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夜十一点半,城市沉入一片疲乏的黑暗,只有零星灯火顽强地亮着,像搁浅在海岸线上的鱼眼。李晖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把自己从冰凉的电梯厢里拔出来,钥匙在锁孔里发出干涩的摩擦声,像用砂纸打磨生锈的神经。
门开了,一股混合着隔夜外卖、灰尘和封闭空气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将他最后一丝清醒也熏得摇摇欲坠。
客厅没开灯,唯一的光源来自角落那台休眠的电脑屏幕,幽幽地映出满室狼藉。
几个堆叠的塑料餐盒歪在茶几边缘,汤汁凝固成可疑的褐色油膜;几件辨不清原色的T恤随意搭在椅背上;地上散落着打印出来的代码片段,被踩上了模糊的鞋印。
李晖踢开挡路的空矿泉水瓶,瓶子骨碌碌滚进阴影里,发出空洞的回响。
视线习惯性地投向客厅唯一的活物。窗台边,那团熟悉的灰蓝色毛球——他的英短蓝猫灰豆,正背对着他,将自己蜷成一个完美的圆。
月光吝啬地勾勒出它毛茸茸的轮廓,尾巴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是对他归来的唯一、且极其敷衍的确认。那双在黑暗中像两粒琥珀的猫眼,此刻紧闭着,透着一股与周遭环境极其匹配的漠然,仿佛在无声地宣告:铲屎的,你终于舍得回来污染空气了
李晖的心口被那熟悉的疏离感轻轻撞了一下,一丝混杂着疲惫与麻木的愧疚浮上来。
三年了。自从苏晴提着行李箱离开,这间屋子就彻底沉入了混乱与寂静的泥沼。灰豆,这只见证了他们短暂甜蜜、最终却成为分手唯一遗留物的猫,也从那时起,用一种近乎哲学家的冷淡,与他保持着泾渭分明的距离。
他叹了口气,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沉重。
他走向角落的猫生活区。猫碗空了,碗底残留的几粒干瘪的棕色猫粮颗粒,如同被遗忘的标本。旁边的水碗里,水浑浊得几乎看不到碗底,飘着几根细小的猫毛。猫砂盆的状况更是触目惊心,排泄物堆成了小山,边缘甚至溢了出来,散发着不容忽视的气味。
啧。
李晖皱了皱眉,压下胃里翻涌的不适。他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动作机械地铲掉砂盆里结成块的废物,倒进垃圾袋。接着,他打开柜子,哗啦啦倒满一碗新的干猫粮,又去厨房接了半碗清水。
整个过程安静、高效,却也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做完这一切,他甚至没再看窗台上的灰豆一眼,径直走到电脑前坐下。屏幕亮起,幽幽的光再次涂满他疲惫而麻木的脸。键盘敲击声响起,噼里啪啦,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带着焦虑节奏的声响。那些冰冷的代码行,像一道道牢笼的栅栏,将他与身后的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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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周末清晨,阳光难得慷慨地穿透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斜斜的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宿醉的钝痛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李晖的太阳穴上反复拉扯。他喉咙干得像撒哈拉沙漠,挣扎着从凌乱的床上爬起来,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晕又飘。
他踉跄着摸向厨房,视线模糊,大脑混沌一片。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身体猛地一个趔趄。紧接着,
哐当——哗啦!
一声刺耳的巨响炸裂在清晨的宁静里。
他低头一看,心凉了半截。那是灰豆最喜欢的一个羽毛铃铛玩具,此刻正凄惨地躺在墙角,塑料铃铛壳裂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小铃铛滚了出来,沾满了灰尘,几根色彩鲜艳的羽毛也折断了。
这声巨响如同在寂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沙发上,原本蜷在靠枕凹陷处睡得正香的灰蓝色毛球,瞬间炸开了花!浑身的毛根根倒竖,整个身体像被无形的弹簧弹射起来,弓成一个夸张的拱形。琥珀色的猫眼睁得溜圆,瞳孔缩成两条危险的细线,直直刺向噪音的源头——李晖。
喉咙深处滚出低沉而愤怒的咆哮,像一台被强行启动的旧引擎,充满了被惊扰美梦的滔天怒火。
李晖被那充满杀气的眼神盯得头皮一麻,宿醉的不适瞬间被惊走了一半。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习惯性地想装作无事发生,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呃…意外…,转身就想溜回卧室的避难所。
就在他一只脚刚迈出半步的瞬间,一个清晰无比、带着长久未开口的生涩沙哑、又饱含极端暴躁的男中音,如同平地惊雷,在他身后轰然炸响:
李——晖——!
