过来,眯着眼仔细看,谁的血封门用的这他妈得多大仇
张起灵收回手,目光转向巨树主干与山体岩壁交接的阴影处。那里,在堆积的冰雪和滑落的碎石掩盖下,有一个极其隐蔽的、人工开凿的痕迹——一个直径不到一米的洞口,像一张咧开的、通往地狱深处的黑嘴。洞口边缘的石壁异常光滑,明显是后期打磨过的,与周围粗糙原始的岩壁形成鲜明对比。
这边。他言简意赅,率先走向那个洞口。
洞口不大,勉强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漆黑一片,浓重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吞噬了手电筒的光柱。一股混合着陈腐铁锈、浓重血腥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腥膻恶臭的气味,猛地从洞口里涌出来,直冲鼻腔,熏得人一阵眩晕反胃。
呕……他娘的……这味儿……胖子捂住口鼻,脸都绿了,比胖爷我一个月没洗的袜子还带劲!
我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拧亮了强光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洞内一条向下倾斜的狭窄甬道。甬道开凿得极其粗糙,四壁布满尖锐的棱角,地上散落着碎石和厚厚的灰白色粉尘,像是某种动物骨骼被碾碎后的残留。最触目惊心的是,两侧的岩壁上,布满了大片大片早已干涸发黑的喷溅状污迹,在手电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血迹。大量的、不知道是人还是其他什么东西留下的、早已凝固变质的血迹。这些血迹层层叠叠,有些颜色深黑如墨,有些则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褐色,仿佛经历了不止一次的屠杀。
小心脚下。张起灵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异常冷静。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前面,身形在狭窄的甬道里显得异常灵活。
我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向下走。甬道并不长,倾斜向下延伸了大约二十多米后,前方豁然开朗。手电光柱扫过去,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痕迹明显的空间呈现在眼前。
这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溶洞,被粗暴地改造过。空间中央,矗立着那座庞大得令人窒息的青铜巨树主干的一部分,如同顶天立地的巨柱。而在巨树主干与洞壁之间,依附着一些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建筑结构——用粗糙的、锈迹斑斑的铁板、扭曲变形的角钢和巨大的铆钉勉强搭建起来的平台、走廊,甚至还有几个用铁皮和厚帆布围起来的、如同巨大集装箱般的房间。整个空间弥漫着浓重的机油、铁锈和化学药剂混合的刺鼻气味,还有一种……属于某种大型器械长时间运转后留下的、淡淡的臭氧味道。
这完全就是一个隐藏在青铜巨树核心区域的、临时搭建的秘密基地!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铁巢!
我的个乖乖……胖子倒吸一口凉气,手电光四处乱晃,声音都变了调,这他娘的是……是搞什么名堂谁在这鬼地方安的家
看墙上!我压低声音,手电光猛地定在离我们最近的一面巨大铁板墙上。
那面锈迹斑斑的铁墙,仿佛成了某种疯狂宣泄的画布。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刻痕!不是字,不是画,而是一种扭曲的、狂乱的线条,交织缠绕,如同无数条陷入绝境的毒蛇在疯狂扭动。刻痕深深嵌入铁板,边缘翻卷着暗红色的铁锈,仿佛刻下它们的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所有的疯狂。在这些混乱的刻痕中间,有几个被反复加深、凿刻得几乎穿透铁板的巨大符号,每一个都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绝望和……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诡异满足感。
那符号,赫然就是照片角落里那个扭曲的S交叠的图案!
而在这些符号的下方,在铁板最靠近地面的位置,刻着一行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的汉字。字迹潦草,刻痕很深,边缘同样沾着暗红色的锈迹,像是用带血的指尖硬生生抠出来的:
它成功了
这四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我的眼帘,瞬间冻结了全身的血液。
它……胖子喃喃地重复着,手电光柱因为他的手在剧烈颤抖而晃动不止,‘它’是谁成功了……什么
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上窜,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挤压得它几乎停止跳动。这冰冷的铁巢,墙上疯狂的刻痕,那诡异的符号,还有这行触目惊心的字……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无法想象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照片上的场景、那个跪拜的背影、那枚频率不对的铃铛……它们不再是孤立的谜团,而是这个巨大恐怖拼图上的一块!
