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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作为古籍修复师,我接手了一本邪典《虚渊录》。

    修复过程中,书页夹层掉出一张血字纸条:别看眼睛。

    深夜独自工作时,我总感觉书页上的墨迹在蠕动。

    直到某天,我发现自己的手臂上浮现出青灰色斑块。

    那斑块慢慢凸起,长成一只巨大的青灰色手臂。

    它不受控制地活动着,而我竟能通过它感知到某种古老存在的注视。

    当我终于明白纸条含义时,书中的墨迹汇聚成一只眼睛,与我对视。

    手臂猛地掐住我的脖子,耳边响起低语:现在,轮到你了。

    濒死之际,我瞥见书页空白处,浮现出新的血字警告。

    那笔迹,分明是我自己的。

    纸页在冷白的光线下铺陈开来,带着那种独属于濒死之物的朽败气息。空气里浮沉着尘埃,以及一股混杂着霉菌、陈年浆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息的古怪味道。我的指尖捏着纤薄的竹起子,小心翼翼地探入那本《虚渊录》的封面夹层,动作轻得像是怕惊醒沉睡的骨骸。指尖触到一点异常,并非坚硬的衬纸,而是某种更柔韧、带着轻微湿滑触感的东西。心头莫名一跳,我屏住呼吸,镊子尖在精密如手术的动作中,夹出了一角暗褐色的纸片。

    那不是衬纸。它薄如蝉翼,边缘不规则,带着被长久挤压的僵硬卷曲。一种沉滞的暗红色浸透了纸面,干涸成斑驳的污迹,勾勒出三个潦草到几近癫狂的字迹

    别看眼睛

    字迹的最后一笔拖曳着长长的尾巴,仿佛书写者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扯开,留下绝望的爪痕。心脏在肋骨后猛地一撞,像被冰水浇透。我下意识地抬眼,目光扫过修复台上方惨白的LED灯管,扫过一排排装着化学药剂的玻璃瓶罐,最后落回那本摊开的古籍上。昏黄厚重的皮封面,边缘磨损严重,露出底下发黑的硬纸板。内页是泛着死灰色的厚皮纸,墨色浓黑得如同凝固的污血,字迹粗砺怪异,透着一股原始的、令人不适的狞厉感。书脊处有深褐色的、仿佛水渍又像干涸血迹的污痕,蜿蜒向下,渗入纸页深处。它像一块刚从墓穴里掘出的裹尸布,散发着不祥的寒气。那个警告,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我安稳的日常。

    我用力闭了闭眼,将那枚不祥的纸片塞进工作台角落一个空置的试剂瓶里,瓶盖旋紧,仿佛能隔绝某种无形的毒气。指尖残留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粘腻感,如同触碰过腐败的淤泥。我强迫自己重新专注于指尖的动作,起子再次探入书页深处,剥离那些顽固粘连的旧衬纸。然而,一股寒意却悄无声息地顺着脊椎攀爬上来,像一条冰冷的蛇。修复室太安静了,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自己过于清晰的心跳声。灯光似乎也变得更加惨白,在书页上投下深重的阴影,那些浓黑的墨迹……它们是不是在阴影里极其缓慢地蠕动了一下像某种蛰伏在黑暗中的软体生物,试探着舒展它粘稠的触手

    不,是错觉。肯定是那张染血的纸条搅乱了心神。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化学药剂特有的刺鼻味道,反而带来一丝清醒。指尖稳定下来,继续着枯燥却熟悉的剥离工作。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镊子尖端与旧纸纤维摩擦发出的、极其细微的窸窣声。

    窗外,城市的光污染被厚重的防紫外线窗帘彻底隔绝,修复室内只剩下仪器指示灯的微弱幽光和操作台上那圈无情的冷白光晕。空气凝滞,只有通风系统发出低沉持续的嗡鸣,如同来自地底的叹息。我捏着细如发丝的修复针,正试图将一片薄得几乎透明的补纸,精准地贴合在《虚渊录》内页一处脆弱的裂痕边缘。指尖因为长时间的高度集中而微微发颤。

    就在针尖即将触碰到纸面的刹那,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一丝异动。

    那片浓黑得如同深渊入口的墨迹——它似乎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像一滴沉重的、粘稠的墨汁在倾斜的平面上,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极其缓慢地向下拖曳了一线。那绝不可能是我手抖造成的错觉!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针尖悬停在半空,呼吸停滞,死死盯住那片墨迹。

