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梧桐巷的夏天总是特别长。蝉鸣声从巷口的梧桐树上倾泻而下,像一场永不落幕的交响乐。林晓阳蹲在树下的水泥地上,用粉笔画着歪歪扭扭的方格,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落,在水泥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你又画歪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晓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沈星辰,他的邻居,他的玩伴,他的...嗯,用大人的话说,叫青梅竹马。
哪里歪了明明很直!林晓阳不服气地回头,看见沈星辰穿着淡蓝色连衣裙,扎着两个小辫子,正叉腰站在他身后,小脸上写满了你真笨的表情。
沈星辰蹲下身,夺过他手中的粉笔:看我的。她的小手稳稳地在地上划出一道笔直的线,然后又一道,很快就画出了一个完美的跳房子格子。
哇!林晓阳睁大眼睛,你怎么画得这么直
因为我爸爸是建筑师啊,沈星辰骄傲地扬起下巴,他说画直线是最基本的。
林晓阳的父亲是开五金店的,家里堆满了各种工具和零件。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生锈的螺丝钉:那你会修这个吗我爸爸说这是最基础的。
沈星辰皱起鼻子:谁会修那个啊!脏死了!
两个孩子笑闹着在梧桐树下追逐起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年,他们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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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像梧桐巷口那条小溪,悄无声息地流淌着。转眼间,林晓阳和沈星辰已经升入了同一所高中。
林晓阳长成了一个阳光开朗的少年,校篮球队的主力,走到哪里都能引来女生的目光。而沈星辰则出落得亭亭玉立,成绩优异,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代表。
放学后的图书馆里,沈星辰正在专心解一道数学题。林晓阳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后,突然将一罐冰可乐贴在她脖子上。
啊!沈星辰惊叫一声,引来管理员严厉的目光。她红着脸瞪向罪魁祸首:林晓阳!你又吓我!
林晓阳笑嘻嘻地在她对面坐下,拉开可乐拉环递给她:给,赔罪。
沈星辰接过可乐,小啜一口,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今天训练结束了
嗯,提前结束了。林晓阳趴在桌子上,歪头看她,这道题不会
沈星辰点点头,将练习册推向他:这个几何证明题,我卡住了。
林晓阳扫了一眼题目,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几条辅助线:你看,这样连接这两个点,然后利用相似三角形的性质...
沈星辰凑近看他的演算,发丝垂落,若有若无地拂过林晓阳的手臂。他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气,心跳突然加快了几分。
原来是这样!沈星辰恍然大悟,抬头时发现林晓阳正盯着自己看,不由得脸一红,看、看什么
没什么,林晓阳迅速移开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就是觉得你头发上...有个小虫子。
啊哪里沈星辰惊慌地拍打自己的头发。
已经飞走了。林晓阳撒谎道,心里暗暗骂自己笨蛋。
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却又谁都不敢说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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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那年冬天,沈星辰的父亲突发脑溢血,被紧急送往医院。
林晓阳得知消息时正在篮球场训练。他扔下球就往医院跑,一路上心跳如鼓,脑海中全是沈星辰哭泣的样子。
医院走廊上,沈星辰蜷缩在长椅上,脸色苍白得像纸。她母亲在一旁不停地打电话,声音里带着哭腔:手术费要二十万...我们现在真的拿不出这么多...
林晓阳走到沈星辰身边,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会没事的。
沈星辰抬头看他,眼泪终于决堤而出:医生说如果不马上手术,爸爸可能会...会...
别怕,林晓阳紧紧抱住她,一定有办法的。
那天晚上,林晓阳回到家,看到父亲正在数钱——那是店里这个月的货款,厚厚一沓,正好二十万左右。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现。
第二天清晨,沈家接到了医院的电话——有人匿名缴纳了二十万手术费。沈父得以立即进行手术。
而同一时间,林晓阳在家里被父亲用皮带抽得遍体鳞伤。
小兔崽子!那是货款!是要给供应商的!父亲的怒吼声中夹杂着皮带的破空声,你知不知道这会害死我们全家!
林晓阳咬紧牙关不吭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星辰的爸爸得救了,这就够了。
因为偷钱的事,林晓阳被迫辍学,跟着父亲没日没夜地工作还债。他再也没去过学校,也没脸去见沈星辰。
一周后,当林晓阳终于鼓起勇气去医院时,却在病房外听到了沈星辰和她母亲的对话。
那个林家的孩子,他爸昨天来医院大闹,说我们骗他家的钱。沈母的声音充满愤怒,要不是他那么激动,你爸的病情也不会突然恶化。
怎么会...沈星辰的声音颤抖着,晓阳他...不会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星辰。以后离那家人远点。
林晓阳站在门外,如坠冰窟。他想冲进去解释,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钱确实是他偷的,父亲也确实来医院闹过。他最终转身离开,没有进去。
高考那天,林晓阳远远地站在校门口,看着沈星辰走进考场。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像一朵盛开的花。那是他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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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
林氏地产的会议室里,林晓阳正在审阅一份项目企划书。三十岁的他已经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商海沉浮留下的沉稳与锐利。
林总,星辰建筑的代表到了。秘书敲门进来通报。
林晓阳头也不抬:让他们稍等,我马上...
林总真是贵人多忘事,一个清冷的女声从门口传来,我们约的是十点整。
林晓阳猛地抬头,手中的钢笔掉在桌上,墨水溅在雪白的文件上。
站在门口的女人穿着剪裁得体的灰色西装,长发挽成一个干练的发髻。十年光阴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那双曾经盛满笑意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疏离的冷光。
沈...总监。林晓阳站起身,声音有些发紧,好久不见。
沈星辰微微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是啊,好久不见,林晓阳。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流窜过,站在一旁的秘书困惑地看着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
关于城西那个旧城改造项目,沈星辰走进会议室,将文件放在桌上,我们公司有一些修改建议。
林晓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请讲。
当沈星辰低头翻阅文件时,林晓阳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胸口突然一阵刺痛。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那里正对着城市另一端的梧桐巷,他们曾经一起长大的地方。
命运有时就是这样讽刺,让曾经最亲密的人,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会议室里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林晓阳盯着沈星辰无名指上的婚戒,那枚铂金指环在灯光下闪着冷冽的光。十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那些年少时的悸动,可此刻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林总沈星辰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您对我们的提案有什么意见
林晓阳收回目光,强迫自己专注于面前的文件。沈星辰带来的修改方案确实专业——将原本计划拆除的老旧建筑进行改造而非重建,既保留了城市记忆,又节省了成本。
这个方案很有创意,他听见自己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但工期会比原计划延长至少两个月,成本控制方面...
