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第一章
彩虹之家
清晨五点三十分，闹钟还没响，何能就睁开了眼睛。三十五岁的她早已习惯了比闹钟早醒的生活节奏。她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隔壁房间还在熟睡的两个孩子。
何能站在狭小浴室的镜子前，望着自己略显疲惫的脸庞。眼角的细纹比去年又多了几条，但她依然坚持每天化个淡妆。单亲妈妈也要活得精致，这是她对自己的要求。她快速梳好齐肩的短发，涂上豆沙色的口红，整个人顿时精神了不少。
妈，早餐好了吗十四岁的赵浩揉着眼睛走进厨房，他继承了父亲的身高基因，才上初二就已经一米七五，校服裤子总是短一截。
马上就好，你先去叫妹妹起床。何能麻利地翻动着平底锅里的煎蛋，香气弥漫在不到十平米的厨房里。这套两室一厅的老房子是丈夫留下的唯一财产，每月还要还三千多的房贷。
十二岁的赵琳打着哈欠坐到餐桌前时，何能已经把早餐摆好了：三碗白粥，一盘煎蛋，一碟咸菜和几个昨天超市打折买的豆沙包。
妈，我们班下周要交课外活动费，两百块。赵浩一边往嘴里塞包子一边说。
还有我的绘画材料费，一百五。赵琳小声补充，眼睛盯着碗里的粥不敢抬头。
何能的手指在桌下悄悄攥紧了睡衣下摆。昨天刚交完这个月的水电费，银行卡里只剩八百多块，离发工资还有十天。
没问题，妈妈晚上转给你们。她笑着说，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犹豫，快吃吧，别迟到了。
送走两个孩子后，何能回到卧室换衣服。衣柜里大多是三年前买的衣服，有几件甚至更久。她选了件藏青色的西装外套和黑色铅笔裤——这是她最体面的工作服，在保险公司做业务员时穿的。
手机突然响起，是房东张阿姨：小何啊，下个月开始房租要涨两百，现在物价都涨了...
张阿姨，我这都租了五年了...何能握紧手机。
我也没办法啊，现在这地段随便租都比我给你的价高五百...
挂掉电话，何能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扔在床上。她环顾这个拥挤但整洁的家，每个角落都凝聚着她的心血。丈夫去世三年了，她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从没向任何人诉过苦。
何能，你可以的。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然后拎起公文包出了门。
保险公司的晨会上，主管正在通报上个月的业绩。何能排在倒数第三，这个月再没有起色就要被警告了。
何姐，我客户王总那边有个大单子，但他非要见经理才肯签...新来的实习生小林凑过来求助。
何能拍拍她的肩：我陪你去，王总我认识。她心里清楚，这个单子成了能拿不少提成。
中午，何能没去员工食堂，而是坐在公司后楼梯啃着从家里带的馒头夹咸菜。手机震动起来，是女儿班主任的微信：赵琳妈妈，赵琳今天美术课的作品被选送参加区里比赛了，需要交五十元参赛费...
何能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几秒，回复道：谢谢老师，我晚上转账给您。
她打开手机银行，余额显示823.56元。房租涨两百，两个孩子学校费用三百五，还有日常开销...何能闭上眼睛，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下午陪小林见完客户，何能直接去了第二份工作——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夜班。从晚上七点到凌晨一点，六小时能赚一百二。这是丈夫去世后她找的兼职，已经坚持了两年多。
何姐来啦！便利店打工的大学生小张笑着打招呼，今天有新到的关东煮料包，我煮了一锅，你尝尝。
何能感激地接过纸杯，热乎乎的汤汁温暖了她疲惫的身体。她喜欢这里的氛围，至少没人会催她交钱。
凌晨一点下班时，何能已经困得眼皮打架。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发现客厅灯还亮着。
妈！赵琳从作业本上抬起头，我在等你。
怎么还不睡明天还要上学。何能放下包，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赵琳递给她一张纸：我今天画的，送给你。
纸上是一幅水彩画：一个短发的女人一手牵着男孩，一手抱着小女孩，背景是绚烂的彩虹。画得不算精致，但充满了童真和爱意。
宝贝画得真好...何能的声音突然哽咽，她急忙转身去厨房，妈妈给你热杯牛奶，喝完快去睡。
等女儿回房后，何能才允许眼泪掉下来。她擦干眼泪，决定整理一下丈夫的书桌抽屉——那个三年来她一直不敢触碰的地方。
抽屉里堆满了杂物：过期发票、旧照片、几支干掉的笔...最底下是一个黑色U盘。何能犹豫了一下，把它插进了电脑。
U盘里只有一个文件夹，命名为《家》。点开后，何能愣住了——这是丈夫未完成的手稿，讲述一个单亲妈妈和两个孩子如何克服困难的故事。最后一章的修改日期是丈夫车祸前三天。
何能颤抖着读完了这八万字的手稿，泪水模糊了视线。故事里的妈妈和她如此相似，连孩子们的性格都像极了赵浩和赵琳。丈夫在文字里倾注了对他们全部的爱和期许。
凌晨三点，何能做了一个决定。她打开文档，开始续写丈夫未完成的故事。文笔或许不如丈夫流畅，但她有真实的体验——这三年来每一个艰难却充满希望的日子。
接下来的两周，何能像着了魔一样。白天跑保险业务，晚上便利店打工，深夜回到家就继续写作。她把自己这三年的经历融入故事：如何省吃俭用给孩子报兴趣班，如何在客户面前强颜欢笑，如何在深夜独自流泪...
终于，在第三个不眠之夜后，何能完成了十五万字的《彩虹之家》。她犹豫再三，将稿件发给了国内一家知名出版社的投稿邮箱，然后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睡着了。
妈！妈！醒醒！赵浩摇晃着她的肩膀，已经七点半了，我们要迟到了！
何能猛地坐起来，脑袋嗡嗡作响。她只睡了不到三小时。
你们先吃早餐，我马上好。她强打精神爬起来，看到电脑还开着，文档保存成功的提示框闪烁在屏幕上。
送走孩子们后，何能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何女士您好，我是阳光出版社编辑林文，您的《彩虹之家》我们很感兴趣，能否约时间面谈
何能的第一反应是诈骗。她查了出版社官网，确实有林文这个编辑，这才回复了短信。
三天后，何能坐在出版社明亮的会议室里，对面是戴着黑框眼镜、三十出头的林文。
何女士，您的故事非常打动人。林文推了推眼镜，尤其是单亲妈妈的心理描写，真实得让人心疼。
何能紧张地攥着包带：其实...这是我丈夫未完成的作品，我只是续写完了。
林文眼睛一亮：更有卖点了！夫妻合著遗作，我们可以做专题宣传。她翻开合同，首印三万册，版税8%，预付五万元。
何能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五万！相当于她半年工资加兼职收入的总和。
另外，林文补充道，有家影视公司正在找家庭题材，我可以推荐您的作品。
签完合同走出出版社大楼时，何能感觉脚步轻飘飘的。她第一时间给家里打电话：浩浩，告诉妹妹，今晚妈妈请你们吃火锅！
真的太棒了！儿子在电话那头欢呼。
何能挂掉电话，站在熙攘的街头，任由阳光洒在脸上。三年了，她第一次觉得生活有了盼头。
晚上，何能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小区附近新开的火锅店。赵浩和赵琳兴奋地点了一堆食材，何能破天荒地没有看价格。
妈，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赵琳咬着吸管问。
何能给两个孩子各夹了一块肥牛：妈妈要出书了，能赚不少钱。
出书赵浩瞪大眼睛，像爸爸那样
对，是爸爸没写完的故事，妈妈把它完成了。何能鼻子一酸，出版社给了五万块预付金。
五万！赵浩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那我的新篮球鞋...