    它安静地躺在那里,边缘清晰,浓黑如初,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蠕动只是视网膜在极度疲惫下开的一个残酷玩笑。寂静无声,只有太阳穴里血液奔流的轰鸣撞击着耳膜。我僵在那里,像一尊被冻住的雕塑,眼珠不敢有丝毫转动,生怕惊扰了什么潜伏在墨色之下的东西。冷汗沿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属工作台面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嗒的一声。

    就在这死寂中,另一片墨迹,在书页的下方角落,又极其轻微地、令人毛骨悚然地**抽动**了一下。如同一只沉眠的眼睛,在噩梦的深渊边缘,不安地翕动。

    嘶——

    我倒抽一口冷气,猛地从座椅上弹起,带翻了手边盛着清水的玻璃皿。清水泼溅出来,冰凉地打在手腕上,激得我一个哆嗦。水珠在灯光下四散飞溅,像碎裂的星辰。我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资料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死寂的修复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本摊开的《虚渊录》静静地躺在冷白的光圈中心,墨迹沉沉,纹丝不动。唯有被我撞翻的水,正沿着工作台的边缘,一滴、一滴,缓慢地坠落,砸在脚下光洁的环氧树脂地板上,声音空洞而清晰。

    我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刮过喉咙,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幻觉过度疲劳还是……那纸片上的警告,并非空穴来风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四肢百骸。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修复室,金属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如同落锁。走廊里惨白的顶灯亮着,空无一人,只有我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回荡,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反弹回来,显得格外孤单而惊惶。我冲进洗手间,拧开冷水龙头,掬起刺骨的冷水一遍遍泼在脸上,试图浇熄心头那簇灼烧的恐惧火焰。

    冰冷的水流刺激着皮肤,带来短暂的清明。镜子里映出一张脸,苍白,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额头,眼底布满血丝,瞳孔深处残留着未散的惊悸。我撑着洗手台,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是压力太大了,是那张该死的纸条引发的心理暗示。对,一定是这样。修复古籍,尤其是这种来历不明、状态诡异的邪典,本就容易让人疑神疑鬼。我反复对自己说着,试图说服那个在恐惧中瑟瑟发抖的自己。

    回到修复室门口,手放在冰冷的金属门把上,犹豫了片刻。那本《虚渊录》就在里面,像一块沉甸甸的磁石,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引力。最终,职业的责任感压过了本能的恐惧。我推开门,重新坐在工作台前,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摊开的书页。接下来的几天,我刻意放慢了工作节奏,只在白天、光线充足的时候进入修复室,并且尽量不去触碰那本邪典的核心书页,只处理一些边缘的加固工作。我甚至主动和同事张工聊起工作压力,抱怨了几句这本古籍的棘手。

    邪性张工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手里拿着放大镜仔细检查着一片刚补好的宋版书页,头也没抬,做咱们这行的,什么‘邪性’没见过前朝禁书、巫蛊图册、陪葬的祷文……说白了,都是死物。人心自个儿瞎琢磨,才最邪性。他语气平淡,带着一种见怪不怪的笃定,那本《虚渊录》顶多是品相差些,墨里掺了古怪的矿物吧,年头久了显点异象不稀奇。别自己吓自己,小陈。

    张工的话像一针粗糙的安慰剂,勉强注入我惶恐的心绪。我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赞同的笑容,却感觉脸部肌肉僵硬得如同冻土。他说的似乎有道理,那些墨迹的蠕动,或许真是某种特殊矿物成分在特定光线下产生的视觉畸变或者,仅仅是长期凝视复杂墨色图案引发的视疲劳幻象我努力把这些念头塞进脑海,试图覆盖掉那晚清晰得可怕的恐惧记忆。

    然而,另一种更加具体、更加无法忽视的不适感,却开始在身体上悄然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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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只是偶尔的瘙痒,像被细小的蚊虫叮咬过。位置就在左手小臂的内侧,靠近手腕脉搏跳动的地方。我没太在意,以为是修复室干燥的空气或者接触某些化学药剂引起的轻微过敏。我涂抹了一些常用的止痒药膏,但效果甚微。那瘙痒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如同附骨之疽,日夜不停地啃噬着神经,越来越顽固,越来越深入骨髓。

    终于,在一个加班的深夜,我再次独自面对那本《虚渊录》。强忍着不去看那些浓黑的墨迹,只专注于用极细的毛笔蘸取特制的浆糊,填补书页边缘的微小蛀洞。手臂内侧的瘙痒毫无征兆地猛然加剧,像有无数细小的针尖在皮肉下疯狂攒刺,又像是无数只冰冷的蚂蚁在皮肤深处钻行啃噬。

    呃!我闷哼一声,手中的毛笔差点脱手。烦躁和一丝被压抑的恐惧瞬间涌了上来。再也无法忍耐,我猛地将左臂的袖口粗暴地捋到手肘以上,凑到工作台那圈惨白刺眼的灯光下——

    刹那间,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就在左手小臂内侧,曾经只是瘙痒的那片皮肤上,赫然出现了一片诡异的斑块!

