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清晨五点半，食荤者的后厨灯已经亮起。苏明玉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才将钥匙插入锁孔。
我还以为明总要放我鸽子呢。石天东的声音从厨房深处传来，伴随着清脆的切菜声。
明玉走进厨房，看见他站在料理台前。我向来言出必行。她脱下西装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
石天东递给她一条围裙：那就从最基础的开始。今天学切土豆丝。
明玉接过刀，皱眉看着案板上的土豆发愁：这跟我工作有什么关系都是把大问题分解成小问题吗
石天东轻笑出声：明总，在厨房里，你得用感觉。他站到她身后，双手轻轻覆在她拿刀的手上，放松，感受刀的重量。
明玉身体一僵，他身上的檀香混着淡淡葱姜味萦绕在鼻尖。我自己能行。她硬邦邦地说。
当然，苏明玉什么都能自己搞定。石天东退后一步，语气里带着善意的调侃，不过偶尔接受帮助不是软弱。
明玉尝试着下刀，土豆却滚到了一边。该死！她低声咒骂。
看，就像你对待生活一样太用力了。石天东捡起土豆，在她面前示范，温柔一点，顺着它的纹理来。
明玉盯着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地移动，土豆很快变成均匀的薄片。你为什么会当厨师她突然问。
石天东动作不停：因为我爸说做饭是女人的事。他抬头冲她眨眨眼，看来我们都有要证明的事情。
明玉嘴角微微上扬，这是她多年来第一次因为回忆母亲而不感到痛苦。
一个月后的周六，明玉正在公寓里整理苏大强的病历，门铃突然响起。
谁她通过猫眼看到石天东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两个购物袋。
送外卖的。他晃了晃袋子，想着你可能又忘了吃饭。
明玉开门让他进来：我不需要——
被照顾，是的，我知道。石天东熟门熟路地走向厨房，今天教你做清蒸鱼，对大脑好。
明玉跟进去，看见父亲正坐在餐桌前发呆。爸，这是石天东，我...朋友。
苏大强茫然地抬头：明成回来了
我是明玉，爸。她压下心中的酸涩，转向石天东，他最近总这样。
石天东放下袋子，蹲到老人面前：叔叔，我是小石。今天咱们吃鱼好不好
苏大强突然眼睛一亮：明玉小时候最爱吃鱼头...可她妈总留给明成。
明玉手中的病历夹啪嗒掉在地上。父亲竟然记得这种细节
厨房里，石天东指挥她处理鲈鱼。把内脏取出来，小心别弄破苦胆。
明玉皱着鼻子伸手：真恶心。
明总怕了石天东揶揄道，比董事会还可怕
闭嘴。明玉瞪他，却忍不住笑了。就在这时，烟雾报警器突然刺耳地响起。
爸！明玉冲进客厅，发现苏大强正茫然站在冒烟的微波炉前。
2
石天东一个箭步上前拔掉电源：他放了金属碗
明玉打开微波炉，里面一团焦黑。我的合同！她惊呼，下周要用的并购文件！
苏大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缩在角落：我以为...那是剩饭...
你差点把房子烧了！明玉声音颤抖，这些文件我熬了三个通宵！
石天东轻轻按住她肩膀：他病了，明玉。这不是他的错。
明玉甩开他的手：都是我的错行了吧工作、房子、现在还要当保姆！她冲进卧室，重重摔上门。
门外，她听见石天东温和的声音：叔叔，咱们出去吃小笼包好不好让明玉休息一会儿。
以及父亲孩子般的回应：明玉小时候...最喜欢小笼包了...
明玉把脸埋进枕头，泪水无声滑落。
周日早晨，明玉在厨房尝试复制石天东教的蒸鱼，门铃又响了。
忘了带钥匙她开门，却看到苏明成西装革履地站在外面。
妹妹，好久不见。他径自走进来，打量着公寓，不错嘛，比我家还大。
明玉交叉双臂：有事
苏明成坐到沙发上：听说爸病了我来看看。他顿了顿，顺便...我那公司最近周转有点问题...