长期收益会更高。沈星辰打断他,翻开另一份文件,这是我们的测算,改造后的文化商业综合体溢价空间比普通商场高出30%。
她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没有涂任何颜色。林晓阳恍惚记得十六岁的沈星辰曾偷偷用零花钱买过一瓶粉色指甲油,涂完之后又怕被父母发现,硬是拉着他去河边帮她刮掉。
林总沈星辰再次唤他,眉头微蹙。
抱歉。林晓阳轻咳一声,我需要和团队讨论一下。
当然。沈星辰合上文件夹,动作干脆利落,不过请尽快,这个项目已经拖延太久了。
她起身时,一缕头发从发髻中逃脱,垂落在颈边。林晓阳几乎要伸手替她拂开,就像他们年少时常做的那样。但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沈星辰与她的同事收拾文件准备离开。
对了,在门口,沈星辰突然转身,听说梧桐巷也在这次的改造范围内
林晓阳点点头:最后一片区域。
沈星辰的眼中闪过一丝他读不懂的情绪:真巧,不是吗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在林晓阳耳中久久回荡。他走到窗前,从这个高度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远处,梧桐巷那片低矮的平房在钢筋铁骨的高楼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像一块顽固的老茧。
手机震动起来,是秘书发来的消息:林总,查到星辰建筑的背景资料了。沈总监是半年前从上海回来的,目前担任设计总监,未婚。
林晓阳盯着未婚两个字,眉头拧紧。那她手上的婚戒是怎么回事而且秘书为什么要特意调查这个
他拨通内线:把星辰建筑近三年的项目清单发给我,特别是他们参与过的旧城改造案例。
挂断电话,林晓阳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铁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枚褪色的梧桐叶书签,叶片已经干枯发黄,叶脉却依然清晰可见。那是高二那年秋天,沈星辰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叶片背面用极细的笔迹写着:愿如梧桐,岁岁相守。
铁盒合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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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林晓阳在一家隐蔽的咖啡馆约见了沈星辰。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细雨中的城市模糊成一片水彩画。
沈星辰迟到了十五分钟。她收起黑伞站在门口张望时,发梢还挂着细小的水珠,黑色高领毛衣衬得她的皮肤越发白皙。没有西装外套,没有发髻,此刻的沈星辰看起来比在会议室里柔和许多。
抱歉,路上堵车。她在林晓阳对面坐下,将一份文件推过来,这是我们修改后的方案。
林晓阳没有立即翻开文件,而是叫来服务员:一杯热美式,不加糖。一杯拿铁,加双份奶和一块方糖。他看向沈星辰,还是老口味吗
沈星辰的手指在杯沿停顿了一下:我现在喝黑咖啡了。
换口味了林晓阳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
人都是会变的。沈星辰直视他的眼睛,就像你,谁能想到当年连作业都抄不好的林晓阳,现在成了地产大亨。
林晓阳苦笑:辍学后只能去工地搬砖,从最底层做起。倒是你,实现了当建筑师的梦想。
勉强糊口而已。沈星辰抿了一口咖啡,言归正传,关于方案...
我同意你们的修改。林晓阳直接说,但我有个条件——这个项目由你亲自负责,全程跟进。
沈星辰挑眉:为什么我们公司有很多优秀的设计师。
因为这是梧桐巷。林晓阳的声音低了下来,那里对我们...对很多老居民都有特殊意义。我希望由了解它的人来设计它的未来。
窗外的雨大了,敲打在玻璃上发出细密的声响。沈星辰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你知道我父亲去世了吗
林晓阳的咖啡杯差点脱手: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五年前。沈星辰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雨幕中,第二次脑溢血,没抢救过来。
星辰,我...
不必道歉。沈星辰打断他,都过去了。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毕竟...她没说完,转而翻开文件,关于项目,我需要实地考察梧桐巷的现状,明天你有空吗
林晓阳机械地点点头,思绪还停留在沈父去世的消息上。那个总是笑眯眯教他们画直线的叔叔,那个会偷偷塞给他们糖果的叔叔,已经不在了。而当年那笔救命钱引发的误会,再也没有机会澄清。
明天上午九点,梧桐巷口见。沈星辰起身告辞,黑伞在雨中撑开,很快消失在街角。
林晓阳在咖啡厅坐了许久,直到咖啡凉透。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老周,帮我查一下星辰建筑的财务状况,越详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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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阳光明媚,仿佛昨日的阴雨从未存在。林晓阳提前半小时到达梧桐巷口,发现沈星辰已经在那里了,正仰头看着巷口那棵老梧桐树。
它比记忆中矮了。沈星辰头也不回地说。
林晓阳走到她身边:是我们长高了。
梧桐树比十年前更加粗壮,树干上他们小时候刻下的歪歪扭扭的林&沈已经随着树皮的增长变得模糊不清。树下的水泥地裂缝中钻出了顽强的小草,那个用粉笔画的跳房子格子早已消失无踪。
他们并肩走进巷子,脚步声在安静的早晨格外清晰。大多数居民已经搬走,只剩下几户老人还在坚守。斑驳的墙面上用红漆画着大大的拆字,像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这里要改成什么沈星辰突然在一栋二层小楼前停下。
林晓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认出了那是沈家旧居。阳台上曾经摆满沈父精心照料的花草,如今只剩下几个空荡荡的破花盆。
规划中是文创空间。林晓阳说,但具体设计由你决定。
沈星辰轻轻推开锈蚀的铁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屋内积了厚厚的灰尘,阳光从破损的窗帘缝隙中射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墙角还留着沈星辰小时候量身高的铅笔痕迹,最高的一条标注着16岁,168cm。
你后来长到多高林晓阳脱口而出。
172。沈星辰走向客厅的角落,爸爸在这里倒下的。
林晓阳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站在原地。他记得那天接到电话后狂奔到医院的情景,记得沈星辰蜷缩在长椅上颤抖的背影,记得自己偷拿家里钱时的决绝和挨打时的疼痛。
你知道吗,沈星辰背对着他说,爸爸临终前告诉我,那笔手术费不是匿名捐赠的。
林晓阳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说是一个姓陈的老板付的,他以前的客户。沈星辰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不是你父亲大闹医院时说的那样,是你们家偷的钱。
林晓阳感到一阵眩晕,十年的误会就这样被轻易拆穿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沈星辰逼近一步,为什么任由我误会你这么多年
我试过解释!林晓阳提高声音,但当时你妈妈那么肯定是我爸害你爸病情恶化,而且钱确实是我偷的,我...
