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娱乐圈顶流林晚,被丈夫和闺蜜联手割喉。濒死之际,他们在我耳边轻语:你的影后奖杯,归我们了。
再睁眼,我成了片场人人可欺的替身演员苏晚。
看着眼前颐指气使的影后闺蜜,和导演椅上坐着的影帝丈夫。
我默默握紧手中道具刀。
片场直播那天,我抢过摄像机对准自己。
观众朋友们,请欣赏——
影帝影后谋杀亲妻的死亡录像。
当他们的惨叫声响彻直播间时,我微笑着关掉麦克风。
嘘,当年你们也是这么关掉我的求救信号的。
冰冷。
刺骨的冰冷,像无数细针扎进骨头缝里,顺着血管疯狂蔓延,冻僵了四肢百骸。这冷意,远比喉咙上那道不断涌出温热血浆的裂口更令人绝望。黏腻的、带着铁锈腥气的液体,正一股一股,不受控制地从那个被强行撕开的伤口里往外冒,浸透了我身上那件为了今晚庆功宴精心挑选的昂贵礼服裙。丝绸的冰凉触感此刻紧贴着皮肤,和不断流失的热血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腻。
视线已经模糊得如同蒙上了厚厚一层血色的毛玻璃,只能勉强分辨出头顶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扭曲的光影。那光芒,曾是我站在舞台中央,享受万千目光聚焦的见证,此刻却只映照着我垂死的狼狈。
意识在快速下沉,像坠入深不见底的冰海。
就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即将彻底吞噬我的前一秒,两个模糊的身影,如同从地狱最深处爬出的恶鬼,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齿冷的悠闲,俯下身,凑近了我那仅剩一丝听觉的耳朵。
晚晚…
那声音甜腻得像是毒蛇的信子,曾在我耳边无数次亲昵地唤我宝贝,此刻却淬满了最阴寒的剧毒。
安心去吧。
是许薇薇。
另一个声音紧接着响起,低沉,平稳,没有丝毫波澜,如同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定好的冰冷合同条款。
你的影后奖杯,归我们了。
江临。
我的丈夫,和我曾以为可以托付后背的闺蜜。他们的气息,带着胜利者的残忍余温,拂过我的脸颊。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像重锤狠狠砸在我的意识深处。不是外界的声音,更像是灵魂被硬生生从濒死的躯壳里撕裂、剥离、抛入无垠虚空的最后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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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死哪儿去了那个替苏晚的!说你呢!耳朵聋了!
一道尖利刺耳、极其不耐烦的咆哮,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我混沌一片的脑海,强行将我从那片冰冷粘稠的血色泥沼里拽了出来。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千钧巨石。我猛地睁开眼,刺目的白光毫无遮挡地扎进来,激得我生理性地涌出泪水。喉咙深处条件反射般涌上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我猛地侧过头,一阵剧烈的干呕,却只吐出几口苦涩的胆汁。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却不是被利刃割开的剧痛,更像是声带被过度嘶喊后撕裂的灼伤。
影后奖杯…归我们了…
许薇薇甜腻的毒语,江临冰冷的宣判,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带着地狱的回音。
妈的,晦气!装什么死狗赶紧滚起来!薇薇姐那边等着吊威亚挨打呢!就你这副半死不活的德性,还想在圈里混趁早滚回老家种地去!
一个穿着脏兮兮马甲、满脸横肉的场务,叉着腰站在我旁边,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手指头几乎要戳到我额头。
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目光却被他身后那片巨大、喧嚣的片场所攫取。
不是我家那奢华冰冷、铺着进口羊毛地毯的别墅客厅。这里尘土飞扬,巨大的绿色幕布前架着冰冷的轨道和摇臂摄影机,穿着各种戏服的人影匆忙穿梭,空气里混杂着汗味、盒饭味和劣质发胶的气息。
混乱,嘈杂,充满了底层挣扎的烟火气。
看什么看傻了!
场务的咆哮再次炸响,他粗鲁地伸手想拽我的胳膊,别他妈磨蹭!耽误了拍摄,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在他手指即将碰到我皮肤的瞬间,我猛地一缩手,动作快得连我自己都微微一怔。仿佛这具身体残留着某种深刻的、对粗暴接触的恐惧和抗拒。
我自己来。
声音出口,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带着一种陌生的粗糙感。喉咙的灼痛感真实而清晰。
场务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这个一直唯唯诺诺、任人呼来喝去的替身敢这样说话。他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眼神更加凶狠:哟嗬长脾气了行啊苏晚,翅膀硬了是吧我告诉你…
他后面威胁的话被我直接屏蔽了。我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越过他油腻腻的肩膀,死死钉在了片场中心区域。
那里被清出了一小片空地,几个助理正小心翼翼地为一个穿着华丽古装长裙的女人整理着裙摆和发饰,动作轻柔得像在伺候一件稀世珍宝。阳光穿过摄影棚高处的天窗,恰好落在那女人身上。她微微仰着头,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侧脸在光线下精致得无可挑剔,唇角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婉又带着点矜持的浅笑,正听着旁边一个副导演模样的人说着什么,不时轻轻颔首,姿态优雅得像只白天鹅。
许薇薇。
那张脸,那个笑容,曾是我噩梦中最清晰的画面,此刻却鲜活地出现在我眼前。她不再是记忆中那个甜美贴心的闺蜜,而是披着影后光环,被众人簇拥着的、遥不可及的中心。她身上那件繁复的戏服,在灯光下闪烁着华美的光泽,刺得我眼睛生疼。
呼吸骤然停滞。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随即开始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胸腔,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喉咙那尚未愈合的灼痛。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我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冰冷的金属灯架,粗糙的触感硌得掌心生疼,才勉强稳住没有跌倒。
发什么呆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场务的辱骂还在继续,他推搡的动作更重了,赶紧去威亚组报到!薇薇姐时间宝贵,没空等你这种货色!
我被推得一个趔趄,目光却像生了根,死死黏在许薇薇身上。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波流转,朝着我这个不起眼的角落淡淡地扫了一眼。那眼神,高高在上,带着一种看尘埃般的漠然和不耐,只停留了不到半秒,便毫无波澜地移开了,继续和副导演谈笑风生。
仿佛我只是背景里一粒碍眼的灰尘。
那漠然的一瞥,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我的神经末梢。
痛!
不是身体的痛,是灵魂被瞬间点燃的、焚尽一切的灼痛!喉咙里仿佛又涌上了那股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粘稠液体,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被背叛的剧毒、濒死的冰冷绝望、还有此刻被当作蝼蚁践踏的屈辱…无数种情绪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撕咬、爆炸!
呃…嗬…
喉咙深处发出破碎的、不受控制的抽气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嵌进肉里,借助那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制住那股想要冲上去、用牙齿撕碎那张虚伪面孔的原始兽性。
喂!苏晚!你他妈聋了还是哑了!威亚组那边催命呢!
另一个穿着同款脏马甲、体型更胖的场务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着我大吼,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他伸手就想粗暴地拽我。
就在他那油腻腻的手即将抓住我胳膊的刹那——
滚开!
一声嘶哑的、却如同困兽濒死咆哮般的低吼,从我紧咬的牙关里迸发出来。声音不大,甚至被片场的嘈杂掩盖了大半,但其中蕴含的那股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戾气和杀意,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胖场务的气焰。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横肉凝固了,小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和惊疑,像看怪物一样瞪着我。
我、自、己、去。
我一字一顿,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冰渣。没再看他一眼,我猛地甩开他僵住的手,挺直了背脊——尽管这具身体虚弱得有些摇晃——迈开步子,朝着威亚组那一片区域走去。
脚步虚浮,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像踏在烧红的炭火上。喉咙的灼痛感如影随形,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刀割。周围的目光像细密的针,带着各种意味:好奇、鄙夷、幸灾乐祸…聚焦在我这个刚刚发疯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替身身上。
威亚组在片场边缘,几个穿着工装背心、皮肤黝黑的师傅正在整理复杂的绳索和背带。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苏晚磨蹭什么!赶紧过来!
