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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北疆烽烟至,南国纸债深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如砂纸般刮擦着林锐的脸。现代东北边境的雷达站外,他握紧手中的突击步枪,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红外夜视仪中,几团黑影正鬼鬼祟祟地靠近,边境线的宁静被打破,一场反渗透任务即将展开。

    各小组注意,目标进入射程。

    林锐低声下达指令,声音沉稳而冷峻。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准备随时发动攻击。就在这时,天空突然闪过一道诡异的蓝光,能量异常点毫无征兆地出现。强烈的吸力将林锐和队友们瞬间卷入其中,世界在眼前扭曲、变形。

    当林锐再次睁开眼,刺骨的寒意依旧,但周围的景象却完全变了样。他躺在一片陌生的雪原上,耳边传来金铁交鸣的声响和喊杀声。远处,明军的

    日月旗

    在风中猎猎作响,一群身着皮甲的女真战士正与明军激战。林锐摸了摸身上,发现自己的现代装备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明代的军卒服饰,身旁还躺着一名重伤的锦衣卫信使。

    救……

    救我……

    信使抓住林锐的手腕,气若游丝,将这密函……

    送往京师……

    设立奴儿干都司的敕令……

    不能落入敌手……

    话音未落,信使便没了气息。林锐握紧密函,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活下去并寻找归途是他唯一的目标,而这份密函或许是他的筹码。

    他迅速观察战场局势,凭借现代特种兵的战术知识,制定出作战计划。林锐捡起地上的长刀,身形矫健地冲入战场。他的刀法刚猛,每一次挥砍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尽显力量型打斗的特点。女真战士的攻击在他眼中仿佛慢动作,他轻松侧身避开,长刀反手一挥,锋利的刀刃划过对方咽喉。鲜血飞溅,温热的液体溅在林锐脸上,触感真实而又残酷。

    战斗结束后,林锐带着密函来到明军营地。他的身手和密函很快引起了将领的注意。凭借出色的表现,林锐被授予锦衣卫小旗之职,并被派往商业重镇苏州卫所,表面任务是监察市舶、搜集商情,实则暗含监视江南动向的秘密使命。

    抵达苏州时,林锐被眼前的繁华景象震撼。大运河上,商船往来如织,船帆遮天蔽日;岸边的码头,搬运工们吆喝着装卸货物,号子声此起彼伏;街道两旁,店铺林立,绸缎庄、茶行、酒楼鳞次栉比。空气中弥漫着茶香、酒香和各种香料的气息,热闹非凡。

    在卫所百户的引荐下,林锐初步接触苏州商界。他听闻牙行在贸易中有着巨大影响力,同时也听到了不少关于牙行的负面传闻。就在这时,他偶遇一脸愁容的福建纸商施守训,正与同乡商人刘光前诉说着自己的遭遇。

    那翁滨二实在欺人太甚!

    施守训满脸悲愤,我运了五百担宣纸来苏州,说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今货都卖完了,却拖欠我八百两银的货款!

    林锐心中一动,现代人对商业欺诈的敏感让他决定留意此事。他利用锦衣卫身份,暗中观察翁滨二的店铺。只见店铺门庭若市,往来商贾络绎不绝,生意兴隆得很,这与施守训描述的拖欠行为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日,林锐目睹施守训在翁滨二店外苦等无果,情绪激动下与翁发生争执。你这奸商,为何拖欠货款!

    施守训大声斥责,满脸通红。翁滨二却冷笑一声,带着几个伙计围了上来,哪里来的泼皮,敢在我店门口撒野!来人,给我轰出去!

