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结婚了吗什么时候生娃
面试官的关心像毒刺扎进心里。
好不容易瞒天过海进公司，却在转正体检通知前彻底暴露。
降职、刁难、超负荷工作接踵而至，主管的冷眼和刻意为难像钝刀子割肉。
他们想用绩效C逼我识相滚蛋，像处理掉前五个孕期女员工一样。
1
亲爱的施语，因公司业务调整，很遗憾地通知您，您所在的岗位将被优化...
后面跟着一堆冠冕堂皇的话，什么感谢付出、未来可期之类的屁话。
她啪地合上笔记本电脑。
窗外是北京国贸CBD的夜景，灯火通明。她租的这间小公寓月租六千五，房贷一万二。昨天这些数字还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今天突然变成了压在胸口的巨石。
手机震动起来。是丈夫柯志远。
下班了吗我买了你爱吃的糖炒栗子。
施语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最后她只回了一个嗯字。
柯志远很快就到家了。他推开门时，施语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柯志远把栗子放在茶几上，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施语把笔记本电脑推给他。
柯志远看完邮件，沉默了几秒钟。
操。他说。
施语突然笑了。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笑。
补偿金怎么算柯志远问。
N+2。施语说，够还三个月房贷。
柯志远坐下来，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有我呢。
施语知道柯志远是好意。他在一家外企做项目经理，月薪两万出头。但北京的生活成本太高了，他们去年刚买的房子，首付掏空了六个钱包。
我明天就开始投简历。施语说。
柯志远点点头。先休息几天吧。
施语摇头。互联网寒冬，找工作得趁早。
那天晚上，施语失眠到凌晨三点。她三十二岁了，在原来的公司做产品经理五年，算不上顶尖，但也算经验丰富。她本以为能安稳做到三十五岁。
现在看来，太天真了。
接下来的两周，施语投了一百多份简历。大多数石沉大海，有七八家约了面试。
今天是第三场面试，一家做在线教育的公司。
施语特意穿了藏青色西装，化了淡妆。她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整理头发时，发现眼角多了几道细纹。
你好，我是来面试高级产品经理的。她对前台说。
前台小姐指了指会议室。祝经理在里面等您。
祝明丽看起来四十出头，短发，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她快速浏览着施语的简历，时不时点头。
你在上家公司负责过用户增长祝明丽问。
是的，我主导的亲子课程项目，半年内用户增长了120%。施语回答。
祝明丽似乎很满意。面试进行得很顺利，直到最后一个问题。
你结婚了吧祝明丽笑着问。
施语愣了一下。是的。
有孩子吗
还没有。
祝明丽的笑容更深了。现在生娃还是过两年生
施语感觉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她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
我目前专注于职业发展。她尽量平静地说。
祝明丽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了什么。理解。不过我们这个岗位压力很大，经常加班。
施语明白她的意思。
我上一份工作也经常加班到十点。施语说，我习惯高强度工作了。
祝明丽合上笔记本。好的，我们会在一周内通知您结果。
走出大楼时，施语的手机响了。是猎头林小满，也是她的大学室友。
面试怎么样林小满问。
施语把祝明丽的问题复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操，又是这种问题。林小满说，上周我推的一个候选人，三十岁，面试五家公司，四家都问了生育计划。
这合法吗施语问。
当然不合法，但人家不会写在拒信上啊。林小满叹了口气，他们会说岗位匹配度不够或者经验不足。
施语站在北京初春的风里，感觉特别冷。
晚上出来喝一杯林小满问。
好。
晚上七点，三里屯的一家小酒吧。林小满已经点好了酒。
敬我们这些行走的子宫。林小满举起酒杯。
施语苦笑着一饮而尽。
你知道吗，我去年换工作时，刚领证。林小满说，所有面试官都问我什么时候办婚礼，蜜月去哪。好像我的人生大事比我的工作能力更重要。
施语又点了一杯。我今天差点掀桌。
掀了也没用。林小满摇头，我认识一个女孩，面试时被问生育计划，她直接说这是歧视，要举报。你猜怎么着那家公司把她拉黑了，消息传出去，其他公司也不敢要她。
施语感到一阵窒息。那我们只能认命
要么忍，要么狠。林小满压低声音，我有个客户，怀孕了不敢说，穿宽松衣服上班，直到转正后才公布。结果公司找别的理由把她开了。
施语想起自己上个月没来的例假。她一直以为是压力大导致的紊乱。
我可能...怀孕了。她突然说。
林小满的酒杯停在半空。你认真的
我买了验孕棒，还没敢测。施语咬着嘴唇，本来打算找到工作再考虑孩子的事。
林小满握住她的手。先确认再说。
回到家已经十一点。柯志远在书房加班。施语悄悄从包里拿出验孕棒，溜进卫生间。
五分钟後，两条红线清晰可见。
施语坐在马桶上，脑子一片空白。她三十二岁，失业，怀孕。这个组合简直糟糕透顶。
语语柯志远敲门，你没事吧
施语打开门，把验孕棒递给他。
柯志远的表情从困惑到震惊，再到喜悦。我们要当爸妈了
施语突然哭了。我找不到工作了...