李晖的动作瞬间冻结,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了。他保持着那个半转身的滑稽姿势,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那个声音带着一股能把人耳膜刺穿的穿透力,继续咆哮:你丫是瞎了还是腿瘸了!大清早拆家呢!还让不让喵活了!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的锤子,狠狠砸在李晖的耳膜和心脏上。他用了足足三秒钟,才极其缓慢、极其僵硬地,一格一格地扭过头去。
目光的尽头,是窗台。灰豆还保持着炸毛弓背的防御姿态,但那双琥珀色的猫眼里,此刻不再是纯粹的愤怒,而是布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茫然。它死死盯着李晖,小小的猫嘴微微张着,仿佛也被自己刚才发出的、清晰无比的人类语言吓傻了。
一人一猫,在清晨混乱的光线里,在满地狼藉中,隔着几米的距离,大眼瞪小眼。空气凝固得如同水泥,沉重的寂静再次笼罩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鸟鸣,更衬得室内的死寂令人窒息。李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震得耳膜发疼。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发紧,发出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刚…刚才是…是你在说话
每一个字都带着不确定的颤抖。
灰豆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完全回神,条件反射般,那个沙哑暴躁的声音再次冲口而出:废话!这屋里还有第二个喘气的活物被你气醒吗除了你还有谁!
确认了!百分百确认了!不是幻听,不是宿醉的幻觉!他家这只养了三年、除了喵和呼噜外没发出过第三种声音的猫,真的开口说话了!还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最初的核爆级别的震惊过去,灰豆那双琥珀色的猫眼里,某种东西被瞬间点燃了。那不是怒火,那是一种被压抑了整整一千多个日夜、终于找到了终极宣泄出口的、近乎狂喜的怨气洪流!
它猛地从窗台上轻盈跃下,几步蹿到李晖面前的地板上,尾巴高高竖起,像一根愤怒的指挥棒,开始了它的控诉大会,语速快得像开了三倍速的机关枪:
看看!看看这猪窝!它的小爪子愤怒地指向茶几上的外卖残骸、地上的脏衣服和散落的纸张,外卖盒子堆成山!灰尘厚得能种蘑菇了!你对得起你妈给你生的这双手吗除了敲键盘还会干嘛生产垃圾吗!
吃的!它一个箭步冲到角落的猫碗旁,爪子啪地拍在空碗边缘,震得碗底几粒干粮跳了跳,猫粮!又是猫粮!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你知道三文鱼罐头是什么滋味吗啊!隔壁阳台的二花!人家每周都有鲜肉!鲜肉!鱼汤!我呢就配吃这破塑料颗粒!喵生还有没有点尊严了!
它越说越激动,一个纵身跳上了沙发靠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晖,尾巴激动地左右甩动:还有你!早出晚归,回来就跟死尸一样往那一瘫!撸猫不存在的!你上次认真给我梳毛是上辈子吧你看看我这毛!它努力扭过脖子,用爪子扒拉了一下自己背部的毛发,都打结了!硬邦邦的!忧郁症!我要得忧郁症了!你负责吗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灰豆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尖锐的对比伤害:想想苏晴在的时候!阳光!罐头!小鱼干!还有那温柔的、带着香味的抚摸!那才是喵该过的日子!再看看你!它的小爪子几乎要戳到李晖的鼻尖,分手了就把气撒我头上我是猫质吗!喵质条约里哪条规定了要承受这种非猫道的待遇!
最后,它的炮火精准地覆盖了李晖本人,充满了毫不留情的鄙夷:瞧瞧你自己!头发油得能炒三盘菜!黑眼圈比楼下公园里那几只流浪熊猫还正宗!万年不变的格子衫!隔着三条街都能闻到你身上的程序员味儿!就你这样,能找到新女朋友才怪!喵都替你愁得慌!程序员都像你这么邋遢又无情吗样本偏差也太大了!
这一连串精准狠辣的吐槽,如同密集的冰雹劈头盖脸砸下来。李晖从最初的惊吓、尴尬(被一只猫指着鼻子骂邋遢),到被戳中痛处(尤其是苏晴和分手这两个词,像针一样刺进他刻意遗忘的角落)而升腾起的恼怒,最终,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在灰豆那机关枪般无休止的精准打击下,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难堪。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工作的繁重、加班的无奈、生活的压力,可看着灰豆那双燃烧着熊熊怒火、闪烁着我看透你了光芒的猫眼,所有的话语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最终只化作喉间一声沉重的叹息,颓然地垂下了头。空气里只剩下灰豆因为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呼噜声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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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停!停!
李晖终于忍无可忍,双手抱头,感觉自己的脑浆都要被这猫形复读机给震出来了。他猛地从电脑椅上弹起来,试图绕过这尊突然降临的吐槽大神,去够桌上的水杯。灰豆的反应快如闪电,轻盈地一个纵跃,稳稳落在了键盘正中央,用整个圆滚滚的身体挡住了屏幕,两只前爪还示威性地按在几个关键键位上。
琥珀色的猫眼睥睨着他,带着一种终于轮到我提条件了的倨傲:想清静想继续敲你的破代码可以!
它抬起一只爪子,像领导点着下属一样虚空点了几下,声音斩钉截铁:约法三章!即刻生效!不签我就天天在你耳边念经,念到你神经衰弱,代码敲一行错三行!