找!张起灵的声音斩断了死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穿透力。他手中的黑金古刀不知何时已然出鞘,刀身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反射出幽暗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哑光泽。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虚妄的锋锐,直指前方黑暗深处。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不再是雨村那个沉默的旁观者,而是一柄出鞘的、饱饮过无数秘密与鲜血的古刃,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气和一种近乎实质的警惕。
胖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激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握紧了别在腰后的工兵铲,绿豆眼里的惊惧被一种豁出去的狠厉取代:妈的,胖爷倒要看看,是哪个龟孙子在装神弄鬼!他啐了一口唾沫,那口唾沫落在冰冷的铁板地上,瞬间就凝成了一个小冰坨。
巨大的铁巢内部,结构远比洞口看到的更加复杂。粗糙焊接的钢铁平台如同蛛网般层层叠叠地依附在庞大的青铜树主干上,锈迹斑斑的铁梯连接着上下,一些地方还用扭曲的角钢和厚重的帆布搭建起了悬空的通道。空气里那股混合着铁锈、机油、血腥和化学药剂的恶臭更加浓郁,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我们三人呈品字形,张起灵打头,我居中,胖子垫后,沿着一条向下倾斜的主通道谨慎前行。手电光柱如同三柄利剑,不断刺破前方浓稠的黑暗,照亮脚下布满灰尘、油污和可疑深色污渍的格栅铁板,以及两侧冰冷坚硬的金属墙壁。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我们的靴子踩在铁板上发出的空洞回响,在这巨大的金属腔体内反复震荡、放大,显得格外瘆人。
通道两侧,分布着一些用铁皮和厚重防爆玻璃隔出来的房间。玻璃大多蒙着厚厚的灰尘和油污,模糊不清。我用手电光扫过其中一个房间的玻璃,勉强能看到里面散落着倾倒的金属桌椅、碎裂的玻璃器皿,还有地上散乱的文件纸张。另一个房间里,则堆放着一些蒙尘的、形状怪异的仪器,指示灯早已熄灭,像一群僵死的金属昆虫。
实验室胖子低声咕哝,声音在头盔里带着嗡嗡的回响,在这种鬼地方搞科研研究怎么用青铜树炖大鹅
我没心思接他的烂话。手电光扫过一处墙壁,那里挂着一块被熏得发黑的金属铭牌,上面的字迹勉强可辨:Sector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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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
tai
Level
4。生物安全四级我的心猛地一沉。这种级别的防护,通常只用于研究最致命、最具传染性的病原体!谁在这里研究什么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张起灵猛地停下脚步,同时抬起左手,做了一个极其明确的噤声手势。我和胖子瞬间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
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
几秒钟后,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法忽略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贴着地面悄然滑入耳中。
嘶嘶……嘶嘶嘶……
像是无数湿漉漉的脚蹼在粗糙的金属表面快速摩擦。又像是某种粘稠的液体,正从狭窄的管道缝隙里被一点点挤压出来。
声音来自下方。就在我们脚下的格栅铁板之下,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张起灵缓缓蹲下身,手中的黑金古刀刀尖斜斜指向格栅缝隙。他另一只手的手电光,如同探照灯般,猛地刺向下方!
惨白的光柱穿透格栅的缝隙,瞬间照亮了下方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空间。光柱扫过的瞬间,无数道细小的、惨白的光点猛地亮起,随即又飞快地熄灭、移动!如同黑暗中骤然睁开又闭合的无数只眼睛!
伴随着一阵令人头皮炸裂的、密集到极致的嘶嘶声,光柱捕捉到了那些东西的轮廓!