    那绝非普通的红疹或过敏。它呈现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极度不适的色调——一种介于死尸的灰败与铜器锈蚀的暗绿之间的青灰色。它边缘模糊,如同晕开的污迹,正中央的颜色最深,像一块正在皮肤下缓慢凝结的淤伤。更可怕的是,它的质感……仿佛皮肤底下的血肉正被某种东西强行撑开、改造,变得僵硬、粗糙,失去了正常肌肤的纹理和弹性,摸上去……带着一种不属于活物的冰凉和死硬。

    我触电般缩回手,指尖触碰过那斑块的地方残留着一种粘腻的恶心感,如同摸过潮湿的苔藓或腐烂的树皮。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直冲喉头。我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踉跄着冲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自来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那片青灰色的皮肤。水流哗哗作响,冲刷着皮肤,却冲不走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那绝不是过敏!那颜色……那质感……冰冷,僵硬……如同……如同某种古老的、被埋葬在污泥深处的石雕!

    水流冰冷,冲刷着那片青灰色的皮肤,却像冲刷着一块毫无知觉的顽石。寒意顺着毛孔钻入骨髓,激起一阵剧烈的战栗。我猛地关上水龙头,双手撑在冰冷的陶瓷台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镜子里的人影眼神涣散,带着一种被巨大恐惧攫住的茫然。青灰色……青灰色……这诡异的颜色如同烙印,深深烫在视网膜上。

    一个模糊的、带着绝对禁忌感的意象,如同沉船般从记忆的深渊底部猛地浮起——那晚,《虚渊录》书页上蠕动抽动的墨迹!浓黑如污血,但在惨白灯光下,那墨色的边缘似乎……似乎也隐隐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极其污浊的暗青光泽!

    这个联想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黑暗,带来的是灭顶的绝望。墨迹的异动……手臂上莫名出现的青灰斑块……那张染血的警告纸条……别看眼睛……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一种无形的、冰冷恶毒的线强行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灵魂冻结的结论:这本书本身,就是瘟疫的源头!那些墨迹……它们不是死的!它们带着某种无法理解的、活着的诅咒!

    不……不可能……

    喉咙里挤出干涩破碎的音节,像是砂纸摩擦。我踉跄着后退,背脊再次撞上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牙齿咯咯作响。恐惧不再是情绪,它变成了实体,像冰冷的沥青灌满了我的胸腔,沉重得无法呼吸。我死死抱住自己的左臂,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诡异的青灰色蔓延,但那片皮肤下传来的、如同冰封般的僵硬和死寂感,却无比清晰地宣告着某种侵蚀正在进行。

    第二天,我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和极度萎靡的精神,几乎是哀求着向张工请了假,谎称突发严重的食物中毒。他皱着眉,打量着我惨白如纸的脸色和微微发抖的手,最终没多问,只是挥挥手让我赶紧去看医生。我把自己锁在狭小的公寓里,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室内一片昏暗,只有一盏昏黄的小夜灯在床头散发着微弱的光晕。

    我蜷缩在床角,像一只受惊的、等待审判的困兽。目光死死地、不受控制地盯在左手小臂上。那片青灰色的区域,如同一个活物,一个扎根在我血肉中的毒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令人作呕的变化。

    它……在生长。

    边缘那模糊的晕染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清晰的、带着锯齿般不规则轮廓的边界,如同强行撕裂了原本的皮肤。颜色也变得更加深沉、更加污浊,青灰中沉淀着令人联想到腐败沼泽的暗绿和淤血的深紫。最可怕的是它的厚度——它明显地凸了起来!像一个被强行植入皮下的、不断膨胀的异物。表面的皮肤纹理彻底消失,变得如同粗糙、布满细小裂痕的皮革,又像是某种干燥龟裂的古老壁画。指尖颤抖着触碰上去,传来的不再是皮肤的触感,而是一种冰冷、坚硬、毫无生机的质感,如同触摸一块深埋地下千年的朽木,或是……某种巨大爬行动物褪下的、失去水分的鳞甲。

    每一次触碰,都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恶心和恐惧。胃里空空如也,却翻搅着酸水。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制住喉头涌起的尖叫。

    黑暗的房间里,时间失去了意义。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理智的堤岸。昏黄的灯光下,我抱着自己那条正在异变的手臂,蜷缩成一团,意识在绝望的边缘浮沉。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重得如同巨石滚动般的困倦感袭来,我抵抗不住,意识终于滑入了黑暗。

    没有梦。只有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突然,一种极其诡异的、完全陌生的触感将我猛地从深眠中拽了出来!

