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我是在雨声里醒过来的。

    床头那封退婚信被我攥得发皱,墨迹在指腹洇开,像极了前世躺在病床上时,周承砚攥着玉佩的手背上爆出的青筋。

    那时他说阿棠你等等我,可我嫌他烦,把脸转向墙。

    后来护士说,他握着褪色的玉佩在手术室外心梗走了——而我连句对不起都没来得及说。

    现在窗外的雨还在下,玄关却放着他的旧伞,伞柄上缠着我去年随手系的蓝丝带。

    我摸黑翻他的旧书,在《霍乱时期的爱情》里抖落出一沓合同——砚台的笔名烫金印着,月入六位数的打款记录从第一页铺到最后一页。

    前世林知夏说他写网文养不活你,我信了;今生我攥着合同冲进书房,却见他缩在转椅里,眼尾红得像被揉皱的纸:阿棠...这次换你追我,好不好

    雨还在下,可我突然觉得,这一次,我能追上他。

    1

    前世我把周承砚的痴情当枷锁,直到癌症晚期才懂——那个总在雨天送姜茶、记着我不吃香菜的男人,早在我退婚那天,把半条命埋进了民政局门口的梧桐树里。

    重生回退婚前夜,我摸着床头未寄出的退婚信,闻见厨房飘来姜茶香。

    他端着碗站在门口,格子衫洗得发白,却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吹凉了才递过来:阿棠,喝了别感冒。

    林知夏又来挑刺:他写网文能给你什么我笑着翻开他藏在旧书架里的纸箱——全是砚台的出版合约,还有一沓手写的睡前故事,每本扉页都写着给阿棠的第×个。

    可他却红着眼后退两步,手机屏保还是十年前我们的合照:阿棠,我写了一百篇追妻文,可你从来没回头看过我。

    我摸着兜里的体检单,胃癌早期的诊断书硌得慌。

    这次我要追他,追到他戴上那枚在他抽屉里躺了七年的婚戒——追到,我们都活过这个秋天。

    2

    阿棠,周承砚又在公司楼下等你了。

    同事的提醒让我手一抖,咖啡泼在电脑上。

    前世也是这样的下午,我嫌他穿旧格子衫丢人,让他别再来了。

    后来他真的没来——直到我被富家子骗光积蓄,躺在医院里翻到他的日记:阿棠说我丢人,那我就少出现,等我攒够钱,就风风光光娶她。

    而他没写完的下一页,是心梗突发的急救记录。

    现在我抓起外套冲下楼,他正抱着伞站在雨里,伞全倾向我这边,自己半边身子湿透。

    我抢过他手里的姜茶喝了一口——还是熟悉的甜,没有前世我嫌苦时他偷偷加的糖。

    阿棠他愣住。

    林知夏适时出现:承砚啊,写网文太不稳定了,阿棠跟着你要吃苦的。

    我笑着掏出手机,打开他责编老陈发来的截图:林姐,你猜‘砚台’单本版权费多少够在市中心买三套学区房。

    他突然攥住我的手腕,指尖发颤:你...你怎么知道

    我望着他发红的眼尾,前世他也是这样,在我每次冷脸时把委屈咽下去。

    这次换我追你。我抽走他兜里的婚戒,周承砚,我追定你了。

    而藏在包里的体检单上,胃癌早期的字样被雨水晕开,像极了我必须抓住他的倒计时。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他等。

    3

    我捏着退婚信的手在抖。

    抽屉最底层的信纸被我翻出来时还带着潮湿的霉味,指尖触感粗糙;钢笔字洇开一小块,像前世周承砚红着眼眶问为什么时,我甩上门的那声闷响,在耳边嗡嗡回荡。

    手机突然震得掌心发麻,像是某种命运的预警。

    我条件反射去按,头条推送的标题刺得人睁不开眼——知名作家‘砚台’心梗去世,年仅32岁。

    呼吸顿住。

    照片里那个穿着洗旧格子衫的男人,是我青梅竹马的周承砚。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温和,仿佛能穿透屏幕,看穿我此刻的惊慌与懊悔。

    记忆突然决堤。

    前世我被林知夏哄着说写网文没前途,亲手撕了他藏在旧书里的百万合约——那时他站在角落,低头看着满地碎纸,沉默得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被陆少的玫瑰迷了眼,把他雨天送的姜茶倒进下水道——那天下着冷雨,他撑着伞站在我家楼下,直到我关灯都没离开;

    最后癌症晚期躺在病床上,他攥着褪色的定情玉佩冲进来,说阿棠我带了所有积蓄,我们治,然后倒在手术室外——那一刻,他的心跳和我一样微弱,却还是强撑着奔向我。

    叮的一声,玉佩从床头柜滚下来,清脆的撞击声打破死寂。

    我蹲下去捡,冰凉的玉贴着掌心,和前世他塞给我时一样温度,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眼泪砸在信纸上,把退婚两个字晕成模糊的墨团,湿润的气息中夹杂着旧时光的味道。