一个光头师傅没好气地冲我招手,指了指地上那套看起来就沉重粗糙的黑色威亚衣,自己会穿吧别指望老子伺候你!薇薇姐那边要拍被匪徒掳走挣扎的戏,动作麻利点!摔了碰了可没人管你死活!
他的话像冰冷的石子砸进我混乱的脑海。
被掳走…挣扎…
我走到那堆冰冷的金属扣环和粗糙帆布带前,慢慢蹲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搭扣,触感真实而陌生。旁边散落着一些拍摄用的道具,大多是些假山石、断裂的兵器模型。我的目光掠过这些杂物,最后,定格在一把被随意丢在地上的道具刀上。
那是一把仿古式的短刀,刀鞘是廉价的黑色塑料,刀身是没开刃的、分量不轻的金属。大概是某个匪徒群演用过随手扔下的。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片场的喧嚣——导演的喊声、机器的运转声、场务的催促、群演的窃窃私语——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模糊。唯一清晰的,是那把躺在冰冷水泥地上的道具刀,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金属特有的、幽冷的光泽。
那光泽,像极了记忆中割开我喉咙的利刃,在吊灯下闪过的最后一点寒芒。
身体里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逆流,冲撞着耳膜,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喉咙的旧伤处,那灼烧般的疼痛猛地加剧,仿佛那道无形的伤口再次被撕裂开来,无声地涌出滚烫的液体。
喂!发什么愣赶紧穿啊!
光头师傅不耐烦的吼声像一根针,刺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我猛地回过神。
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我没有去碰那套威亚衣。身体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那把道具刀伸出了手。
粗糙的塑料刀鞘入手,带着尘土的味道。很轻。我握住刀柄,用力一拔。
噌——
一声并不响亮、甚至有些沉闷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没有开刃的刀身暴露在空气中,黯淡无光,毫无杀气。它只是一块冰冷的、毫无用处的铁片。
然而,当我的五指紧紧包裹住那粗粝的刀柄,感受着金属沉甸甸的、冰冷的质感透过掌心皮肤传递过来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猛地席卷了全身!
就是这种感觉!
冰冷,坚硬,带着掌控生死的重量感!
这熟悉又陌生的触感,像一道狂暴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所有麻木和混乱!前世被背叛的剧痛、喉管被割开的冰冷绝望、鲜血涌出带走体温的无助…那些被封存的、如同地狱岩浆般的记忆碎片,在这一握之下,轰然爆发!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出。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不是血,是滔天的恨意烧灼了视网膜!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毁灭一切的疯狂杀意!
攥着刀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软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稍稍拉回了一丝即将崩断的理智。
不能…现在还不能…
苏晚!你他妈拿着那破刀干什么!想造反啊!
光头师傅的声音带着惊怒,大步流星地冲过来,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朝着我握着刀的手臂狠狠抓来!他显然被我这副拿着凶器、眼神空洞又充满戾气的样子吓到了,以为我要闹事。
就在他粗糙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我皮肤的瞬间——
啪!
一声脆响!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将拔出的刀身狠狠拍回塑料刀鞘里!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那撞击声在嘈杂的片场里并不突出,却让冲过来的光头师傅动作猛地一滞,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穿威亚。
我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尚未完全压下的、如同暴风雪前的死寂。
光头师傅被我这眼神看得心里一毛,那股子凶悍劲儿莫名矮了半截。他张了张嘴,想骂什么,最终还是悻悻地咽了回去,骂骂咧咧地指着地上的威亚衣:…动作快点!耽误了拍摄,有你好果子吃!
我松开紧握刀柄的手,掌心被粗糙的塑料和金属硌出了几道深深的红痕,隐隐作痛。那冰冷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像一枚烙印。
我沉默地弯下腰,捡起那套沉重的黑色威亚衣。帆布带子散发着汗味和机油混合的难闻气味。我笨拙地往身上套着那些复杂的扣环和带子,动作生疏而僵硬。金属搭扣碰撞发出冰冷的咔哒声。光头师傅在一旁冷眼看着,时不时不耐烦地啧一声,却也没再动手。
威亚衣沉重的分量勒进肩膀,带来真实的束缚感。我像一个被提线的木偶,被他们推搡着,走向那片被灯光聚焦的绿色幕布前。每一步,脚下的地面都仿佛在晃动。
各部门注意!准备实拍!替身演员就位!
场记拿着喇叭高声喊着。
强烈的聚光灯猛地打在我身上,炽热的光线刺得我瞬间眯起了眼,眼前白茫茫一片。高温烤得皮肤发烫,汗水几乎立刻就从额角渗出。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模糊了,只剩下灯光灼人的温度,和威亚衣紧紧勒缚着身体的压迫感。
A!
随着导演一声令下,身体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上提起!
唔!
猝不及防的失重感让我闷哼出声。粗糙的威亚带子深深勒进腋下和大腿根,传来清晰的、令人窒息的疼痛。我整个人被吊离了地面,像一只被蛛网捕获的飞虫,无助地在半空中晃荡。
挣扎!用力挣扎!表现出被强行掳走的恐惧和愤怒!
执行导演举着喇叭,在下面大声指挥,声音透过喇叭显得有些失真。
恐惧愤怒
我悬在半空,被强光炙烤着,勒痛感清晰地传递到每一根神经。目光却穿透刺目的光晕,精准地投向场外那个被众人簇拥的休息区。
许薇薇正悠闲地坐在一把舒适的折叠椅上,旁边有人撑着巨大的遮阳伞。她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保温杯,小口啜饮着,姿态慵懒而优雅。一个助理半跪在她脚边,正小心翼翼地用冰袋敷着她那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的脚踝——刚才她似乎不小心扭了一下,所以这场需要吊威亚和激烈挣扎的戏份,理所当然地落到了我这个替身头上。
她微微侧着头,像是在认真倾听旁边的江临说话。
江临。
他就坐在许薇薇旁边的另一把椅子上,穿着一身合体的休闲装,长腿交叠,姿态闲适。他手里拿着剧本,但目光并未落在纸页上,而是带着温和的笑意,专注地看着许薇薇,嘴唇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体贴有趣的话。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一层金边,依旧英俊得无可挑剔,散发着成熟影帝的魅力。他偶尔会抬头,看向被吊在半空中挣扎的我——或者说,看向这片拍摄区域,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在欣赏一幅与己无关的、动态的背景板。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温度,更没有丝毫属于丈夫的怜惜,只有导演审视演员表演的专业和漠然。
专业。对,他此刻的身份是这部戏的导演。而我,是他戏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可以随意消耗的替身演员。
悬吊的钢丝随着我的晃动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勒痛感越来越清晰,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
挣扎!用力啊!没吃饭吗!
执行导演的吼声再次响起,带着强烈的不满。
我闭上刺痛的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属于林晚的软弱和奢望被彻底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坚硬的、如同那道具刀身般的死寂。
好。
挣扎是吗
恐惧愤怒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被威亚衣勒得生疼。然后,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始疯狂地扭动、踢蹬、撕扯!喉咙里爆发出嘶哑的、不成调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嚎叫!
嗬——啊!!放开我!放开!!!