    不是声音,不是光影。那是一种……感知。一种冰冷、巨大、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的存在,正悬停在我的头顶上方!

    我瞬间惊醒,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眼睛在黑暗中徒劳地睁大,什么也看不见。公寓里死寂一片,只有自己粗重而恐惧的呼吸声。但那种被某种庞然巨物近距离俯视的感觉是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了黑暗,穿透了屋顶,牢牢地锁定在我身上!巨大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峦,沉甸甸地碾压下来,几乎要将我的灵魂碾成齑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四肢僵硬得无法动弹。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另一种更具体、更难以理解的异变发生了。

    我的左臂,那青灰色的凸起部位,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剧痛!仿佛皮肉骨骼正在被某种蛮横的力量强行撑开、重塑!我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

    紧接着,一种完全陌生的、冰冷而沉重的力量感,顺着那剧痛的源头,蛮横地注入了我的意识深处!

    不是幻觉!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条手臂,那条正在发生恐怖异变的手臂,它……它自己动了一下!

    不是我的意志!绝对不是!我全身的肌肉都因恐惧而僵死,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是那条手臂本身,它内部的某种东西,像从冬眠中苏醒的巨蟒,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僵硬感,**向内弯曲了一下**!肘关节的位置,传来清晰的、如同生锈齿轮强行转动的滞涩摩擦感!

    啊——!

    压抑的、破碎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我猛地从床上翻滚下来,重重摔在地板上,也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扑向墙壁,摸索着疯狂拍打顶灯的开关!

    啪!

    刺眼的白光瞬间驱散了黑暗,如同利剑刺穿了恐怖的帷幕。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臂——

    时间凝固了。

    思维停滞了。

    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左臂衣袖的布料,从手肘到手腕的部分,被一股无法想象的、来自内部的力量,硬生生地……撑裂了!碎裂的布片如同残破的蝶翼,垂挂下来。

    而在那裂开的衣袖之下,暴露在惨白灯光下的,是一幕足以撕裂任何理智的景象!

    那青灰色的凸起,已经彻底膨胀、变形,挣脱了人类肢体的轮廓!

    它变得异常巨大!尺寸远超正常手臂的极限,皮肤(如果还能称之为皮肤的话)是更加深沉、更加污浊的青灰色,如同覆盖着一层粘稠的、沉淀了千万年怨毒的淤泥。表面不再是粗糙的皮革感,而是布满了无数细密的、如同龟裂河床般的深纹,纹路里似乎还隐隐渗着暗沉粘腻的、如同石油般的反光。它的形状扭曲而狰狞,肌肉(或类似肌肉的组织)虬结凸起,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充满原始蛮力的块垒感。最令人魂飞魄散的是那只手——它已经不能称之为手了!五根粗大得不成比例的手指扭曲地张开着,如同五根巨大的、畸形的石笋!指甲的位置是厚厚堆积的、黑黄色的角质物,边缘破碎、剥落,露出底下同样青灰色的、如同岩石般的内里!

    这条巨大、青灰、冰冷、非人的手臂,此刻正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态,垂挂在我身体左侧,与我肩部那尚且正常的人类肢体连接处,形成了一个恐怖而亵渎的拼接点!

    更可怕的是,我的意识深处,清晰地感知着它!那冰冷的、沉重的、不属于我的质感;那蕴含在扭曲肌肉纤维中的、沉睡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恐怖力量;甚至……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它指尖接触冰冷地板时传来的那种坚硬的触感!

    这条手臂,它是我的一部分,却又是一个完全独立、充满恶意的、寄生在我身上的怪物!而我,竟然被迫与它共享着感知!

    不……不!!