    地铁早高峰的人潮挤得我贴在玻璃上,车窗外的广告牌一闪而过,刺目的光斑在脸上跳跃。

    手机屏幕亮了又亮,林知夏的消息跳出来:阿棠,你真要和周承砚结婚他写能买得起房吗哪像陆少,昨天还说要送你卡地亚镯子。

    我盯着能买得起房吗这几个字,忽然笑出声,笑声轻得像风中的尘埃。

    前世我也是这么信的,信她为我好的假话,信陆少的温柔是真心,直到在他手机里看到和林知夏的暧昧记录,直到被所有人骂攀高枝不成反被甩。

    指尖在屏幕上划开浏览器,输入砚台

    新书数据。

    网页加载的三秒里,我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胸腔里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奔腾。

    《救赎》系列稳居畅销榜前三,月入六十六万的报表刺得人眼眶发热。

    他总说写文赚不了几个钱,原来那些藏在旧书里的合同,是怕我嫌他张扬。

    包里的体检单硌着肋骨,纸张边缘已经起毛,折痕处泛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

    医生说再拖三个月就晚了,可比起我的命,更急的是周承砚——前世他就是在我手术当天,攥着玉佩心梗走的。

    地铁到站提示音响起时,我捏着体检单的手已经全是汗,掌心黏腻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周承砚住的老小区楼下,梧桐树的影子落在我脚边,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像是谁在低语。

    三楼阳台晾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蓝格子衫,风一吹晃啊晃,像极了他每次等我下班时,站在公交站搓手的模样。

    我仰头看那扇熟悉的窗户,心跳快得要撞出喉咙,阳光刺得眼睛发酸。

    前世我总嫌他等得烦,现在才懂,能被人这样巴巴地盼着,是多奢侈的事。

    风掀起衣角,焦躁不安的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定情玉佩,温润的触感让我稍稍安心了几分。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他等了!

    可尽管心中思绪如潮,但我的脚像灌了铅,明明只有二十三级台阶,我站在楼下仰头望了十分钟,终究没敢迈第一步。

    这时,楼上的窗户突然动了动。

    我赶紧低头假装看手机,余光瞥见阳台上那道影子俯下身,像是在收衣服。

    是他吗

    我攥紧包带,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明天,明天我一定敲开那扇门。

    现在,我得先去超市买他最爱的糖炒栗子——他胃不好,我前世总嫌剥壳麻烦,这次我剥满一饭盒,一颗一颗喂他吃。

    晚风掀起我的发梢,带着街边小吃的香气,我望着三楼亮起来的灯光,把栗子店的导航地址存在手机最顶端。

    这次,就换我来追他吧。

    4

    我在楼下转了三圈,手心的栗子盒都捂出了潮气。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我特意起早熬了姜茶——前世每个阴雨天,他都抱着保温桶等在我公司楼下,我却嫌他碍事,说谁要喝这苦巴巴的东西。

    铁门上的红漆掉了块,露出锈迹。

    我抬手敲了三下,但因为过于紧张所以指节刚碰到门板就缩回来,这做贼似的动作让我自己都忍不住有些想笑。

    听到门里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我赶紧把栗子盒往身后藏,却忘了保温桶还拎在左手。

    门开了条缝。

    周承砚的蓝格子衫洗得发白,领口磨出了毛边。

    他抬眼看见我,睫毛颤了颤,好像有些震惊我的到来。

    你怎么来了他声音发紧,指尖抠着门框。

    我把保温桶往前送:下雨了。

    他盯着桶上的水珠,喉结动了动:我、我没看天气预报。

    以前都是你送我姜茶。我捏了捏桶身,这次换我。

    他伸手接的时候,紧张的手腕抖得厉害,像是在害怕什么,保温桶磕在门框上发出轻响。

    我知道,他是怕我这次来找他是为了退婚的事。

    我瞥见他手机屏保——还是十年前的合照,我举着冰淇淋往他脸上抹,他笑得眼睛都弯了。

    谢谢。他低头盯着地面,脚尖蹭着门槛,我......我还有事,就不招待你了,你回去吧!