柯志远抱住她。会找到的，别担心。
你知道现在企业都怕招孕妇吗施语抽泣着，我今天面试，HR直接问我什么时候生孩子...
柯志远皱眉。这太过分了。
但这就是现实。施语擦干眼泪，要么隐瞒怀孕，要么放弃工作。
柯志远沉默了一会儿。要不...先别告诉面试官
被发现就是诚信问题。施语摇头，而且前三个月不稳定，万一...
她没有说完。
那天晚上，柯志远提议：要不先别急着找工作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施语盯着天花板。那我们的房贷怎么办你的工资只够基本开销。
我可以接私活。柯志远说，再不济，问我爸妈借点。
施语没说话。她不想成为家庭负担，更不想放弃职业生涯。
第二天早上，施语收到那家在线教育公司的邮件。
感谢您的时间...很遗憾...
她删掉了邮件。
中午，林小满打来电话。怎么样，决定了吗
我不知道。施语说，我查了劳动法，企业不能因为怀孕拒绝录用，但怎么证明呢
几乎不可能。林小满说，除非你录音，但那又涉及隐私问题。
施语叹了口气。我可能要先隐瞒怀孕，找到工作再说。
风险很大。林小满提醒她，转正前要做体检的公司不少。
那我只能找不做体检的。施语说。
还有一个办法。林小满犹豫了一下，我认识一个律师，专门打就业歧视的官司。要不要聊聊
施语想了想。好。
下午，施语见了那位律师。他叫严正，四十多岁，西装笔挺。
这种案子很难赢。严正直言不讳，企业总有办法证明他们的决定与生育无关。
那就没办法了吗施语问。
可以尝试录音取证，但要注意合法性。严正推了推眼镜，更重要的是，即使赢了官司，你愿意和一个歧视你的雇主共事吗
施语无言以对。
离开律师事务所，施语去了朝阳医院。她想确认怀孕的事实。
妇产科人满为患。排队时，她注意到很多孕妇都是独自来的。
第一次产检旁边的孕妇问她。
施语点点头。
你老公没来啊孕妇又问。
他...工作忙。施语说。
其实是她没告诉柯志远。她需要一个人想想清楚。
B超结果显示，胎儿六周，一切正常。医生给她开了叶酸，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如果有出血或剧烈腹痛，及时就医。医生说。
施语道谢后离开。医院门口有个小公园，她坐在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一个年轻妈妈推着婴儿车走过，车里的孩子哇哇大哭。妈妈疲惫地哄着，黑眼圈很重。
施语突然感到恐惧。她能否兼顾工作和育儿如果找不到工作怎么办如果公司知道她怀孕就辞退她怎么办
手机响了，是另一家公司的面试邀请。施语盯着邮件看了很久，最终回复了接受。
她决定赌一把。先隐瞒怀孕，找到工作再说。如果被发现，她就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
回到家，柯志远正在做饭。
去医院了他问。
施语点头。六周了，一切正常。
柯志远放下锅铲，抱住她。别担心，我们一起想办法。
我明天有面试。施语说，我决定...先不说怀孕的事。
柯志远皱眉。这样好吗
不好。施语苦笑，但这是唯一的选择。
晚上，施语翻出宽松的西装外套。她需要遮住可能显怀的肚子，至少撑过试用期。
林小满发来消息：加油，我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记住，你值得更好的。
施语回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她摸着平坦的小腹，轻声说：对不起，妈妈可能要委屈你一段时间了。
窗外，北京的夜空没有星星。施语想起老家石家庄的星空，小时候她常常躺在院子里数星星。
那时候的她，以为长大后什么都能做到。现在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有太多无奈的选择。
2
施语站在镜子前，把西装外套的扣子解开又系上。已经十二周了，肚子还没有明显隆起，但腰线确实变粗了。
这样能看出来吗她转头问柯志远。
柯志远摇摇头。像平常一样。