    伙计们蜂拥而上,林锐刚想上前帮忙,却被卫所同僚王三拉住。柳兄弟,别多管闲事。

    王三压低声音,牙行自有规矩,官府不易插手,强龙不压地头蛇,那翁滨二背后说不定有人撑腰。

    林锐心中愤懑,却也不得不暂时忍耐。这时,刘光前出面调停,众人来到茶楼商议。在众人的压力下,翁滨二极不情愿地立下八百两银的借据给施守训,并承诺次年偿还。施守训无奈,只能暂时离开苏州。

    林锐看着借据,心中对其效力充满疑虑。他深知,在这个司法体系不完善、官场腐败的时代,要真正解决问题并非易事。但他骨子里的正义感和现代的效率观,让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揭开牙行黑幕,维护商业秩序。

    在苏州卫所,林锐也逐渐熟悉了锦衣卫基层的运作和人际关系。上司的威严、同僚间的勾心斗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的潜规则,都让他感受到明代官场的复杂。然而,远处传来的郑和筹备第二次下西洋的消息,以及户部尚书夏原吉对苏州税收政策的调整,又让这座城市充满了变数。

    第二章:旧债未偿新纸至,雏商再陷罗网中

    永乐五年的苏州城,运河上商船如织,桅杆林立。两岸商铺鳞次栉比,丝绸庄、茶行、纸铺招牌随风招展,喧闹声、叫卖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繁华的商业景象。郑和第二次下西洋船队即将出发的消息,更是让这座江南重镇的商业活动愈发活跃,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财富的气息。

    施守训的商船缓缓停靠在码头,船上满载着从福建运来的优质纸张。看着堆积如山的货物,施守训心中既期待又忐忑。去年被翁滨二拖欠八百两货款的事,始终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但翁滨二此次热情的书信邀约,承诺现银现货代售新纸,又让他燃起了希望。

    翁滨二的宅邸位于苏州城繁华地段,雕梁画栋,飞檐斗拱,门前石狮威风凛凛,彰显着豪门气派。施守训带着伙计将纸张运到翁家仓库后,翁滨二早已备下丰盛的宴席,在装饰华丽的客厅里热情款待。红木餐桌上摆满了苏式名菜,松鼠鳜鱼色泽红亮,蟹粉狮子头香气四溢,黄酒的醇香在空气中飘散。

    施老弟,这次定不会让你失望!

    翁滨二举杯,笑容满面,如今郑和下西洋,海外对我大明纸张需求旺盛,这批货定能卖个好价钱!

    施守训犹豫片刻,还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翁兄,去年那八百两……哎呀,施老弟莫急!

    翁滨二连忙打断,等这批新纸卖了,旧债新账一并结清!

    此时,柳长青身着锦衣卫飞鱼服,穿梭在苏州城的街巷中。作为锦衣卫南镇抚司苏州卫所小旗,他本是来调查可能的走私线索,却因翁滨二而起了疑心。凭借特种兵的侦察技巧,他暗中观察着翁滨二的一举一动。

    翁滨二的

    高效

    销售让柳长青越发觉得蹊跷。不出半月,翁滨二竟真的将新纸款付清。施守训拿到钱时,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但柳长青却察觉到,翁滨二的库房里货物进出频繁,却始终不见有新的进项。

    深夜,柳长青如鬼魅般潜入翁滨二的一处秘密仓库。月光透过窗棂洒下,仓库内人影攒动,搬运工们正将施守训的纸张装上马车。柳长青屏住呼吸,躲在暗处,只听一个伙计低声道:这批纸贱卖出去,够还城东王家的债了吧哪够!

    另一个伙计叹气道,老爷这窟窿越捅越大,只能拆东墙补西墙。

    柳长青心中一惊,原来翁滨二正是利用

    以后客货盖前客帐

    的手段,将施守训的新纸低价抛售,用所得现银填补更早之前的亏空。这分明是庞氏骗局的雏形!但在明代,商业监管松散,交易多凭人情和口头约定,想要取证谈何容易。

    施守训在苏州苦等半年,旧债却依旧没有着落。一日,柳长青跟踪施守训,发现他与刘光前一同进了翁滨二的宅邸。柳长青翻墙入院,躲在窗下偷听。屋内,施守训满脸怒容,翁滨二!你若再不还我八百两,休怪我不客气!

    刘光前在一旁煽风点火,施兄,与其这般干耗,不如让翁兄将云英姑娘纳给你做妾,抵债了事!