    说完不等我回应,门便在我面前迅速合上。

    我望着他刚才站过的位置,忽然懂了前世那些他欲言又止的夜晚——他不是没话要说,是怕说多了,我又嫌烦。

    5

    公司茶水间,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砚台作家后台。

    《救赎3》更新进度停在37章,评论区刷着大大是不是生病了求别坑。

    鼠标悬在私信键上,我鬼使神差点了进去。

    大神,求你别停更。我敲下字,三年前我确诊抑郁症,是你写的光会穿过裂缝救了我一次。

    晚上十点,手机震了震。

    私信框里躺着一行字:谢谢你,我会坚持写完。

    我盯着屏幕哭出了声。

    床头柜上的体检单被泪水洇湿了角,胃癌早期的诊断结果晕成一团蓝。

    这时陌生号码发来短信:你是苏念棠吧

    我是老陈,砚台的责编。

    他最近总对着手机屏保发呆,写两句话就删,说阿棠要是看见我写这些,该笑我酸了。

    我攥紧手机,指腹蹭过《救赎》的书脊。

    扉页空白处,我提笔写:这一次,我来救你。

    手机突然亮起新消息提示。

    发件人备注跳出来的瞬间,我指尖一顿——是林知夏。

    6

    手机屏幕亮得刺眼。

    林知夏的消息跳出来时,我正盯着体检单上晕开的蓝墨迹。

    阿棠,下午三点半,老地方茶馆我给你带了新到的白毫银针。

    我把体检单折成小方块塞进包里。

    前世这时候,我就是捧着她泡的茶,听她说周承砚写网文是不务正业,说陆铭开着保时捷等我是命中注定。

    茶馆靠窗位置,林知夏正低头拨弄茶具。

    青瓷杯在她指尖转了两圈,抬头时眼尾带笑:阿棠,我昨天看见周承砚了。

    他穿那件蓝格子衫,站在公交站等车。她往我杯里倒茶,不是我多嘴......你们都快订婚了,他连车都买不起,以后日子怎么过

    我捏着杯沿。茶水温度刚好,和前世她递过来的那杯一样。

    你知道他去年签了多少合约吗我从包里抽出一沓A4纸。

    打印的签约截图上,砚台的笔名在甲方栏烫着金。

    这是《救赎3》的影视改编合同,三百万。我翻到第二页,全平台电子版权续约,两百万。

    林知夏的指尖卡在茶夹上。

    她盯着截图里的数字,喉结动了动:阿、阿棠,你别被人骗了......

    骗我把纸推到她面前,老陈是他责编,合同编号能在作协官网查到。我顿了顿,还是说,你以为他藏着这些,是怕养得起我

    她的脸白了又红。

    我站起身时,听见她指甲掐进木桌的轻响:我、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的话,该劝我珍惜他。我拎起包,不是把陆铭的暧昧聊天记录,截给我看说是‘他对你有意思’。

    出茶馆时,雨丝飘在脸上。

    我摸出手机,老陈的消息刚跳进来:大作家今天在书房转了八圈,说‘阿棠会不会嫌我写的字丑’。

    我拐进便利店买了盒栗子。

    保温桶里的姜茶还温着——早上特意用他送的陶壶煮的。

    敲开他的门时,他正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面包。

    蓝格子衫的领口又磨出了毛边,和前世手术那天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我......他刚开口,我就扑进他怀里。

    他身上有淡淡的墨香,是稿纸堆久了的味道。

    砚砚哥。我把合约塞进他手里,你说要靠写作养我一辈子,我信了。

    他的手指在纸页上发抖。我抬头时,看见他眼尾红得像被揉皱的纸。

    阿棠。他声音哑得厉害,你……

    我踮脚蹭掉他睫毛上的湿意:砚哥哥,这次换我追你好不好

    7

    窗台上的姜茶在冒热气。

    他的电脑开着,文档里停着半章未写完的救赎。

    我瞥见光标闪了闪,他点击保存——新章节标题是《这一次,她回来了》。

    晚上回家时,手机在包里震个不停。

    我翻出书评区,一条新评论被顶到了最上面。

    屏幕亮光照着我掌心的婚戒——那是前世他藏在旧书里的,今天早上我在《救赎1》的扉页夹层找到的。

    评论id很陌生。我点进去的瞬间,心跳漏了一拍。

    大大,你写的‘光会穿过裂缝’,救了我第二次。

    手机屏幕在掌心发烫。

    我盯着书评区那条高赞评论——大大,你写的女主原型是不是很特别评论人ID是沈清妍,点进主页才发现,这竟是周承砚唯一关注的账号。

    我捏着手机去问老陈。

    他正啃着包子翻电子合同,闻言差点被噎住:沈编辑啊那是平台首席,当年追着砚台签独家,在茶水间堵了他三回。他抹了把嘴,不过你放心,那姑娘虽然厉害,对大作家也就单纯欣赏。

    我没接话。

    这几天悄悄翻了周承砚的聊天记录——和沈清妍的对话全是章节修改意见影视方催进度,连句多余的吃饭了吗都没有。

    转机出现在周三傍晚。

    老陈神神秘秘塞给我个牛皮纸包:在他旧书房翻到的,说是初稿本。我可没偷看啊!

    封面褪色的稿本上,救赎·初稿五个字是周承砚的字迹。

    扉页一行小字刺得我鼻尖发酸:献给阿棠,我的光。

    第一页:她总忘记带伞,雨落下来时就站在便利店门口发愣,发梢沾着水珠像只淋湿的猫。

    第二十页:姜茶要煮够四十分钟,她爱喝甜的,得放三颗冰糖。

    第五十三页:打雷夜她会缩在被子里发抖,其实只要握住她的手,她就能睡安稳。

    每一行都刻着我的影子。

    原来他写了十年的救赎文,主角从来都是我。

    8

    那晚我抱着稿本敲开他的门。

    他开了灯又关,开了又关,最后只留一盏小夜灯,像做了错事的孩子。

    砚哥哥。我把稿本摊在他电脑前,你说要写一百个睡前故事,现在才写了六十七个。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蜷缩又展开,喉结动了动:我怕你嫌腻。

    那枚婚戒呢我想起今早翻到的旧书,藏在《救赎1》扉页的那枚。

    他突然站起来,从书架顶层抽出本硬壳书。

    金属戒圈在暖光下泛着细润的光,和十年前他在我生日时举着的那枚一模一样。

    这次……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不会反悔了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把戒指套进他指节,接着又拉过自己的手:砚哥哥,该你了