施语深吸一口气。今天是去新公司报到的日子。上个月那场面试出奇地顺利，可能是因为她穿了这件宽松的MaxMara西装，完美遮住了微微变化的身形。
记得中午吃药。柯志远把叶酸和孕期维生素装进她的包里。
施语点点头。她没告诉公司自己怀孕的事。劳动合同里明确写着试用期三个月，她必须撑过去。
新公司在海淀区一栋玻璃幕墙大楼里。施语在前台登记时，手心全是汗。
产品部在16楼。前台递给她一张门禁卡。
电梯里挤满了上班族。施语护住腹部，小心地和别人保持距离。
新来的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孩问她。
施语点点头。今天第一天。
我是市场部的李婷。女孩笑着说，中午一起吃饭
施语犹豫了一下。好啊。
她需要朋友，但也不敢走得太近。越多人认识她，秘密暴露的风险就越大。
产品部总监刘铮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发际线后移，说话时喜欢用手指敲桌子。
我看过你的简历。刘铮说，上家公司做的亲子项目不错。
施语保持微笑。谢谢。
不过我们这儿节奏更快。刘铮的眼神锐利，试用期要看实际表现。
施语感到一阵压力。我明白。
她的工位被安排在靠窗的位置。刚坐下，邮箱就弹出一堆未读邮件。其中一封来自HR，标题是新员工体检通知。
施语的心跳漏了一拍。
邮件里写着所有员工必须在入职两周内到指定医院体检，费用由公司报销。
施语立刻回复：请问体检项目有哪些
HR很快回复：常规项目，血常规、尿常规、胸透、B超等。
B超！施语的手指僵在键盘上。她不可能去做B超，那会立刻暴露怀孕的事实。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李婷凑过来问。
施语迅速最小化邮件窗口。没什么，可能有点低血糖。
午饭时间，施语借口要处理紧急文件，婉拒了和李婷一起吃饭的邀请。她需要时间思考对策。
公司楼下的便利店里，施语买了份沙拉，坐在角落给林小满打电话。
体检这事麻烦了。林小满听完后说，B超肯定不能做。
我能不能说最近刚体检过施语问。
大公司不吃这套。林小满叹气，他们就是要自己的体检报告。
施语戳着沙拉里的鸡胸肉。那怎么办
找严正律师问问林小满建议。
挂掉电话，施语预约了第二天中午和严正的会面。回办公室的路上，她的胃突然一阵绞痛。
洗手间里，施语干呕了半天，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她漱了漱口，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脸。
施语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施语吓得差点跳起来。是市场部的李婷。
你没事吧李婷关切地问。
施语强装镇定。可能是吃坏肚子了。
要不要去医务室李婷递给她一张纸巾。
施语摇头。休息一下就好。
回到工位，刘铮已经在等她了。下午两点和客户开会，你准备一下产品方案。
施语看了眼时间，只剩半小时。好的，我马上准备。
会议持续到晚上七点。客户是个难缠的主，方案改了又改。施语的腰已经酸得不行，但她不敢表现出任何不适。
今天表现不错。散会后刘铮难得地夸了一句。
施语勉强笑了笑。谢谢刘总。
明天把这个方案细化一下，周五前我要看到完整版。刘铮说完就走了。
施语瘫在椅子上。电脑屏幕上的时间显示19:38。她摸了摸肚子，心里默默道歉。
柯志远发来消息：几点下班饭做好了。
施语回复：还得一小时。
办公室里人越来越少。施语揉了揉太阳穴，继续修改方案。怀孕后她特别容易疲劳，但现在不是示弱的时候。
回到家已经九点多。柯志远热了饭菜，坐在餐桌旁等她。
体检的事有办法吗柯志远问。
施语摇头。明天去见律师。
柯志远欲言又止。施语知道他想说什么——要不别干了，但她不能接受这个选项。
第二天中午，施语在一家咖啡馆见到了严正律师。
体检是公司的合法要求。严正推了推眼镜，但你可以申请不做某些项目。
以什么理由施语问。