    翁滨二假意推辞:施老弟,小女尚幼,这……哼!

    施守训一拍桌子,十五岁在这世道已能嫁人!若你不答应,我便去衙门告你欺诈!

    翁滨二眼中闪过一丝算计,随即又换上一副为难的表情,施老弟容我与拙荆商议。

    柳长青再也忍不住,推门而入,亮出锦衣卫腰牌,施守训!以人抵债,有违律法,且有悖人伦!我已掌握翁滨二欺诈的线索,你莫要一错再错!

    施守训却冷笑一声,柳小旗,你年纪轻轻,哪里懂得商贾艰难!得罪了牙行,我日后还如何在生意场上立足

    说罢,拂袖而去。

    翁云英的闺房内,绣着并蒂莲的屏风后,传来压抑的啜泣声。翁滨二夫妻二人轮番劝说,云英,你可知缇萦救父的故事如今你若嫁给施守训,既能替父还债,又能享尽富贵。施家在福建也是富商,你过去便是主母,日后生下儿子,还能分家立业……

    翁云英泪流满面,父亲,女儿不想嫁!那施守训年逾六十,女儿……住口!

    翁滨二脸色一沉,孝道何在为父含辛茹苦将你养大,如今不过让你做些牺牲,你竟如此不孝!

    翁母也在一旁抹着眼泪,云英,听你父亲的话,这都是为你好。

    柳长青在墙外听得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明代律法虽有对逼婚的限制,但在实际执行中,涉及

    自愿

    婚约和债务纠纷时,往往难以界定。更何况,翁家在苏州人脉广泛,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小旗,能做的实在有限。

    最终,翁云英在绝望中屈服。婚期定在三日后,翁家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景象,与翁云英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柳长青站在街角,看着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地穿过街巷,心中暗暗发誓,定要将翁滨二的恶行公之于众,哪怕要与整个苏州的牙行势力为敌……

    第三章:残烛配娇蕊,锦衣埋心刺

    永乐五年深秋,翁府朱漆大门半掩,铜环上缠绕的红绸在寒风中无力飘荡。柳长青握着锦衣卫腰牌的手掌沁出汗来,飞鱼服下的脊背绷得笔直。雕花门楣上残留的金箔在暮色里泛着冷光,这与他记忆中扬州瘦马交易的暗巷如出一辙,却因冠冕堂皇的婚书更显刺目。

    一拜天地

    ——

    赞礼官尖细的嗓音刺破压抑的空气。柳长青立在东廊下,看着施守训枯瘦的手攥着红绸,将面色惨白的翁云英从绣榻前缓缓牵起。六十岁的富商蟒纹补服上金线盘绕,十五岁少女的蹙金绣嫁衣却像捆仙索,层层叠叠的霞帔压得她脖颈微弯,倒像是被金丝雀笼囚住的幼雀。

    檀香混着陈年黄酒的气息扑面而来,柳长青喉头发紧。当新人转身对拜时,他分明看见施守训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扭曲的满足,而翁云英垂落的珍珠面帘后,两行清泪正顺着下颌坠入嫁衣的牡丹纹中。二拜高堂!

    翁滨二抚着新染的墨须端坐在太师椅上,眼角的笑纹里藏着算计,与夫人身上崭新的织金襦裙相得益彰。

    这场本该热闹的婚礼,因新娘身份和微妙的债务纠葛,宾客寥寥。柳长青数着檐角铜铃的晃动声,看着施守训颤巍巍将合卺酒递到翁云英唇边。瓷杯相碰的脆响惊飞了梁上栖雀,也震得他心口生疼

    ——

    这分明是用八百两银子买断的青春,却要披上三书六礼的外衣。

    婚后的日子如同一幅褪色的绢画。柳长青常以巡查税课司为由,策马经过施家别院。雕花木窗内,翁云英总倚着湘妃竹榻,手中团扇的流苏早已缠结,却仍保持着待字闺中时的坐姿。施守训偶尔会捧着西洋进贡的琉璃瓶前来讨好,琥珀色的酒液映着两人相差四十余岁的面容,恍若隔世。