    我脸上笑的甜美,他的指尖抖得厉害,戒指卡了三次才滑进我无名指。

    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我探头望去——老陈正缩在楼下树后,手机屏幕亮着,大概是在拍我们。

    见被我发现,老陈讪笑着离开了。

    我与周承砚相视一笑。

    老陈说他总催更你的追妻文。我戳戳他发烫的耳垂,现在可以写结局了。

    嗯,这次一定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他微笑着坐回电脑前,鼠标点了两下。

    我瞥见屏幕上完结待定四个字被删除,新标题是《这一次,我们结婚吧》。

    9

    下午,我回到了公司,在整理包时,我摸到夹层里的笔记本。

    明天还要去医院复诊,得把体检单带上。

    可当我翻开本子,那张写着早期胃癌的纸竟不见了。

    我翻遍所有口袋,最后盯着手指上的婚戒发愣——或许是早上收书时,不小心掉在他那儿了

    我捏着空了的笔记本夹层,后背沁出冷汗。

    昨晚明明把体检单夹在第三页,今早出门前还摸过。

    心中发急的我蹲下去翻垃圾桶——周三倒的垃圾还没扔,最底下有团皱巴巴的纸,边缘带着胶水痕迹。

    展开时手在抖。

    胃窦部占位性病变,考虑早期胃癌的字样刺得眼睛疼。

    是谁撕了它又粘起来

    苏念棠!你蹲地上找什么呢同事赵小芸的椅子刮过地面,脸白得跟纸似的。

    我把碎纸片塞进兜里:体检报告丢了,有点慌。

    就这她拍了下我肩膀,今早我来得早,看见林知夏在你桌前转悠。她不是说你俩大学就好

    我心中一紧,林知夏上周还说要陪我去体检,转头就动我东西

    这时手机在兜里震动。

    林知夏的微信弹出来:有些事知道得太清楚,人会累的。

    我突然想起上周她借我充电宝,想起她总说周承砚没前途。

    原来从体检单被偷,到现在的暗示,都是她的局。

    下午我去大楼物业调了监控。

    监控画面里,林知夏午休时猫着腰溜进办公室,从我的笔记本里抽走一张纸,塞进自己包里。

    显然,她是故意把我的体检报告给了周承砚,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肯定和陆铭脱不了关系。

    对话框跳出来新消息:我在写新章节。

    我点开他的文档,标题是《这一次,我陪你到最后》。

    窗外的雨还在下。我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天光泛白。

    明天一早,我要敲开那扇门,告诉他:这次,我们谁都不许先走。

    9

    我盯着天花板数完第372只羊时,窗外透进第一缕晨光。

    手机屏幕还亮着,周承砚凌晨三点发来的消息静静躺着:粥温在锅里,记得吃。

    我套上外套就往他住处跑。

    楼道声控灯被我踩得忽明忽暗,最后在302门口站定。

    指节刚碰上门板,门就开了。

    周承砚倚在门框上,格子衫皱巴巴堆在肩头,眼下青黑比我还重。

    他手里还攥着半页稿纸,墨迹蹭在指腹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体检结果我喉咙发紧,话冲出口才觉烫。

    他低头看我鞋尖,声音轻得像叹息:那天你加班昏倒,我送你去急诊。

    护士递病历本时,我......他喉结动了动,顺手翻了。

    我想起那天下暴雨,我在公司改方案改到十点,头晕得扶不住桌角。

    是他从地铁站折回来,背着我跑了两站路去医院。

    当时我烧得迷糊,只记得他后背洇透的水痕。

    我怕你嫌我多管闲事。他突然伸手碰我发顶,指尖凉得像冰,又怕你一个人扛着。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

    沈清妍踩着细高跟走过来,米色西装裹着利落的肩线。

    她手里捏着牛皮纸袋,看见我们时挑了下眉:砚台老师,影视公司催得急,我直接送合同来了。

    她递文件时,目光在我和周承砚交叠的手上顿了两秒,又笑:苏小姐吧

    常听砚台提你。

    我接过她递的咖啡,杯壁上的指纹清晰——是她自己喝了半杯的。

    午饭是周承砚煮的青菜粥。

    沈清妍坐在餐桌对面,筷子尖戳着腌萝卜:砚台最近更新慢,读者都在催。

    影视改编要同步,怕他分身乏术。

    我尽量协调。周承砚给我添粥,瓷勺碰着碗沿叮当响。

    沈清妍把空碗推远些,指甲敲了敲桌面:苏小姐的情况......