还有我的绘画班...赵琳眼睛亮晶晶的。
何能笑着点头：都可以。不过...她严肃起来，钱要花在刀刃上。浩浩，你的数学补习不能停；琳琳，既然美术老师说你天赋好，咱们就报个专业点的绘画班。
两个孩子连连点头，脸上是久违的轻松笑容。
回到家，何能检查孩子们的作业时，赵浩突然说：妈，学校下周有机器人比赛，我想参加...
要交钱吗何能条件反射地问，随即意识到自己不必再为这种问题紧张了，我是说，需要准备什么材料
学校提供基础设备，但好的传感器要自己买...赵浩犹豫着，大概...五百块。
何能打开手机，看到出版社的预付金已经到账。她当即给儿子转了八百：买好点的，别省。
赵浩不敢相信地看着手机：妈，你变了。
何能摸摸儿子的头：妈妈只是...看到希望了。
睡前，何能登录很久没用的作家账号——那是丈夫生前用的，她一直保留着。她更新了状态：《彩虹之家》即将出版，这是我们的故事。
第二天一早，何能接到了林文的电话：何女士，影视公司对您的作品很感兴趣，想约您下周谈谈改编权。
何能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抖：改编权...值多少钱
如果顺利的话，至少三十万。林文的声音带着笑意，您可能要换个好点的房子了。
挂掉电话，何能站在狭小的阳台上，望着远处初升的太阳。三年来的阴霾似乎正在散去，她仿佛看到丈夫在天上对她微笑。
我们会过得更好。她轻声说，转身去叫孩子们起床，开始崭新的一天。
2
第二章
彩虹初现
何能站在衣柜前已经二十分钟了，床上堆满了试过又放弃的衣服。今天是她去星辰影视公司谈改编权的日子，三十万的报价让她既兴奋又惶恐。
妈，你穿这件！赵琳举着一件藏青色连衣裙跑进来，那是何能三年前参加丈夫追悼会时买的，之后就一直压在箱底。
何能接过裙子比了比：会不会太素了
才不会呢！赵琳翻出一个小胸针别在领口，爸爸说你穿藏青色最好看。
何能鼻子一酸，迅速眨了几下眼睛。三年了，提起丈夫还是会心痛，但已经能控制住不让孩子看见。
妈，我的传感器到了！赵浩风风火火冲进来，手里挥舞着一个精致的金属盒子，比学校提供的高级多了！
何能笑着整理儿子歪掉的衣领：小心别弄坏了，比赛还有几天
下周六。赵浩眼睛发亮，张老师说如果我们赢了市赛，还能参加省里的选拔。
一定能赢。何能拍拍儿子的肩，看了眼手表，糟糕，要迟到了！琳琳，帮妈妈拉一下后背的拉链。
半小时后，何能站在星辰影视公司气派的玻璃大楼前，手心全是汗。她深吸一口气，刚要推门，手机响了。
何女士，我已经到了，在二楼咖啡厅等您。是林文温和的声音。
咖啡厅里，林文正在翻阅一本装帧精美的书。她今天穿了件米色西装，比在出版社见面时更正式些。
这是样书，刚印出来的。林文将书推给何能，送给您留念。
《彩虹之家》四个烫金大字在深蓝色封面上闪闪发光，下方并排印着两个名字：赵明远、何能。何能的手指轻轻抚过丈夫的名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谢谢您，林编辑。她努力控制着声音不发抖。
叫我林文就好。林文微笑着合上菜单，影视公司这边我已经初步沟通过了，他们很看好您作品的现实意义。不过...她压低声音，待会谈价格时，您先别说话，我来。
何能感激地点头。她这辈子打过交道的最大金额就是房贷，三十万的生意完全超出她的认知范围。
星辰影视的会议室比出版社还要大一圈。何能坐在真皮沙发上，感觉自己像个误入豪华酒店的清洁工。对面是制片主任周涛，一个四十多岁、说话像连珠炮一样的男人。
何女士，您的故事很感人！周涛翻着样书，我们想做一部温暖的电视剧，二十集左右。林编辑应该跟您提过我们的报价...
林文优雅地接过话头：周主任，三十万是基础改编权费用。如果何女士参与剧本创作，还需要额外酬劳。
何能惊讶地看了林文一眼，这事她们可没商量过。
参与创作周涛挑眉，何女士有编剧经验吗
我丈夫是职业作家，我耳濡目染多年。何能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镇定，而且没人比我更了解这个故事的情感内核。
周涛和林文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谈定的条件是：三十五万全版权买断，外加五万剧本顾问费，何能需要参与前十集的剧本讨论。
签完合同出来，何能的腿都是软的。林文扶着她坐到大厅沙发上。
四十万...何能喃喃道，这个数字太不真实了，我得工作十年才能攒这么多。
林文笑着递给她一瓶水：这只是开始。书下周正式上市，如果销量好，还会有更多机会。
何能突然抓住林文的手：为什么帮我这么多我们素不相识...
林文沉默片刻，从包里取出一个旧笔记本：我是赵明远的学妹，大学时上过他的写作课。这是他当年送我的生日礼物，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何能翻开泛黄的纸页，是丈夫年轻时的笔迹，记录着各种构思和人生感悟。最后一页写着：给最有天赋的林文，愿你写出比我更好的故事。
他总说你是个天生的作家，只是被生活耽误了。林文轻声说，现在证明他是对的。
何能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原来丈夫一直相信她能写作，只是没等到见证这一天。
回家的地铁上，何能一直紧抱着样书和笔记本。她迫不及待想告诉孩子们这个好消息，却在小区门口被房东张阿姨拦住了。
小何啊，下个月真得涨租了...张阿姨搓着手，你也知道现在行情...