明玉冷笑：所以抵押我房子的钱败光了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明成皱眉，等政府那个项目款下来，连本带利还你。
滚出去。明玉指向门口。
苏明成脸色沉下来：苏明玉，别以为现在有钱了就了不起。要不是妈当年——
要不是妈偏心，现在落魄的就是我了对吗明玉声音提高，从小到大，我的奖学金要给你们的零花钱，我的保送名额要让给你的关系户！
那都过去了！苏明成站起来，现在爸病了，医药费总不能都我出吧
明玉气得发抖：你出过一分钱吗护工、药费、检查，全是我在承担！
因为你有钱啊！苏明成理直气壮，再说了，爸最疼的可是我，你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插入。石天东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早餐袋。抱歉，门没关。他走到明玉身边，轻轻碰了碰她紧绷的手臂。
苏明成挑眉：这位是
石天东，明玉的朋友。他伸出手，语气礼貌却不容拒绝，关于医药费，我们可以一起商量个方案。
明玉惊讶地看着他，石天东微微摇头示意她冷静。
方案就是她掏钱。苏明成嗤笑。
3
石天东不急不缓：法律上，子女有平等赡养义务。如果走诉讼程序，法院会根据各自经济能力判决份额。
苏明成脸色变了：你威胁我
只是提供信息。石天东微笑，不过我想，苏先生更愿意私下解决，毕竟...政府项目最怕负面新闻不是吗
一阵沉默后，苏明成抓起外套：行，苏明玉，你有帮手了。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爸醒的时候告诉他...我来看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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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关上后，明玉长舒一口气：你怎么知道项目的事
石天东耸耸肩：猜的。这类打扮的人最近都在谈那个项目。他打开餐盒，吃点东西吧，虾饺，你爸说你小时候最爱吃。
明玉看着晶莹剔透的饺子，突然哽咽：为什么...为什么他都记得却从不说
石天东轻声道：也许说了，只是没人听。
两个月后，苏大强的病情急转直下。明玉坐在病床边，看着父亲昏睡的面容。
明...玉苏大强突然睁开眼睛，目光异常清明。
爸，我在这儿。她握住父亲枯瘦的手。
你六岁那年...发高烧。苏大强声音虚弱，你妈不让请医生...说女孩子扛扛就过去了...
明玉屏住呼吸，这是父亲第一次提起往事。
我...我偷偷给你买了药。苏大强眼中含泪，藏在厕所水箱里...每晚等你妈睡了才拿给你...
明玉的泪水夺眶而出：我记得...那药特别苦。
你从小...就比他们坚强。苏大强颤抖着抚摸她脸颊，爸爸对不起你...没能保护你...
别说了，爸。明玉摇头，都过去了。
不...要说...苏大强喘息着，你妈她...其实...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石天东带着餐盒走进来：叔叔，今天有您最爱的——他停住脚步，我是不是打扰了
苏大强却笑了：小石...来。他费力地将两人的手叠在一起，明玉...脾气倔...你多包容...
明玉脸红到耳根：爸！
石天东认真点头：我会的，叔叔。
苏大强满足地闭上眼睛，监护仪上的曲线逐渐平稳。护士进来检查后，示意他们出去。
走廊上，明玉靠在墙上，双腿发软。石天东轻轻揽住她肩膀：要不要去天台透口气
天台的风吹干了她的泪水。石天东从保温杯倒出热茶给她：你爸今天看起来好多了。
回光返照罢了。明玉苦笑，医生说他时间不多了。
石天东沉默片刻：至少...你们和解了。
明玉望向远方：你知道吗我恨了他们三十年。现在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放下这恨了。
不需要放下。石天东转身面对她，只需要...在旁边给爱留一点位置。
明玉抬头看他，发现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温暖的琥珀色。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胸口蔓延，像是冰雪初融。
4
苏大强去世的那天晚上，明玉没有哭。她冷静地处理完所有后事，直到深夜才来到已经打烊的东厨。
石天东什么都没问，只是热了一壶黄酒，做了几样小菜。他们坐在餐馆后门的小院里，头顶是满天星光。
敬你爸。石天东举杯。
明玉一饮而尽，酒精灼烧着喉咙：他说...我妈有秘密。
石天东又给她斟满：想知道吗
不重要了。明玉摇头，人都走了...恨也好，秘密也好，都带走了。
石天东突然起身：等我一下。
他回到厨房，几分钟后端出一碟金黄的油炸小点心：试试。
明玉咬了一口，瞬间呆住：这是...小时候巷口卖的糖油饼
按你爸说的做法复刻的。石天东微笑，他说你小时候每天上学都眼巴巴看着，但零花钱只够给明成买。
明玉又尝了一口，童年的味道在舌尖绽放，那些被忽视的渴望突然变得如此清晰。石天东，她轻声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星光下，他的轮廓格外柔和：因为我喜欢看你吃我做的菜时，眉头舒展的样子。
明玉心跳漏了一拍：就这样
还有，他靠近一步，你学切土豆丝时不服输的表情，照顾你爸时隐藏的温柔，跟苏明成吵架时炸毛的样子...