所以你宁愿背负这个误会十年沈星辰的声音颤抖起来,看着我恨你十年
林晓阳抓住她的肩膀:我后来去找过你!高考结束后我去你家,你已经搬走了。我去了你报的所有大学,都没有找到你!
沈星辰挣脱他的手:我和妈妈去了上海,投奔舅舅。她深吸一口气,算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早已不是当年的我们了。
她转身走向楼梯:上楼看看结构吧,改造需要了解承重墙的位置。
林晓阳看着她的背影,胸口闷得发疼。是啊,他们早已不是当年的林晓阳和沈星辰了。现在的他们之间横亘着十年的时光,一场死亡,和无数没说出口的话。
二楼沈星辰的旧卧室还贴着褪色的星空壁纸,书桌上刻着她少女时代幼稚的涂鸦。林晓阳注意到窗台上放着一个蒙尘的相框,照片中是十六岁的他们,肩并肩站在梧桐树下,笑容灿烂得刺眼。
这个能给我吗他拿起相框。
沈星辰看了一眼,别过脸去:随便。
林晓阳小心地擦去灰尘,将照片取出放入钱包。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老周发来的调查报告。快速浏览完内容后,林晓阳的脸色变了。
星辰,他犹豫了一下,你们公司...最近资金链是不是有问题
沈星辰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为什么这么问
我查到星辰建筑在过去三个项目中有拖欠分包商款项的情况,还有...林晓阳停顿了一下,账目上有些不太合理的支出。
沈星辰猛地转身,眼中燃起怒火:你调查我公司
只是常规的商业尽调。林晓阳辩解道,但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拙劣。
真是商业大亨的做派啊。沈星辰冷笑,没错,我们是有资金问题。去年接的一个政府项目,甲方换了领导,尾款一直拖着不给。但这不影响我们的专业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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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晓阳上前一步:我可以帮忙。林氏可以提前支付设计费,或者...
不需要你的施舍!沈星辰几乎是喊出来的,十年前你偷钱帮我,结果呢我爸爸死了,我们母女背井离乡!现在你又想重蹈覆辙
那不是我的错!林晓阳也提高了声音,我尽力了!我付出了我能付出的一切代价!
沈星辰的眼中闪着泪光:代价你指的是辍学打工可你成功了不是吗林大老板!而我爸爸永远回不来了!
她冲下楼去,脚步声在空荡的房子里回响。林晓阳追到门口,看见沈星辰站在客厅中央,肩膀剧烈起伏。阳光照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林晓阳脚下。
对不起。林晓阳轻声说,关于你爸爸的事,我真的...很遗憾。
沈星辰没有回头,只是抬手迅速擦了下眼睛:明天我会让助理把最终方案发给你。这个项目...我会亲自跟进的。
她走出门去,阳光吞没了她的身影。林晓阳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张旧照片。照片背面的日期显示那是高考前一个月拍的,他们人生分岔路口的最后定格。
手机再次震动,是秘书发来的消息:林总,刚收到消息,城建局王局长下周要听取梧桐巷项目的汇报,特别点名要见设计总监沈星辰。
林晓阳皱眉回复:为什么
不清楚,但听说王局和星辰建筑的另一个股东关系密切。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林晓阳心中升起。他快步走出沈家旧居,阳光刺得他眯起眼。巷口的梧桐树下,沈星辰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有几片新生的梧桐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年少时未能说出口的告白,又像是十年后依然无法和解的叹息。
雨水顺着星辰建筑公司的玻璃幕墙蜿蜒而下,将窗外的城市灯光扭曲成模糊的色块。沈星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三天了,自从那天在梧桐巷与林晓阳不欢而散后,她的思绪就像这雨水一样纷乱无序。
办公室门被轻轻叩响,助理小李探头进来:沈总监,徐总找您。
沈星辰的背脊瞬间绷直:告诉他我在忙项目方案。
他说有急事。助理压低声音,而且...王局长也来了。
沈星辰的手指无意识地摸上左手无名指的婚戒,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镇定了一些。她整理了一下衣领:请他们进来。
徐天佑——星辰建筑的第二大股东,四十出头,一身定制西装,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下是一张保养得当的脸。他身后跟着城建局的王局长,圆胖的脸上堆满笑容,眼睛却像两条细缝,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星辰啊,打扰你工作了。徐天佑的声音如同他身上的古龙水一样浓烈,王局长特意来看你。
王局长向前一步,肥厚的手掌抓住沈星辰的手:沈总监年轻有为啊!梧桐巷项目可是市里的重点工程,交给你们设计我放心!
沈星辰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迅速抽回手:谢谢王局长信任,我们一定尽力。
听说你和林氏地产的林总认识王局长突然话锋一转,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沈星辰的心跳漏了一拍:我们是高中同学。
只是同学徐天佑插话,意味深长地笑着,我听说你们青梅竹马啊。
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沈星辰感觉两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身上扫视,寻找任何可能的破绽。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现在只是商业合作。
王局长哈哈大笑:好!商业合作好!他拍拍徐天佑的肩膀,老徐啊,你这侄女真是个人才!
侄女沈星辰暗自冷笑。徐天佑是她母亲再婚对象的弟弟,在法律上勉强算个继叔父,哪来的什么侄女关系自从母亲三年前去世后,这个男人就以监护人的名义插手她的事业和生活,直到她戴上这枚假婚戒才稍有收敛。
王局过奖了。徐天佑故作谦虚,星辰,下周的汇报会,王局长特意安排你主讲,这可是个好机会。
沈星辰点头:我会准备好的。
对了,王局长临走前回头,听说梧桐巷有几户钉子户特别是巷口那家五金店
沈星辰的手指僵住了。林家的五金店,那是林晓阳从小长大的地方。
小问题。徐天佑替她回答,拆迁这种事,总是需要些...特殊手段的。
两人离开后,沈星辰瘫坐在椅子上,额头抵着冰凉的桌面。母亲临终前的警告在耳边回响:远离徐家,他们想要的从来不只是公司...