李晖看着键盘上那团毛茸茸的路障,又想象了一下未来被魔音灌耳的悲惨生活,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深吸一口气,认命地靠回椅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第一!
灰豆的爪子指向角落,每日!新鲜食物!水!干净的厕所!隔天必须有一次罐头或者煮熟的肉!别拿你那破猫粮糊弄喵!
它的小鼻子嫌弃地皱起。
第二!
爪子转向李晖,每天!至少十五分钟!高质量的陪伴!梳毛要梳透,打结的毛球给我弄开!玩逗猫棒要跑起来!别瘫在沙发上跟条死鱼似的!手机给我放下!
第三!
爪子用力一挥,指向整个客厅,周末!必须!大扫除!彻底扫除!我受够了在垃圾堆里当空气清新剂!蟑螂都快成我室友了!
第四!
灰豆的神情陡然严肃,瞳孔微微收缩,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胁,绝对!绝对!不准把我…能交流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苏晴不行!楼下宠物店的小姐姐不行!那个总想摸我蛋蛋的兽医更不行!
它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经历,浑身的毛都微微炸了一下,我可不想被当成外星怪物抓去实验室切片研究!喵命关天,懂
看着灰豆那副你敢说出去我就跟你同归于尽的炸毛模样,李晖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在被无休止吐槽逼疯和屈服于猫主子淫威之间,艰难地选择了后者。他无奈地挥挥手,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行行行…知道了…让开让开,我喝口水。这口头上的《猫权公约》,算是被迫签订了。
执行的过程,堪称一部啼笑皆非的灾难片。
周末的宠物店,阳光明媚,货架上琳琅满目。李晖推着购物车,耳朵里塞着一个蓝牙耳机,神情紧张,目光游移,像个正在执行秘密任务的蹩脚特工。耳机里,灰豆那刻意压低了却依旧掩饰不住兴奋和挑剔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来:
左边!左边那个架子!对对,蓝色罐子的!深海鱼配方!拿三罐!
啧,右边那个逗猫棒,羽毛都掉色了!丑死了!不要!
看顶上!顶上那个!带猫薄荷的毛绒老鼠!对对!拿两个!喵要玩双份的!
那个店员过来了!表情好奇怪!你是不是又在自言自语了自然点!蠢货!微笑!对…就这样…保持住…
李晖僵硬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走过来的店员点了点头。店员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推着货车走开了。李晖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后背都汗湿了。
回到家,执行《公约》第二条:梳毛。李晖拿着梳子,如临大敌。灰豆大爷般趴在他腿上,尾巴尖悠闲地摆动。刚梳了两下——
哎哟!轻点!你薅羊毛呢!灰豆猛地一缩脖子。
左边!左边肩胛骨那里!有个疙瘩!用力点梳开!对…再用力…哎哟!你想谋杀吗!
尾巴根!尾巴根那里有点痒!梳一下!不是那里!往上点!再往上!啧,笨死了!定位系统失灵了吗
李晖手忙脚乱,额头冒汗,感觉自己不是在梳猫,是在拆解一枚精密炸弹。梳子上很快缠满了灰蓝色的浮毛,灰豆则舒服地眯起了眼,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只是这呼噜声的间隙,还夹杂着精准的指挥和点评。
真正的考验在周日。灰豆蹲在冰箱顶上,宛如一位威严的施工现场总监。李晖挥舞着扫帚和拖把,在它的远程指挥下,与积攒了不知多久的灰尘和污垢展开殊死搏斗。
床底下!床底下!灰尘都结块了!扫!用力扫!
窗台!窗台缝隙!全是泥!擦!用湿抹布擦!
那个死角!沙发后面!对,就是那儿!啧,你擦得还没我舔得干净…算了算了,勉强及格…
垃圾桶!垃圾袋满了!立刻!马上去倒!立刻!马上!
李晖累得腰酸背痛,瘫坐在刚擦干净的地板上,看着焕然一新的客厅,第一次觉得,虽然过程痛苦,但结果…好像还不赖
深夜,键盘的敲击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急促。一个支付系统的接口测试卡住了,李晖眉头紧锁,反复调试着参数,屏幕上的报错信息像在嘲笑他的无能。他烦躁地抓了抓本就油腻的头发。
突然,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啪地一下按在了他的鼠标上,强行中止了他的操作。灰豆不知何时跳上了桌,蹲在键盘旁边,琥珀色的眼睛扫过屏幕上复杂的代码逻辑图,猫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极其人性化的嫌弃。
这个循环冗余!它伸出爪子,毫不客气地指向屏幕上的几行代码,效率低下!喵都比你写得好!改!它的语气斩钉截铁,像个资深架构师在训斥实习生。
李晖被它这突如其来的技术指导弄得哭笑不得,正要反驳,灰豆的小爪子又点了点另一个参数:试试把这个调成3.1415926它歪着头,一副信我没错的高深莫测表情。
李晖一脸狐疑,心想这猫是不是疯了,圆周率都出来了但看着灰豆那笃定的眼神,加上自己实在没头绪,他鬼使神差地照做了。
回车键按下。
屏幕闪烁了一下,进度条竟然真的开始顺畅地跑了起来!几秒钟后,一个绿色的Success提示框跳了出来。
李晖目瞪口呆,看看屏幕,又看看旁边一脸深藏功与名、已经开始舔爪子的灰豆,世界观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这猫…是成精了还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然而好景不长。几天后,他又遇到了一个并发处理的死锁问题。灰豆再次跳上桌,爪子一挥:那个锁机制!改成异步!设置超时阈值0.618!