它们像人,却又绝不是人!佝偻着身躯,四肢着地,皮肤呈现出一种在水中浸泡过久的、死尸般的青灰色,湿漉漉地反着光。头颅异常肿大,五官扭曲地挤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出眼睛和鼻子,只有一张咧到耳根、布满细密尖牙的巨口在无声地开合着。最恐怖的是它们的速度!如同被强光惊扰的潮虫,它们以不可思议的敏捷在下方纵横交错的管道和巨大的设备残骸间弹跳、攀爬,快得只留下一道道青灰色的残影!
我操!海猴子开会啊!胖子怪叫一声,声音都变了调,手里的工兵铲下意识地横在了胸前。
几乎在胖子声音响起的同时,下方那些被惊动的怪物猛地爆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嘶鸣!那声音如同无数把生锈的锉刀在刮擦玻璃,瞬间撕裂了铁巢的死寂!紧接着,格栅铁板下方传来一阵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和撞击声!
跑!张起灵低喝一声,身形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向前方一个相对开阔的平台冲去!
我和胖子紧随其后,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脚下的铁板剧烈地震颤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下方疯狂冲击的力量掀翻!那些海猴子的嘶鸣声如同附骨之蛆,紧紧追在身后,越来越近!
左边!胖子眼尖,指着平台边缘一条悬空的、用角钢和铁网焊接成的狭窄通道吼道。那通道锈迹斑斑,通向下方更深处的黑暗,尽头似乎连接着一个孤立的、被厚重铁皮包裹起来的巨大结构。
我们刚踏上那条摇摇晃晃的通道,身后平台连接主通道的入口处,就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和金属扭曲声!几只青灰色的、长着利爪的手臂猛地从格栅的破口处伸了出来,疯狂地挥舞、抓挠着!
快!我推了胖子一把,三人沿着这条悬空的奈何桥亡命狂奔。脚下的铁网在奔跑中剧烈晃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那些令人作呕的嘶嘶声和攀爬声如影随形。
通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的金属舱室,像一颗镶嵌在青铜巨树主干上的巨大铁瘤。舱壁上有一扇厚重的、带有巨大轮盘阀门的圆形舱门,门缝处同样被那种暗红色的物质封堵得严严实实。
没路了!胖子绝望地吼道,回头看去,只见那些青灰色的身影已经如同潮水般涌上了我们刚刚跑过的通道,正以一种扭曲怪异的姿态,手脚并用地朝我们疯狂扑来!它们口中的尖牙在黑暗中闪烁着森白的光,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张起灵一步抢到舱门前,看都没看那封死的轮盘阀。他手中的黑金古刀划出一道凄冷的暗哑弧线,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短促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刀刃如同切豆腐般,精准地切入轮盘阀中心那根粗大的联动轴!
咔嚓!
火星四溅!那精钢打造的联动轴应声而断!紧接着,他飞起一脚,灌注了千钧之力,狠狠踹在那厚重的圆形舱门上!
轰——!
一声沉闷得如同巨锤擂鼓的巨响!整个悬空通道都在剧烈摇晃!那扇被内部压力封死的厚重舱门,硬生生被踹得向内凹陷、变形,撕裂了门缝处暗红色的封堵物,向内弹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比外面更加冰冷、更加陈腐、带着浓重药水味的气息,猛地从缝隙中涌了出来!
进!张起灵的声音如同寒冰。
胖子第一个侧身挤了进去。我紧随其后,在挤过那道缝隙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冲在最前面的一只海猴子已经凌空扑至!那张布满尖牙的巨口几乎要啃到我的背包!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乌光如同黑色的闪电,贴着我的后颈皮肤擦过!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腥臭粘稠的液体喷溅在我的后颈上,冰冷刺骨!那只扑到半空的怪物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嚎,被那道乌光狠狠掼飞,撞在通道对面的铁网上,抽搐着不动了。
张起灵的身影堵在舱门缝隙处,黑金古刀斜指前方涌来的怪物潮,刀尖上粘稠的暗色血液正缓缓滴落。他的背影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铁闸,将所有的疯狂和嘶吼死死挡在了外面。
小哥!我惊魂未定地喊了一声。
关门!他头也不回,声音冷冽如刀。
我和胖子立刻抓住舱门内侧巨大的轮盘把手(虽然联动轴断了,但门本身的铰链还在),用尽吃奶的力气,死命地将变形的厚重舱门重新合拢!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缝隙在一点点缩小。舱门外,是无数青灰色手臂疯狂的抓挠拍打和令人疯狂的嘶鸣!