    我知道。周承砚打断她,阿棠的病,我会陪她治。

    沈清妍的睫毛颤了颤,突然起身:合同我放茶几上,你签好拍给我。她经过我身边时,香水味裹着一句话飘过来:有些事,不是靠喜欢就能解决的。

    我站在阳台看她钻进黑色轿车。

    雨丝飘在玻璃上,把车影揉成模糊的色块。

    周承砚的毛衣披在我肩上,带着他常用的蓝月亮洗衣液味。

    阿棠他从身后环住我,下巴抵着我发顶,在想什么

    我摸出兜里皱巴巴的旧照片——是今早出门前,从抽屉最底层翻出来的。

    照片边角卷着,两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和穿背带裤的男孩挤在照相馆里,背后的布景是假桃花。

    没什么。我把照片攥进手心,就是突然想,有些东西,该早点翻出来看看了。

    我蹲在老木柜前翻了半小时。

    玻璃珠弹弓、褪色的红领巾、还有那年他塞给我的定情玉佩——玉坠子磕出个小豁口,是我前世嫌土,故意摔在地上的。

    最底下压着本蓝皮笔记本,封皮写着阿棠的睡前故事。

    我翻开第一页,钢笔字工整得像刻上去的:今天阿棠说怕黑,我写个小狐狸找月亮的故事给她。

    数到第六十七页时,眼泪砸在纸页上。

    他写了十年,我却只看了前三篇。

    书房门虚掩着,周承砚正对着电脑敲键盘。

    我把照片、玉佩和笔记本依次摆上他的书桌,金属扣磕出轻响。

    他手指顿在键盘上,慢慢转过转椅。

    你说过要给我一百个故事。我吸了吸鼻子,还差三十三个。

    他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照片里扎羊角辫的我,又落在玉佩的豁口上。阿棠...

    我现在就想听一句我愿意。我按住他冰凉的手背,周承砚,我要你娶我。

    他突然站起来,转椅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指节攥得发白,骨节泛青:我怕你后悔。

    我最后悔的事,是放你走了一次。我扑进他怀里,闻到熟悉的洗衣液味,这次换我死皮赖脸,换我寸步不离。

    他的手臂慢慢环住我,力道重得像要把我揉进骨血里。

    10

    夜晚,我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传出了震动声。

    微信里赵小芸的语音炸得我耳朵疼:阿棠!

    陆铭发朋友圈了!

    你们高中拍的樱花合照,配文错过的人,终究是错过了!

    我点开微信,果然看见九宫格中间那张照片——我踮脚给陆铭戴樱花枝,周承砚站在树后,镜头只拍到他半只攥紧的手。

    他有病吧我戳开私信,陆先生,我记得上个月你还在和林知夏的奶茶店拍牵手照

    对方秒回:小棠,你以前最爱文艺浪漫了。

    我帮你回忆青春不好吗

    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回复,我气的发抖,转手把手机给了周承砚:帮我骂他一顿,我要去民政局排队了。

    周承砚却笑了。

    骂他干什么

    他说的错过,是他错过你。

    我抬头看他。

    他笑的温柔,伸手把我散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明天早上八点,我在民政局门口等你。

    现在去我拽他袖子,我请年假。

    傻不傻。他笑着揉我头发,第一次主动攥紧我的手,明天穿你那件白毛衣,我买了新衣服和你配。

    深夜,我窝在他怀里看他写新章节。

    屏幕蓝光映得他睫毛忽闪,指尖在键盘上跳跃:这一次,我娶你回家。

    砚台老师,我戳他腰窝,读者催更怎么办

    他们催他们的。他低头亲我额头,我媳妇比他们重要。

    婚礼前一天晚上,家里的门突然被人敲响。

    我裹着睡袍去开门,却见门口只有一个邮寄用得牛皮纸袋,上没有寄件人信息,只贴着张泛黄的便签——

    阿棠,有些秘密,该见见光了。

    data-faype=pay_tag>

    11

    快递袋口沾着点胶水,我指甲抠了半天才撕开。

    手机视频文件跳出来时,屏幕蓝光刺得我眼睛发酸。

    播放键刚点下去,白大褂医生的背影就撞进视线——是三个月前我做胃镜的检查室。

    镜头晃得厉害,能听见我带着鼻音的问:医生,这个阴影...严重吗

    早期胃癌,及时手术预后很好。

    然后是个女人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你以为早期就能安心嫁人

    周承砚写网文赚的那点钱,够你化疗几次

    他要是知道你活不过三年,你猜他会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连命都搭给你

    我手一抖,手机砸在脚背上。

    林知夏也重生了!

    发送号码虽然是170开头的虚拟号,可我翻出通讯录里林知夏去年用过的备用号截图——尾号314,一模一样。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跳成23:57。

    周承砚在卧室打呼噜,像只蜷成毛团的大猫。

    我摸黑翻出藏在抽屉最底层的体检单,纸张边缘被我捏出褶皱。

    想起了前世手术那天,他攥着玉佩在医院走廊晕倒。

    抢救室红灯亮了三小时,护士出来时说:心肌梗死,没救了。

    我盯着天花板,眼泪把枕套洇出块深色地图。

    12

    行李箱滑轮在地板上滚出轻响时,周承砚翻了个身。

    我僵在原地,看他摸索着往我这边抓了抓,没碰到人,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白毛衣塞进行李箱时勾住了拉链,我用力一扯,毛线崩断成小毛球。

    那是他上周逛超市时买的,说明天结婚穿这个,衬得你像颗奶糖。

    玄关换鞋时,玄关镜里映出我发红的眼尾。

    我扯下他送的珍珠发卡,塞进鞋柜最下层——等他发现我跑了,至少不会被这东西扎到手。

    出租车停在城郊小旅馆门口时,雨丝开始往领口里钻。

    前台阿姨举着登记本问:小姑娘,这么晚一个人我低头看身份证,名字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泪:我...来见朋友。