窗外的雨更大了,像是要把整个城市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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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林晓阳站在林家五金店门前,望着锈迹斑斑的卷帘门上大大的拆字。店里亮着灯,父亲佝偻的背影在货架间移动,比记忆中瘦小了许多。
十年前那顿毒打之后,父子俩几乎没再说过话。林晓阳离家打工,从工地小工做到包工头,再到创立自己的建筑公司,每一步都浸透了血汗。而父亲守着这家日渐萧条的五金店,像守着一段拒绝和解的过去。
手机震动起来,是老周的来电。
查清楚了,老周的声音透着疲惫,星辰建筑的财务问题比表面看到的严重。他们去年接的政府项目账目有问题,涉嫌虚报工程量。更麻烦的是,徐天佑和王局长的关系不简单——三年前的一个市政工程招标,徐天佑的前公司中标后转手就卖给了现在的星辰建筑,中间差价近千万。
林晓阳的眉头越皱越紧:沈星辰知道这些吗
不确定。但她是设计总监,财务上的事可能不直接经手。不过...老周停顿了一下,有传言说徐天佑一直想控制公司,沈星辰母亲去世前把股份都留给了女儿,还设了一些限制条款。
雨滴开始落下,打在林晓阳肩头。他抬头看向沈家旧居的方向,一个念头突然闪现:老周,帮我查查沈星辰母亲去世的具体时间。
挂断电话,林晓阳冒雨走向沈家。那把生锈的钥匙还挂在老地方——门框上方的缝隙里。钥匙转动的声音异常刺耳,像是开启了时光的闸门。
屋内比上次来时更加阴冷潮湿。林晓阳径直上楼,来到沈星辰的旧卧室。某种直觉引导他走向书桌,拉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空空如也,但当他敲击抽屉底板时,传来了空洞的回响。
底板被小心地取下来,露出下面一叠发黄的信件。最上面一封的封面上写着:给林晓阳,未寄出。
林晓阳的手微微发抖。他坐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借着手机的光亮读了起来。
晓阳: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妈妈决定带我去上海投奔舅舅,明天就走,甚至不等高考结束。
我知道钱是你偷的。爸爸临终前告诉我真相了。对不起,这些年误会了你。但有些事情比误会更复杂...
徐叔叔(妈妈再婚对象的弟弟)一直想控制爸爸留下的建筑设计事务所。爸爸生病后,他假意帮忙,实际上想吞并公司。妈妈为了保护我,不得不接受他的帮助,代价是答应让我毕业后为他工作。
但我不想被他控制。妈妈终于看透了他的真面目,决定带我离开。我们只能偷偷走,因为徐叔叔在本地势力很大,连教育局和公安局都有他的人。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希望有一天能再见到你,亲口对你说声谢谢和对不起。
愿你一切都好。
星辰
信纸上的字迹有些模糊,像是被泪水浸湿过。林晓阳翻看其他信件,全是写给他但未寄出的,时间跨度从十年前一直到三年前。最后一封信的日期正是沈星辰母亲去世的那段时间。
晓阳:
妈妈走了。最后的时刻她还在后悔,说当初不该阻止我们见面。徐天佑找到了我们,以家人的名义插手一切。他安排我进他的建筑公司,表面上是照顾遗孤,实际上是想完全控制爸爸留下的专利和客户资源。
我戴上了妈妈的婚戒,谎称已经结婚,才让他稍微收敛了一些。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年我们没有分开,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但也许这样更好。你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和生活,而我的世界太复杂、太黑暗,不该把你卷进来。
永远祝你幸福。
星辰
雨声渐大,敲打着脆弱的窗玻璃。林晓阳将信件小心收好,放入内袋。十八岁的沈星辰被迫离开,二十五岁的沈星辰独自面对商业阴谋,而现在的她仍在漩涡中挣扎——这一切,他竟全然不知。
手机再次响起,是秘书的紧急消息:林总,刚收到内部消息,梧桐巷拆迁令提前了!明天就会有拆迁队进场!
林晓阳猛地站起身。林家的五金店,沈家的旧居,那棵他们刻过名字的梧桐树——明天就可能变成一堆瓦砾。而更令他不安的是,徐天佑和王局长对沈星辰的特别关注,绝对不只是为了一个普通的设计项目。
他冲出沈家,雨水打在脸上如同冰冷的鞭子。必须警告沈星辰,必须阻止拆迁,必须...弥补这十年的错过与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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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建筑公司大楼下,林晓阳浑身湿透地站在雨中,拨通了沈星辰的电话。
喂她的声音透着疲惫。
我在你公司楼下。有急事,必须当面谈。
沉默了几秒后:...我下来。
五分钟后,沈星辰撑着一把黑伞出现在大楼门口。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没有白天职场上的凌厉,反而显得格外年轻脆弱。看到淋成落汤鸡的林晓阳,她明显吃了一惊。
你疯了吗这么大的雨!她快步走过来,将伞举过两人头顶。
林晓阳的头发滴着水,却顾不上擦:拆迁队明天就要进梧桐巷了。
沈星辰的脸色瞬间变白:不可能!项目方案还没最终确定,怎么...
是徐天佑和王局长安排的。林晓阳直视她的眼睛,他们想干什么为什么对这个项目这么着急
沈星辰的手微微发抖,伞面倾斜,雨水打在她的肩上:上楼说吧,这里不方便。
星辰建筑的办公区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沈星辰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她递给林晓阳一条毛巾,然后锁上门,拉下百叶窗。
徐天佑是我继叔父,她直接切入主题,声音低沉,表面上他是我公司的股东,实际上一直想完全控制它。我父亲留下的几个建筑专利很值钱,还有老客户资源...