    更深露重的夜晚,柳长青在卫所暗房里展开密报。烛光摇曳中,翁滨二勾结漕帮短斤少两的记录、伪造牙帖欺行霸市的证据铺满案头。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他想起白日里撞见翁滨二坐着青呢小轿出入梁王府,金丝绣的轿帘随风扬起,露出他志得意满的笑容

    ——

    这人竟靠着女儿换来的人脉,将生意做到了宁王的商队。

    四年光阴如白驹过隙。永乐九年暮春,福建急报传来,施守训在归乡途中突发恶疾,殁于船上。柳长青接到消息时,正将一枚刻着翁滨二私印的假账册收入铁匣。他立即策马奔向施家别院,却见白幡已挂上门楣,灵堂内翁云英身披麻衣,守着空荡荡的棺椁,发间银簪映着摇曳的长明灯,恍若月下寒梅。

    按《大明会典》,妾室需守期服之丧。

    柳长青将律例抄本摊在施家老管家面前,粗粝的手指重重划过泛黄纸页,这一年内,任何人不得议亲改嫁。

    老管家愁眉苦脸地擦拭眼泪,柳小旗有所不知,我家主母早逝,几个少爷为争家产闹得不可开交,哪里顾得上……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柳长青警觉转身,正见翁滨二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护院闯入院门。我女儿青春正好,岂能守一辈子活寡!

    翁滨二晃着手中的地契,绸缎马褂上的云纹随着他的动作起伏,梁老爷愿出三千两聘礼,这可是施家十倍的价钱!

    柳长青腰间绣春刀出鞘三寸,寒光映得翁滨二面色微变。翁老爷怕是忘了大明律

    他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运河冰面,期服内改嫁,杖一百;若有威逼,罪加三等!

    护院们蠢蠢欲动,柳长青突然侧身,绣春刀精准地削断廊下悬挂的白灯笼穗子。灯笼坠地的闷响惊得众人一滞,他趁机旋身踢翻供桌上的香炉,香灰飞扬间,一把扣住翁滨二的手腕。

    放开我爹!

    尖锐的女声从内室传来。翁云英不知何时已冲至堂前,麻衣下摆沾着烛泪,却将翁滨二挡在身后。柳长青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少女倔强的眼神,突然想起初见时她在屏风后压抑的啜泣。翁滨二趁机挣脱,冷哼一声:柳小旗不过是个小小百户,也想管我翁家的家事

    夜风卷起满地纸钱,柳长青望着翁家马车远去的背影,将攥皱的律例塞回怀中。远处秦淮河上画舫笙歌依旧,而他腰间的绣春刀,在月光下泛着孤独的冷光。

    第四章:孝期未满重披嫁,钦郎怒鸣不平衙

    永乐九年腊月,苏州城的寒风裹着细雪,将施家别院的白灯笼吹得东倒西歪。柳长青立在街角,看着翁滨二家的朱漆大门里抬出一顶青布小轿,轿帘缝隙中隐约露出一抹艳红嫁衣

    ——

    那本该是翁云英的囚笼。他腰间的绣春刀随着呼吸微微震颤,却只能看着轿子消失在朱雀巷口,耳畔回响着昨夜线人传来的消息:梁恩赐的三百两聘礼,此刻正躺在翁滨二的檀木钱箱里。

    三日后,施守训的独子施钦押运着十船闽纸抵达苏州。这位继承家业的年轻商人身着素白孝服,腰间缠着的麻带在江风中猎猎作响。他站在船头,望着岸上鳞次栉比的商铺,想起父亲生前在此处的种种遭遇,眼底腾起熊熊怒火。当得知翁云英已被再嫁的消息时,施钦猛地一拳砸在船舷上,指节瞬间渗出鲜血。

    去翁府!