张阿姨，我们下个月就搬走。何能平静地说，这些年谢谢您的照顾。
张阿姨愣住了：搬走你们能去哪
买自己的房子。何能微笑，四十万到账后，首付足够了。
推开家门，一股焦糊味扑面而来。赵浩正手忙脚乱地往煎糊的鸡蛋上挤番茄酱，赵琳在一旁摆碗筷。
妈！两个孩子异口同声，怎么样
何能放下包，举起样书：我们赢了。
那晚，小小的出租屋里充满了久违的笑声。何能给孩子们点了最爱的披萨外卖，破天荒地点了大份。
明天周末，我们去看房子。何能宣布，要三室的，浩浩和琳琳都能有自己的房间。
我要朝南的！赵浩举手，可以放实验桌！
我想要飘窗...赵琳小声说，能当画室...
何能笑着看两个孩子争相描述梦想中的家，胸口暖洋洋的。三年来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是个称职的母亲。
接下来的一周像做梦一样。何能带着孩子们看了五处楼盘，最终选定了一套离学校不远、三室两厅的二手房。首付三十万，贷款十年，月供比她原来的房租高不了多少。
《彩虹之家》上市当天，何能请了半天假，带着样书去了丈夫的墓地。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她坐在墓碑旁，一页页读给丈夫听。
...彩虹总在风雨后，这是你教我的。何能抚摸着冰冷的石碑，现在我们的彩虹来了。
回家路上，何能的手机不停震动。林文发来消息：首印三万册三天售罄，加印五万！书店要求您签收！
何能站在马路中间，任由行人从身边穿梭而过。她想起丈夫生前总说：好故事自己会飞。现在他们的故事真的飞起来了。
搬家的日子选在赵浩比赛前一天。新家比出租屋大了一倍，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光洁的地板上。何能给儿子布置了带大书桌的卧室，给女儿选了带飘窗的房间，自己则住进了主卧——终于有独立的卫生间了。
妈！快来看！赵浩在新卧室里大喊。何能跑过去，发现儿子正对着窗外发呆。从十五楼望去，半个城市尽收眼底，远处甚至能看到他们原来的老小区。
像不像爸爸说的站得高看得远赵浩轻声问。
何能搂住儿子的肩膀，没有说话。丈夫生前最爱带孩子们爬山，总说登高才能望远。现在他们真的站在了更高的地方。
第二天是市级机器人比赛，何能特意穿了新买的红色外套——按儿子的说法，这是幸运色。赵浩的团队代表学校出战，他们的作品是一个能自动识别垃圾并进行分类的机器人。
妈，那是电视台的吗赵琳紧张地拽着何能的袖子。
何能顺着女儿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摄像机和拿着话筒的记者。比赛规模比她想象的大得多，观众席坐满了人。
请第七中学代表队上场。广播响起，何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赵浩和他的两个队友走上展示台，三人穿着统一的蓝色队服——是何能昨晚连夜帮他们熨好的。男孩们小心翼翼地把机器人放在指定位置，然后开始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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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作品叫环保卫士。赵浩对着话筒说，声音有些发抖，它能通过图像识别技术将垃圾分为可回收、有害和其他三类，准确率达到92%。
演示开始后，何能几乎忘了呼吸。机器人流畅地在展示台上移动，将各种垃圾准确投入对应的虚拟垃圾桶。最令人惊叹的是，当有人故意放错位置时，机器人竟然能发出提示音并纠正错误。
这...这是你设计的何能听到旁边的评委惊讶地问赵浩。
算法部分是我写的。赵浩挺直了腰板，我们团队一起完成了硬件组装。
最终评分时，第七中学以压倒性优势获得冠军。颁奖环节，赵浩作为队长接受了电视台采访。镜头前的儿子侃侃而谈，完全不像平时寡言少语的样子。
我要感谢我的妈妈。赵浩突然转向观众席，没有她的支持，我们连参赛传感器都买不起。
聚光灯猛地打在何能脸上，她慌忙用手遮住眼睛，却听到全场响起掌声。赵琳在一旁又蹦又跳：妈！哥在电视上感谢你呢！
回家的出租车上，赵浩抱着奖杯不撒手。何能看着儿子发亮的眼睛，想起丈夫生前常说儿子继承了他的执着性格。
妈，省赛在下个月。赵浩突然说，我们需要更高级的处理器...
买。何能毫不犹豫，需要什么尽管说。
赵琳在后座举起手：我的绘画班下周末有写生活动，要去郊外...
去。何能笑着应允，妈妈给你买专业的画具。
当晚，何能收到林文的短信：明天下午两点，出版社为您准备了小型庆功会，请务必出席。
何能看着衣柜里有限的几件正装，咬了咬嘴唇。明天要见的都是文化圈的人，她现在的衣服恐怕...
第二天中午，何能提前两小时出门，直奔商场。在导购小姐的建议下，她选了一套米色西装裙，搭配浅咖色高跟鞋——花了她近半个月工资，但很值得。
出版社的庆功会在一个小型宴会厅举行。何能到场时，已经有二十多人在交谈，香槟杯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我们的明星作家来了！林文迎上来，递给何能一杯果汁，知道你不好酒。
何能感激地接过杯子，手心已经沁出汗来。在场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只能僵硬地微笑。
这位是《文学月刊》的徐主编。林文引荐一位银发女士，她想约您做个专访。
何女士的非常打动人心。徐主编温和地说，特别是单亲妈妈送孩子上学那段，让我想起了自己年轻时...