顶住!胖子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
终于,在一声沉重的闷响后,舱门被我们死死关上!门外那令人崩溃的噪音瞬间被厚重的金属隔绝,变得沉闷而遥远。
舱内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我们粗重如牛喘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啪嗒。
胖子拧亮了手电。惨白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这个球形舱室内部。
这里比外面那个铁巢干净得多。没有堆积的设备,没有散乱的文件,只有冰冷的金属墙壁和地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福尔马林和某种消毒药水的刺鼻气味,还有一种……淡淡的、冰冷的甜腥味。舱室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物体。
那是一个接近三米高的长方体结构,通体由一种极其纯净、几乎完全透明的水晶材质构成,边缘镶嵌着厚重的、泛着冷光的银白色金属框架。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为某种存在准备的……棺椁。
水晶棺的内部,并非空无一物。
手电光柱颤抖着,穿透那毫无杂质的水晶壁,投射进去。
棺内充满了某种淡蓝色的、微微发光的粘稠液体,像凝固的液态水晶。液体中,悬浮着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简单白色衣裤的身影。
他闭着眼睛,面容平和,如同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黑色的短发柔顺地贴在额前。那张脸……那张脸……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彻底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一股巨大的、荒谬绝伦的、足以将人灵魂都撕碎的恐怖感,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我吞没!
那张脸,我每天在镜子里都会看到。
那张脸,是吴邪!
棺椁里躺着的人,是我自己!
我……操……他……妈……的……胖子手里的强光手电哐当一声掉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骨碌碌滚出去老远,光柱在舱壁上疯狂乱晃。他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靠着舱门软软地滑坐到地上,一张胖脸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翻来覆去只能吐出这几个字,绿豆眼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水晶棺里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我的耳朵里充斥着一种高频的、尖锐的耳鸣,盖过了胖子粗重的喘息和张起灵那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剧烈地摇晃、旋转,只剩下水晶棺里那张沉睡的脸。冰冷、粘稠的恐惧感像无数条滑腻的毒蛇,瞬间缠满了四肢百骸,勒得我无法呼吸。镜子里看了二十多年的五官,此刻浸泡在幽蓝的液体中,呈现出一种非人的、令人作呕的宁静。是我那我是谁一个拙劣的复制品一个从培养皿里爬出来的怪物
混乱和惊骇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我的理智,几乎要将我撕碎。但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一种更深的、如同本能般的执念猛地抓住了我——真相!我必须知道真相!无论那真相有多么恐怖!
开……开棺……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我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视线死死锁定在水晶棺靠近顶部的一个复杂控制面板上。那面板嵌在银白色的金属框架里,上面布满了各种指示灯和几个醒目的红色按钮,其中一个按钮旁边,清晰地蚀刻着RELEASE
SEAL(解除密封)的英文标识。
天真!你他妈疯啦!胖子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从地上弹起来,声音都劈了叉,那里面……那里面躺着的可是……他指着水晶棺,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剩下满脸的惊骇欲绝。
里面有什么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疯狂和不顾一切,里面躺着的到底是什么!是我的尸体还是……我他妈根本就是个冒牌货!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整个世界欺骗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奔涌,烧得我双眼赤红。我不管不顾地再次向前冲去,目标直指那个红色的按钮!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按钮的刹那——
一道冰冷刺骨的劲风,毫无征兆地从我颈侧掠过!快得超越了人类反应的极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拉长。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柄古刀破开空气时带起的、几乎要割裂皮肤的锐利气流。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致命威胁的本能战栗!下一秒,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金属触感,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死死地贴在了我的喉结之上!