这不是表演。
这是被烈火焚烧的灵魂发出的、最真实、最绝望的咆哮!是前世被捆绑在沙发上,眼睁睁看着那对狗男女拿着刀逼近时,从灵魂深处炸裂出的、却被胶带死死封住的无声呐喊!是喉管被割开,鲜血汩汩涌出,意识沉入冰冷黑暗前,那最后一丝不甘和诅咒!
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毁灭欲,在这一刻,借着这具替身的躯壳,借着挣扎的名义,毫无保留地、歇斯底里地爆发出来!
砰!
一声闷响!我的一条腿在疯狂的踢蹬中,狠狠撞在旁边搭建的、用于做背景的木质假山道具上!那道具只是用轻便材料做的,并不十分牢固,被我这一撞,顿时发出一声令人心惊的呻吟,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上面一块装饰用的假石头哐当一声滚落下来,砸在下面的保护垫上。
啊!
场边一个离得近的女助理吓得尖叫出声。
悬吊系统似乎也受到了我这股狂暴力量的影响,发出一阵更响亮的吱嘎声,整个威亚架都跟着轻微晃动起来!
卧槽!稳住!稳住!
威亚组的师傅脸色大变,手忙脚乱地去操作控制器。
Cut!Cut!!
导演江临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声音透过喇叭带着明显的怒意,苏晚!你他妈在干什么!发什么疯!想拆了片场吗!
吊着我的力量瞬间消失。
砰!
身体重重地砸在下面厚厚的保护垫上,发出一声闷响。尘土飞扬。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被威亚衣勒过的地方更是火辣辣地疼。
我躺在柔软的垫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汗水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上方刺目的灯光,和灯光边缘,江临那张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英俊脸庞。
许薇薇也站了起来,精致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她用手帕掩着口鼻,仿佛我扬起的灰尘玷污了她周围的空气。
导演,这替身怎么回事精神不正常吧
她娇柔的声音带着不满和指责,吓死人了!刚才那块石头要是砸到人怎么办这种人怎么能留在剧组太危险了!
江临没有立刻回答她,他几步走到我摔落的位置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锐利得像刀子,试图穿透我脸上的汗水和尘土,看清我眼底的东西。
苏晚,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审视和冰冷的警告,像毒蛇缓缓爬过皮肤,解释一下。刚才的‘表演’,是什么意思
我躺在垫子上,喉咙里充斥着血腥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我慢慢地、艰难地侧过头,目光迎上他那双深邃却冰冷如寒潭的眼睛。
扯了扯嘴角,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导演,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不是您…要我演出‘恐惧’和‘愤怒’吗
我顿了顿,感受着喉咙撕裂般的痛楚,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我只是…在演‘真实’。
江临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片场死寂。
只有机器低沉的嗡鸣,和我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在粘稠的空气中回荡。
---
几天后,剧组气氛依旧紧绷,像拉满的弓弦。我像一颗被刻意遗忘的钉子,被踢到了最边缘的角落。演一些连正脸都不会露的背景板,或者直接成了剧务组的免费劳力,搬沉重的器材箱,清理堆积如山的垃圾。
喂,苏晚!把这堆垃圾倒了!臭死了!
一个年轻场务捂着鼻子,嫌恶地指着角落里几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大垃圾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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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吭声,走过去。袋子很沉,里面塞满了各种废弃的饭盒、饮料瓶、脏污的纸巾,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我弯下腰,肩膀的勒伤和全身的酸痛被这个动作牵扯,尖锐地疼了一下。我咬紧牙关,伸手去抓袋子粗糙的边缘。
快点!磨蹭什么!
场务不耐烦地催促。
就在我用力提起一个袋子的瞬间——
哗啦!
袋子底部不堪重负,突然裂开一个大口子!腐烂的食物残渣、黏糊糊的汤汁、踩烂的水果…各种污秽不堪的垃圾瞬间倾泻而出,劈头盖脸地浇了我一身!
黏腻、冰冷、散发着恶臭的秽物顺着我的头发、脸颊、脖子往下淌,浸透了身上那件廉价的、洗得发白的T恤。
哈哈哈哈!!
周围瞬间爆发出刺耳的哄笑声。
卧槽!中头彩了苏晚!
啧啧啧,真他妈晦气!离她远点!
活该!谁让她那天发疯,差点砸到薇薇姐!
哄笑声、议论声、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鄙夷,像无数根针扎在皮肤上。我僵在原地,浑身挂满污秽,恶臭钻进鼻腔,几乎令人窒息。粘稠的汤汁顺着发梢滴落,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妈的!废物!连倒个垃圾都能搞成这样!
那个年轻场务捂着鼻子跳开,气急败坏地指着我骂,还不赶紧收拾干净!等着我给你擦屁股吗!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脖颈,越收越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得生疼。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毁灭一切的暴怒!
杀了他!撕碎他们!让这群渣滓统统下地狱!
前世被割喉的冰冷触感,濒死时听到的恶毒低语,和此刻浇灌全身的污秽、刺耳的嘲笑…疯狂地交织、撕扯着我的神经!
呵…
一声极低、极冷的轻笑,从我紧咬的牙关里逸出。不是恐惧,是某种东西彻底断裂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点犹豫的清朗男声插了进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陈哥,算了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我…我去拿工具来清理吧
是周屿。剧组里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编剧助理,平时总是沉默地抱着笔记本坐在角落。
周屿!你他妈少管闲事!
叫陈哥的场务立刻把矛头转向他,怎么看上这垃圾堆里出来的了口味挺独特啊!
又是一阵哄笑。
周屿的脸瞬间涨红了,有些窘迫,但并没有退缩,只是低声说:…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这样。
没必要
陈哥嗤笑一声,正要继续嘲讽。
让开。
一个嘶哑冰冷的声音响起,不大,却像冰锥一样瞬间刺破了嘈杂的哄笑。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
我慢慢站直了身体,挂满污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透过额前黏着秽物的发丝,直勾勾地看向那个叫嚣的陈哥。那眼神空洞,死寂,深处却翻涌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如同深渊寒潭般的冷光。
陈哥被我盯得莫名一怵,嚣张的气焰下意识地弱了半分,梗着脖子:…看什么看还不快…
我说,
我打断他,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一字一顿,让、开。
陈哥被噎住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周围的笑声也诡异地消失了,只剩下垃圾散发出的酸臭味。
我无视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也忽略了周屿担忧的眼神。迈开步子,粘稠的汤汁顺着裤腿往下滴。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污秽的脚印。
我径直走向片场角落那个临时搭建的、用于清洗道具的小水池。水龙头是那种老式的、需要用力拧开的铁疙瘩。
我伸出手,冰冷的水流立刻冲了下来。没有先去洗脸上和身上的污秽,而是把那双沾满油腻和烂菜叶的手,放在冰冷刺骨的自来水下,一遍一遍,近乎疯狂地搓洗着。
水流哗哗作响。
指关节被我搓得通红,几乎要破皮。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带来麻木的痛感。但只有这冰冷和痛感,才能稍稍压住心底那头咆哮着要冲出来毁灭一切的凶兽。
洗了很久。
直到感觉那深入骨髓的、被污秽沾染的恶心感稍微褪去一丝,我才关掉水龙头。冰冷的水珠顺着湿透的袖管往下滴。我甩了甩手,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拖着沉重湿冷的身体,走向堆放杂物的更角落。
那里,散乱地堆着一些废弃的剧本打印稿。
我蹲下身,在散发着霉味的纸堆里翻找着。手指冻得有些僵硬。终于,我抽出了一份被揉得皱巴巴、边角卷起、沾着不明污渍的打印纸。纸张抬头印着几个模糊的字:《倾城劫》剧本片段(待修订)。
这是江临导演的这部古装大戏的名字。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无视身上还在滴水的湿冷和散发的异味。展开那份皱巴巴的剧本,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华而不实的台词。
我的指尖,停留在其中一段被红笔圈出的场景描述上:
【场景:宫廷夜宴。叛军首领突然发难,劫持长公主(许薇薇饰)。千钧一发之际,一名身份低微的舞姬(林晚原定角色,现由新人顶替)挺身而出,假意献舞靠近,以袖中短匕刺伤首领手臂,制造混乱,助长公主脱险。】
一个舞姬…袖中短匕…
我的目光死死盯住袖中短匕那四个字,指尖无意识地用力,在粗糙的纸页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折痕。
一个模糊而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鬼火,无声无息地窜了上来,瞬间燎原!