我查到了。林晓阳用毛巾擦着头发,他和王局长的勾当,还有公司财务的问题。星辰,你被利用了。
沈星辰苦笑:我知道。但我别无选择。妈妈去世后,我欠下一大笔医疗费,徐天佑好心垫付,代价是公司股份和我的卖身契。她下意识转动着左手婚戒,这枚戒指是我妈妈的,我戴着它假装已婚,才让徐天佑不敢太过分。
林晓阳的心揪紧了。他从内袋取出那叠信件:我今天在沈家找到了这些。
沈星辰看到信件,如同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她的嘴唇颤抖着,眼中闪过无数情绪:震惊、羞耻、悲伤,最后化为一种深深的疲惫。
你都...读完了
林晓阳点头: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要独自承担这一切
告诉你又能怎样沈星辰突然提高了声音,十年前我们只是高中生,能对抗徐天佑那种人吗即使现在...她的声音哽咽了,林晓阳,你不知道他有多危险。他背后是整个利益集团,从政府部门到黑势力...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办公室的灯闪烁了几下,随即熄灭,整个空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的闪电偶尔照亮两人的脸。
停电了。沈星辰摸索着手机照明,大楼备用电源应该很快...
别管电源了。林晓阳在黑暗中抓住她的手,听着,不管徐天佑有多危险,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我们一起想办法保住梧桐巷,也保住你的公司。
沈星辰的手在他掌心中微微发抖: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要帮我
闪电再次亮起,照亮她泪光闪烁的眼睛。林晓阳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因为十年前我没能保护你,他的声音沙哑,这次我不会再失败了。
雨声如鼓,敲打着整座城市的屋顶。在这黑暗的办公室里,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终于卸下盔甲,直面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真心。沈星辰的泪水无声滑落,而林晓阳轻轻拭去那滴泪水的动作,温柔得如同对待十六岁时那片飘落的梧桐叶。
窗外,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停在雨中,车内的人正通过望远镜观察着星辰建筑大楼的某个亮着手机光的窗口。副驾驶座上的男人拨通了电话:徐总,他们在一起...对,已经超过两小时了...要采取行动吗
电话那头,徐天佑的声音冰冷如刀:继续监视。明天拆迁开始后,一切都会按计划进行。
清晨五点的梧桐巷笼罩在灰蓝色的薄雾中,林晓阳站在巷口,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迅速凝结又消散。他整夜未眠,从沈星辰办公室出来后就直接来到了这里,仿佛某种直觉告诉他危险正在逼近。
手机震动起来,是沈星辰发来的消息:我查了公司内部文件,拆迁令确实被提前了,但奇怪的是只针对巷口的几户,包括你家五金店。徐天佑今天早上有个秘密会议,地点在...
消息还没读完,远处就传来了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两辆黄色挖掘机和三辆面包车转过街角,气势汹汹地向梧桐巷驶来。林晓阳的血液瞬间冻结——拆迁队来了,而且比预想的还要早!
他冲向林家五金店,拳头重重砸在卷帘门上:爸!爸!快起来!拆迁队来了!
卷帘门缓缓升起,露出林父睡眼惺忪的脸。十年岁月在这个曾经强壮的男人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皱纹像刀刻般嵌在额头和眼角,背也有些佝偻了。
大清早的嚷什么...林父的话戛然而止,他也听到了越来越近的引擎声。
他们要强拆!快把重要东西搬出来!林晓阳已经冲进店里,抓起账本和保险箱。
林父却站在原地没动,眼神复杂地看着儿子忙碌的背影:你...回来干什么
林晓阳抱起装满文件的纸箱:先别说这个,他们马上就到!
但已经来不及了。挖掘机的轰鸣声近在咫尺,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面包车停在了五金店门前。十几个穿着统一黑色制服的壮汉跳下车,手里拿着铁锤、撬棍等工具。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光头,脖子上挂着拆迁指挥部的工作证。
林老板,光头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门牙,最后期限到了,今天必须搬。
林父挺直腰板走到门口:拆迁补偿协议还没签,你们这是违法!
光头不屑地摆摆手:协议王局长亲自批的特拆令,这就是法!他朝身后一挥手,弟兄们,干活!
黑衣人们一拥而上,有人开始往五金店里扔东西,有人拿着铁锤准备砸墙。林晓阳挡在父亲面前,一把推开最先冲过来的两个人:谁敢动!
冲突一触即发。四五个壮汉围住林晓阳,拳头如雨点般落下。他虽然奋力抵抗,但寡不敌众,很快就被打倒在地。余光中,他看到父亲被两个人架住,光头正拿着一根钢管走向老人。
不!林晓阳不知哪来的力气,撞开压制他的人,扑向光头。钢管重重砸在他肩膀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死死抱住光头的腰,将对方撞倒在地。
小兔崽子!光头怒吼着,钢管再次举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尖锐的女声划破混乱:住手!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所有人都愣住了。林晓阳抬头,看见沈星辰站在巷口,举着手机录像,另一只手拿着扩音器。晨光中,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头发随意扎成马尾,像个误入战场的天使。
光头啐了一口: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把她手机砸了!
两个黑衣人向沈星辰冲去。令林晓阳震惊的是,沈星辰没有逃跑,反而迎着他们走来。当其中一人伸手要抢她手机时,她灵活地闪身避开,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高高举起。
这是城建局的暂停拆迁通知!王局长亲自签的字!你们再动手就是违法犯罪!
这个举动让拆迁队犹豫了。光头爬起来,狐疑地接过文件查看。趁这个空档,沈星辰快步走到林晓阳身边,蹲下检查他的伤势:你没事吧
林晓阳的肩膀火辣辣地疼,但此刻他满脑子都是疑问:你怎么...那文件是真的
沈星辰压低声音:假的。我连夜仿造的,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光头突然咒骂一声,将文件撕得粉碎:假的!敢耍老子!他狰狞地指着沈星辰,把这女人一起收拾了!
混乱再次爆发。林晓阳挣扎着站起来,将沈星辰护在身后。就在这时,一声闷响传来,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声音。所有人都转头看去——林父不知何时挣脱了控制,正举着一把铁锹站在五金店门口,而他脚边是一个被砸碎的配电箱,火花四溅。
谁敢动我儿子!老人怒吼着,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老子跟你们拼了!