李晖将信将疑地修改代码,运行。结果程序直接崩溃,报错信息刷满了屏幕。
……灰豆看着满屏的红色错误,舔爪子的动作顿住了,若无其事地扭开头,小声嘀咕:唔…看来黄金分割率在这里不适用…人类代码真麻烦…
李晖看着它这副强行挽尊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结果更糟,但这只猫形调试器带来的意外和荒诞感,竟然奇异地冲淡了他加班的烦躁。
深夜,万籁俱寂。李晖没有敲代码,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一张边缘已经磨损的照片。照片上,苏晴笑得灿烂,怀里抱着还是小小一团、眼神懵懂的灰豆,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暖得刺眼。一种久违的、带着钝痛的怀念弥漫开来。
灰豆悄无声息地跳上沙发,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启吐槽模式,也没有刻意靠近。它就趴在李晖腿边的沙发上,蜷着身子,下巴搁在自己的爪子上,琥珀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那张照片,又看看李晖落寞的侧脸。客厅里只有李晖偶尔翻动照片的细微声响和灰豆均匀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久到李晖以为它睡着了,一个很轻、很平静,甚至带着点别扭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重的寂静:
过去了就过去了,灰豆的声音低低的,不像平时那么尖利,老盯着过期罐头,不如看看眼前的新鲜小鱼干。
李晖的手指猛地一颤,照片差点滑落。他低下头,对上灰豆那双在昏暗光线里显得格外清澈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酸涩,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冲垮了心底的某道堤坝。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摸了摸灰豆头顶柔软的毛发。灰豆没有躲开,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满足的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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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的假象,很快被更猛烈的浪潮撕碎。公司那个关乎整个部门季度奖金的大项目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Deadline像悬在头顶的铡刀。李晖的生活再次被压缩成两点一线,办公室的荧光灯和家里电脑屏幕的幽光成了他唯一的光源。连续三个通宵,他像个拧紧发条的机器,眼里布满血丝,咖啡因成了维持生命的唯一燃料。
《猫权公约》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又是一个凌晨三点。李晖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回到家,鞋都没脱,一头栽倒在沙发上,意识瞬间模糊。他甚至没力气看一眼角落的猫碗和水盆。
第二天傍晚,当他被刺耳的手机闹铃惊醒,挣扎着坐起来时,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气味直冲鼻腔。猫砂盆!他忘了清理!那气味几乎凝成了实质,在狭小的客厅里弥漫。
同时,他听到了压抑的、愤怒的呼噜声。灰豆站在茶几上,背对着他,尾巴像钢鞭一样用力地左右抽打着桌面,发出啪啪的脆响,每一记都敲在李晖紧绷的神经上。它面前那个本该装着晚餐罐头的碗,空空如也。
一股不好的预感刚升起,灰豆猛地转过身。琥珀色的猫眼里不再是平时的傲娇或嫌弃,而是燃烧着被彻底背叛的熊熊烈火,那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出来。
李——晖——!
沙哑的咆哮声炸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尖锐刺耳,公约!公约!你签的公约是厕纸吗!水呢!罐头呢!厕所呢!你想毒死喵还是熏死喵!
李晖被吼得脑子嗡嗡作响,宿醉和熬夜的头痛瞬间加剧,烦躁如同野草般疯长。他揉着太阳穴,声音带着浓浓的不耐烦:项目…最后几天…忙疯了…晚点…晚点就弄…
晚点!灰豆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尖锐,又是晚点!你永远都在晚点!借口!都是借口!它激动地在茶几上踱步,爪子把桌面挠得吱嘎作响,喵受够了!受够了你的敷衍!受够了这猪窝!受够了当空气!
它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直直地盯着李晖,那双猫眼里燃烧着决绝的火焰,一字一顿,清晰地宣告:李晖,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你再这样,我就离家出走!找个真正爱我的、把我当宝贝的铲屎官!你信不信!
离家出走
四个字像冰锥刺进李晖混乱的大脑。他猛地抬起头,看着灰豆那张写满说到做到的猫脸,一股莫名的恐慌攫住了他。他想反驳,想解释项目的压力有多大,但话到嘴边,又被灰豆眼中那冰冷的失望堵了回去。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哑声道:…知道了,别闹。
就在这时,刺耳的门铃声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像警报一样划破屋内紧张的对峙气氛。李晖一愣,下意识地看向门边的可视门铃屏幕——屏幕上赫然是他爸妈笑容满面的脸!