宗教信仰、健康原因都可以。严正说，但拒绝体检可能影响转正。
施语搅动着咖啡。那怀孕呢我能不能直接告诉他们
严正摇头。试用期没有法律保护，他们可以随便找个理由不通过。
施语感到一阵绝望。所以没有解决办法
你可以先做其他项目，B超找理由推后。严正建议，等转正后再补。
施语点点头。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回到公司，施语给HR发了邮件，说自己有幽闭恐惧症，无法接受B超检查，申请延期。
HR回复说需要医生证明。
施语又跑了一趟医院，花钱开了张证明。整个过程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罪犯在伪造证据。
周五下午，施语终于完成了方案。她打印出来，准备交给刘铮。
施语，能聊一下吗同事张敏突然拦住她。
张敏是团队里的资深产品经理，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说话轻声细语。
怎么了施语问。
张敏看了看四周。去会议室说吧。
小会议室里，张敏关上门。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施语的心跳加速。为什么这么问
你最近脸色很差。张敏说，而且总去洗手间。
施语握紧了拳头。可能有点肠胃炎。
张敏盯着她看了几秒。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施语勉强笑了笑。谢谢关心。
她不确定张敏是否猜到了什么。但无论如何，必须更加小心。
周末，施语终于能好好休息。柯志远坚持带她去公园散步。
医生说适量运动对胎儿好。柯志远说。
四月的北京，公园里开满了花。施语深吸一口气，暂时忘记了工作的压力。
如果...柯志远犹豫了一下，如果这份工作太累，我们可以考虑回石家庄。
施语停下脚步。放弃北京的一切
不是放弃，是选择。柯志远握住她的手，孩子的健康更重要。
施语看着远处玩耍的孩子。再给我一个月时间。转正后我就告诉公司。
柯志远叹了口气，没再坚持。
周一早晨，施语刚到公司就被刘铮叫进办公室。
上海有个项目需要支持。刘铮说，你明天飞过去，至少一周。
施语僵在原地。一周
有问题吗刘铮挑眉。
施语咬了咬嘴唇。没有。
走出办公室，施语立刻给产科医生打电话。医生说她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出差，尤其不能坐飞机。
但施语别无选择。她查了孕期坐飞机的注意事项，买了宽松的衣服，准备了各种应急药品。
晚上收拾行李时，柯志远明显不高兴。
这太过分了。他说，你应该告诉他们实情。
施语把洗漱用品塞进旅行箱。转正后再说。
如果出事怎么办柯志远声音提高了。
施语停下动作。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辞职吗我们拿什么还房贷
柯志远沉默了。这是他们第一次因为工作的事吵架。
第二天在机场，施语收到李婷的消息：听说你要去上海刘总最近派了好几个新人出差，有人说是变相考验。
施语回复：可能是吧。
她心里明白，这就是职场对女性的筛选。能扛得住高强度工作的留下，扛不住的自然淘汰。
飞机上，施语特意要了靠过道的位置，方便去洗手间。起飞时，她紧紧抓住扶手，心里默默祈祷。
上海的项目比想象的更棘手。客户要求多，改动频繁。施语每天工作到晚上十点，回到酒店倒头就睡。
第三天晚上，她洗澡时发现内裤上有淡淡的血迹。
施语吓得腿都软了。她立刻打车去了最近的医院。
急诊医生给她做了检查。先兆流产，需要卧床休息至少一周。
施语握着检查单，不知如何是好。如果继续工作呢
医生严肃地看着她。那风险自负。
回到酒店，施语给刘铮发了邮件，说自己食物中毒，需要请假两天。
刘铮回复：项目进度不能耽误，尽量远程工作。
施语躺在床上，笔记本放在膝盖上，一边流泪一边修改方案。她不敢告诉柯志远出血的事，怕他直接冲来上海。
两天后，血迹消失了。施语勉强撑着完成了项目。回北京的那天，她在机场卫生间里大哭了一场。