这声怒吼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更多梧桐巷的老居民拿着各种武器走了出来——菜刀、擀面杖、扫把...他们沉默地站在林家父子身后,形成一道人墙。
光头脸色变了,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然后恶狠狠地指着林晓阳:小子,这事没完!随着他的信号,拆迁队迅速撤退,挖掘机和面包车轰鸣着离开。
短暂的胜利喜悦很快被打破。林父突然摇晃了一下,铁锹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爸!林晓阳冲过去,刚好接住老人倒下的身体。这时他才看到父亲后脑勺的血——不知什么时候,老人被重击过头部,鲜血已经浸透了衣领。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林晓阳的声音撕裂了清晨的空气。
沈星辰已经拨通了120,同时从包里掏出车钥匙:我的车就在巷口,我们直接送医院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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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医院急诊室的红灯刺眼地亮着。林晓阳坐在走廊长椅上,双手沾满父亲的血,白衬衫上满是污渍和破口。肩膀的疼痛早已麻木,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撞碎肋骨逃出来。
沈星辰端着一杯热水走过来,轻轻放在他手中:医生说了,只是外伤,没有伤到颅骨,应该很快会醒。
林晓阳盯着杯中晃动的水面,突然将杯子捏碎。热水和玻璃碎片四溅,鲜血从他掌心渗出,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都是我的错...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如果不是我当年偷钱,如果不是我和父亲闹翻,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徐天佑的计划...
林晓阳!沈星辰抓住他流血的手,看着我!这不是你的错!
林晓阳抬起头,眼中的泪水在灯光下闪烁。沈星辰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脆弱、破碎、满是自责。那个总是阳光开朗、无所不能的林晓阳,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
护士闻声赶来,为林晓阳清理伤口。沈星辰站在一旁,看着他木然地接受处理,心中的某道防线彻底崩塌了。她缓缓摘下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放入口袋。
这不是真的婚戒。她突然说,是我妈妈的遗物。我戴着它...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林晓阳的眼神终于有了焦点:你...没结婚
沈星辰摇头:连男朋友都没有。这些年,我全部精力都用在工作和对付徐天佑上了。
护士包扎完毕离开后,沈星辰在林晓阳身边坐下,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握住他的手:十年前,妈妈带我离开,是因为徐天佑威胁要控制我。他说我父亲欠他的,我必须用一辈子来还。
林晓阳的手指轻轻收紧:你父亲怎么会欠他的
谎言罢了。沈星辰苦笑,爸爸的公司原本就有些名气,徐天佑看中了那些专利和客户资源。爸爸生病后,他假意帮忙,实际上在合同里做了手脚。妈妈发现时为时已晚,只能带我逃走。
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林晓阳凝视着沈星辰疲惫的侧脸,突然意识到这十年来她承受的痛苦不比他少半分。
在上海的日子并不好过。沈星辰继续道,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妈妈身体一直不好,医药费压得我们喘不过气。三年前她去世前,徐天佑不知怎么找到了我们,假惺惺地帮忙料理后事,然后...提出了条件。
什么条件
他帮我还清债务,给我工作,代价是我必须回他的公司,并且...嫁给他侄子。沈星辰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我戴上妈妈的婚戒,谎称已经订婚,才暂时摆脱了这个噩梦。但我知道他从未放弃这个打算。
林晓阳的胸腔里燃起一团怒火:这个畜生!
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收集证据,想把他和王局长的勾当曝光。沈星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但他们在本地势力太大,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直到这次梧桐巷项目。
林晓阳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梧桐巷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他们这么着急拆那几户
沈星辰压低声音:我昨晚黑进了徐天佑的邮箱。他和王局长的通信中提到梧桐巷地下可能埋藏着战时遗留的文物,价值连城。他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手。
林晓阳猛地坐直:所以特拆令只针对巷口的几户...因为那里正是埋藏点!
就在这时,急诊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病人醒了,但需要休息。家属可以进去看一眼,但别太久。
林晓阳几乎是冲进病房。病床上的父亲看起来苍老而脆弱,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但眼睛是清明的。看到儿子,老人嘴唇颤抖了几下,最终只说出一句:...你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包含了十年的隔阂与未说出口的牵挂。林晓阳的眼泪终于落下,他握住父亲的手,额头抵在床沿,肩膀剧烈抖动。沈星辰悄悄退出病房,给他们留下独处的空间。
走廊窗外,天色已经大亮。沈星辰靠在墙边,从口袋掏出那枚婚戒,在阳光下细细端详。母亲的遗物保护了她这么久,但也许...是时候摘下这个伪装了。
病房门轻轻打开,林晓阳走出来,眼睛红肿但神情平静了许多。他看向沈星辰手中的戒指,突然从自己钱包里取出那张他们在梧桐树下的旧照片。
还记得这个吗他轻声问。
沈星辰接过照片,指尖轻轻抚过两人年轻的笑脸:高考前一个月拍的。那天你刚赢了篮球赛,我...我偷偷在照片背面写了字。
林晓阳翻过照片,指着那行已经褪色的小字:愿如梧桐,岁岁相守。可我们连一年都没守住。
沈星辰的眼泪落在照片上:那时太年轻,以为离别只是暂时的...
现在呢林晓阳直视她的眼睛,现在你还这么认为吗
沈星辰没有回答,但她的手指悄悄勾住了林晓阳的,就像他们小时候走过黑暗小巷时总会做的那样。走廊尽头,晨光透过窗户洒落,将两人的影子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而在城市另一端的高层办公室里,徐天佑正对着电话怒吼:废物!连个老头和两个小崽子都搞不定!他挂断电话,转向站在窗前的王局长,计划有变,但结果不会变。梧桐巷地下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到手。
王局长肥胖的脸上浮现出贪婪的笑容:那个沈星辰...确实像你说的那么漂亮
徐天佑冷笑:等事情办完,她随你处置。但现在,她还有用。
医院走廊的灯光在深夜显得格外刺眼。林晓阳坐在父亲病房外的长椅上,指尖不停敲击着膝盖。已经过去三天了,父亲的伤势恢复得不错,但医生坚持要做更多检查——说是脑震荡后遗症需要全面评估,这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老周的来电。
查到了,老周的声音压得很低,梧桐巷在抗战时期是日占区的一个重要物资转运点。地下有个秘密金库,据说是当时汉奸商人徐世昌——也就是徐天佑祖父——用来藏匿私吞的文物和黄金的。
林晓阳的背脊绷直:所以徐天佑急着拆那几户...