    房间很小,旧地毯有股霉味。

    我蜷在被子里,手机屏幕亮了又灭——周承砚凌晨两点发的消息:阿棠,冰箱里给你留了酒酿圆子,温在微波炉里。

    三点十七分,他打了通电话。我按掉,听着铃声在枕头下闷响。

    四点整,老陈的消息跳进来:大作家疯了,把你常去的奶茶店都翻遍了。

    我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月光,突然听见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在敲隔壁门,声音像闷在被子里:请问看到穿白毛衣的姑娘吗

    是周承砚的声音。

    我猛地坐起来,膝盖撞在床沿上。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拖鞋拍在地板上的动静,和十年前暴雨天给我送姜茶时一模一样。

    门把手动了动。

    我屏住呼吸,看影子在门缝里拉长。

    门把手动了三下。

    第一下轻,像试探;第二下重,带点抖;第三下直接拧开。

    阿棠。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我带了姜茶。温的。

    我膝盖一软,跌坐在地毯上。

    门吱呀一声开了,他弯腰把保温杯放在地上,伸手捞我。

    我整个人撞进他怀里,衬衫布料迅速被眼泪洇透。

    他下巴抵着我发顶,手一下下拍我后背,像哄受了惊的猫。

    是谁发的视频他问。

    我抽抽搭搭把手机递过去。

    屏幕亮着,170开头的号码刺得眼睛疼。

    他拇指划开通话键,按了免提。

    老陈的声音炸出来:大作家

    凌晨四点查虚拟号

    你疯了——

    查。周承砚打断他,我要知道背后是谁。

    很快,手机突然震动。

    沈清妍的消息弹出来:我知道是谁干的,我在她电脑里找到了证据。

    我凑过去看。

    她发来的加密邮件里,林知夏的聊天记录刺目——苏念棠活不过三年

    这消息够她逃婚了吧假合同做好了,周承砚要是信了,他们准得吵。

    还有张截图,是她篡改我体检报告的界面,原句早期胃癌被改成晚期转移。

    她...她为什么...我嗓子发紧。

    周承砚把我往怀里带带:因为她没尝过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滋味。他低头吻我眼尾,阿棠,我不需要你健康完美。

    我只需要你活着,和我一起。

    凌晨五点,老陈回消息:号码绑定的是林知夏她妈名下的电话卡。

    天刚亮,周承砚就带着优盘去了派出所。

    我站在警戒线外,看林知夏被警察带出来。

    她看见我,突然笑了:你以为结了婚就没事

    周承砚迟早会嫌你——

    带走。警察皱眉。

    她的叫声被车门截断。

    周承砚走过来,手里攥着我昨晚落在玄关的珍珠发卡:跑的时候怎么不戴这个

    我接过发卡别在发间,别扭道:我不想带不可以啊!

    傻丫头。他摸了摸发卡,不想带那就再买新的

    最后,我和他都笑了。

    14

    民政局门口,他穿那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衫,手里攥着户口本。

    阳光照在他眼镜片上,我看不见他眼睛,却听见他说:这次不是你追我。

    是我们一起走。我接话。

    登记员问是否自愿时,我声音比他还响。

    红本本捧在手里,他突然说:等会去医院。

    啊

    复查。他把我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我要听医生说,我老婆只是小毛病。

    我低头看红本本上的日期,指尖轻轻碰了碰苏念棠三个字。

    窗外的风掀起衣角,有什么东西硌着大腿——是我藏在口袋里的体检单,边角被体温焐得发软。

    他在电脑前敲字时,我凑过去看。

    文档最后一行刚打完:这一次,我们终于没有错过彼此。

    我靠在他肩上,看屏幕光映着他睫毛。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指腹蹭过我无名指——那里还空着,他藏了十年的婚戒还在书房抽屉里。

    等下...我欲言又止。

    他侧头吻我额头:嗯

    我摇头。

    阳光透过纱窗落进来,把我们交叠的影子投在地板上。

    可不知为什么,看着那片影子,我突然想起前世手术台上的白灯,想起他攥着玉佩倒在走廊的模样。

    有些事,好像还没结束。

    在医院里,我盯着肿瘤科三个字,喉咙发紧。

    在想什么周承砚的声音轻轻落在头顶。

    他蹲下来,和我平视,眼镜片上的阳光散了,露出眼底的温软。

    我捏紧手里的化验单:如果化疗失败了怎么办你会不会后悔

    他握住我的手,手心的温度令人无比的安心。

    阿棠,我后悔的是十年前没拉住你,不是现在。他说,你活着,我就不后悔。

    那我一定努力活下去,绝不让你后悔!