    施钦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朝着翁家走去。他身后,二十余名福建商帮的汉子自发跟上,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敲出愤怒的节奏。翁府门前,施钦高声求见:翁伯父,晚辈施钦特来拜祭家父灵位,望能见庶母一面!

    门内却传来管家不耐烦的声音:我家老爷不见客!

    施钦怒极,抬脚便要踹门。两名护院立刻横刀拦住去路:大胆!也不看看这是谁家地盘!让开!

    施钦身形魁梧,猛地一推,两名护院踉跄后退。翁滨二闻讯而出,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冰冷如霜:施家小子,我女儿既已改嫁,与你施家再无瓜葛!

    翁滨二!

    施钦怒目圆睁,我父与你有旧,你却在孝期未满时将庶母再嫁,如此忘恩负义,天理难容!

    话音未落,福建商帮众人已是群情激愤,好个翁滨二,简直丧尽天良!这等恶行,必须告官!

    人群的骚动惊动了附近的百姓,很快,翁府门前便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柳长青混在人群中,目光如炬地观察着局势。他深知,仅凭道德谴责无法撼动翁滨二,唯有通过法律途径,才能为施钦和翁云英讨回公道。于是,他暗中示意施钦的贴身随从,将施钦引到一旁。

    施公子,

    柳长青压低声音,按大明律,孝期改嫁乃是重罪。但苏州府怕是早已被翁滨二买通,你需将状纸递到巡按御史蔡大人手中,他有风闻奏事之权,或能主持公道。

    施钦闻言,眼中燃起希望:多谢柳小旗指点!只是这状纸……我已让讼师拟好草稿,你只需签字画押即可。

    柳长青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卷文书。

    然而,翁滨二也并非省油的灯。得知施钦要告官,他立刻动用多年来积攒的人脉。苏州府衙内,师爷将翁滨二的

    分上

    递给知府大人,笑道:大人,这梁恩赐可是南京城里有名的富商,与宁王殿下也有些交情,这案子……

    知府大人捻着胡须,沉吟片刻:知道了,按规矩办吧。

    当施钦将状纸递到巡按御史蔡大人手中时,柳长青也将自己暗中收集的翁滨二商业欺诈、偷税漏税的证据一并呈上。蔡御史翻阅案卷,神色凝重:柳小旗,这些证据虽能证明翁滨二有罪,但与本案核心的婚嫁之事关联不大,本官恐难以此定案。况且,这苏州府上下……

    蔡御史欲言又止,柳长青心中一沉,明白这场官司远比想象中艰难。

    公堂之上,施钦与翁滨二各执一词。翁滨二狡辩道:小女改嫁,乃其自愿,与旁人无关。施守训已死,我翁家与施家再无瓜葛!

    施钦气得浑身发抖:孝期未满,强行改嫁,这是违背天理人伦!

    蔡御史拍案而起:肃静!来人,传翁云英上堂!

    然而,翁云英却始终未出现。原来,翁滨二早已将女儿藏在梁恩赐的别院,还买通了证人,让他们在堂上作伪证。柳长青看着这一切,心中怒火中烧。他握紧腰间的绣春刀,恨不得当场揭穿这些人的丑恶嘴脸,但理智告诉他,在这错综复杂的人情网和利益链面前,冲动只会坏事。

    退堂后,施钦失魂落魄地走出衙门。福建商帮众人围上来,纷纷安慰:施公子,莫灰心,咱们再想办法!

    柳长青走到施钦身边,沉声道:施公子,此案已非单纯的民事纠纷,而是一场与整个苏州权贵阶层的较量。我们需另寻他法,搜集更多铁证,让翁滨二无可辩驳!