何能渐渐放松下来，和几位媒体人聊得很愉快。直到一个高个子男人走过来，自称是某知名文学网站的运营总监。
何女士的作品确实感人，但结构上有些松散。男人摇晃着红酒杯，特别是第三章节的转场，显得很突兀。
何能的脸刷地红了。她确实对丈夫的原稿做了大量修改，但从未受过专业训练，全凭感觉。
王总监说得对。一个熟悉的声音插进来，是林文，但正是这种不完美的真实感打动了读者。何女士的续写完美继承了赵明远的风格，却又注入了女性特有的细腻。
王总监挑眉：哦你们认识
何女士是我恩师的妻子。林文自然地挽住何能的手臂，赵明远老师生前最得意的学生就是我。
何能惊讶地看着林文，后者冲她眨眨眼。原来林文早就计划好要为她撑腰。
庆功会结束后，林文塞给何能一个文件袋：这是赵老师早年发表的作品合集，市面上已经绝版了。对你今后的创作会有帮助。
何能紧紧抱住文件袋，像是抱住了丈夫的一部分。回家的路上，她突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搜索赵明远
林文。
几条十年前的校园新闻跳出来：《文学院举办创作大赛
赵明远指导林文获一等奖》。配图中，年轻的丈夫正微笑着为学生模样的林文颁奖。
何能的眼眶湿润了。丈夫生前培养了多少像林文这样的学生而他们现在反过来帮助他的家人。这个世界比她想象的温暖得多。
推开家门，何能发现赵琳正在新家的飘窗上画画，阳光透过纱帘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妈！赵琳举起画板，美术老师说我的作品可以参加青少年艺术展！
画上是他们的新家，每个细节都栩栩如生。最动人的是画面中央的三个小人：何能坐在沙发上看书，赵浩在桌前摆弄机器人，赵琳自己在窗边画画——一个完美的家的模样。
太棒了！何能抱住女儿，什么时候展览
下周六。赵琳咬着下唇，老师说...需要交两百元参展费。
何能大笑起来，从钱包里抽出五百：剩下的买最好的颜料！
晚上，何能坐在新家的书房里——这是她专门要求的设计，虽然小但很温馨。她打开林文给的文件袋，里面除了丈夫的作品，还有一封信。
何能姐，信是林文写的，赵老师常说你是他见过最有故事的人。现在轮到你讲自己的故事了。《彩虹之家》只是开始，期待你的下一部作品。
何能望向窗外的夜空，繁星点点。她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为《我的故事》。
指尖落在键盘上时，她忽然明白，丈夫留给她的不只是U盘里未完成的，更是讲好自己人生的勇气和能力。而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3
第三章
跨越时空的合作
何能第三次修改了回复邮件，才点击发送。这是《文学月刊》徐主编的专访邀约，她不想显得太不专业。手机屏幕显示早上七点十五分，孩子们还在睡梦中。新家的隔音比出租屋好太多，她终于可以在清晨写作而不担心吵醒他们。
书房的窗外，城市正在苏醒。何能抿了一口咖啡，翻开林文给她的丈夫作品集。书页间夹着一张便签：对话要像乒乓球，有来有回才精彩——赵明远写作课笔记。她轻轻抚摸丈夫的字迹，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他当年的温度。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文的信息：今晚七点，作家沙龙，我介绍几位同行给你认识。穿休闲点就行。
何能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自从上次庆功会被那位王总监点评结构松散后，她对文学圈的聚会既向往又畏惧。最终，她回复了一个好字。
妈，我的校服呢赵浩揉着眼睛出现在书房门口，头发乱得像鸟窝。
何能合上书：在新衣柜第二层。早餐在微波炉里，自己热一下。
省赛下个月十五号，赵浩一边套校服一边说，我们需要升级传感器模块，大概...八百块。
没问题。何能打开手机银行转账，对了，今晚林文阿姨带我去参加作家聚会，你和妹妹自己解决晚饭，钱放餐桌上了。
赵浩点点头，突然压低声音：妈，我昨晚整理书箱，找到了这个。他从背后拿出一本黑色笔记本。
何能接过来，封面上用银色笔写着给浩浩的编程笔记。她翻开第一页，是丈夫工整的字迹：亲爱的儿子，如果你看到这本笔记，说明你对科技产生了兴趣。爸爸虽然不是专家，但有些思考或许对你有用...
何能的喉咙发紧。丈夫去世时赵浩才十一岁，还没展现出特别的科技天赋。这本笔记他准备了多久又是什么时候塞进儿子书箱的
我想用在机器人上。赵浩的眼睛闪闪发亮，爸爸写了一种情感识别算法，虽然不完整，但我和队友可以完善它。
何能把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点点头说不出话来。丈夫以这种方式继续参与儿子的成长，比她想象的还要美好。
送走孩子们后，何能回到书房，仔细研读丈夫的作品集。她发现每篇后面都有详细的创作手记——丈夫习惯剖析自己的写作过程。这些珍贵的笔记比任何写作教程都实用。
下午五点，何能开始为晚上的沙龙做准备。她选了件浅蓝色衬衫和白色休闲裤，既不太正式又不失体面。化妆时，她的手微微发抖——今晚要见的都是真正的作家，而她只是个偶然出书的保险业务员。
妈，你看起来很棒！赵琳不知何时出现在浴室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用这个唇彩吧，更显气色。
何能笑着让女儿给自己涂上味的唇彩。十二岁的赵琳对美的敏感度远超同龄人，这大概遗传自她爱画画的父亲。
晚上记得锁好门，别给陌生人开。何能亲了亲女儿的额头，钱在餐桌上的信封里。
林文准时在小区门口接她。今天的林文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比在出版社时年轻许多。
紧张吗林文递给她一杯冰镇柠檬茶。
何能老实点头：我怕说错话...毕竟我不是科班出身。
林文轻笑：文学圈最不缺的就是科班出身的无聊作家。你的生活经历才是珍宝。
沙龙在一家隐蔽的书店二楼。木质楼梯吱呀作响，何能的心跳随着每一步加快。推开门，十几个人围坐在懒人沙发和垫子上，空气中飘着咖啡和柑橘香薰的混合气息。
各位，这是何能，《彩虹之家》的作者。林文简单介绍，也是赵明远的妻子。
一个扎着脏辫的女孩跳起来拥抱何能：终于见到你了！我读了你的书，哭湿三个枕头！
何能愣住了，没想到会有人这么热情。在接下来的两小时里，她渐渐放松下来。这些作家们讨论的不是高深的文学理论，而是如何写出打动人心的故事——这正是她擅长的。
何能，你书中妈妈偷偷吃孩子剩饭那段太真实了。一位中年女作家说，我单身时也这么干过。
还有孩子要钱时妈妈假装轻松的细节，脏辫女孩补充，我完全能感受到那种心酸。
何能惊讶地发现，自己随手写下的生活片段，竟能引起这么多共鸣。当话题转到影视改编时，她分享了与星辰影视的合作。
他们改了你多少内容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作家问。
何能皱眉：剧本还没看到，但周主任说需要增加戏剧冲突...
小心点，女作家警告，我朋友的作品被改成面目全非，连主角名字都换了。
沙龙结束后，林文送何能回家，路上给她普及了不少版权知识。
记住，你是原作者，有权对重大改编提出意见。林文把车停在小区门口，明天我把合同重点标出来给你看。
何能感激地道别，心里却沉甸甸的。如果影视公司真要乱改，她这个新人有多少话语权
家里静悄悄的，只有赵琳房间还亮着灯。何能轻轻推开门，发现女儿趴在飘窗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画笔。画纸上是一个男人的侧影——分明是丈夫的样子。何能小心地给女儿盖上毯子，关上台灯。
第二天一早，何能收到了星辰影视发来的前五集剧本。她迫不及待地在电脑上打开，越看心越凉。剧本里增加了大量狗血情节：妈妈有个暗恋她的富豪同学，儿子在学校打架斗殴，女儿差点被拐卖...完全背离了她书中温暖的基调。
何能正要给林文打电话，赵浩的班主任先打来了：赵浩妈妈，省赛规则有变，需要提交技术说明文档，赵浩说要用他爸爸的算法...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何能握紧手机。
只是确认一下。班主任犹豫道，那个算法很特别，评委可能会问很多细节...
挂掉电话，何能决定先处理儿子的事。她走进赵浩房间，发现地上摊满了纸张，儿子正对着笔记本电脑疯狂打字。
需要帮忙吗何能捡起一张草图，上面画着机器人结构图。
赵浩头也不抬：我在写情感识别模块的原理说明。爸爸的笔记提到文学作品中情感描写对编程的启发，我得把这点解释清楚...