---
试镜通告贴在片场简陋的公告栏上时,像一滴冷水溅进了滚油锅,瞬间炸开了锅。
卧槽!快看!江导临时加试镜!
舞姬云袖就那个有刺杀动作戏份的小角色
妈的,之前不是内定给王副导塞进来的那个小情儿了吗怎么突然公开试了
谁知道呢听说是许薇薇看之前那女的排练的动作太僵硬,跟木头似的,当着江导的面提了一嘴…啧,枕头风呗!
机会啊!虽然是个小角色,但镜头不少,还有特写!演好了绝对露脸!
露脸想得美!这种临时加塞的试镜,十有八九还是走个过场!指不定人早就内定了,就是做给某些人看的…
人群围在公告栏前,议论纷纷,兴奋、怀疑、嫉妒、不屑,各种情绪混杂。
我站在人群外围的阴影里,身上廉价T恤的湿气还没完全干透,头发也乱糟糟地黏在额角。几天前那场垃圾雨的屈辱似乎还粘附在皮肤上,引来几道若有若无的、带着鄙夷的扫视。
我的目光,只落在通告上那几行打印字上:角色:舞姬云袖。要求:肢体表现力强,眼神有戏,能完成基础武打动作…
肢体表现力…眼神有戏…
前世站在领奖台上,聚光灯打在身上的灼热感,似乎穿透了时空,再次笼罩了我。
嗤…
一声毫不掩饰的轻蔑嗤笑在我旁边响起。是那个叫陈哥的场务,他抱着胳膊,斜睨着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哟,这不是咱们的‘垃圾女王’吗怎么,也想来凑个热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身上这味儿洗干净了没别熏着导演和薇薇姐!
他旁边几个跟班立刻发出低低的哄笑。
我没理会。这种垃圾话,和前世许薇薇用她那双涂着蔻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奖杯、嘴里却说着最恶毒诅咒时的场景相比,连隔靴搔痒都算不上。我的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落在远处监视器后那个挺拔的身影上。
江临正低头和许薇薇说着什么,许薇薇掩着嘴轻笑,姿态亲昵。他偶尔抬眼,目光扫过喧闹的试镜等候区,眼神淡漠,像在检阅一群等待挑选的货物。
下一组!准备进场!
场记拿着名单喊道。
人群一阵骚动。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深处翻涌的恶心感。就是现在。
让让。
我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拨开挡在前面的人。
喂!挤什么挤排队懂不懂!
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演员不满地推搡了我一把。
我没看她,径直走向场记。周围投来更多惊诧和看好戏的目光。
名字
场记头也没抬,语气敷衍。
苏晚。
苏晚
场记这才抬起头,看到我一身寒酸、头发凌乱的样子,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你试镜开什么玩笑名单上没有你!赶紧滚一边去!别在这儿添乱!
他挥手像驱赶苍蝇。
名单上没有,是因为我刚刚决定要来。
我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没有提高半分,只是那嘶哑的声线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给我一个机会。或者,我就在这里,把那天威亚事故的原因,仔仔细细地、大声地告诉所有人。
我的目光,越过场记瞬间变得惊愕煞白的脸,精准地投向不远处威亚组那个光头师傅。他正叼着烟,闻言猛地一呛,剧烈咳嗽起来,眼神惊疑不定地看向我这边。
场记的脸色由白转青,显然也想起了那天差点出事的混乱场面。他嘴唇哆嗦着,眼神在我冰冷的目光和光头师傅那边来回扫视,额角渗出了冷汗。
…你…你…
他你了半天,最终像泄了气的皮球,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愤恨和恐惧,猛地从手里的名单后面撕下一张空白纸,刷刷写上苏晚两个字,粗暴地塞进那叠试镜名单的最下面。
妈的!算你狠!进去!最后一个!演不好立刻给老子滚蛋!
他压低声音咆哮,像一头被踩了尾巴的狗。
我没再看他一眼,推开那扇通往试镜区的、沉重的隔音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空旷的排练厅中央,临时架设了几盏明亮的聚光灯,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圈。光圈外,是沉沉的黑暗。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铺着深绿色的绒布,后面坐着几个人。正中间的,是江临。他身体微微后靠,手肘支在扶手上,十指交叉放在身前,姿态带着掌控者的从容,眼神淡漠地看着场地中央正在表演的一个女演员。
许薇薇坐在他右手边,距离很近。她今天穿了一条浅色的连衣裙,化了精致的淡妆,显得温婉动人。她微微侧着身,一只手优雅地托着腮,目光落在场中,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认真观看,又像是在欣赏一件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到达眼底。
另外还有制片人、副导演和一个武术指导。
场中那个穿着练功服的女演员正在表演一段水袖舞,动作标准,身段柔软,脸上努力挤出妩媚娇羞的表情。但她的眼神是飘的,动作也透着刻板和紧张。
停。
江临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瞬间打断了表演。
女演员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有些无措地看向导演席。
匠气太重,毫无灵魂。
江临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肢体是软的,眼神是散的。我要的是一个能在宫廷夜宴上,在无数双眼睛注视下,完成致命一击的舞姬。你的表演,像在公园晨练。
他挥了挥手,甚至没再看她一眼,下一个。
女演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眶也红了,低着头匆匆跑下场。
副导演赶紧翻名单:下一个…苏晚。
这个名字念出来,制片人和武术指导都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入口处。许薇薇托腮的手指微微一顿,脸上那丝完美的笑意似乎也凝滞了瞬间,长长的睫毛抬起,目光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诧异和探究,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在看一件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碍眼的垃圾。
江临也终于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穿透排练厅不算明亮的空间,钉在我身上。从我被垃圾浇透、尚未干透的廉价T恤,到我凌乱的头发,最后,落在我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
那审视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捉摸的锐利。仿佛想透过这具狼狈不堪的皮囊,看清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整个排练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聚光灯发出的细微电流声。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好奇、鄙夷、等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我站在入口的阴影里,灯光只照亮了我的半边身体。没有换戏服,没有化妆,甚至头发还乱糟糟地沾着灰尘。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散发着淡淡的、被廉价洗衣粉掩盖的、若有若无的异味。
我迎着那些目光,尤其是江临那冰冷审视和许薇薇那毫不掩饰的厌恶,一步步走进那片被聚光灯笼罩的中央光圈。
脚步很稳。
每走一步,前世被束缚在沙发上的绝望,喉管被割开的冰冷,鲜血流失的虚弱,如同潮水般涌来。而眼前,是许薇薇那张伪善的脸,是江临那双漠然的眼。
走到光圈中心站定。强烈的灯光烤在身上,带着灼人的温度。我微微垂下眼睑,没有看任何人。
可以开始了吗
副导演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丝催促和不耐。
我没说话。
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一瞬间,排练厅里所有的空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妩媚,没有娇羞,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彻底的、深不见底的死寂。如同暴风雪肆虐后,冻结万里的冰原。空茫,寒冷,了无生机。
但就在这极致的空洞之下,在那双抬起的眼眸深处,却骤然燃起两点幽暗的、如同鬼火般的光!那不是属于活人的光,那是地狱业火焚烧后残留的灰烬,是濒死者最后凝聚的、足以洞穿一切虚妄的执念!