公司里，刘铮对她的表现很满意。客户反馈很好，你挺能扛啊。
施语挤出一个微笑。应该的。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宽松西装也快遮不住了。
更糟的是，张敏似乎越来越关注她。每次施语从洗手间回来，都能感觉到张敏探究的目光。
四月底的一天，施语在茶水间偶遇张敏。
你最近瘦了。张敏递给她一杯温水。
施语道谢。项目太忙了。
张敏犹豫了一下。我以前也像你这样。
施语的手抖了一下，水洒了一点在衬衫上。
拼命工作，不敢请病假。张敏继续说，直到查出乳腺癌。
施语震惊地看着她。
现在想想真傻。张敏笑了笑，没什么比健康更重要。
施语不知该说什么。张敏拍拍她的肩，离开了茶水间。
那天晚上，施语失眠了。她摸着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生命。
第二天是周五，下班前HR通知她，因为体检项目不全，需要补做B超才能转正。
施语知道，游戏结束了。
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好好想想怎么应对。电梯里，她听到两个女同事在聊天。
听说市场部的林琳怀孕被劝退了
是啊，说是绩效不达标。真巧，刚转正就怀孕。
公司这招太狠了。
施语握紧了包带。走出大楼时，她看到一个孕妇被保安拦在门口。
我就在这等人！孕妇愤怒地说。
不好意思，您不能在这里逗留。保安态度强硬。
孕妇指着自己的肚子。你看不见吗我需要坐一下！
施语走过去。需要帮忙吗
孕妇眼里含着泪。我来拿离职证明，他们连门都不让我进。
施语扶她到旁边的长椅坐下。孕妇叫陈雯，五个月前还是这家公司的设计师，怀孕后被调岗降薪，最后以不胜任工作为由辞退。
我仲裁赢了，但有什么用陈雯苦笑，行业里都知道我难搞，找不到工作了。
施语看着陈雯隆起的腹部，仿佛看到了不久后的自己。
回家的地铁上，施语一直在想张敏的话，想陈雯的遭遇，想自己这几个月来的提心吊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隐瞒不仅是为了保住工作，更是在恐惧驱使下的妥协。而每一次妥协，都在助长这个不公平的系统。
柯志远在家门口等她。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施语放下包，深吸一口气。我决定周一告诉公司我怀孕的事。
柯志远惊讶地看着她。想通了
施语点点头。我不想再躲了。
3
周一早晨，施语站在衣柜前，手指划过一排衣服。最后她选了一件合身的藏蓝色连衣裙，没有刻意遮掩已经明显的孕肚。
就今天了。她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柯志远递给她一杯温水。需要我陪你去吗
施语摇头。这是我自己的战斗。
公司每周一的例会九点开始。施语提前十分钟到达会议室，选了个靠前的位置。她把手放在膝盖上，阻止它们发抖。
刘铮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部门其他同事。他瞥了施语一眼，眉头微皱，似乎注意到了她不再掩饰的身形。
开始吧。刘铮敲了敲桌子，上周各项目进度。
会议进行到一半时，施语举起了手。
什么事刘铮不耐烦地问。
施语深吸一口气。我有重要事情要宣布。
会议室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我怀孕了，目前十八周。施语声音清晰，预产期在十月初。
空气凝固了几秒。李婷的嘴巴微微张开，张敏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刘铮的脸色则变得铁青。
恭喜。张敏第一个开口。
谢谢。施语微笑，我会合理安排工作，不影响项目进度。
刘铮清了清嗓子。公司有相关规定，怀孕员工需要提交医院证明，调整工作内容。
施语点头。我已经准备好了相关材料。
会议结束后，刘铮叫住了她。来我办公室。