何能心头一震。丈夫生前常说他用写的方式写代码，用编程思维构建故事。现在儿子正继承这种跨界思考。
妈，你能帮我看看这段通顺吗赵浩突然转过屏幕，我不太会描述文学和编程的关系...
何能拉过椅子坐下，和儿子一起逐句修改。看着赵浩专注的侧脸，她仿佛看到丈夫年轻时熬夜写作的样子。
接下来的日子像陀螺般旋转。何能在林文帮助下与影视公司据理力争，保住了故事的核心情节；赵浩的团队日夜调试机器人，将父亲的算法融入系统；赵琳则为了艺术展创作一幅又一幅新画。
《彩虹之家》的销量持续攀升，登上畅销榜第三名。何能开始接到其他媒体的采访请求，甚至有两所大学邀请她去讲座。每次站在镜头前，她都会想起丈夫笔记中的话：真诚是最好的修辞。
省赛前一天晚上，何能帮赵浩检查参赛物品。机器人小彩虹安静地立在特制箱子里，胸前显示屏上是丈夫生前最喜欢的一句诗：长风破浪会有时。
爸的笔记最后一页写着，这个算法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赵浩突然说，可他没等到我十二岁生日...
何能搂住儿子的肩膀：现在它变成了送给更多人的礼物。
省赛在科技馆举行，规模比市赛大得多。何能带着赵琳坐在观众席上，周围是来自全省的参赛队伍和家长。
第七中学代表队，作品情感识别环保机器人。主持人宣布时，何能屏住了呼吸。
赵浩和队友们沉着地演示着机器人的各项功能。当小彩虹不仅正确分类垃圾，还能根据使用者的情绪变化调整语音提示时，评委席传来惊叹声。
这太不可思议了！一位白发评委凑近观察，它真的能感知人类的情绪
是的，教授。赵浩自信地解释，算法灵感来自文学作品中的情感描写。我们建立了一个情感数据库，包含上千条文学片段...
问答环节持续了近半小时，远超规定时间。最终评分时，第七中学不仅获得高中组冠军，还拿下了唯一的创新特别奖。
这个算法有申请专利的潜力。评委会主席亲自颁发奖状给赵浩，是你父亲的作品
赵浩挺直腰板：是我和爸爸一起完成的。
回家的路上，赵浩反常地安静。直到晚上睡前，他才敲开何能的书房：妈，我找到了更多东西。
他拿出一个纸箱，里面整齐地放着三本笔记本：蓝色封面的给赵浩，粉色给赵琳，还有一本墨绿色——上面写着给阿能的写作指南。
何能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打不开本子。扉页上丈夫写道：亲爱的，你总说想写故事却不知从何开始。这里是我能想到的所有建议...
泪水模糊了视线，何能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关键词：写你熟悉的、人物先于情节、细节是魔鬼...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了丈夫的写作心得，有些地方还画了可爱的表情符号。
琳琳的那本是绘画教程。赵浩轻声说，爸爸好像...早就准备好了这些。
何能抱着笔记本泣不成声。丈夫不仅留下了未完成的，还为全家每个人都准备了继续前行的指南。这份爱如此具体，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
第二天清晨，何能早早起床，将三本笔记放在餐桌中央。赵琳看到自己的那本时，眼睛瞪得像铜铃。
爸爸怎么知道我会喜欢画画她小声问，小心翼翼地翻动纸页。
因为他了解你，比你想象的还要多。何能微笑着说。
早餐后，何能打开电脑，重新审视被影视公司改得面目全非的剧本。这一次，她不再畏缩。丈夫的笔记给了她底气——不仅是写作技巧上的，更是对自己声音的坚信。
她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为剧本修改建议。第一行写道：《彩虹之家》的核心不是戏剧冲突，而是平凡生活中的不平凡爱...
写到一半，手机突然响起陌生号码。何能犹豫了一下才接听。
请问是何能女士吗一个男声礼貌地问，我是《国家文学》杂志的编辑，读了您的《彩虹之家》，想约您写篇创作谈...
何能望向餐桌，赵浩正和赵琳讨论如何将父亲的绘画技巧融入她的作品。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三本笔记上，像是丈夫温柔的抚摸。
我很荣幸，何能听见自己说，事实上，我刚好有些创作心得想分享...
挂掉电话，何能回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丈夫教给她的不仅是写作，更是如何活出值得书写的人生。而她的故事，他们全家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一章。
4
第四章
家的记忆
何能第三次调整了相机角度，仍不满意取景效果。赵琳的获奖作品《家的记忆》挂在青少年艺术展中央展区，柔和的射灯在画作上投下温暖光晕，却总在照片中形成反光。
妈，用手机拍就行了。赵琳拽了拽何能的袖子，小脸涨得通红。十二岁的女儿今天穿了条淡黄色连衣裙，是上周何能特意为这个场合买的。
再试一次。何能蹲下身，终于找到不反光的角度。画作中，一个模糊的男子身影正在教小女孩画画，窗外是绚烂的晚霞。这是赵琳根据父亲绘画笔记完成的创作，技巧虽稚嫩，情感却异常饱满。
赵琳同学一位戴圆框眼镜的中年女士走近，胸前挂着评委证，我是上海艺术学院附中的杨教授，能和你聊聊这幅画吗
何能退后几步，让专业人士与女儿交流。她环顾展厅，不少观众在《家的记忆》前驻足，有人甚至偷偷抹眼泪。画旁标签写着：12岁，赵琳，第七中学——简单信息背后是女儿对素未谋面的父亲的全部想象。
何女士杨教授转向何能，笑容和煦，您女儿很有天赋，特别是对光影和情感的表达，在这个年龄实属罕见。
何能礼貌地微笑：谢谢您，她父亲是美术专业出身。
难怪。杨教授点头，我们附中正在招收特长生，提供全额奖学金。如果您和赵琳有兴趣，可以随时联系我。她递来一张烫金名片。
何能接过名片，手指微微发颤。上海，距离这座城市高铁要五小时。赵琳才十二岁，怎么可能独自去那么远的地方
回家的出租车上，赵琳异常安静，手指不停绞着裙角。
喜欢那个杨教授吗何能试探地问。
赵琳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说爸爸的构图技巧很专业...但上海好远。
何能搂住女儿的肩膀，不知如何回应。丈夫的绘画笔记确实专业得惊人，谁能想到那些给儿童看的涂鸦教程背后，藏着系统的美术训练
刚进家门，赵浩就从书房冲出来：怎么样有人买琳琳的画吗
又不是拍卖会。何能笑着放下包，但有很多人喜欢。
赵琳默默拿出杨教授的名片，放在餐桌上。赵浩拿起来看了一眼，吹了声口哨：上海艺术学院附中牛啊！我们计算机老师说他儿子考了三年都没考上。
太远了。赵琳小声说，突然抬头看向何能，对吧，妈
何能张了张嘴，喉咙发紧。理性告诉她不该放弃这种机会，但想到女儿独自在异乡...