小晖在家吗妈给你带了你爱吃的酱牛肉!母亲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李晖瞬间魂飞魄散!父母突击检查!屋子里还弥漫着猫砂盆的生化武器气味!更重要的是,灰豆还在气头上!
糟了!我爸妈!
李晖压低声音,一个箭步冲到灰豆面前,双手合十,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恳求,灰豆!祖宗!求你了!千万!千万不能说话!一个字都不能!装哑巴!装普通猫!求你!就这一次!
灰豆高昂着头,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现在知道求我了的鄙夷。门铃声再次急促地响起。灰豆的耳朵动了动,鼻子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极其不屑的冷哼。
下一秒,就在李晖心惊胆战地打开门的瞬间,灰豆仿佛瞬间被按下了切换键。它轻盈地跳下茶几,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玄关,尾巴尖微微上翘,形成一个友好的弧度。面对笑容满面的李父李母,它歪着头,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瞬间变得又圆又亮,湿漉漉的,仿佛盛满了全世界的纯真和无辜。它甚至走上前,用毛茸茸的脑袋,极其温柔地在李母的小腿上蹭了蹭,喉咙里发出甜腻得能拉丝的、绵长而响亮的呼噜声:喵~呜~
变脸速度之快,演技之精湛,让一旁的李晖看得目瞪口呆,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哎呀!灰豆!想奶奶啦
李母瞬间被萌化,弯腰就想抱它。
灰豆灵巧地躲开抱抱,却转而绕着李母的脚边打转,小尾巴轻轻勾着她的裤脚,仰着小脑袋,继续发射乖巧光波:喵~
李父也笑了:这猫养得真精神,毛色油亮亮的,比上次见胖乎了!小晖照顾得不错嘛!他完全忽略了空气中残留的异味,目光扫过客厅——李晖在开门前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把几个最显眼的外卖盒踢到了沙发底下,表面看起来居然还算…整洁
李母在灰豆的热情引导下走进客厅,灰豆亦步亦趋,时不时蹭蹭她的腿,或者跳到沙发扶手上,用那双纯良无害的大眼睛专注地看着她。李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它下一秒就开口吐槽。但灰豆表现得堪称影帝,全程只发出各种软萌的喵喵声,配合着歪头杀、蹭蹭功,把李母哄得心花怒放,连连夸赞这猫真乖真懂事。
父母坐了一会儿,放下酱牛肉,又叮嘱了李晖几句别老加班注意身体之类的话,终于起身告辞。门关上的瞬间,李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靠着门板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全是冷汗。
灰豆早已收起了那副甜腻的萌态,恢复了高冷的姿态,蹲在茶几上,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斜睨着惊魂未定的李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怎么样演技还行吧要不是本喵大发慈悲,你今天就被‘清理门户’了。
李晖看着它这副邀功的模样,想起刚才父母夸它时自己内心的煎熬,再想到堆积如山的工作和灰豆之前的离家出走威胁,一股强烈的烦躁和委屈猛地冲上头顶。他挥挥手,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暴躁和疲惫:知道了知道了!烦不烦!别吵我,代码还没写完!今天别来烦我!
他看也没看灰豆一眼,径直走向书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关门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灰豆舔爪子的动作顿住了。它慢慢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的书房门,琥珀色的眼睛里,刚才那点小得意和狡黠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清晰的、被深深刺伤的愕然和黯淡。它维持着那个抬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被遗弃的雕像。过了好一会儿,它才极其缓慢地低下头,跳下茶几,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沙发底下的阴影里,把自己藏了起来。客厅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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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李晖终于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把最终版的代码提交上线,项目暂时告一段落。巨大的疲惫和随之而来的空虚感瞬间淹没了他。他推开家门,习惯性地喊了一声:灰豆开饭了…
没有回应。没有熟悉的、带着点不耐烦的脚步声。
一丝不安掠过心头。李晖换了鞋走进客厅。角落的猫碗里,早上倒的猫粮几乎没动。水碗里的水也还是满的。这太反常了!灰豆虽然挑食,但从不绝食。
他心头一紧,开始四处寻找。沙发底下没有。床底下没有。窗帘后面也没有。最后,他在阳台最角落、一个堆着旧纸箱的地方,发现了灰豆。
它蜷缩在一个破旧的快递纸箱里,身体微微发抖。平时油光水滑的灰蓝色毛发此刻显得黯淡无光,甚至有些凌乱地戗着。听到李晖的脚步声,它只是极其虚弱地抬了一下眼皮,琥珀色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蒙着一层浑浊的水雾,看了他一眼,又无力地闭上了。它的呼吸很浅,带着一种不正常的急促,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弱地起伏着。
灰豆!
李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摸摸它。指尖刚触碰到它背部的毛发,灰豆的身体就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干呕声。
呕…一小滩带着泡沫的、浑浊的黄色液体被它吐在了纸箱里。
李晖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什么项目压力,什么疲惫烦躁,全都被这巨大的恐惧冲刷得一干二净!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指尖因为颤抖几乎按不准屏幕上的数字。
喂是…是安心宠物医院吗我的猫…我的猫吐了…精神很差…不吃东西…对对对…英短蓝猫…叫灰豆…我现在马上过去!马上!