力道精准而冷酷,只要再进一分,就能轻易切开我的气管和颈动脉。
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刀刃抵住的那一小片皮肤,又在瞬间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麻痹。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颈动脉在刀锋下狂跳的搏动。
时间停滞了。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球。视线艰难地越过那横亘在咽喉前的、暗哑无光的黑金古刀刀身,向上移动。
刀柄握在一只骨节分明、异常稳定的手中。再往上,是张起灵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他的脸依旧没什么表情,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雕琢而成。但那双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此刻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而剧烈的情绪风暴!那里面有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刀锋;有深不见底的警惕,仿佛在防备着世间最恐怖的灾厄;但更深处,在那片几乎要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冰寒之下,我竟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痛苦挣扎
这复杂到极致的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我混乱的思维,带来一种比死亡威胁更甚的寒意。他想杀我为什么因为棺椁里的那个吴邪还是因为……他知道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关于我的真相
小……哥我的喉咙被刀锋压迫着,发出的声音破碎而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胖子彻底吓傻了,张着嘴,像一尊凝固的泥塑,眼珠子在我和横刀的张起灵之间疯狂转动,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惊恐。
整个球形舱室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水晶棺里那具吴邪的尸体,在幽蓝的液体中无声悬浮,面容安详得近乎诡异。那淡蓝色的微光映在张起灵冰冷的侧脸上,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也照亮了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寒潭。
他握刀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如同焊死在半空中的钢铁。刀锋紧贴着我的皮肤,冰冷的触感清晰地传递着死亡的威胁。那双眼,死死地锁住我,里面的风暴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警惕、杀意、还有那丝深埋的痛苦挣扎,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眼底翻滚。
时间在令人崩溃的寂静中,一秒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小哥……胖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哭腔,你……你这是干什么那是天真啊!咱们……咱们一路从杭州……从西王母……从青铜门……走过来的天真啊!他试图往前挪动一步,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不解而扭曲。
张起灵的眼珠极其细微地转动了一下,冰冷的视线扫过胖子,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将胖子钉在原地,再不敢妄动分毫。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刀锋的压迫感没有丝毫减弱。
我强迫自己从那巨大的恐惧和混乱中抽离出一丝理智。喉结在冰冷的刀锋下艰难地滑动了一下,我努力控制着声带,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如同从布满碎玻璃的喉咙里抠出来:你……知道……对不对
我的视线越过他冰冷的肩膀,投向那水晶棺中沉睡的自己,从看到照片……那个铃铛……你就知道……这里有‘我’
张起灵的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冰面下骤然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那丝深埋的痛苦挣扎瞬间变得清晰可见,几乎要冲破那层冰冷的桎梏。但他依旧沉默。那沉默本身,就是最残酷的答案。
告诉我……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不顾那刀锋随时可能割开我的喉咙,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我到底……是谁棺材里那个……又是什么
就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声,毫无征兆地在这死寂的舱室里响起!
那声音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仿佛从我们脚下的金属地板、周围的冰冷舱壁,甚至从那巨大的水晶棺椁内部,同时共振发出!低沉、单调,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心脏发紧的规律性。
嗡……嗡……嗡……
这声音……这频率……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电光火石间,那张诡异照片角落里,那枚微小的、频率不对的青铜铃铛,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几乎在震动声响起的同一刹那,张起灵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腾的风暴骤然凝固!随即,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失控的惊骇如同狂潮般席卷了他冰冷的瞳孔!他握着黑金古刀的手,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掩饰的颤抖!刀锋在我喉结上轻轻刮过,带来一阵冰凉的刺痛和死亡的战栗!
他的目光,猛地从我脸上移开,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牵引,死死钉在了那具幽蓝液体中悬浮的、吴邪的尸体上!
水晶棺内,那原本如同沉睡般安详的吴邪,异变陡生!
在那低沉诡异的嗡鸣共振声中,他紧闭的眼睑之下,眼球……竟然开始极其细微地、缓慢地转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