先吃饭吧。她最终说道，转身去厨房热菜。
晚饭后，何能收到林文的紧急信息：星辰影视明天要开项目会，突然要求买断全部版权，包括续集和衍生品。你方便现在通话吗
何能的心一沉，安顿好孩子们后回拨电话。林文的声音罕见地严肃：这事不对劲。周涛一直很尊重原著，突然变卦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全部版权值多少钱何能握紧手机。
以《彩虹之家》现在的热度，至少两百万。林文停顿一下，但一旦卖断，你就失去所有控制权，他们可以随便拍续集、改设定，甚至换作者名字。
何能倒吸一口冷气。丈夫的作品，她的心血，怎么能让别人随意处置
明天我陪你去。林文语气坚定，我查了一下，星辰影视最近被徐氏集团收购了30%股份，而徐志远...
谁何能觉得这名字耳熟。
徐志远，十年前和你丈夫有过节的影视大亨。林文压低声音，当年他剽窃赵老师剧本被揭发，一直怀恨在心。
记忆碎片突然拼凑起来。丈夫生前确实提过有个姓徐的制片人偷他创意，还威胁要封杀他。难道三年后，这场恩怨要延续到她身上
第二天早晨，何能穿上最正式的藏青色套装，涂了深色口红。赵浩和赵琳在餐桌上安静地吃早餐，感受到母亲不同寻常的气场。
妈，出什么事了赵浩放下牛奶杯。
何能犹豫片刻，决定坦白：有人想抢走《彩虹之家》的版权。妈妈今天要去争取属于我们的东西。
赵琳跳下椅子，跑回房间，片刻后拿着那本粉色笔记回来：带上爸爸的...他会保护你。
何能接过笔记本，亲了亲女儿的额头。丈夫不在了，但他留下的东西仍在守护这个家。
星辰影视的会议室比上次多了几个人。主位上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像两粒黑石子——徐志远。
何女士，久仰。徐志远没起身，只是抬了抬下巴，赵明远的遗孀，对吧
何能挺直腰背入座，林文紧随其后。周涛在一旁不安地搓着手，显然不是这场会议的主导者。
徐总的意思是，《彩虹之家》IP潜力巨大，但需要整体开发。周涛推过来一份合同，我们愿意出价一百五十万买断全部版权。
林文冷笑一声：市场价至少两百万，而且何女士从未表示要出售续集权。
徐志远突然拍桌：别不识抬举！一个保险员写的三流，给一百五十万是可怜你们孤儿寡母！
会议室瞬间安静。何能感到血液冲上脸颊，但出乎意料地，她没有畏缩。丈夫的笔记本在包里，女儿的画作在墙上，儿子的机器人奖杯在书架上——这些都是真实的、无法被贬低的价值。
徐先生，何能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您当年剽窃我丈夫的剧本《春日》，被他当众揭穿。现在想报复，对吗
徐志远脸色铁青：胡说八道！赵明远就是个写烂俗的，他的东西...
他的东西打动了数百万人。林文亮出手机屏幕，《彩虹之家》豆瓣评分8.9，销量破五十万册。徐总，您最近监制的电影评分多少
徐志远猛地站起来：一百五十万，爱要不要！否则我让你们在影视圈混不下去！
何能也站了起来，身高不及徐志远，但目光毫不退让：我们不会卖断版权。如果星辰影视不想继续合作，按原合同支付违约金即可。
你以为这就完了徐志远狞笑，我会让所有平台封杀你的书，看谁还敢买你的下一部作品！
林文从容地收起合同：根据《反不正当竞争法》第十一条，您刚才的言论已构成商业威胁。何女士，我们走。
走出星辰大楼，何能的腿才开始发抖。林文扶她坐到附近咖啡厅，点了两杯热巧克力。
他真能封杀我们吗何能捧着杯子取暖。
林文摇头：时代变了，渠道多元化，徐志远没那个本事。但...她犹豫了一下，他确实会制造麻烦。
何能望向窗外，阳光依旧明媚，行人匆匆而过。十分钟前，她面对的是丈夫生前的敌人；现在，她要想的是女儿的未来和这个家的生计。
我需要写第二本书。何能突然说，比《彩虹之家》更好的。
林文笑了：这才是赵明远的妻子。我手上有三家出版社等着你的新作。
回家路上，何能绕道去了丈夫的墓地。初秋的风吹动墓园里的松树，发出沙沙声响。她跪在石碑前，取出赵琳的画作照片摆在上面。
我们的女儿可能要去上海学画了。她轻声说，你会支持吗
没有回答，只有风吹落一片枫叶，轻轻覆在照片上。
晚饭时，何能把上海艺术学院的事和今天的冲突都告诉了孩子们。赵浩的筷子停在半空：那个徐什么的老混蛋！要不要我写个病毒黑掉他们公司
赵浩！何能皱眉，违法的事不能做。
我就是说说...赵浩扒了口饭，突然眼睛一亮，对了，琳琳去上海的话，我可以申请那边的大学！还有两年我就高考了。
赵琳的米饭一粒没动，大眼睛里噙着泪水：我不想离开家...