那眼神,越过明亮的灯光,越过副导演和制片人,像两支淬毒的冰箭,直直射向长桌后,江临和许薇薇的方向!
江临交叉放在身前的十指,微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他原本淡漠的眼神骤然一凝,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瞬间掀起了波澜!他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我的眼睛上,仿佛第一次真正看到我。
许薇薇托着腮的手放下了。她脸上那丝完美的温婉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惊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被什么不祥之物盯上的寒意!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避开了我目光的直视。
你…
副导演被我这无声的起势惊住了,刚想开口询问。
动了。
我动了。
没有音乐。只有死寂。
身体以一个极其缓慢、带着某种古老祭祀般韵律的姿势开始舒展。手臂抬起,仿佛在虚空中捧起一件无形却沉重万钧的祭品。指尖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压抑到极致的悲恸和虔诚。每一个关节的动作都异常清晰,传递出一种被无形锁链束缚、却又在绝望中奋力挣扎的沉重感。
这不是舞蹈。
这是濒死者的献祭!
是灵魂被一寸寸碾碎前的、最后的祷告!
脚步移动,无声地在地板上滑过。身体旋转,衣摆带起微弱的气流。每一次回眸,那死寂空洞的眼神深处,鬼火般的两点寒芒便剧烈地跳动一次,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带着焚尽一切的疯狂!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在长桌后那两个身影之上。
没有表情的脸,在聚光灯下呈现出一种冰冷的玉色。唯有眼神,是唯一的出口,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刻骨的恨意被强行冰封,无边的绝望化为死寂,深入骨髓的爱恋早已腐烂成毒,最终淬炼成一种近乎神性的、冰冷的疯狂!
空气凝固了。时间仿佛被冻结。整个排练厅只剩下我无声的、沉重如枷锁舞动的声音,和我那双死死钉在江临、许薇薇身上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眸!
江临的呼吸,在某一刻变得极其轻微。他放在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曲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审视和淡漠,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动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冰冷寒意!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叫苏晚的、如同垃圾般的替身。
许薇薇的脸色彻底白了。她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住了裙摆,精心修剪的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她试图移开目光,却发现自己像是被那双燃烧着鬼火的眼睛魇住了,动弹不得。那眼神里的东西,让她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毛骨悚然的熟悉和恐惧!仿佛在哪里…在某个最深的噩梦里见过…
锵啷——!
一声极其突兀、极其刺耳的金铁摩擦声猛地炸响!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排练厅死一般的寂静!
是我!
就在身体旋转到一个特定的、面向江临和许薇薇的角度时,我的右手以一个快到模糊的速度,猛地探向左侧腰间——那个空无一物的地方!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千锤百炼、浸入骨髓的决绝杀意!
仿佛那里真的藏着一柄无形的短匕!
拔匕!突刺!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目标,直指虚空中的江临和许薇薇!
嘶…
武术指导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霍然站起!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制片人张大了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
副导演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我的身体凝固在那个突刺的姿势上。手臂笔直前伸,指尖如同最锋利的刀尖,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凝固在空气中。聚光灯下,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此刻如同冰冷的玉石面具,唯有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的鬼火,在刺出的瞬间,轰然爆燃!如同积蓄了千年的火山,终于冲破地壳!里面蕴藏的滔天恨意、无尽痛苦、毁灭一切的疯狂和一种…近乎解脱的悲怆…毫无保留地、如同实质般喷射而出!
直直射向江临和许薇薇!
砰!
江临猛地向后靠去,沉重的椅背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脸上的从容消失殆尽,只剩下震惊和一丝…被刺中要害般的惊悸!他放在桌上的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青筋暴起!
啊!
许薇薇更是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猛地向后一缩,撞到了椅子扶手,狼狈不堪。她那双总是带着优雅笑意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瞳孔因为极度的惊骇而急剧收缩!她看着我的眼神,如同看到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
整个排练厅,死寂得可怕。
落针可闻。
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我的手臂,依旧笔直地伸着,指尖对着他们。凝固的姿势如同一尊浸满血泪的复仇雕像。
然后,极其缓慢地,我的嘴角,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冰冷到极致,也嘲讽到极致的弧度。
无声的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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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副导演有些结巴的声音:呃…好…好了,可以了苏晚…你…你回去等通知…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明显的惊魂未定。
我没有回应。凝固的姿势如同冰封的雕塑,指尖依旧笔直地指向长桌后那两个失态的身影。聚光灯烤得皮肤发烫,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但我没有动。那双燃着鬼火的眼睛,依旧死死钉在江临和许薇薇身上,仿佛要将他们灵魂深处最肮脏的角落都焚烧殆尽。
江临的脸色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但那份惯常的从容被彻底打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冰冷。他避开我的目光,下颌线绷得死紧,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刚才那瞬间被看穿、甚至被刺中的感觉,显然让他极其不适。
许薇薇则显得更加失态。她脸色煞白,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份惊悸。她慌乱地低下头,手指神经质地绞着裙摆,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仿佛那无形的匕首真的刺进了她的身体。她甚至不敢再朝我的方向看一眼。
苏晚!听到没有出去!
副导演见我没反应,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驱赶的意味。
我这才缓缓地、像生锈的机器般,收回了那只虚握匕首的手臂。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冰冷的、金属的触感。目光从江临和许薇薇身上移开,扫过制片人惊疑的脸,武术指导眼中尚未退去的震撼,最后归于一片空洞的死寂。
转身。迈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带着一种虚脱般的沉重。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几道灼热的、复杂的目光——江临的冰冷审视,许薇薇残留的恐惧,还有制片人和武指毫不掩饰的探究。
推开隔音门,外面等候区嘈杂的议论声瞬间涌入耳膜。那些等待试镜的女演员、工作人员,看到我出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幸灾乐祸。
出来了出来了!怎么样被骂惨了吧
看她那副死人脸,肯定搞砸了!
啧,身上还脏兮兮的,真够丢人的…
不自量力,活该!
窃窃私语和嘲讽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我没有理会,径直穿过人群。那个叫陈哥的场务抱着胳膊靠在墙边,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笑,阴阳怪气地开口:哟,这不是咱们的‘大演员’吗这么快就滚出来了怎么着,在里面表演了个‘垃圾堆里的绝望’导演‘欣赏’哭了没
他旁边几个跟班配合地发出哄笑。
我脚步未停,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给他。
切!装什么清高!
陈哥被无视,脸上有些挂不住,啐了一口。
回到那个堆满杂物的、散发着霉味的角落,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身体里那股支撑着完成表演的、如同绷紧钢丝般的力量瞬间抽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虚脱。喉咙的灼痛感再次清晰地传来。
闭上眼,试镜厅里江临和许薇薇那两张失态的脸,和他们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悸与冰冷,交替浮现。
快了。
我对自己说。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仿佛再次握住了那柄无形的、冰冷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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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组的空气像凝固的胶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关于那场惊心动魄的试镜,各种添油加醋的版本在私底下疯传。
听说那替身跟疯了一样,差点扑上去掐死导演!
放屁!明明是演得太吓人,把薇薇姐都吓哭了!
江导当时脸都黑了!那眼神,啧啧…
等着瞧吧,这苏晚肯定待不长了,得罪了导演和影后,死路一条!