    看着他似乎与十年前没有什么变化的脸,我眼神渐渐坚定。

    手机在这时震动。

    赵小芸的消息弹出来,是张截图:林知夏被警察押着上警车,头发乱了,脸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

    评论区清一色绿茶精现形活该。

    我盯着她的脸。

    前世她给我递热奶茶时一副温柔模样,说周承砚写网文养不活你时,眼睛里亮着我看不懂的光。

    现在那光碎了,只剩慌。

    难受周承砚摸我手背。

    我摇头。

    不是难受,是钝钝的疼——为曾经瞎了眼的自己,也为她。

    她本来可以有别的活法。

    但她选了最脏的那条。他把我拉起来,走,回家。

    15

    晚上八点,沈清妍的消息发来:方便见个面吗在你常去的那家咖啡店。

    我到的时候,她正坐在靠窗位置,面前摆着两杯热可可。

    见我坐下,她推过来一个银色U盘:这是砚台过去十年写的睡前故事。

    睡前故事我接过U盘,想起他电脑里存着的百篇文档。

    他每写完一章,都会在备注里写‘阿棠今天没带伞’‘阿棠吃了香菜,胃疼了半夜’。她低头搅着可可,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怕他因为过去的执念才留在你身边。但你看了就明白,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要的是谁。

    回家时,周承砚在书房敲键盘。

    我轻手轻脚溜进去,把U盘插进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第一个文档标题跳出来:《救赎·第一章:献给阿棠的光》。

    她总忘记带伞,我就每天多备一把。她说姜茶太苦,我就偷偷加三颗冰糖。

    她说网文作家没前途,我就把百万合约藏在旧书里。她说羡慕别人的钻戒,我就攒钱买了她喜欢的那款,藏了十年。

    我写了百篇睡前故事,每篇主角都是她。因为她说,睡前故事里的女孩,一定被人好好爱着。

    眼泪砸在键盘上。

    我突然明白,不是他单方面照亮我。

    是我总忘记回头,才看不见他藏在雨里的伞、藏在姜茶里的糖,和藏在故事里的、十年如一日的光。

    我新建了一个文档。

    光标闪烁两下,我敲下标题:这一次,我们一起活下去。

    关电脑时,手有点抖。

    周承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下巴抵着我发顶:写什么呢

    秘密。我合上电脑,转身抱他。

    他洗旧的格子衫带着洗衣液香,像小时候他送我回家时,披在我肩上的那件。

    明天早起。我埋在他颈窝说,我给你做早饭。

    好。他应得轻快,没问我为什么突然想做饭,只是伸手摸了摸我后颈——那里有块没消的肿,是化疗前的预查针孔。

    夜很深了。

    我蜷在他怀里,听他均匀的呼吸。

    床头灯没关,红本本静静躺在床头柜上,周承砚和苏念棠六个字挨得很近。

    书房抽屉里的婚戒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我摸了摸自己的无名指,突然有点期待明天——期待早起时他递来的的第一杯温牛奶,期待他笑着接过我煎糊的鸡蛋,期待我们一起,把往后的日子,过成新的睡前故事。

    16

    化疗第三天,我蹲在洗手间吐得腿软。

    镜子里的脸白得像张纸,可手机屏上周承砚的备注还在亮——他发了张早餐图,溏心蛋歪歪扭扭躺着,配文:阿棠教我的,今天没煎糊。

    我扶着墙站起来,把冰箱里泡好的排骨倒进砂锅。

    医生说化疗期间要补营养,可我偏要给他送饭——前世他给我送了十年姜茶,这世该我给他煨汤。

    拎保温桶出门时头晕得厉害,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挪。

    到楼下才发现又下雨了,正摸伞呢,头顶突然罩下片阴影。

    周承砚举着那把用了十年的蓝伞,洗得发白的格子衫肩膀全湿:说过我来接。

    我乐意。我把保温桶往他怀里塞,他低头闻了闻,眼睛亮起来:莲藕排骨汤

    加了你爱的玉米。我故意板着脸,可看他小心把保温桶护在胸口的样子,没绷住笑。

    雨丝落进伞里,沾在他睫毛上,像前世每次我没带伞时,他跑遍三条街送来的那把伞。

    下午,我在病房里无聊刷着视频,手机屏幕怼突然又跳出了赵小芸的消息:阿棠你看!

    陆铭那孙子又作妖了!

    我扫了眼微博。

    陆铭发了张咖啡杯特写,配文:有些人就是不懂珍惜,非要选个穷鬼——不过也好,省得我当接盘侠。

    理他干吗。我回了一条消息。

    前世我就是信了这种为你好的话,才把周承砚推得那么远。

    我可没惯着他。赵小芸很快也回道:我把砚台大大近三年的订阅数据、版权收入全整理了,匿名投给吃瓜论坛了。

    什么叫穷鬼

    人家月入六位数的时候,陆铭还在管家里要零花钱呢。

    我没回话,盯着手机屏保——那是周承砚昨天偷拍的,我端着砂锅笑的样子。

    这时,恰巧论坛也推送了新的消息:砚台真实收入

    上了热搜。

    点进去,第一条高赞帖附满截图:震惊!

    白金作家砚台单本订阅破百万,影视版权费八位数到账!