何能的心揪成一团。她拿出杨教授的名片放在桌上：先联系看看，不一定要决定。
当晚，何能失眠了。她轻手轻脚来到赵琳房间，发现女儿也没睡，正借着台灯翻看父亲的绘画笔记。
妈，赵琳指着其中一页，爸爸说真正的艺术家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上海算万里路吗
何能坐在女儿床边，抚摸她柔软的发丝：算很远的路。
如果我去上海...会变得更好吗赵琳仰起小脸，泪珠在睫毛上颤动。
何能无法回答。她想起丈夫常说的一句话：爱不是束缚，是成全。但实践起来何其艰难
第二天清晨，何能拨通了杨教授的电话。对方热情邀请他们周末去上海参观校园，所有费用由校方承担。
我查过了，挂掉电话后，何能对早餐桌前的孩子们宣布，上海艺术学院附中有很好的住宿制度，而且每月可以回家一次。
赵浩吹了声口哨：高铁票我查了，单程258元，俩小时一班。
赵琳盯着粥碗不说话，但何能看到她偷偷用手机搜索了上海艺术学院附中宿舍照片。
接下来的日子像走马灯般旋转。何能开始构思第二本，暂定名《我的故事》；赵浩为全国机器人比赛做准备；而赵琳——全家都在为她的上海之行做准备。
启程前夜，赵琳把全家福塞进行李箱，何能则偷偷往里塞了一叠现金和一张写有紧急联系人的卡片。只有赵浩表现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哥哥，嚷嚷着要妹妹带上海生煎包回来。
上海之行比想象的顺利。校园美得像公园，宿舍干净明亮，老师们专业又和蔼。杨教授亲自带他们参观，指着荣誉墙介绍著名校友，其中不少是赵琳仰慕的插画家。
感觉怎么样回程高铁上，何能问女儿。
赵琳望着窗外飞驰的景色，轻声说：我想试试。
何能握紧女儿的手，既骄傲又心碎。这个决定意味着从明年开始，十二岁的赵琳将独自在上海生活，只有长假才能回家。
与此同时，徐志远的威胁开始显现。《彩虹之家》在几家连锁书店突然下架，原定的签售会被莫名取消。林文迅速采取法律行动，同时联系媒体曝光此事。
卑鄙但有效。林文在电话里叹气，短期内销量确实受影响。
何能站在新书《我的故事》大纲前，突然有了灵感。她迅速在电脑上打下一行字：当世界试图埋葬你，记住你是一颗种子。
就在赵琳收到正式录取通知的同一天，何能收到林文的紧急来电：快看微博！
热搜第三赫然是：徐志远抄袭惯犯。点开一看，某知名影评人发长文揭露徐志远多年来剽窃多位编剧作品的确凿证据，其中就包括赵明远的《春日》。文章最后还提到徐志远最近打压《彩虹之家》的行为，引发网友愤怒。
你做的何能问林文。
我只是...提供了部分素材。林文轻笑，赵老师当年收集的证据很完整。
一夜之间，风向逆转。《彩虹之家》重回书店显眼位置，销量反升。更有三家影视公司联系林文，表示有兴趣接手改编。
我们慢慢选。林文在庆功午餐上说，现在主动权在我们手里。
午餐后，何能独自去了趟丈夫的墓地。她带去了三样东西：赵琳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赵浩的全国比赛邀请函，以及《我的故事》前三章。
你看，她把纸页一一摆在墓前，孩子们都很好，我也是。
风吹动纸页，像一只无形的手在翻阅。何能仿佛听到丈夫的笑声，那熟悉又遥远的温暖。
回家路上，何能拐进一家文具店，买了最好的素描本和一套进口彩色铅笔。今晚，她要和赵琳一起画画，就像丈夫笔记里教的那样。明天，她要送赵浩去参加全国比赛。后天，她要继续写《我的故事》。
生活从未如此忙碌，也从未如此充实。何能知道，彩虹之家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5
最终章
彩虹绽放
何能站在镜子前，第三次调整深蓝色礼服的领口。今晚是华语文学传媒大奖颁奖典礼，她的《我的故事》入围了年度最具潜力新人奖。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如此正式的文学盛会，手心已经沁出了汗。
妈，领带这么打行吗赵浩出现在镜子里，十七岁的少年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身上不合身的西装是昨天临时租来的。
何能转身帮儿子整理领带：紧张吗
我又不是去领奖的。赵浩咧嘴一笑，但林文阿姨说会有很多出版社大佬，我想推销我的APP。
何能摇头轻笑。赵浩的情感识别APP基于父亲留下的算法开发，已经在高中生中小范围流行。这次来北京领奖，他死活要跟着，美其名曰开拓商业人脉。
手机屏幕亮起，是赵琳的信息：妈，加油！我们正在宿舍看直播！配图是她和室友们围在笔记本电脑前的自拍。女儿在上海艺术学院附中已经一年，适应得比想象中好。
走吧，出租车到了。何能最后看了一眼酒店镜子中的自己。三十五岁的女人，眼角有了细纹，但眼睛比五年前明亮许多。
颁奖典礼在国家大剧院举行。红毯两侧的闪光灯让何能眼花缭乱，她紧握着林文的手，像个迷路的孩子。
放松，你是今晚的主角之一。林文今天一身利落的黑色裤装，既是何能的编辑，也是她的精神支柱。
会场内灯光璀璨，何能的座位被安排在第三排，旁边是其他提名作家。她认出好几位只在书上见过名字的文坛大家，顿时觉得自己的作品渺小得不值一提。
何能女士一个温和的男声从右侧传来，我是陆远航，北师大文学院教授。您的《我的故事》让我深受感动。
何能转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男人四十岁上下，穿着考究的深灰西装，浑身散发着书卷气。
谢谢...您的评价对我很重要。何能结结巴巴地回答，突然意识到这位可能是评委之一。
特别是第二章雨夜独白，那种克制的痛苦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有力量。陆远航的声音很低，在嘈杂的会场里只有她能听见，您丈夫一定为您骄傲。
何能眼眶一热。五年来，第一次有人不是把她当作赵明远的遗孀，而是直接肯定她自己的创作。
颁奖环节开始，主持人宣布各个奖项。《我的故事》最终与新人奖失之交臂，但获得了年度最受读者欢迎作品。当何能站在聚光灯下接过水晶奖杯时，她看到台下赵浩站起来拼命鼓掌，林文抹着眼泪，而那位陆教授正微笑着对她点头。
感谢所有读过这个故事的人...何能的声音在话筒里微微发颤，特别感谢我的两个孩子，你们是我最好的创作。还有我的丈夫赵明远，虽然你看不到了，但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回到座位后，何能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赵琳发来的一段视频：上海艺术学院附中画室里，十几个女孩围在一起，对着镜头欢呼：何阿姨太棒了！背景墙上挂着《家的记忆》的复制品。
典礼结束后的酒会上，何能被各路媒体和出版商围住。赵浩趁机溜到自助餐区大快朵颐，而林文则帮她应付商业洽谈。
何女士，能请您签个名吗陆远航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递来一本《我的故事》。
何能接过书，发现书页间夹满了便签条：您...都做了笔记
职业病。陆远航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在做当代女性写作研究，您的作品很有代表性。
他们聊起了文学，聊起了教育，甚至聊到了赵琳的画和赵浩的APP。陆远航没有刻意避讳赵明远的话题，但更关注何能自己的思考和创作。这种平等的交流让何能久违地感到轻松。
妈！我们赚大了！赵浩突然冲过来，手里抓着一把名片，三家投资商对我的APP感兴趣！
何能尴尬地向陆远航道歉，对方却笑着递出另一张名片：少年，我是北师大创新中心的，也许我们能聊聊你的算法。
回酒店的路上，赵浩滔滔不绝地讲着他的商业计划，何能则望着窗外北京的灯火，想起陆远航临别时的话：下个月我在上海有个讲座，也许能顺道去看看赵琳的画展
《我的故事》获奖后，销量再次飙升。何能开始频繁收到讲座邀请，甚至有两所大学请她去开创作课。最让她惊喜的是，星辰影视的新任总监亲自登门道歉，重新洽谈《彩虹之家》的影视改编，这次条件优厚且尊重原著。
徐志远被董事会踢出去了。林文在电话里幸灾乐祸，恶人有恶报。
六月，赵浩高考结束，自我感觉良好。与此同时，他的情感识别APP获得了首轮天使投资，估值达到七位数。何能看着儿子和投资人侃侃而谈的样子，恍惚间看到了丈夫当年的风采。
妈，我想报北师大的计算机系。某天晚饭时，赵浩突然宣布。
何能筷子一顿：因为...陆教授
部分原因。赵浩难得地脸红了，主要是他们的AI实验室最适合我的研究方向。
何能没有追问部分原因是什么。自从北京回来后，她和陆远航保持着每周一次的邮件交流，偶尔会有长达两小时的通话，话题从文学拓展到教育、艺术甚至生活琐事。这种缓慢而自然的发展让她既期待又害怕。
七月，高考放榜。赵浩以全校第三的成绩被北师大计算机系录取，同时获得新生奖学金。同一天，何能收到上海艺术学院附中的正式通知：赵琳的作品《四季》入选国际青少年艺术展，将在法国巴黎展出。
妈，我得去巴黎！赵琳在电话里尖叫，杨老师说学校会派老师带队！
何能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抖。巴黎，那太远了，女儿才十三岁...