关上门，刘铮的表情立刻冷了下来。为什么不早说
现在说也不晚。施语保持平静。
刘铮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你知道产品部工作强度有多大。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施语直视他的眼睛，过去三个月，我完成了所有任务，包括上海出差。
刘铮眯起眼睛。那是在你没怀孕的情况下。
怀孕不是疾病。施语说，医生确认我的身体状况可以继续工作。
刘铮突然笑了，那种让人不舒服的笑。行，那就按公司规定来。
下午，HR发来邮件，要求施语提供孕检报告和医生证明，同时通知她基于健康考虑，她的工作内容将进行调整。
施语把邮件转发给严正律师。十分钟后，严正回复：典型的变相降职，开始收集证据。
新的工作安排很快下达：施语被调出核心项目组，负责一个边缘化的数据整理工作，同时要接手部门所有的会议记录和报告撰写。
这是明目张胆的刁难。午饭时，李婷小声说。
施语戳着沙拉。至少不用加班了。
小心点，李婷左右看看，去年市场部有个女孩也是这样，后来被找理由辞退了。
施语点点头。她知道公司会用什么手段——突然增加不可能完成的工作量，然后以绩效不达标为由解雇。
下午三点，施语去茶水间倒水，遇见了张敏。
勇敢的决定。张敏递给她一杯温牛奶，比咖啡好。
施语道谢。只是不想再躲了。
张敏靠在吧台上。刘铮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我知道。施语苦笑。
如果需要帮忙，随时找我。张敏压低声音，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事。
下班前，刘铮又扔给她一份紧急报告。明天早会要用。
施语看了看时间，18:30。这份报告至少需要四小时完成。
好的。她平静地说。
回到家已经接近午夜。柯志远在沙发上睡着了，电视还开着。施语轻轻关掉电视，柯志远立刻醒了。
这么晚他揉着眼睛。
施语把包扔在地上。故意的，明知道我刚公开怀孕。
柯志远帮她按摩肩膀。要不要辞职
不。施语摇头，这次我要抗争到底。
第二天，施语顶着黑眼圈把报告交给刘铮。他随便翻了两页，扔在一边。数据不够详细。
施语握紧拳头。哪里需要补充
自己看。刘铮头也不抬。
施语拿起报告，转身时差点撞上张敏。张敏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跟她走。
楼梯间里，张敏递给施语一个U盘。去年我被调岗时的资料，也许对你有用。
施语疑惑地看着她。
公司有套路。张敏解释，先调岗，再增加工作量，最后以能力不足为由辞退。我因为生病逃过一劫，但很多人中招了。
施语握紧U盘。谢谢。
别谢我。张敏笑了笑，女性在职场本就艰难，再不互相帮助，谁帮我们
接下来的两周，施语白天应付超额工作，晚上整理证据。她记录下每一次不合理的工作安排，保存所有邮件和聊天记录。
同时，她开始留意公司里其他女性员工的处境。市场部的王莉因为太情绪化被降薪；设计部的赵婷休完产假回来，发现职位已经被顶替；就连HR部门自己的小林，也因拒绝陪客户喝酒而失去晋升机会。
这根本是系统性歧视。周末聚餐时，施语对林小满说。
林小满啃着鸡翅。我手上五个客户，三个在打孕期歧视官司。
我想做的不仅是维权。施语说，我想改变这种环境。
林小满挑眉。怎么改变
施语放下筷子。联合所有受到不公待遇的女性，集体发声。
柯志远从厨房端出水果。我支持你。
林小满举起酒杯。敬变革者。
周一早晨，施语刚到公司就被叫到HR部门。祝明丽坐在长桌另一端，面前摆着一叠文件。
根据近期表现评估，祝明丽推了推眼镜，你的工作质量有所下降。
施语早有准备。具体是哪些方面
报告不够细致，响应速度慢。祝明丽说，考虑到你的特殊情况，公司建议你主动离职，可以给予补偿。
施语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我的工作记录和产出清单，证明我不仅完成了所有任务，还超额完成了数据整理工作。