因为入口就在林家五金店下面!老周接上他的话,根据我找到的旧地图,当年徐世昌被抓前封死了入口,后来城市建设把地面标志物都改变了,只有你们这些老住户的房子位置没变过。
林晓阳的思绪飞速转动。难怪徐天佑对梧桐巷项目如此执着,难怪拆迁令只针对巷口几户...这一切都是为了找回他祖父藏匿的赃物!
还有更劲爆的,老周继续道,我黑进了城建局内网,发现王局长今天下午签发了对沈星辰的传唤令,理由是调查暴力拆迁事件。
林晓阳的手指攥紧了手机:什么时候
明天上午九点,城建局七楼会议室。老周停顿了一下,兄弟,这明显是个圈套。我查到王局长和徐天佑今晚在帝豪酒店有个饭局。
林晓阳看了眼病房门,父亲应该已经睡了。他起身快步走向电梯:帮我盯着医院,有任何关于我父亲的情况立刻通知我。
你去哪
帝豪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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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豪酒店的VIP包厢门外,林晓阳伪装成服务生,耳朵紧贴着门缝。里面的谈话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明天就让她签字...不识相的话...这是王局长油腻的声音。
放心...她母亲的教训...不敢反抗...徐天佑的冷笑让林晓阳的血液几乎凝固。
一个服务生推着餐车走近,林晓阳迅速低头离开。他躲进洗手间,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盯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她母亲的教训——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回荡。沈星辰的母亲不是病逝的吗难道...
手机震动,是老周发来的消息:刚收到消息,你父亲的血液检测报告有问题。医生发现了一种罕见的神经毒素痕迹,症状与脑震荡相似但更危险。不是意外,是谋杀未遂!
林晓阳的拳头砸在镜子上,裂纹如蜘蛛网般扩散。徐天佑不仅想强拆,还想灭口!而现在,沈星辰正走向同样的陷阱。
他冲出酒店,雨水立刻浸透了衣服。上车后,他拨通了沈星辰的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晓阳沈星辰的声音带着睡意。
明天不要去城建局!那是陷阱!林晓阳几乎是在吼,徐天佑和王局长计划逼你签字放弃公司控制权!而且我父亲不是被误伤的,他是被下毒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知道。
你知道林晓阳震惊地踩下刹车,车子在雨中猛地一顿。
我刚刚收到匿名邮件,沈星辰的声音异常冷静,里面有母亲去世前的医疗记录...她体内也有同样的毒素。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规律的弧线,林晓阳感到一阵眩晕:所以徐天佑...杀了你母亲
很可能。沈星辰深吸一口气,邮件里还有一份文件扫描件,是母亲偷偷记录的——徐天佑曾威胁说如果她不配合转让父亲专利,就会让我出意外。
林晓阳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那你更不能去明天那个传唤了!
我必须去。沈星辰的声音突然坚定起来,邮件里还有个附件——梧桐巷地下金库的老地图。如果我能在传唤时套出王局长的话,拿到他们贪腐的直接证据...
太危险了!林晓阳的指节因紧握方向盘而发白,徐天佑已经对你母亲和你父亲下手了,他不会对你手软的!
所以我需要你帮忙。沈星辰轻声说,明天九点,我需要你在城建局楼下准备好车和录音设备。如果我半小时内没出来,你就...
我就冲进去。林晓阳打断她,不,我明天一早就去接你,我们一起去。
不行!沈星辰突然提高了声音,如果他们看到你和我一起,会起疑的。而且...你父亲需要有人守着,谁知道徐天佑还会做什么
林晓阳无言以对。她说的有道理,但让沈星辰独自踏入虎穴的想法让他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
相信我,沈星辰的声音柔和下来,这次我有准备。明天见。
电话挂断了,林晓阳在雨中呆坐良久,直到后面的车辆鸣笛催促。他缓缓开动车子,思绪却飘回了十年前——那时的他无力保护沈星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这一次,历史绝不能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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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八点半,城建局大楼在阴云下显得格外压抑。林晓阳坐在对面的咖啡馆里,通过望远镜观察着大楼入口。耳机里传来老周的声音:设备测试,能听清吗
很清楚。林晓阳调整着藏在西装纽扣里的微型摄像头,沈星辰那边呢
她刚出发,身上带着三个隐藏录音设备,信号都很稳定。老周顿了顿,兄弟,我还是觉得这计划太冒险了。
林晓阳没有回答。他的视线锁定在城建局七楼的某个窗口,那里应该就是会议室。桌上摊开着一张泛黄的老地图——那是昨晚沈星辰发给他的梧桐巷地下金库平面图。根据标注,入口确实在林家五金店地下,而一条秘密通道竟然一直通到...城建局大楼地下室。
这个发现让林晓阳浑身发冷。如果地图是真的,那么王局长对梧桐巷的执着就有了解释——他可能早就知道这个秘密通道,甚至一直在利用它进行不法勾当!
目标出现。老周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沈星辰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套装走进城建局大楼,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表情冷静而专业。只有林晓阳能看出她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条和比平时快的步伐。
信号正常,老周报告,所有录音设备都在工作。
林晓阳紧盯着大楼入口,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耳机里突然传来模糊的对话声。
...沈总监很准时啊。王局长油腻的声音。
您亲自传唤,我怎敢迟到沈星辰的回应滴水不漏。
接着是椅子挪动的声音,门关上的声音。然后王局长的声音突然变了调:闲话少说。今天叫你来,是要你签这份股权转让协议。
我不明白。沈星辰的声音依然平静,我的股份是母亲留给我的,为什么要转让
因为你不想步你母亲后尘吧王局长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那场病,可是很痛苦的...
林晓阳的血液瞬间沸腾。这个畜生竟然直接承认了!
您在威胁我沈星辰的声音微微发抖。
不不不,这是...友好建议。王局长的语调假惺惺的,签了字,你还能当设计总监,年薪不变。不签嘛...一阵纸张翻动声,这份安全验收报告显示你负责的南城项目有严重质量问题,足以让你坐牢了。
那是诬陷!沈星辰终于提高了声音,我从未签署过那份报告!
现在上面有你的签名了。王局长得意地说,徐总模仿得很像,对吧
林晓阳猛地站起来,差点打翻咖啡杯。这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他们不仅威胁沈星辰,还伪造文件栽赃她!
冷静!老周在耳机里喊,再等等,我们需要更多证据!