    夜色渐深,柳长青站在卫所的屋顶上,望着苏州城的万家灯火。寒风呼啸而过,吹动他的飞鱼服猎猎作响。他知道,这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作为一个来自现代的特种兵,绝不会轻易认输。他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都要为翁云英讨回公道,揭开苏州商业黑幕,让正义得以伸张。

    第五章:讼累两年财帛动,公门何处有清明

    永乐八年深冬的苏州府衙,铜制火盆里的炭块噼啪爆裂,却驱不散大堂上凝结的寒意。柳长青立在廊下,看着施钦跪在青砖上,衣摆已被积雪浸湿。翁滨二倚着红木太师椅,金丝眼镜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师爷捧着一叠文书,正摇头晃脑念着:苏州府判

    ——

    翁氏女改嫁,系双方自愿,并无威逼,着即……

    大人!

    施钦猛地抬头,额角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孝期未满改嫁,按律当杖一百!

    话音未落,翁滨二的护院已在堂外重重跺脚,靴底积雪簌簌掉落。主审官咳嗽一声,将朱笔悬在判词上,最终却画了个歪扭的圈:此案尚需斟酌,发回重审。

    这场官司如同陷入泥沼的牛车,在苏州府、按察司之间反复打转。每一次复审,施钦都要变卖几船闽纸。状师费、衙役跑腿钱、证人食宿开销,像吸血蚂蟥般啃噬着他的家底。柳长青在卫所清点密报时,常能看见施钦蜷缩在账房里,就着油灯核计银两,指间的算盘珠子拨得飞快,却总也赶不上支出的速度。

    翁滨二也并不好过。当铺的当票塞满檀木匣,祖传的翡翠扳指、官窑瓷瓶,都成了打点关系的筹码。他的绸缎庄门可罗雀,债主们堵在门口叫骂时,柳长青正躲在对面茶楼二楼,看着翁滨二像只斗败的公鸡,缩着脖子钻进马车。那马车驶过青石板路,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正巧泼在

    童叟无欺

    的招牌上。

    一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柳长青在施家别院后的竹林里截住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闪电劈开夜幕的刹那,他看清其中一人怀中藏着伪造的

    翁云英自愿改嫁书。绣春刀出鞘的寒光映着雨珠,柳长青大喝一声:拿下!

    三人抡起棍棒扑来,他侧身避开横扫,膝盖重重顶在一人小腹,借着对方前冲的力道,反手将其掼在竹桩上。竹枝断裂的脆响混着闷哼,剩下两人肝胆俱裂,转身便跑,却被早埋伏好的锦衣卫小校擒住。

    翁滨二这老狗!

    施钦握着伪造文书的手不住颤抖,烛火在他憔悴的脸上投下狰狞阴影,竟想栽赃我苛待庶母!

    柳长青擦拭着刀上血渍,竹梢上的雨水滴在刀背,腾起袅袅白雾:再这么耗下去,你我都要被拖垮。必须往京师递状!

    永乐十年春,柳长青蹲在北镇抚司的暗房里,用朱砂在密报上圈画重点。蜡油滴在案牍,凝成暗红色的泪。他特意提及翁滨二偷税漏税致使商税流失,又将

    孝期改嫁

    与《大明会典》礼制反复对照,末了写道:江南牙行乱象,若不整治,恐伤朝廷根本。

    密报层层传递,最终落在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案头。

    纪纲把玩着鎏金错银的茶盏,听着下属转述案情,忽然冷笑:苏州府那帮蛀虫,也该敲打敲打了。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玄铁剑,剑穗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晃,让那柳长青继续查,有什么动静,直接报我。

    与此同时,施钦带着满身风尘抵达京师。刑部衙门的铜钉大门在他面前缓缓开启,吕震翻阅状纸时,窗外的梧桐叶扑簌簌落在案头。孝期改嫁、商业欺诈……

    吕震的手指敲打着桌案,可苏州府的呈文却说并无不妥。

    话音未落,一名锦衣卫千户踏入堂中,将纪纲的密函轻轻放在状纸之上。吕震的瞳孔微微收缩,窗外骤起狂风,卷着落叶拍在窗棂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这场持续两年的官司,终于从苏州的深巷,卷入了京师的风云之中。柳长青站在卫所的瞭望塔上,望着北方天际翻滚的乌云。