    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充满了彻底的崩溃和绝望。我发疯般地用右手去撕扯、捶打那条青灰色的巨臂,指甲在它冰冷粗糙如岩石的皮肤上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嚓嚓声,只留下几道微不足道的白痕,连一丝疼痛都无法传递给它。它沉重地垂在那里,纹丝不动,像一截从地狱深渊里伸出的、冰冷僵硬的石柱。

    就在这时,一种更强烈的、完全无法抗拒的冲动攫住了我——去看那本书!去看《虚渊录》!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烧毁了残存的理智,带着一种宿命般的牵引力。

    我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踉跄着冲出卧室,扑向工作台。那本带来灾祸的邪典,依旧摊开在我昨晚被迫中止工作的那一页。惨白的灯光下,浓黑的墨迹如同沸腾的沼泽,翻滚着,蠕动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气。那些扭曲怪异的字符仿佛活了过来,在纸面上疯狂地扭动、组合,发出无声的尖啸。

    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地、绝望地,被吸附在书页的中央。

    那里的墨迹,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汇聚、凝结、堆叠!

    浓黑粘稠的墨汁旋转着,凝聚成一个不断向内塌陷的旋涡。旋涡中心,那最深邃的黑暗处,一点令人灵魂冻结的异色骤然亮起——那是一点纯粹的、毫无杂质的青灰色!冰冷,死寂,带着穿透时空的古老恶意!

    旋涡旋转的速度陡然加快,所有的墨迹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那一点青灰!

    墨色翻腾,凝聚,塑形……最终,一只巨大、冰冷、毫无生气的眼睛,在书页中央缓缓成型!眼白是污浊的、布满细微血丝的暗黄色,瞳孔则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旋转着的青灰色旋涡,如同通往虚无本身的通道!粗糙的、如同石刻般的眼睑轮廓包裹着它,边缘是凝固的、浓黑如血的墨痕。

    这只由墨迹构成的、青灰色的巨眼,猛地睁开!

    它的视线,如同两道实质的、冰冷的铁锥,瞬间跨越了书页的距离,精准无比地刺入我的瞳孔!

    对视!

    就在视线交汇的千分之一秒,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源自宇宙洪荒的冰冷意志,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水,顺着那目光的通道,轰然冲入我的脑海!无穷无尽的混乱低语、亿万生灵濒死的哀嚎、星辰寂灭的悲鸣、时空崩塌的巨响……所有超越人类理解极限的恐怖信息,瞬间塞满了我的每一个脑细胞!思维被彻底碾碎,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灭顶的信息洪流中发出无声的尖叫!

    呃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嚎撕裂了喉咙,却无法宣泄出灵魂被洞穿、被蹂躏的亿万分之一痛苦!

    与此同时,那条一直沉重垂挂、冰冷僵硬的青灰色巨臂,如同沉睡的凶兽被瞬间激活!它猛地抬起!巨大的、覆盖着剥落角质层的五指张开,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以闪电般的速度,狠狠地、精准地——掐住了我自己的脖子!

    喀啦!

    颈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冰冷!坚硬!如同五根巨大的、刚从冰封墓穴里挖出的铁钳!那非人的、岩石般的质感死死箍住脆弱的脖颈,带来的是纯粹物理性的、令人窒息的碾压力!气管被瞬间挤压变形,肺部疯狂地抽搐,却吸不进一丝空气。眼前瞬间被疯狂闪烁的黑白噪点淹没,耳中是血液冲击太阳穴的轰鸣。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濒死边缘,一个声音,或者说,一种直接烙印在濒死意识深处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我的脑海。它并非通过听觉,而是直接震荡着我即将溃散的灵魂,带着一种非人的、混合着亿万重低语的可怖韵律:

    现在……

    那声音如同无数块粗糙的墓碑相互摩擦。

    轮到你了。

    窒息感如同万吨海水挤压着胸腔,每一次徒劳的抽搐都带来更深的绝望。眼球因极度的缺氧而剧烈凸起,视野被疯狂旋转的黑白旋涡和猩红的血丝彻底吞噬。意识像风中残烛,在无边无际的冰冷与窒息中,摇曳着,即将熄灭于永恒的虚无。

    就在这意识彻底沉沦前的最后一隙,就在那由墨迹构成的、青灰色的巨眼冷漠地凝视着我走向毁灭的瞬间,就在那只属于我却又完全背叛我的巨手无情收紧的刹那——

    我的目光,或许是垂死前的最后一丝本能挣扎,或许是那冰冷意志刻意施舍的残酷嘲弄,竟不由自主地、涣散地扫过书页上那只恐怖巨眼旁边的一小片空白。

    那里,就在惨白灯光照射下空无一物的皮纸上,毫无征兆地,如同被无形的刻刀篆刻,又如同伤口渗出的血泪自行汇聚——

    一行扭曲、癫狂、散发着新鲜铁锈腥气的血字,正飞快地浮现出来!