这些流言蜚语像毒虫,在片场的每个角落嗡嗡作响。我成了所有人避之不及的瘟疫源。搬道具时,手刚碰到箱子,立刻有人抢过去;领盒饭,永远是最晚拿到那份冰凉的;休息时,方圆几米内自动形成真空地带,只有嫌恶和窥探的目光如影随形。
喂!那个谁!苏晚是吧
一个挂着副导演助理牌子的男人,趾高气扬地拦住刚搬完一堆沉重布景板、累得几乎直不起腰的我,把一叠厚厚的文件拍在我怀里,薇薇姐觉得剧本里长公主被掳走那段情绪不够饱满,临时加了几场回忆闪回的戏!剧本改动,需要重新打印装订!喏,这是修改稿,复印五十份!下午三点前送到薇薇姐休息室!少一份,或者迟了一分钟…
他拖长了音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后果你清楚!
那叠A4纸边缘锋利,带着油墨的臭味,沉甸甸地压在手臂上。肩膀被布景板磨破的伤口被这一压,传来钻心的疼。下午三点现在已经是两点十分。复印机在行政楼,离片场有十分钟路程,复印五十份…
听见没有!
副导演助理不耐烦地催促。
我抬起头,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没说话,只是抱着那叠厚厚的修改稿,转身走向通往行政楼那条尘土飞扬的小路。
正午的太阳毒辣地炙烤着地面,空气扭曲蒸腾。汗水很快浸透了后背廉价的T恤,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行政楼门口那台老旧的复印机慢得像头老牛,嘎吱嘎吱地吞吐着纸张,旁边还排着几个人。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指针无情地走向两点五十。
我抱着最后几份刚从出纸口拿出来的、还带着滚烫温度的剧本,冲进片场。脚步踉跄,喉咙里全是血腥味。许薇薇那间带空调、布置得如同小型会客室的专属休息室就在前面。
刚走到门口,门却从里面开了。
一股清冽昂贵的香水味混合着空调冷气扑面而来。许薇薇站在门口,她已经换下了戏服,穿着一身休闲的香奈儿套装,妆容依旧精致无瑕。她正侧着身,脸上带着甜蜜又略带羞涩的笑容,对着门内说话。
…临哥,你帮我看看嘛,晚上慈善晚宴的发言稿,总觉得这句措辞还不够有力…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刻意的娇憨。
门内,江临低沉的、带着磁性的回应传来:好,我看看。你总是追求完美。
语气温和宠溺。
这一幕,如同淬毒的尖刀,狠狠捅进我的心脏!前世无数个夜晚,许薇薇也是这样,用着同样甜腻的腔调,拿着各种文件凑到江临身边,而我,像个傻子一样,还笑着给他们端茶送水!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几乎要呕吐出来。身体晃了一下,怀里的剧本差点滑落。
许薇薇似乎这才注意到门口的我。她脸上的甜蜜笑容瞬间消失,如同川剧变脸,换上了一层冰冷嫌恶的面具。她扫了一眼我怀里那摞厚厚的剧本,又看了看我满头大汗、狼狈不堪的样子,漂亮的眉毛嫌恶地蹙起。
啧,怎么才送来
她语气冰冷,带着高高在上的施舍,放门口地上吧。一股汗味,脏死了。
她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仿佛我是什么散发着恶臭的病原体。
门内,江临的身影也出现在许薇薇身后。他穿着剪裁合体的休闲衬衫,身姿挺拔。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我,扫过我怀里那摞剧本,扫过我汗湿狼狈的样子。那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在看一件被随意丢弃在路边的垃圾,没有丝毫温度,更没有丝毫属于丈夫的愧疚或怜悯,只有彻底的漠然。
他甚至没有多停留一秒,仿佛我只是空气,目光便重新落回许薇薇身上,带着一丝虚假的温柔。
走吧薇薇,车在等了。
他自然地揽过许薇薇的肩,动作亲昵而熟练。
嗯!
许薇薇立刻换上甜蜜的笑容,小鸟依人般靠着他,两人旁若无人地从我身边走过,带起一阵混合着昂贵香水和冷漠的风。
我僵在原地,怀里抱着那摞滚烫沉重的剧本。他们擦肩而过时,许薇薇那充满优越感和鄙夷的眼神,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在我的视网膜上。
怀里的剧本边缘,锋利的纸张棱角深深陷入手臂的皮肤,带来清晰的刺痛。但这痛,远不及心脏被那对狗男女肆无忌惮的亲昵和漠视反复凌迟的万分之一!
砰!
休息室的门在我面前被毫不留情地甩上,隔绝了里面空调的冷气,也隔绝了我最后一丝残存的、属于林晚的可笑奢望。
滚烫的剧本被我死死攥在手里,纸张在巨大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扭曲变形。汗水顺着下巴滴落,砸在粗糙的纸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将那摞如同耻辱象征的剧本,重重地、如同丢弃垃圾一般,扔在休息室冰冷坚硬的门前。
水泥地的冰冷透过鞋底传来。
我直起身,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把被强行拗直、却随时可能折断的钢刀。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冰冷的门。
喉咙里,那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再次翻涌上来。
我用力咽了下去。
咽下的不是血。
是焚尽一切的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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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剧组的通知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早已暗流汹涌的片场轰然炸开!
舞姬云袖的角色,最终落在了我——苏晚,这个曾经被所有人踩在脚下、如同垃圾般的替身演员头上!
消息传来时,我正被道具组的老张头指挥着,在闷热得如同蒸笼的库房里,费力地整理一堆散发着浓重灰尘和霉味的旧兵器道具。沉重的铁器冰冷硌手。
喂!苏晚!
库房门口传来场务陈哥那标志性的、带着幸灾乐祸的破锣嗓子,他故意拉长了调子,像是要宣布什么惊天动地的喜讯,恭喜你啊!走狗屎运了!薇薇姐‘钦点’你演那个舞姬!啧啧啧,真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啊不对,是垃圾堆里捡到金元宝了!哈哈哈!
他夸张地笑着,引来库房外几个路过的工作人员侧目,眼神复杂。
老张头停下手中的活计,布满皱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浑浊的老眼看了我一眼,又默默地低头继续擦拭一把生锈的腰刀。
我放下手中沉重的铁枪,直起身。库房里浑浊的空气和飞扬的灰尘让人窒息。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混合着灰尘,在脸上留下几道泥痕。听到薇薇姐钦点几个字,我心底冷笑一声。
钦点不过是看到试镜那天的眼神后,那女人心底滋生的、如同毒藤般蔓延的不安和恐惧罢了。她怕了。怕我这个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替身,怕我那双让她做噩梦的眼睛!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放在她可以随时掌控的戏里,用角色的枷锁和导演的权威来死死摁住,这才是她的目的!
知道了。
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弯腰继续去搬那堆沉重的铁器。
切!装什么蒜!
陈哥讨了个没趣,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得意个屁!有你好受的!
正式进入云袖的拍摄,地狱才真正开始。
化妆间里,那个负责给群演化妆的胖女人,动作粗暴得像在刷墙。粗糙的粉扑带着劣质香粉的刺鼻气味,狠狠按在我脸上,粉底液故意选了比我肤色深几号的色号,涂得厚重不均,像是戴了个拙劣的面具。画眼线时,笔尖狠狠戳到我的眼角,火辣辣地疼。
哎呀!不好意思啊!
胖女人毫无诚意地假笑着,手上的力道却更重了,你这皮肤底子太差了,不好上妆!忍着点!
我坐在冰冷的化妆镜前,看着镜子里那个被涂抹得面目模糊、眼神死寂的自己,没说话。眼角被戳破的地方,渗出一丝细微的血痕。
片场,许薇薇的指导无处不在。
Cut!