    当年退婚不是男主配不上,是绿茶从中作梗

    评论区炸了。

    有人翻出周承砚旧采访,他说写作是为了给重要的人安全感;有人扒出他十年前的读者留言:大大笔下的救赎女主,像极了身边某个总忘记带伞的姑娘。

    眼泪砸在键盘上。

    原来他的深情早摊开在阳光下,是我瞎了眼,偏要去信林知夏说的网文作家养不活你。

    夜里,周承砚日常在书房里打字。

    我坐在他的身边翻出他书柜最深处的旧日记本,封皮磨得发毛,第一页写着阿棠专属。

    2015年6月17日:阿棠说我写的故事太沉重,今天开始写一百个轻松的,要让她笑着入睡。

    2017年3月5日:阿棠说想吃糖醋排骨,我偷偷学了三天,厨房差点着火。

    她尝了一口说有点咸,可把整盘都吃了。

    2023年4月28日:她今天给我送排骨汤了,手在抖,却装得很稳。

    原来被人放在心尖上,是这种连疼都甜的滋味。

    最后一页是今天的日期:她回来了,这次我要写她幸福的样子——要写她早起做饭时炸毛的头发,写她看我吃糊鸡蛋时憋笑的表情,写我们一起活到一百岁,她坐在摇椅上听我读新故事。

    砚砚哥。我抱着日记本扑进他怀里,眼泪浸湿他的衣领,你写的故事,是我活过的证据。

    他轻轻拍我的背,下巴抵着我发顶:那你要活得更久,让我写更多。

    电脑屏幕亮着,他刚敲完新章节标题——《这一次,我为你活着》。

    后半夜我又咳醒了。

    周承砚迷迷糊糊摸黑倒水,手忙脚乱打翻了杯子。

    我借着月光看他蹲在地上擦水,突然有点害怕——怕这双手,哪天要用来握我床头的吊瓶。

    17

    化疗第六次,我在病房吐得站不住。

    周承砚蹲在地上给我擦嘴角,指节发白——他三天前刚熬完新文截稿,眼下青得像涂了墨。

    阿棠,喝点温水。他端着保温杯凑过来,杯壁上还沾着他掌心的温度。

    我喝到第三口,胃里又翻江倒海,他半句抱怨没有,转身去护士站借盆。

    住院半个月,他把陪护床睡成了硬板床。

    白天给我剥石榴,籽儿摆成小太阳;晚上翻旧日记本念故事,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有天老陈来送鸡汤,撞见他蹲在走廊尽头啃冷掉的包子,红着眼睛说:大作家,你再瘦下去,读者要寄钙片到医院了。

    可这天深夜,我烧得迷迷糊糊。

    他摸我额头时手在抖,喊护士的声音破了音。

    抢救灯红得刺眼。

    我听见仪器的嗡鸣,听见医生说体温40.8,听见周承砚撞在墙上的闷响。

    等再睁眼时,手术室外的地砖映着他的影子——他跪在地上,背弓得像张旧弓,手里攥着块褪色的玉佩。

    那是我们十岁时一起雕的,他总说等你嫁我那天,用红绳穿起来。

    阿棠,求你。他声音哑得不像样,我还没给你读第一百零一个故事,还没带你去看海......

    老陈蹲在他旁边,拍他后背的手在抖:大作家,快点写结局吧。

    你笔下的女主从来没输过,这次也该赢。

    我想应他,喉咙却像塞了团火。

    迷迷糊糊间,有冰凉的手握住我的,是周承砚的。

    他指甲缝里还沾着钢笔墨水——白天他给我削苹果时,笔掉在地上滚进了床底。

    奇迹是从后半夜开始的。

    护士量体温时轻呼了声,监护仪的心跳线慢慢平缓。

    我睁开眼,看见他趴在床沿,睫毛上还挂着泪。

    砚哥哥。我哑着嗓子喊他,他猛地抬头,血丝爬满眼球,脸上满是焦急。

    我在呢!啊棠我在呢!

    我伸手碰他胡茬,我还没听你说我爱你呢。

    他喉结动了动,把脸埋进我手心,声音颤抖着说:我爱你。

    从十岁你帮我捡回被撕的作文本,到昨天你给我织的围巾针脚歪歪扭扭......我爱你,比写过的所有故事都真。

    林知夏的信是在我能下床走动时收到的。

    信封上盖着监狱的章,信纸边角卷着,像是被反复摸过。

    信里,林知夏写了很多,但是出现的最多的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我捏着信纸站在窗边,风灌进来,纸页簌簌响。

    最后我把信撕成碎片,看它们飘进垃圾桶。

    有些黑暗,该永远留在过去。

    出院那天,周承砚牵着我走进间白墙青瓦的民宿。

    厅里挤了老陈、沈清妍,还有他读者群里几个常催更的阿姨。

    阳光从天窗洒下来,照在他捧着的戒指盒上——那枚藏了十年的戒指,终于沾了人间烟火气。

    阿棠。他声音发颤,以前你说要走,我没留。

    这次......你别走,我还爱你。

    我笑着掉眼泪,把戒指套进他手指:我再也不走了,这辈子都不走了。

    晚上他在电脑前敲字,我窝在他怀里看。

    文档最后一行刚写完:这一次,我们终于没有错过彼此。

    窗外起风了,他顺手把薄毯往上拉了拉。

    我摸着他手背上的针孔——那是他前天为我输血留下的。

    原来最浓的情,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是病床前凉了又热的粥,是深夜里擦了又擦的泪,是从十岁到白发,始终不肯松开的手。

    余生,有你便足够...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