祝明丽皱眉翻看文件。
另外，施语继续说，我注意到公司近两年有五名女性员工在孕期或产假期间被解雇或变相逼迫离职，这是数据统计。
祝明丽的脸色变了。这些是公司机密信息。
不，这是公开可查的离职记录。施语微笑，我已经咨询过律师，这些案例涉嫌违法。
祝明丽沉默了一会儿。你想要什么
公平对待。施语说，恢复我的原岗位，停止歧视性工作安排。
我需要向上级汇报。祝明丽最终说。
走出HR办公室，施语的手还在发抖，但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畅快。这是她第一次在职场上如此强硬地为自己争取权益。
茶水间里，张敏正在等她。怎么样
摊牌了。施语长舒一口气。
张敏递给她一杯热巧克力。干得漂亮。但战争才刚开始。
果然，第二天刘铮的态度更加恶劣。他在全员会议上公开批评施语负责的数据漏洞百出，尽管那份数据上周还被他称赞过。
我需要一个解释。刘铮把文件摔在桌上。
施语站起来。数据经过三次核对，没有问题。如果刘总发现具体错误，请指出来。
会议室鸦雀无声。没有人敢这样直接顶撞刘铮。
刘铮的脸色由红转青。散会！
会后，李婷悄悄拉住施语。你疯了这样得罪刘铮
反正他也不会喜欢我。施语耸肩。
但其他经理会怎么想李婷担忧地说。
施语明白她的意思。在职场上，一个不听话的员工很难找到下家。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午休时间，施语在公司附近的小公园散步。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是施语吗一个女声问。
我是。
我是市场部的王莉。对方压低声音，听说你在收集公司歧视女性的证据
施语警觉起来。有什么事吗
我...我有一些资料。王莉犹豫地说，能见面聊吗
她们约在离公司两站路的一家咖啡馆。王莉是个瘦小的女孩，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
去年我负责的Campaign拿了行业大奖。王莉递给施语一个信封，但晋升机会给了一个业绩不如我的男同事。
信封里是绩效评估表和几封邮件打印件。其中一封是王莉的主管写给HR的，明确提到女性员工后劲不足，不适合管理岗。
这太明显了。施语震惊地说。
王莉搅动着已经冷掉的咖啡。我向HR投诉过，结果年终奖被扣了30%。
还有其他人和你一样吗施语问。
设计部的赵婷，财务部的周敏...王莉列出几个名字，我们私下有个小群，叫玻璃天花板俱乐部。
施语眼睛一亮。能拉我进群吗
当晚，施语被拉进了一个七人微信群。群公告写着：此处吐苦水，对外保密。
赵婷最先发言：欢迎斗士加入！
原来施语公开对抗HR和刘铮的事已经在小范围传开了。
财务部的周敏发了个哭脸：今天又被要求给男同事订餐，我是会计师不是秘书！
施语看着一条条消息，既心酸又愤怒。这些优秀的女性，在职场上被系统性地压制和忽视。
柯志远从背后抱住她。怎么了
施语给他看聊天记录。比我想象的还严重。
你打算怎么做柯志远问。
施语沉思了一会儿。先收集足够证据，然后...也许可以集体维权。
第二天上班，施语发现办公桌上多了一个匿名纸条：小心监控，他们什么都知道。
施语立刻警觉起来。她一直用个人电脑处理维权资料，但公司网络确实可能被监控。
午饭时，张敏主动坐过来。听说你见了王莉
施语点头。你知道那个群
当然。张敏微笑，我建立的。
原来张敏早在两年前就开始收集公司歧视女性的证据，但因为生病治疗中断了。
现在你来了，张敏眼中闪着光，我们终于有了领头羊。
施语感到一阵压力。我不确定自己能做领头羊。
你已经在了。张敏坚定地说。
下午，施语接到严正律师的电话。
好消息，严正说，你提供的几个案例很有价值，足以证明公司存在系统性歧视。
施语走到楼梯间。足够起诉吗
还差一点。严正说，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比如高层明确指示歧视的邮件或录音。
施语咬了咬嘴唇。我试试。
挂掉电话，施语在楼梯上坐了很久。她知道严正要的是什么——需要有人冒险去钓出那些藏在暗处的证据。