江临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带着一丝不悦。这场戏是云袖在夜宴献舞,试图靠近叛军首领(一个高大的特约演员饰演)。
苏晚!
许薇薇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娇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尖锐。她从舒适的遮阳伞下站起身,款款走到场中,指着我的位置,你的眼神不对!太木了!云袖此刻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行刺!她的眼神应该是决绝的!是燃烧的!要有那种飞蛾扑火的壮烈感!你看看你,跟个木头桩子似的!重来!
她的话音刚落,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压抑的、心领神会的低笑。几个等着看戏的女演员交换着幸灾乐祸的眼神。
我站在原地,穿着单薄的舞姬纱衣。刚才那个特约演员在劫持动作时,手指有意无意地、带着恶意的力道狠狠掐在我的上臂内侧,那里肯定已经青紫一片。
燃烧飞蛾扑火
我看着许薇薇那张写满专业和关怀的脸,心底的冰焰无声地跳跃了一下。
A!
音乐再起。我随着鼓点旋转。当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叛军首领时,我收敛了所有外放的情绪,只留下最内核的东西——一片极致的、冰冷的死寂。如同暴风雪夜,冻毙在荒原上的旅人。但在那死寂的冰层最深处,一丝微弱却无比执拗的、仿佛来自灵魂灰烬的幽光,无声地燃起。
那不是燃烧,是冰封的火山。
Cut!
这次喊停的是江临。他坐在监视器后,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屏幕,又抬眼看向场中的我,眼神复杂难辨。
许薇薇立刻开口,带着一丝委屈和不满:临哥,你看她!还是不行!眼神空洞洞的,一点层次感都没有!根本达不到剧本要求的张力!我看她就是故意…
够了。
江临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听不出喜怒,眼神…可以。过了。
许薇薇的话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江临,又猛地转向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被忤逆的怒火和一丝…更加浓烈的忌惮!她涂着蔻丹的手指死死攥紧了衣角。
周围看戏的目光也瞬间变得惊疑不定。
我垂下眼睑,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嘲讽。过了他当然会让这条过。因为他比许薇薇看得更清楚。我那眼神里不是什么空洞,是足以让任何人心底发寒的、淬了毒的绝望和疯狂。他不敢再逼了,他怕再逼下去,从他监视器里爬出来的,会是一个真正的、索命的恶鬼。
然而,表面的放过并不意味着结束。
肢体接触的意外开始变本加厉。
一场云袖被侍卫推搡倒地的戏。
A!
饰演侍卫的群演是个肌肉虬结的壮汉,得到过某些暗示。他冲上来,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推在我的肩膀上!那力道根本不是演戏,而是实打实的猛击!
唔!
一声闷哼!肩膀瞬间传来骨头错位般的剧痛!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重重摔在冰冷坚硬、铺着薄薄一层假草皮的水泥地上!
砰!
后背和手肘狠狠撞击地面,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喉咙一甜,血腥味直冲上来。
Cut!很好!这条过了!
江临的声音毫无波澜地响起。
哎呀!怎么摔得这么重没事吧苏晚
许薇薇关切的声音随即传来,带着虚伪的担忧。她甚至好心地走近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蜷缩在地上的狼狈样子,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快意的弧度,要不要叫医护看看可别耽误了后面的拍摄进度啊。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剧痛席卷全身,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戏服。我慢慢抬起头,汗水混合着尘土流进眼睛,视线一片模糊。透过朦胧的视线,我死死盯住许薇薇那张写满虚伪的脸,还有监视器后江临那模糊却冷漠的轮廓。
痛吗
很痛。
但比起被割开喉咙的冰冷绝望,这痛,算得了什么
我咧开嘴,沾着灰尘和汗水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极其怪异、极其冰冷的笑容。牙齿被喉间涌上的血染得猩红。
呵…
一声极低、极冷的笑,从我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
许薇薇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被我这笑容看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眼底闪过一丝真实的惊惧。
我用手肘撑着冰冷的地面,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动作牵扯着全身的伤痛,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但我站起来了,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被狂风摧折却不肯倒下的旗。
目光扫过许薇薇惊疑不定的脸,扫过江临微微蹙起的眉头,扫过周围那些或同情、或鄙夷、或麻木的脸。
最后,落在我刚才摔倒的地方。
水泥地上,残留着几滴鲜红的、刺目的血迹。是我手肘擦破皮流下的。
那抹猩红,在灰暗的水泥地上,像一朵骤然绽放的、妖异的彼岸花。
我盯着那血迹,看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目光重新投向江临的方向,嘶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片场的嘈杂:
导演,下一场…什么时候拍
---
各部门注意!最后一场!夜宴刺杀!云袖献舞行刺!准备实拍!
灯光组就绪!
威亚组检查最后一次!
演员就位!苏晚!到你的点位!快!
场记拿着喇叭,声音在巨大的摄影棚里回荡,带着一种大战前的紧绷。
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尘土味、还有各种机器散发的微弱焦糊味。巨大的绿色幕布前,临时搭建的宫廷夜宴场景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虚假的华丽。群演们穿着华丽的戏服,脸上带着刻板的笑容,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在指定区域内僵硬地移动。
我站在后台阴影处,身上是那件单薄的、绣着暗纹的舞姬纱衣。冰凉的丝绸贴在皮肤上,激得汗毛倒竖。化妆师最后给我补了点妆,厚重的粉底盖住了我脸上所有的疲惫和伤痕,只留下一张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面具。唯有那双眼睛,在厚重的眼妆下,幽深得如同两口不见底的古井。
今天,是《倾城劫》剧组的媒体探班日,也是这场夜宴刺杀的重头戏。几台摄像机已经架设好,镜头黑洞洞地对准了场地中央。更引人注目的,是场地侧面那台连接着直播平台的移动摄像机,上面贴着醒目的番茄独家直播标志。一个年轻的女主持人正对着小镜子整理妆容,旁边围着几个举着手机、跃跃欲试的媒体记者。
直播。
这个词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我的四肢百骸。
机会!
唯一的机会!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喉咙的旧伤处传来阵阵灼痛,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血腥的幻觉。我用力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软肉,借助那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制住身体里那头咆哮着要冲出来的凶兽。
目光,如同淬毒的冰棱,穿过攒动的人头和刺目的灯光,死死钉在场地中央那两个最耀眼的焦点上。
许薇薇穿着华丽繁复的长公主宫装,金线刺绣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她坐在主位,姿态优雅,正微微侧着头,和坐在她旁边导演席上的江临低声谈笑。江临今天穿着合体的深色西装,依旧是掌控全局的导演姿态,偶尔回应许薇薇几句,嘴角挂着无懈可击的温和笑意,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全场,确保每一个环节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们沐浴在聚光灯下,光芒万丈,像这个虚假王国里真正的王与后。丝毫不知阴影里蛰伏的毒蛇,已经亮出了致命的獠牙。
苏晚!发什么呆!上场了!
执行导演粗暴的吼声在耳边炸响。
我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吸入肺腑,非但没有平息躁动,反而如同泼入滚油的冷水,瞬间激起了更猛烈的反应!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在咆哮!
就是现在!
我迈开脚步,走向那片被灯光笼罩的、虚假的舞台。纱衣的裙摆拂过冰冷的地面。周围的一切声音——导演的指令、机器的嗡鸣、群演的私语、主持人试麦的喂喂声——都迅速退去,变得遥远而模糊。世界在我眼中急剧缩小,只剩下那两个人!许薇薇巧笑倩兮的脸!江临从容掌控的侧影!