    笔迹是如此的熟悉!那每一个转折的颤抖,那每一笔拖曳的绝望,那深深刻入骨髓的书写习惯……

    分明……分明是我自己的笔迹!

    那血字的内容如同烧红的烙铁,在我彻底熄灭的意识里,烙下最后的、永恒的诅咒:

    别碰这本书!

    嗬……嗬……

    喉咙里挤出破风箱般的最后一丝气流。

    眼前,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所有挣扎的力气瞬间抽离,身体像断线的木偶般瘫软下去,唯有那条青灰色的巨臂,依旧如同最忠诚的刽子手,冰冷、稳定、无可抗拒地执行着它的终结使命。颈骨在死寂中发出最后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如同枯枝被彻底折断。

    意识如同被投入无重力的深渊,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感觉,只有一种绝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仿佛过了亿万年,又仿佛只是一瞬。一点冰冷的光在绝对的黑暗中突兀地亮起,带着一种非自然的、令人作呕的青灰色调。

    感知如同破冰般缓慢地回归。

    首先感受到的是沉重。难以想象的沉重,仿佛整个身体被浇筑进了凝固的水泥之中。每一个细胞都灌满了铅。然后是冰冷,一种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不属于活物的死寂寒意。最后是触感——粗糙、坚硬、布满无数细微裂痕的质感,如同被风化了亿万年的岩石表面。

    视野在晃动。视角很低,像是匍匐在地面。模糊的影像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屏幕,断断续续地拼凑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散落在地板上的、属于陈默的眼镜碎片,镜片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视线艰难地向上移动,越过翻倒在地的椅子,最终定格在修复台冰冷光滑的金属桌腿上。

    我……不,是承载着我最后残存意识的这个躯壳……正以一种极其别扭、非自然的姿势,趴伏在冰冷的地板上。脖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歪斜着,软绵绵地垂向一边,断裂的颈骨显然已无法支撑头颅的重量。

    那条巨大的、青灰色的手臂,此刻正稳稳地撑在身体旁边。它的手指,那五根粗大扭曲、覆盖着剥落角质层的石笋般的巨指,深深地抠进了坚固的环氧树脂地板里,留下五个清晰的、边缘龟裂的凹坑。手臂上龟裂的深纹里,暗沉的粘腻反光似乎更加明显了。

    视线……或者说,这具躯壳仅存的感知焦点,不受控制地……落向了那本摊开在修复台上的《虚渊录》。

    书页中央,那只由浓黑墨迹构成的青灰色巨眼,依旧睁着。它那污浊暗黄的眼白上布满细密的血丝,深不见底的青灰色漩涡瞳孔,此刻正缓缓地、缓缓地转向下方,转向地板上这具残破的、被青灰色巨臂支撑着的躯壳。

    冰冷的注视再次降临。这一次,不再是穿透灵魂的洪流,而是一种……审视一种确认猎物已然就范的、带着古老漠然的注视。那瞳孔深处旋转的青灰色旋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满足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着修复室,只有顶灯发出微弱的电流嗡鸣。

    突然,那本摊开的《虚渊录》,厚重发霉的皮封面,在没有任何外力触碰的情况下,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

    沙……

    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翻过了一页。

    崭新的、未曾被修复过的泛黄书页暴露在灯光下一纸空文。只有纸张本身岁月沉淀的斑驳和细小的霉点。

    就在这时,在那片空白的书页中央,一点极其微小的暗红色污迹,如同被水晕开的血珠,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来。

    那点暗红迅速扩大、蔓延,如同拥有生命般自行扭曲、勾勒……

    一个新的、同样扭曲癫狂、散发着新鲜腥气的血字警告,正在那空白的纸页上,一笔一划地、被无形的刻刀缓慢而精准地篆刻出来。

    那笔迹的起承转合,那每一划末端绝望的颤抖……与之前浮现的别碰这本书!,与我塞进试剂瓶里的那张纸条上的别看眼睛……以及,与我意识涣散前最后看到的那行血字……

    如出一辙。

    书页上,新的血字尚未完成,但第一个字的轮廓已清晰可辨——那是一个充满了无尽惊恐与诅咒意味的:

    逃……

    修复室内,冰冷凝固的空气里,似乎响起了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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