下班前，刘铮突然宣布部门要聚餐。所有人必须参加，讨论重要项目。
施语立刻警觉起来。这种临时聚餐通常意味着加班到深夜。她看了看手机，柯志远已经发来三条消息询问她几点回家。
刘总，施语举手，我能提前离开吗有产检预约。
刘铮冷笑。又是产检上周不是刚去过
孕期需要定期检查。施语保持平静。
行，那你别参加项目讨论了。刘铮故意提高声音，反正你也不在乎团队。
几个同事低下头，气氛变得尴尬。施语知道这是孤立她的手段。
我在乎我的工作，施语直视刘铮，但健康同样重要。
最终施语提前离开了。走出大楼时，她收到李婷的消息：刘铮说你没有团队精神，要给你绩效打C。
绩效C意味着不通过试用期。施语早就预料到这一招。
回到家，柯志远正在整理婴儿用品。地上摊着一堆小衣服和奶瓶，看起来可爱又心酸。
这么早准备施语问。
柯志远举起一件连体衣。我妈寄来的，说是传家宝。
施语拿起小衣服，突然鼻子一酸。她正在为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争取更公平的世界，却可能连自己的工作都保不住。
怎么了柯志远注意到她的情绪。
施语把绩效的事告诉了他。
柯志远沉默了一会儿。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施语靠在他肩上。我想坚持到底，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其他女同事。
那就战吧。柯志远吻了吻她的额头。
晚上，施语在玻璃天花板俱乐部群里分享了今天的遭遇。
赵婷回复：典型的手段！我产假前也被这样整过。
周敏发了个愤怒表情：我们需要更强大的武器。
施语突然有了主意。如果有人能录到高层明确歧视的言论...
群里安静了几分钟。
最后张敏私信她：太危险了，被发现可能被起诉。
施语回复：我知道，但这是最直接的证据。
张敏发来一段长语音，声音低沉：让我想想办法。我在公司十年，有些人脉。
第二天，施语发现办公室气氛变了。几个平时友好的同事开始避开她，连李婷也显得很冷淡。
午休时，施语在洗手间隔间里听到外面两个女同事的对话。
...太冒险了，站错队会倒霉的。
但她说得对，我们确实一直被区别对待...
那又怎样饭碗重要还是正义重要
水龙头响起，对话中断了。施语坐在马桶上，感到一阵孤独。抗争从来不是容易的事，尤其当大多数人选择沉默时。
下午，张敏悄悄塞给她一张纸条：下班后老地方见。
老地方是公司后面一条小巷里的奶茶店。施语到的时候，张敏已经在了，面前放着两杯热饮。
我联系了IT部的小杨。张敏直奔主题，他愿意帮忙查一些邮件记录。
施语睁大眼睛。可靠吗
他妹妹去年因为怀孕被辞退。张敏解释，一直憋着口气。
施语握紧奶茶杯。这太冒险了，如果被发现...
所以我们只查已经离职的人的邮箱。张敏早有准备，前HR总监马丽的邮箱可能还保留着一些东西。
施语心跳加速。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周末。张敏看了看四周，但这事只有你我知道，连小群都不能说。
施语郑重点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从一个单纯的受害者变成了组织者，这场抗争正在向更深层次发展。
回家的地铁上，施语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第一次对未来有了清晰的规划。无论这次维权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再做一个沉默的职场女性。也许，她可以帮更多像王莉、赵婷这样的女性发声；也许，她可以成为那个改变游戏规则的人。
柯志远在出站口等她，手里拿着一束向日葵。
庆祝什么施语惊讶地问。
庆祝我老婆成为变革者。柯志远笑着搂住她。
施语靠在他肩上，闻着向日葵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