挂了电话,李晖几乎是扑到纸箱边,动作轻柔得不能再轻柔,小心翼翼地将虚弱无力的灰豆抱进怀里。小家伙的身体软绵绵的,轻飘飘的,像一团没有生气的棉花。它似乎想挣扎,但连抬起爪子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把头无力地靠在李晖的手臂上,发出微弱的、痛苦的呻吟。
灰豆…灰豆别怕…我们马上去医院…马上就好…
李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胡乱地抓起钥匙和钱包,连外套都顾不上穿,抱着怀里这团滚烫又脆弱的小生命,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家门。
深夜的街道空荡寂静,只有路灯拉长他狂奔的身影。怀里的灰豆体温高得吓人,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李晖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他低头看着灰豆紧闭的眼睛,那张总是神气活现、充满鄙夷或狡黠的猫脸,此刻只剩下病态的憔悴和无助。巨大的悔恨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对不起…对不起灰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他一遍遍地低语,声音哽咽,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滴在灰豆黯淡的毛发上,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了…
宠物医院刺眼的白炽灯光下,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刺鼻。灰豆被护士小心地接过去,放在冰冷的检查台上。它似乎被这陌生的环境和气味吓到了,身体抖得更厉害,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微弱的呜咽,挣扎着想往李晖的方向缩。但它太虚弱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乖…不怕…灰豆不怕…李晖的心都要碎了,他伸出手,隔着检查台,轻轻抚摸着灰豆的小脑袋,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医生在呢…马上就不难受了…
穿着白大褂的兽医走了过来,是个四十多岁、面容和蔼的女医生。她仔细地检查着灰豆的口腔、眼睛、耳朵,用听诊器听着它的心跳和呼吸,又轻轻按压它的腹部。
医生,它怎么样是什么病严重吗李晖的声音紧绷得几乎要断裂。
医生没有立刻回答,又询问了一些细节:呕吐物性状、食欲、精神状态变化、排泄情况。李晖一一回答,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他自己。当听到李晖提到最近工作极忙,疏于照顾医生的眉头微微蹙起。
初步看医生放下听诊器,语气温和但带着一丝凝重,体温偏高,心率偏快,腹部触诊有些敏感,有轻度脱水症状。呕吐、精神萎靡、拒食,这些都是应激反应或者急性肠胃炎的典型表现。
她看着李晖焦急的脸,补充道,当然,还需要等基础的血液检查结果出来排除其他可能。不过,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委婉,猫咪是非常敏感的生物,环境的突然改变、巨大的噪音、长时间被忽视、缺乏安全感…这些心理上的压力,有时比生理上的病菌更容易引发它们的应激反应,严重了就会导致拒食、呕吐这些躯体症状。李先生,工作再忙,也请多关心一下它的情绪和心理健康,对它们来说,陪伴和安全感,有时候比罐头更重要。
应激反应…心理健康…医生的话像重锤,一下下砸在李晖的心上。
他想起自己连续的通宵加班,想起空了的猫碗和水盆,想起溢出的猫砂盆,想起自己对它不耐烦的呵斥,想起它躲在纸箱里那无助痛苦的样子…每一个画面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看着检查台上,因为恐惧和不适而微微发抖的灰豆,那双曾经充满灵气的琥珀色眼睛此刻半闭着,只剩下疲惫和脆弱。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窒息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排除了猫瘟等烈性传染病,确诊为急性应激反应引发的肠胃功能紊乱。医生开了消炎药、止吐针和益生菌,叮嘱李晖回去后要强制喂食流质处方罐头,注意保暖,保持环境安静,最重要的是——给予它足够的安抚和陪伴。
带着一袋子药和怀里依旧虚弱、但打了针后似乎稍微安稳了一点的灰豆,李晖回到了家。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把灰豆安置在自己床上最柔软的位置,用毛巾裹了一个暖水袋轻轻放在它身边。他调暗了灯光,坐在床边,寸步不离。
夜已经很深了。灰豆似乎舒服了一些,不再那么频繁地发抖,但依旧没什么精神,只是闭着眼睛安静地趴着。李晖用温水化开一点处方罐头,用去掉针头的注射器,极其小心、极其耐心地,一点点往它嘴里喂。
慢点…灰豆乖…再吃一点…他的声音低柔得像在哄一个婴儿。
喂了几毫升流食,又喂了医生开的药。李晖用温热的湿毛巾,轻轻擦拭着灰豆嘴角沾到的食物残渣和呕吐过的痕迹。他的动作笨拙却又无比专注,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也许是药物起了作用,也许是这久违的、小心翼翼的照顾让灰豆感到了安心。它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眼瞳在昏暗的灯光下,映着李晖布满血丝、写满担忧和疲惫的脸。
房间里一片寂静。灰豆看了他很久,久到李晖以为它又要睡过去。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像羽毛般轻轻飘了出来:
喂…笨蛋…
李晖的动作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屏住呼吸,凑近了些。
灰豆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却奇异地褪去了所有的刻薄和尖锐,只剩下一种别扭的、近乎温柔的平静:
其实…我没那么娇气。
它微微动了一下脑袋,似乎在寻找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罐头…玩具…没那么重要。
李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更紧地、更轻地握住它的小爪子。
灰豆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气,声音更轻了,却清晰地钻进李晖的耳朵里:
我只是…只是不想被当成空气。
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李晖,带着一丝遥远而清晰的洞察,苏晴走了,你难过…我知道的。
它的小爪子,极其微弱地,在李晖的手指上按了一下,但你…还有我啊…虽然…我只是一只猫。