前世被束缚的绝望!喉管割开的冰冷!鲜血涌出的粘腻!许薇薇那甜腻的毒语!江临那冰冷的宣判!
无数画面、无数声音在脑海中疯狂闪现、爆炸!最终汇聚成一片焚尽一切的白色噪音!
A!
鼓乐声起!宏大而空洞!
我动了。
身体如同提线木偶,又如同被无形的风暴裹挟,随着那虚假的鼓点开始旋转、跳跃。水袖翻飞,划破空气,发出猎猎的声响。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位,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灵魂抽离般的僵硬感。
我的脸,在厚重的脂粉下,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精心绘制却毫无生气的面具。只有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死死锁定了目标——坐在主位上,正带着一丝虚假好奇看着表演的许薇薇!
近了!更近了!
旋转!滑步!借着舞姿的掩护,我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切入了摄像机的拍摄盲区,瞬间逼近了场地侧面那台正在进行直播的移动摄像机!
负责掌机的年轻摄像师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取景框里的许薇薇,试图捕捉影后的完美角度。
就是现在!
积聚了前世今生所有恨意和疯狂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我以超越人体极限的速度和精准,如同捕食的猎豹,猛地扑向那台摄像机!
啊!你干什么!
年轻的摄像师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中的机器就被一股巨力狠狠夺走!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整个片场,所有嘈杂的声音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骤然掐断!鼓乐声停了!导演的指令卡在喉咙里!群演的笑容僵在脸上!许薇薇优雅的姿势凝固了!江临脸上那掌控一切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惊愕、难以置信、随即是暴怒!
所有目光,如同聚光灯,瞬间聚焦在我身上!聚焦在我手中那台黑洞洞对准了自己的直播摄像机上!
我死死攥着冰冷的机器外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机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手臂上,镜头反射着周围刺目的灯光,像一只冰冷的眼睛。
我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镜头,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死死盯着屏幕那头无数可能存在的观众!也盯着镜头映出的、我自己那张苍白扭曲、如同复仇恶鬼般的脸!
嘴唇张开。喉咙的旧伤撕裂般剧痛,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伤口。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金属的声音,通过摄像机内置的高灵敏度麦克风,瞬间被放大,清晰地、如同地狱的丧钟,传遍了死寂的片场,也传入了每一个正在观看直播的观众耳中!
观众朋友们…
我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和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请欣赏——
我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泊里捞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清晰地、缓慢地吐出:
影帝影后谋杀亲妻的…死亡录像。
轰——!!!
整个片场彻底炸了!
什么!
她疯了!
拦住她!快拦住她!
保安!保安呢!
惊叫声、怒骂声、桌椅碰撞的哐当声瞬间爆发!如同滚油泼进了冷水!人群像受惊的蚂蚁般乱成一团!几个反应快的场务和保安面目狰狞地朝我猛扑过来!
许薇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像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华丽的宫装因为她剧烈的动作而显得狼狈不堪!她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瞪得如同铜铃,瞳孔因为极致的惊恐而缩成了针尖大小!她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身体筛糠般抖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瘫软下去!
苏晚!你找死!!!
一声暴怒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炸响!
江临!他终于撕下了那层温文尔雅的导演面具!英俊的脸庞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慌而扭曲变形!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猛地掀翻了身前的导演椅!实木椅子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双眼赤红,目眦欲裂,带着一股要将我撕成碎片的恐怖气势,不顾一切地朝我冲来!什么风度,什么形象,在巨大的、即将被彻底曝光的恐惧面前,统统化为乌有!
晚了!
一切都晚了!
就在他们扑上来的前零点一秒!
我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和冰冷,重重地按下了摄像机上一个预设的播放键!
滋啦——
一阵短促的电流杂音通过直播麦克风瞬间传遍全场!
紧接着——
宝贝儿,疼吗
一个甜腻得令人作呕、带着笑意的女声,清晰地、如同毒蛇吐信般,响彻了整个死寂的片场!也通过直播信号,传入了无数个屏幕前!
是许薇薇的声音!那语调,那腔调,和前世我濒死时听到的,分毫不差!
呃…嗬嗬…
一阵微弱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濒死的抽气声随之响起。那是前世的我,喉管被割开,血液倒灌气管发出的绝望嘶鸣!
你的影后奖杯,归我们了。
一个低沉、平稳、如同宣读判决的男声紧接着响起。冰冷,无情,正是江临!
滋啦——
又是一阵电流杂音。
然后,是更清晰、更令人头皮炸裂的肉体切割声!粘稠的液体汩汩涌出的声音!还有那微弱的、濒死的、最后徒劳的挣扎声…
啊——!!!
许薇薇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她双手死死抱住头,像是要堵住耳朵隔绝那可怕的声音,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精心打理的发髻散乱,昂贵的宫装沾满了灰尘,她蜷缩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神涣散,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如同一条被抛上岸的、濒死的鱼!所有的优雅,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得粉碎!只剩下赤裸裸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崩溃和恐惧!
闭嘴!给我关掉!关掉它!!!
江临的咆哮已经完全变了调!他像一头彻底疯狂的野兽,赤红着眼睛,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疯狂扭曲!他不再冲向摄像机,而是猛地扑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场务,粗暴地抢夺对方手里的对讲机,对着里面歇斯底里地狂吼:切断电源!把所有电源给我切断!快!!!
晚了!
那短短十几秒的、来自地狱的录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已经通过畅通的直播信号,如同瘟疫般扩散了出去!现场所有记者和工作人员的手机都在疯狂震动,各种社交平台推送的提示音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刺耳的潮音!标题触目惊心:
【直播事故!《倾城劫》片场惊爆谋杀录音!影帝江临、影后许薇薇被控谋杀亲妻!】
【顶流林晚死亡真相!直播现场播放疑似死亡录音!】
【惊天反转!替身演员苏晚直播指控江临、许薇薇谋杀林晚!】
拦住她!把机器抢过来!
保护江导和薇薇姐!
保安和几个红了眼的场务终于冲到了我面前,几只粗壮的手臂带着风声,凶狠地抓向我和我手中的摄像机!
混乱!彻底的混乱!如同地狱降临人间!
就在那些手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
我猛地抬起头!
脸上厚重的脂粉被汗水冲开,露出底下那张苍白、扭曲、却燃烧着焚尽一切火焰的脸!那双眼睛,死死盯住扑在最前面、那个曾把垃圾倒在我身上的陈哥!眼神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快意!
我对着他,对着镜头,对着这混乱不堪的人间地狱,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冰冷到极致、也诡异到极致的笑容。沾着汗水和灰尘的牙齿,在灯光下白得瘆人。
然后,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在直播间可能已经突破千万的观众面前,我的拇指,带着一种缓慢而清晰的仪式感,重重地、决绝地——
按下了摄像机的麦克风静音键。
嘀。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的电子提示音响起。
直播画面依旧在继续,忠实地记录着片场这混乱如地狱的一幕:瘫倒崩溃的许薇薇,疯狂咆哮试图掌控局面的江临,扑上来的保安…
但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死寂。绝对的死寂。
在这片吞噬了所有嘈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我的嘴唇,对着那无声的、却仿佛连接着整个世界的镜头,无声地开合。
每一个口型,都清晰无比,如同烙印在虚空中的诅咒:
嘘…
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地上崩溃的许薇薇,扫过状若疯魔的江临。
然后,定格在镜头上,定格在屏幕那头无数双震惊的眼睛里。
当年…
嘴角的弧度,冰冷而残忍,带着一丝地狱归来的、复仇者的嘲弄。
你们…也是这样…关掉我的…求救信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