林晓阳强迫自己坐回去,手指已经掐进了掌心。耳机里,沈星辰似乎在深呼吸。
我需要考虑。她最终说道。
没有考虑时间。王局长的声音冷下来,现在就签,否则我马上叫警察进来。想想看,你母亲死得多惨啊,神经毒素一点点侵蚀她的呼吸系统...
一声闷响,像是沈星辰站了起来:你...你们谋杀了我母亲!
证据呢王局长有恃无恐,医疗记录写得很清楚,自然病死。就像你如果不签字,也会是自然猝死一样。
林晓阳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冲出咖啡馆,穿过马路直奔城建局大楼。老周在耳机里大喊:再等两分钟!我们需要他提到梧桐巷地下金库的证据!
但林晓阳已经按下了电梯按钮。就在这时,耳机里传来王局长的声音:...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梧桐巷那块地因为那里地下有我...我们的东西!徐家老鬼藏的宝贝,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证据到手!林晓阳正要冲进电梯,手机突然响了——是医院的号码。
林先生,您父亲突然病情恶化,正在抢救!护士急促的声音传来,医生怀疑是再次中毒!
林晓阳僵在原地,一边是生死未卜的父亲,一边是身陷险境的沈星辰。十年前的无助感再次袭来,但这次,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老周,他对着耳机说,你去医院守着我父亲,通知警方可能有投毒。我去救沈星辰。
警方你确定王局长在局里可是有人...
不是本地警方。林晓阳已经跑向楼梯间,我给省纪委的朋友发了所有录音和资料,他们应该快到了。
七楼走廊空无一人,会议室门口站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卫。林晓阳整了整西装,大步走过去。
抱歉,先生,这里正在...
省纪委调查组。林晓阳亮出手机上一张模糊的证件照片——那是他昨晚临时伪造的,请立即开门。
警卫犹豫了一下,林晓阳已经推开了门。会议室里的场景让他血液凝固——沈星辰被两个大汉按在椅子上,脸上有清晰的巴掌印,嘴角渗血。王局长正拿着笔强迫她签文件。
住手!林晓阳的怒吼让所有人都转过头。
王局长先是惊讶,随即冷笑:又来一个送死的。抓住他!
两个警卫扑向林晓阳,但他早有准备,一个侧身躲过,同时按下手机上的某个按钮。整栋大楼的火灾警报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淹没了所有声音。
混乱中,沈星辰挣脱束缚,抓起桌上的热水壶砸向王局长。胖子惨叫一声,文件散落一地。林晓阳趁机冲过去拉住沈星辰的手:走!
他们冲向紧急楼梯,身后是王局长歇斯底里的吼叫: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跑了!
七层楼梯仿佛没有尽头。跑到三楼时,沈星辰突然拽住林晓阳:等等!地下金库的通道入口就在这层!老地图上标的!
林晓阳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的意图——如果能在通道里找到徐家藏匿的文物,那就是最直接的证据!他们改变方向,冲向三楼走廊尽头的清洁间。
这里!沈星辰指着一块看似普通的墙壁,地图上显示这里有个暗门!
林晓阳摸索着墙面,果然发现一块略微松动的瓷砖。用力按下后,墙壁竟然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通道!
他们刚闪身进入,就听到追兵的脚步声逼近。暗门在身后无声关闭,将两人吞入彻底的黑暗中。
手机灯光。林晓阳低声说,同时打开手机手电筒。狭窄的通道向前延伸,墙壁上满是霉斑和蛛网,显然多年无人使用。
沈星辰的脸在冷光下显得格外苍白,但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这条通道应该直通梧桐巷地下金库。如果能找到徐世昌藏匿的文物...
就能钉死王局长和徐天佑。林晓阳接上她的话,同时脱下外套披在她颤抖的肩上,你还好吗
沈星辰摸了摸红肿的脸颊:比妈妈幸运多了。她突然抓住林晓阳的手,你父亲...
老周去医院了。林晓阳没有多说,但紧握的手传达着无声的担忧,我们得快走,他们很快会发现这个通道。
两人在狭窄的通道中弯腰前行,手机灯光只能照亮前方几米。空气潮湿沉闷,带着岁月积累的腐朽气息。不知走了多久,通道开始向下倾斜,墙壁也逐渐变成了未经修饰的土石结构。
应该快到梧桐巷下方了。林晓阳停下脚步,查看手机上保存的地图照片,按照这个距离...
一声闷响从身后传来,接着是模糊的人声和脚步声。追兵找到入口了!
快!林晓阳拉起沈星辰向前跑去。通道尽头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面挂着老式的大锁。
让开!沈星辰从发髻中取出一根发卡,三两下就撬开了锁——这个技能还是林晓阳小时候教她的。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个约二十平米的地下室。手电筒光照过去,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角落里整齐码放着数十个木箱,有几个已经打开,露出里面的青铜器、瓷器和卷轴。
这些是...沈星辰的声音颤抖,全都是文物!徐世昌当年私吞的国宝!
林晓阳迅速拍了几张照片:足够定他们的罪了。但现在我们得...
话音未落,通道里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和骂声。追兵近了!
沈星辰环顾四周,突然指向地下室另一侧:那里还有一扇门!
果然,几乎被箱子挡住的位置有一扇小铁门。两人合力移开箱子,发现门上挂着同样的老式锁。沈星辰再次施展绝技,锁应声而开。
门后是一条向上的狭窄楼梯。林晓阳查看地图:这应该通到林家五金店地下室!我们走!
他们刚爬上楼梯,就听到追兵进入金库的惊呼声。楼梯顶端是一块活动木板,推开后,两人跌进了林家五金店的地下储藏室——这里堆满了各种五金零件和工具,灰尘厚得像是几十年没人下来过。
林晓阳轻轻合上活动木板,示意沈星辰保持安静。地面上方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拆迁队的人已经在店里了!
省纪委的人马上到,林晓阳贴着沈星辰的耳朵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我们只需要躲一会儿...
沈星辰点点头,在黑暗中紧紧握住他的手。两人的心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清晰可闻,混合着地面上方模糊的威胁声和远处渐渐接近的警笛声。
十年的分离,数日的重逢,生死的考验——在这一刻,所有的时光和情感都凝结在这个黑暗而安全的空间里,如同梧桐巷地底那些被岁月尘封却未曾消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