它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李晖脸上,那双猫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纯粹而沉重的担忧:
这三年…看着你…把自己埋在工作里…像个…机器人…房子冷冰冰的…它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似乎说出这些话耗费了它很大的力气,我怕…我怕你哪天…连自己也忘了照顾…
它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气音:说话…可能…就是为了骂醒你吧…它似乎想维持一点最后的傲娇,微微扭开头,小声地、含糊地咕哝了一句,虽然…你这家伙…确实很欠骂…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飘散在寂静的空气里。
李晖的视线瞬间模糊了。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地冲出眼眶,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洇湿了床单。他猛地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灰豆柔软而温热的额头上,感受着它微弱的呼吸拂过自己的皮肤。喉咙里哽咽着,翻涌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破碎而颤抖的几个字:
对不起…灰豆…对不起…
他一遍遍重复着,声音哽咽,还有…谢谢你…他伸出手,颤抖着,极其轻柔地、一遍遍地抚摸着灰豆头顶和背脊的毛发,仿佛在触碰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这一刻,所有的隔阂、误解、怨怼,都在无声的泪水和这笨拙而温柔的抚摸中,彻底消融。冰冷的房间似乎也因为这无声的交流而重新拥有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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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慷慨地洒满焕然一新的客厅。地板光可鉴人,杂物被收纳得整整齐齐,窗台上的绿植舒展着叶片。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残留的淡淡气味,以及一种久违的、属于家的安宁。
灰豆优雅地蹲坐在客厅中央一块阳光充足的地毯上,慢条斯理地舔着自己前爪的毛发,每一根毛尖都反射着健康的光泽。它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慵懒,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时不时瞥向厨房的方向。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李晖穿着干净的浅色T恤,头发清爽蓬松(虽然发际线依旧岌岌可危),正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金枪鱼罐头。诱人的肉香瞬间弥漫开来。他把罐头里的内容仔细地倒进灰豆专用的猫碗里,又加了点温水搅成糊状——这是医生交代的,病号餐。
喏,你的。李晖端着碗走出来,放在灰豆面前的地毯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灰豆矜持地踱步过去,低头嗅了嗅,挑剔地看了一眼李晖:温度还行。不过下次水可以少放半勺,太稀了影响口感。点评完毕,它才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李晖看着它吃得香甜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他坐到旁边的沙发上,拿起一本关于猫咪行为学的书——这是他最近养成的习惯。灰豆吃着吃着,偶尔会抬起头,看一眼认真看书的李晖,又或者跳到沙发扶手上,蹲在李晖的肩膀旁边,像个监工一样,目光炯炯地盯着书页。
这段写得不对,它忽然伸出爪子,啪地一下按在书页的某一行上,猫薄荷的效果哪有那么夸张纯粹是人类一厢情愿的幻想!还有这里,‘猫咪讨厌水’那是你们人类洗澡方式太粗暴!喵星人讲究的是优雅湿身!它一脸鄙夷地发表专业意见。
李晖被它逗笑了,合上书:行行行,你最权威。下午带你去楼下小花园转转晒晒太阳
灰豆立刻来了精神,尾巴高高翘起:批准!记得带那个新的羽毛逗猫棒!还有,离隔壁那只总想蹭我的傻狸花远点!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楼下的小花园里,李晖坐在长椅上,看着灰豆在柔软的草地上追逐着那根色彩鲜艳的羽毛逗猫棒,跳跃、扑击,动作灵活矫健,阳光下,它灰蓝色的毛发像上好的绸缎般闪闪发亮。它玩累了,就跑到李晖脚边,惬意地躺下,露出柔软的肚皮,眯着眼睛享受阳光的抚摸。
哟,李工气色不错啊!一个路过的同事惊讶地打招呼,目光在李晖清爽的衣着和明显精神了很多的脸上扫过,最近有情况谈恋爱了
李晖愣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脚边正眯着眼晒太阳、一脸享受的灰豆。小家伙似乎听到了,耳朵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李晖的嘴角勾起一抹温和而神秘的笑意,他耸耸肩,语气轻松:嗯,家里有位‘领导’,管得严。
灰豆的耳朵又抖了一下,闭着眼睛,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极其傲娇的哼,仿佛在说:算你识相。
几天后,在小区门口,李晖抱着灰豆(它强烈要求出门视察领地)迎面遇上了提着购物袋的苏晴。她似乎也愣了一下,目光落在李晖身上——清爽的短发,合身的休闲装,脸上带着一种她许久未见的、平静而温和的神色。她的视线下移,看到李晖怀里抱着的灰豆。灰豆正用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窝在李晖臂弯里,虽然还是一脸愚蠢的人类的标准表情,但身体放松,尾巴尖还惬意地搭在李晖的小臂上,一副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模样。
苏晴的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种释然的温和。她笑了笑,主动打招呼:李晖好久不见。灰豆…看起来被你养得很好。
李晖也笑了,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只是点点头:嗯,它挺乖的。他自然地摸了摸灰豆的头。灰豆配合地在他掌心蹭了蹭。
简单的寒暄,如同掠过水面的微风,转瞬即逝。苏晴提着袋子走远了。李晖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眼神有些放空。怀里的灰豆却突然抬起头,用爪子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下巴,力道刚好够引起注意。
看什么看
灰豆的声音带着点小得意,又有点恨铁不成钢,人家早move
on了!新发型新衣服,眼神都比你亮堂!你也给我争点气!别老一副被代码吸干了精气的样子!它的小爪子又拍了一下,听见没铲屎的!