    第六章:刑部公断明律法,贪心终得贫贱报

    永乐十年孟夏,苏州府的蝉鸣尚未聒噪,刑部尚书吕震案头的《大明律》却被翻得簌簌作响。檀木笔筒里的狼毫饱蘸朱墨,在施钦诉状末尾画下朱砂押,窗外槐树的影子正透过糊着明黄绢纸的窗棂,在翁滨二以女抵偿债务的字迹上投下斑驳碎影。

    传苏州卫所柳长青。吕震的声音混着青铜香炉里的沉水香,在雕梁画栋的刑部大堂里激起细微回声。柳长青跨进门槛时,靴底叩击汉白玉地砖的声响格外清亮

    ——

    他刻意放缓了脚步,目光扫过堂前明刑弼教的匾额,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苏州府衙外,亲眼看见翁滨二如何捏着女儿云英的手腕往梁恩赐的花轿里塞。

    那是暮春的雨巷,青石板泛着冷光。翁滨二的绸衣沾着泥点,手指掐进云英腕子上的朱砂痣:施家那病鬼早断了气,你当自己还是诰命夫人柳长青藏在茶寮二楼,袖中

    Recorder(现代录音器)正簌簌转动,楼下传来云英压抑的啜泣,混着梁恩赐随从腰间金镶玉牌撞击的脆响

    ——

    那是南京守备太监的亲信,腰牌上的蟒纹刺得他眼眶发烫。

    此刻站在刑部大堂,柳长青从袖中取出用油纸包裹的证据。最上面是施家账房先生的手书,记录着施守训为翁云英购置的和田玉簪、织金翟衣,共计五十八件,折价五十五两七钱三分。纸页间还夹着片干枯的茉莉花瓣,是云英偷偷塞给他的

    ——

    她说这是施家后院的花,比翁家老宅的开得都盛。

    启禀尚书大人,柳长青单膝触地,声音如北疆冰河般冷硬,翁滨二在苏州牙行经营期间,曾伪造三十余张茶引,私贩官茶八千斤。其偷税记录已移送都察院,他顿了顿,余光瞥见左侧廊下闪过的飞鱼服绣纹,那是纪纲的亲卫,而其强嫁女儿之时,施守训灵柩停厝正堂未满二十七日,香炉里的香灰尚温。

    吕震的指尖在《大明律户律婚姻》卷页上划过,停在居丧嫁娶条:若居父母及夫丧而身自嫁娶者,杖一百。他抬眼望向阶下的翁滨二,那商人正缩在枣木围栏后,靛青缎面马褂皱得像团隔夜冷饭,鬓角新添的白发在烛火下泛着灰气。

    翁滨二,吕震掷下诉状,竹简撞击桌案的脆响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飞远,你说施守训生前同意以女抵债,可有婚书为证

    翁滨二喉结滚动,偷瞄向堂外。昨日夜里,苏州府同知派人捎话,说南京那位(暗指纪纲)不希望案子闹得太响。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刚要开口,却见柳长青往前半步,腰间绣春刀的吞口在晨光中闪过寒芒。

    婚书在此。柳长青从怀中取出泛黄的宣纸,展开时故意抖得哗哗响,但律法有云,诸卖良为奴婢者,杖一百,流三千里。翁滨二以八百两白银将女儿作价,与卖身为奴何异他忽然提高声音,惊得阶下衙役手中水火棍差点落地,且施守训病逝当日,翁云英已着孝服举哀,翁滨二却在三日后收下梁恩赐的聘礼,此等行径,与掘坟盗骨何异!

    翁滨二扑通跪下,前额磕在砖缝里:大人明鉴!那施家欠我商银,本利相加足有一千二百两

    ——

    住口!吕震拍响惊堂木,施守训临终前已着人变卖田产偿债,你却扣下契书,谎称债额不清,分明是借机逼娶!他转头看向陪审的刑部侍郎,按《大明律》费用受寄财产条,当追还所吞本息,然念及契约已成,财礼可不予追究。但居丧改嫁一事......