明玉打断他：你是在嘲笑我吗
我是在告诉你，石天东捧起她的脸，苏明玉值得被好好爱着，不是因为她多强大，而是因为她就是她。
婚后第三个月的某个清晨，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东厨二楼的卧室。石天东轻手轻脚地起身，却被一只纤细的手拽住了衣角。
才五点四十。苏明玉的声音带着睡意，眼睛都没睁开，你的闹钟还没响。
石天东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吻：今天要试新菜单，得提前准备。
明玉这才松开手，揉了揉眼睛：等我十分钟，我帮你切配菜。
苏总监今天不是要开季度会议石天东系着围裙，嘴角含笑。
推迟到下午了。明玉坐起身，抓过床头的发绳随意扎起头发，我想尝尝你说的那个松露蒸蛋。
厨房里，咖啡机发出嗡嗡的声响。石天东将冒着热气的杯子推给明玉：加了一点点肉桂，你最近喜欢的。
明玉抿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比公司楼下那家好喝多了。她走到料理台前，拿起菜刀熟练地开始切香菇，昨天明成打电话来了。
石天东正在打蛋的手顿了顿：哦
他说...明玉的刀工丝毫不乱，想来店里打工。
你怎么说
我说让他今天上午十点过来面试。明玉抬头，对上石天东惊讶的眼神，怎么我不能雇我哥吗
石天东笑着摇头：我只是没想到苏总监这么公私分明。
少来。明玉用刀尖指着他，你心里明明在说苏明玉终于学会原谅了。
我可没这么说。石天东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眼里却满是欣慰，不过...你确定准备好了
明玉放下刀，叹了口气：他上周去给爸扫墓了，第一次没带女朋友，就一个人...在墓前待了两个小时。
石天东走到她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所以你心软了。
我只是...明玉靠在他怀里，突然想起爸最后说的话。他说我们兄妹三个，其实最像他的是明成——都渴望被认可，却总是用错方式。
石天东的下巴抵在她发顶：那明哲大哥呢
视频里还是那副精英做派。明玉轻笑，不过现在每次通话结束前都会说照顾好自己，进步很大了。
上午十点整，苏明成穿着一件熨得笔挺的白衬衫出现在东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夹。
准时吧他有些紧张地理了理领口，我专门查了餐饮业面试注意事项。
明玉从账本中抬起头，打量着他：简历
明成赶紧递上文件夹：我做了三版，这是最适合餐厅工作的那版。
明玉翻开一看，挑眉：擅长人际交往，有丰富的团队协作经验你管以前那些酒肉朋友叫团队协作
5
明玉...石天东在吧台后轻声提醒。
好吧。明玉合上简历，说说为什么想来这里工作
明成搓了搓手：实话实说，我那个小公司倒闭了...但这不是主要原因。他深吸一口气，爸走后，我经常想起他最后那段日子...想起你是怎么照顾他的。
明玉的表情微微松动。
我知道我欠你太多，不只是钱。明成的眼眶发红，我就想...能不能有个机会，重新做你哥哥。不是那个只会索取的王八蛋哥哥。
餐厅里一时安静得能听见厨房的滴水声。明玉低头翻着简历，良久才开口：餐饮业很辛苦的，早上五点就要来准备食材。
明成眼睛一亮：我能起早！
要先从打杂做起，洗菜、刷盘子、打扫卫生。
没问题！
试用期三个月，工资按市场价80%。
应该的！
明玉终于抬头直视他：最重要的是——不准对老板娘有意见。
明成先是一愣，随即笑开了花：遵命，老板！他转向石天东，妹夫，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石天东笑着扔给他一条围裙：先来认识一下厨房布局吧。
看着两人走进后厨的背影，明玉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手机震动起来，是苏明哲发来的视频请求。
明玉，我找到一些老照片。屏幕里的明哲戴着眼镜，手里举着几张泛黄的照片，你看，这是你五岁生日，其实爸偷偷给你买了蛋糕...