李晖被它拍回神,低头看着灰豆那双充满嫌弃式关怀的猫眼,无奈地笑了,胸腔里却涌动着一种奇异的暖流:听见了听见了,领导教训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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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个深夜。键盘的敲击声变得舒缓而有节奏。李晖终于敲下最后一个分号,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屏幕上的代码如同整齐的士兵列队,闪烁着理性的微光。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颈,脸上带着完成工作的轻松。
就在这时,一个毛茸茸、带着体温的重量轻盈地落在他面前的桌面上。灰豆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键盘边缘,伸出前爪,啪地一下,精准地按在了一个空的金枪鱼罐头盒上,将它推到了李晖眼皮底下。
它仰起圆润的小脸,琥珀色的眼睛在屏幕光下亮晶晶的,充满了理直气壮的期待:铲屎的!宵夜时间到!它的小爪子又在空罐头上拍了拍,强调道,今天!要金枪鱼的!双份肉汤!
李晖看着它这副天经地义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疲惫一扫而空,心里被一种柔软的、毛茸茸的东西填得满满的。他认命地站起身:遵命,领导!马上安排!
他走向厨房,拿出新的罐头。灰豆满意地蹲坐在桌子上,尾巴尖愉悦地左右摆动,像一个等待开餐的小绅士。
看着李晖熟练地开罐头、倒进碗里,灰豆舔了舔嘴角。李晖把碗放在它面前,看着它埋头专注地吃起来,小脑袋一点一点,发出满足的呼噜声。窗外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入,温柔地笼罩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整洁的客厅里弥漫着淡淡的猫粮香气,宁静而温馨。
李晖靠在桌边,看着灰豆专注享受美食的侧影,月光勾勒着它圆润的轮廓。一个憋了很久的问题,终于忍不住冒了出来:喂,灰豆
灰豆头也不抬,含糊地应了一声:唔
你到底…李晖的声音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是怎么突然会说话的那天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灰豆舔食的动作猛地顿住了。它缓缓地抬起头,沾着一点肉汁的小胡须颤了颤。琥珀色的猫眼在月光下微微眯起,闪烁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光泽,仿佛幽深的潭水。它歪着头,用一种高深莫测、带着点猫科动物特有的狡黠眼神,审视着李晖。
你猜它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慵懒的戏谑,也许…它故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制造悬念,是某个倒霉程序员,敲了太多bug代码,能量溢出,一不小心…撕开了次元壁的裂缝它的小爪子虚空比划了一下。
看到李晖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灰豆甩了甩尾巴,扭开头,继续享用它的宵夜,只丢下一句轻飘飘的、带着神秘感的话:
喵~
秘密!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铲屎的。吃饭的时候不要问这种影响食欲的问题。
李晖看着它这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追问。他伸出手,轻轻挠了挠灰豆的下巴。灰豆舒服地眯起眼,喉咙里的呼噜声更响亮了。
月光无声地流淌,将一人一猫的身影温柔地融合在一起。李晖的目光柔和地落在灰豆身上,看着它因为满足而微微抖动的胡须,看着它小口小口舔舐着肉汤的认真模样。一种从未有过的、平和而温暖的幸福感,如同温润的泉水,缓缓浸润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这笑意发自心底,驱散了长久以来笼罩在他眉宇间的疲惫和阴霾。
他沉浸在那份安宁的暖意里,微笑着看着他的猫,看着它心满意足地享用宵夜。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如同散落大地的星辰。在这个被月光温柔包裹的角落,他们的故事,在吐槽与温情交织的奇妙日常中,在共享的宵夜香气里,悄然翻开了崭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