去吧。她最终说，这是你的机会。
挂掉电话，何能瘫坐在沙发上，突然意识到这个家正在以光速散开：赵浩要去北京，赵琳可能去法国，而她...她将第一次真正独自生活。
八月，何能带着赵琳去办护照和签证。女儿已经比她肩膀高，走路时马尾辫一甩一甩，充满自信。那个躲在妈妈身后的小女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有主见的少年艺术家。
妈，你看。赵琳翻开素描本，里面全是服装设计草图，巴黎时装周正好在我们展览期间，我想去看看。
何能惊讶于女儿的视野已经如此开阔。赵琳的绘画笔记上写满了法语单词和艺术术语，那是父亲从未教过她的领域，她却自己摸索出了一条路。
护照照片上，赵琳严肃的小脸已经有了少女的轮廓。何能突然想起丈夫生前常说：孩子们会超越我们，这才是为人父母的意义。
赵浩的北漂生活开始得比预期顺利。他的APP在校园内迅速走红，甚至引来科技媒体的报道。陆远航如约介绍他认识了创新中心的导师，项目进展神速。
妈，陆教授请我吃饭了。某次视频通话时，赵浩突然说，他问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何能的脸莫名其妙地发热：你们聊什么了
他说你是个被低估的作家。赵浩做了个鬼脸，我觉得他喜欢你。
何能慌乱地转移话题，问起赵琳的巴黎之行准备情况。但挂掉电话后，她站在阳台上发了很久的呆，第一次允许自己想象新的可能性。
九月，赵琳启程去巴黎。何能站在机场安检口，看着女儿背着画板、拖着行李箱的瘦小身影，胸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到那儿每天发个信息...何能第一千次叮嘱。
知道啦！赵琳不耐烦地挥手，突然转身跑回来紧紧抱住她，妈，我会想你的。
何能闻着女儿头发上熟悉的洗发水味道，强忍泪水。当赵琳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人群中时，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
回到家，空荡荡的屋子安静得可怕。何能打开电脑，开始写她的第三本书，暂定名《空巢》。文字第一次变得艰难，以往孩子们的声音和笑声是她的背景音，现在只有键盘敲击的回响。
第三天晚上，门铃突然响起。何能打开门，陆远航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袋食材。
赵浩说你一个人在家...我想你可能需要一顿像样的晚餐。他有些局促地说，介意我借用你的厨房吗
两小时后，何能坐在摆满菜肴的餐桌前，尝到了五年来第一顿不是自己做的家常菜。陆远航的厨艺出乎意料的好，他们聊起了各自喜欢的作家，聊起了赵琳的画和赵浩的APP，甚至聊到了何能正在写的新书。
失去和孤独是不同的。陆远航轻声说，你可以同时感到充实和思念。
这句话击中了何能。那晚送走陆远航后，她重新打开《空巢》的文档，删掉了之前自怜自哀的文字，开始写一个关于爱的距离的故事。
赵琳从巴黎发来的第一条信息是一张埃菲尔铁塔的照片，第二条是卢浮宫内的自拍，第三条是她站在自己作品前的骄傲表情。《四季》系列被展览方放在入口处，引来不少观众驻足。
有个法国画廊老板想买我的画！赵琳在视频通话里兴奋地手舞足蹈，杨老师说这是前所未有的！
何能看着女儿发亮的眼睛，知道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小女孩已经长出了翅膀。她悄悄截屏，把这张笑脸发给了陆远航，附言：谢谢你那天的话。
回复很快到来：她有你一样的眼睛。下周我去上海讲座，能顺道请你吃晚饭吗
何能盯着这条信息看了很久，最终回复：好。
十月，赵浩的APP获得全国大学生创业大赛金奖，同时传来更好的消息：北师大批准他跳级直接进入研究生项目。同一天，赵琳从巴黎载誉归来，带回了签约法国儿童绘本插画的合同。
妈！你看！赵琳一进门就翻开行李箱，拿出一个精心包装的扁盒子，给你的礼物！
何能拆开包装，是一幅精致的巴黎街景水彩画。乍看只是普通的风景，但仔细观察，会发现街角咖啡馆的玻璃窗上隐约反射出三个人的身影：一个女子牵着男孩，抱着小女孩。
我们永远在一起。赵琳轻声说，突然扑进何能怀里，妈，我好想你。
何能抱着女儿，闻着她身上陌生的香水味，感受着这个正在长大的身体里依然跳动的那颗孩子的心。
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末，陆远航如约来上海见何能。他们在黄浦江边的一家小餐厅共进晚餐，聊了四小时仍意犹未尽。饭后散步时，陆远航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何能的手。
我知道你心里永远有赵明远的位置。他直视着何能的眼睛，我不打算取代任何人，只想成为你新故事的一部分。
何能没有抽回手。五年了，第一次有人让她感到可以既怀念过去，又拥抱未来。
圣诞节前夕，何能带着孩子们去了丈夫的墓地。五年过去，石碑上的照片依然清晰。赵浩擦去灰尘，赵琳摆上鲜花，何能则放了三本书在墓前：《彩虹之家》、《我的故事》、《空巢》。
爸，我保研了。赵浩轻声说，用你的算法。
爸爸，我的画要去法国展出了。赵琳抚摸着石碑，我画了好多我们。
何能静静站着，风吹起她的围巾。五年前她跪在这里痛哭，今天她可以微笑了。
明远，我们都很好。她轻声说，孩子们长大了，我也...找到新的路了。
离开墓园时，何能的手机响起。是陆远航发来的照片：北师大校园里，他正站在一棵挂满彩灯的圣诞树前微笑。文字写着：等你来北京看雪。
何能回复了一个笑脸，然后一手搂着儿子，一手牵着女儿，走向停车场。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跨越时空的彩虹。
她知道，丈夫的故事已经圆满，而她自己的故事，正翻开崭新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