明玉凑近屏幕，看见照片里小小的自己站在蛋糕前，父亲的手搭在她肩上，笑容腼腆而温暖。
我扫描了电子版，发你邮箱了。明哲推了推眼镜，对了，明成去你那儿了
嗯，正在厨房学切菜呢。明玉把镜头转向厨房方向。
明哲笑了：真难想象...不过挺好的。下个月我回国，能尝尝天东的手艺吗
随时欢迎。明玉轻声说，大哥...谢谢你找这些照片。
一个月后的周末，明玉和石天东坐在空置的二楼仓库里，周围散落着设计图纸和色卡样本。
改成包间绝对能提高客单价。明玉指着图纸，这边打通做落地窗，苏州河景尽收眼底。
石天东皱眉：但厨房在楼下，上菜会成问题。
那就装个小型升降机。明玉在纸上写着预算，三个月就能回本。
石天东突然按住她的手：明玉，我们开的是家常菜馆，不是米其林餐厅。
但潜力不能浪费啊。明玉不服气，你知道这地段——
我知道你很擅长发现商机。石天东温和地打断她，但咱们当初说好的，这家店不只是生意，更是...我们的家。
明玉怔住了，商业化的说辞卡在喉咙里。她环顾这个堆满杂物的空间，突然想象出孩子们在这里玩耍的画面。
那...你觉得该怎么用这空间她声音软了下来。
石天东眼睛一亮：我想过做成私房菜形式，每天只接待两三桌，你来设计菜单和酒水搭配，我来烹饪。他握住明玉的手，就像...为我们朋友准备家宴一样。
明玉眼前浮现出明哲、明成、公司同事围坐在温馨包间里的场景，不禁微笑：这主意...不错。不过得加个好酒柜。
当然，交给你负责。石天东亲了亲她手指，苏总监的品味我信得过。
楼下传来明成的声音：妹夫！你来看看这个红烧肉收汁够不够
石天东起身：马上来！他回头冲明玉眨眨眼，要一起来指导工作吗，老板娘
明玉笑着跟上：得看着点，别让我哥又把糖当盐放。
6
二楼的改造完工那天，正巧是苏大强的百日祭。明玉在新建的包间里摆上了父亲的照片，周围点缀着他生前喜欢的白兰花。
明成端着一盘松鼠桂鱼上楼：按爸教的做法做的，尝尝像不像
明哲带着一瓶茅台从美国回来：爸六十岁生日那年就想开这瓶，结果妈不让。
石天东最后端上一砂锅热气腾腾的腌笃鲜：叔叔说过，这是明玉学会的第一道菜。
明玉眼眶发热，举起酒杯：敬爸。
敬爸。两个哥哥齐声应和。
酒过三巡，明成突然说：其实爸临走前一天，跟我说了些话。
明玉放下筷子：关于妈的
明成点头：他说妈当年那么偏心，是因为...外婆生她时难产去世，外公一直怪她克母。所以她看到明玉出生时...
产生了心理阴影。明哲接话，我在心理学书上读到过这种代际创伤。
明玉沉默许久，轻声道：所以我不是不被爱，只是...被恐惧了
石天东在桌下握住她的手。
爸说他最后悔的，是没早点告诉你这些。明成抹了把眼睛，他说你比我们俩加起来都像他——表面要强，心里比谁都软。
明哲突然笑起来：记得明玉七岁那年，把早餐钱省下来给爸买手套吗
他冬天骑车手都冻裂了...明玉回忆着，也跟着笑了。
结果被妈发现，罚你不准吃晚饭。明成接茬，爸半夜偷偷塞给你两个肉包子！
三人笑作一团，那些曾经苦涩的记忆，在时光的酿造下竟也变得甘甜起来。
第十章
打烊后的星光
夜深了，送走两位哥哥，明玉帮着石天东收拾残局。二楼窗外的苏州河波光粼粼，倒映着两岸灯火。
累吗石天东递给她一杯蜂蜜水。
明玉摇头，靠在窗边：今天...挺好的。她抿了一口水，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三兄妹能这样坐在一起吃饭。
石天东站到她身边，一起望着夜景：记得我们的小确幸约定吗每天分享一件开心的事。
嗯。明玉想了想，今天看到明成在厨房认真记笔记的样子，算一件。
我的嘛...石天东笑道，是看你吃到第一口松鼠桂鱼时那个表情。
明玉轻轻撞了下他肩膀：幼稚。
他们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明玉突然开口：天东，我们要个孩子吧。
石天东手中的抹布掉在了地上：你...确定
嗯。明玉转身面对他，我想试试...做个不一样的母亲。把爸没能给我们的，给我们的小孩。
石天东紧紧抱住她，声音哽咽：他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她。明玉纠正道，最好是个女孩，聪明倔强那种。
像妈妈一样。石天东亲吻她的发丝。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楼下的东厨招牌在夜色中散发着温暖的光，就像那个曾经浑身是刺的女孩，终于学会用柔软的一面拥抱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