    堂外忽然传来喧哗。柳长青侧目望去,只见施钦扶着拐杖站在月洞门外,面容比三个月前更瘦,青衫洗得发白,腰间系着的孝带却干净笔挺。他身后跟着施家旧仆,手中托着朱漆盘,里面摆着翁云英的翟冠霞帔,金线绣的牡丹已有些褪色,却仍能看出当年施家娶亲时的排场。

    申时三刻,刑部后衙的笞场。翁滨二被按在枣木长凳上,屁股上的绸缎裤子已被褪去,露出松垮的皮肉。执刑的皂隶握紧水火棍,棍身上的朱红漆纹在暮色中像道凝血。

    柳长青站在廊下,看着施钦从衙役手中接过五十两补偿银

    ——

    那是用红绳捆着的碎银,在暮色中泛着冷光。施钦的手指在发抖,不知是因为胜诉的激动,还是想起这三年来为打官司典卖的田宅、耗尽的心血。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第一声天干物燥未落,水火棍已重重落下。

    一!

    翁滨二的惨叫刺破暮春的风,柳长青却想起今早看见的邸报:朱棣皇帝正筹备下西洋的船队,苏州府要征调三千名水手。而翁滨二的牙行,曾克扣过这些水手的安家银。

    十!

    棍声与哭号交织,施钦忽然踉跄着扶住廊柱,孝带从腰间滑落,露出里面缠着的布条

    ——

    那是施守训的绝笔,写着欠债当还四个字,墨迹被泪水晕开,像团化不开的墨云。

    三十!

    最后一棍落下时,翁滨二已昏死过去,屁股上的血珠溅在青砖缝里,像撒了把碎珊瑚。柳长青摸了摸袖中的

    Recorder,里面还存着云英的哭声。今早刑部判决后,她被梁恩赐的人带走了,临走前塞给他个纸团,上面用指甲划着望湖楼三个字

    ——

    那是苏州最有名的销金窟,柳长青知道,那里的姑娘们脚踝上都系着银铃铛,走路时叮当作响,像极了北疆战场上踩响地雷前的预兆。

    施钦拾起孝带,对着刑部大堂方向深深一揖,转身时拐杖撞在石阶上,发出空洞的响。他的背影越来越小,融进暮春的烟霭里,像片被风吹散的纸灰。柳长青摸出腰间的绣春刀,刀柄上的缠绳已被手心的汗浸透,他忽然想起姚广孝在《道余录》里写的因果循环,可眼前这算什么因果翁滨二得到了杖刑,却留下云英在泥沼里浮沉;施钦赢了官司,却输尽了家财。

    夜风裹着槐花的甜腥气扑来,柳长青解下腰间的锦衣卫腰牌,铜制的麒麟纹在月光下泛着冷意。他想起纪纲今早的密信,说此案可结,勿再深究。深究他低头看着翁滨二被拖走的血迹,忽然笑了

    ——

    这大明的律法,就像这笞场的青砖,看着方方正正,底下却不知道渗了多少脓血。

    他从袖中取出空白奏疏,狼毫饱蘸松烟墨,在抬头写下整顿牙行疏五个字。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远处望湖楼的灯火亮了,隐隐传来银铃铛的声响,混着秦淮小曲的靡靡之音。柳长青忽然握紧笔杆,墨点溅在贪墨二字上,晕开团黑影,像极了翁滨二账本上那些永远算不清的烂账。

    夜更深了,刑部的灯笼次第亮起,将明刑弼教的匾额照得忽明忽暗。柳长青折好奏疏,收入袖中,绣春刀在腰间轻晃,惊飞了檐角一只宿鸟。他抬头望向夜空,星子稀疏,像极了北疆的戈壁

    ——

    那里虽然苦寒,却比这江南的官场干净得多。

    他低声对自己说,靴底碾碎一片槐花,在青砖上留下道淡淡的灰痕。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第二声小心火烛里,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刑部的月洞门外,只余下满地狼藉的月光,和翁滨二破碎的绸缎马褂,在夜风里轻轻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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