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宫里的铜漏滴答走过五千四百场晨昏,每个人都在光阴的褶皱里长成了带刺的琉璃。玉扳指叩过国库密道的青石板,龙纹玉佩在烛火下渗出冷光,骨哨声掠过紫禁城飞檐时,有人在戏服夹层藏好毒针,有人在风月楼胭脂堆里磨利琴弦。这五年的血与火,原是从先帝暴毙那夜就埋下的冰棱,终将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子时,碎成满地无法拼凑的阴谋。戊申年·先帝暴毙之夜
暮春细雨织就腥风,紫金城檐角悬着冷雨珠。二十岁的二皇子楚明烛被同龄的摄政王谢承煜按在鎏金龙椅上,鎏金酒盏里的疯药泛着幽蓝,恍若深潭里溺着碎玉。他本该是闲散亲王,却在这夜成了金丝笼中被灌药的傀儡,囚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惊飞了檐下避雨的寒鸦。
孪生三弟楚明夜同期遭谢承煜暗卫追杀,利刃划破锦衣时,前任隐杀阁阁主的飞镖穿透雨幕。少年被拎上骏马的瞬间,瞥见宫墙柳影里晃过的血色月光——那是他与皇权最后一次擦肩,此后五年,他在隐杀阁暗室里握碎千百柄匕首,指节间嵌着未愈的旧伤。
前太子沈温四十五岁的身影立在燃着硫磺的暗巷,谢承煜的围杀令如蛛网密织。他将刻着山河永固的玉扳指按进独女沈清瑶掌心时,指腹沾着的血珠渗进她袖口茉莉暗纹。那夜她褪尽罗裙,混着戏班子的胡琴咿呀,将自己折进梨园行头里,水袖扬起时,眼底藏着比墨色更深的夜。
戊申年·深秋雨
长公主楚昭宁的鎏金步摇坠入太液池时,二十岁的苏月璃正伏在九曲桥栏干后。她本是隐杀阁细作,却在捞起那支沾着水草的金步摇时,触到了郡主腕间温软的肌肤。民心密卷的谎言在唇齿间转了个弯,化作替她烘干湿发的炭火,却不知这双含情目,早就在前宰相府雕花木窗前,为阮清欢的琵琶声停驻过。
同日,宰相府的抄家令牌惊破晨雾。四十五岁的阮南谏章上谢承煜谋逆的朱砂字未干,灭门的钢刀已斩落。二十岁的阮清欢攥着半幅罗帕从狗洞爬出时,绣着并蒂莲的鞋面浸满血水,最终跌进风月楼的脂粉堆里,琴弦上凝着的,是隔夜的泪与晨露。其弟阮砚被隐杀阁救起时,正对上剑客江墨冷冽的眼——这个与他同龄的师傅,腰间悬着的,正是当年谢承煜掷出的夺命银锭。
己酉年·战场冬雪
塞北的风卷着烽烟,楚昭宁的红缨枪挑落第十七个敌首时,看见江墨的剑在雪地上划出寒梅般的血痕。这个被谢承煜雇来的杀手,却在箭矢袭来时,用自己的脊背替她挡住毒芒。经脉尽断的少年躺在她膝头,睫毛上凝着的霜花,比她发间的冰绡更凉。
她求苏月璃取来的续命丹药,每月都要溶进一碟心头血。琉璃盏里的殷红摇曳如烛,映着隐杀阁细作紧攥药杵的指节——那双手本该握刀,此刻却在为情敌碾磨相思成灰。江墨饮下汤药时,总看见楚昭宁袖口闪过的苏绣纹样,却不知那针脚里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醋意。
壬子年·谢府春宴
沈清瑶的水袖拂过谢府雕梁时,琴弦突然崩断。摄政王腰间的龙纹玉佩晃过烛火,与五年前灭门夜刺客的佩饰纹路重合。她望着台下执酒的男子,忽然想起父亲咽气前,掌心硌着的玉扳指棱角——原来这满室笙歌,皆是仇人眼底的风月。
檐角铜铃轻响,惊破十年旧梦。有人在冷宫摆弄未知的丹药,有人在风月拨弄生锈的琴弦,有人在暗巷磨利复仇的匕首,有人在药炉前熬干相思,有人在戏台子上唱碎肝肠,有人在城楼外攥着暗刃,有人在床前咳血再拎不起长刀,有人暗藏着颠覆皇朝的密言伺机而动,有人在王府内计算着谋权,这紫金城里的月光,终究照不暖人心底的冰河,只把前尘往事,都冻成了檐下欲坠的冰棱。
梨园雪·沈清瑶
我第一次在镜中看见自己眉梢的朱砂痣时,正对着妆奁描《游园惊梦》的戏谱。胭脂笔在宣纸上洇开半朵残梅,像极了五年前父亲喉间渗出的血——那时我躲在柴房稻草堆里,透过缝隙看见谢承煜的剑尖挑起沈氏图腾的锦缎,雪光映着他腰间龙纹玉佩,碎成我眼底永不融化的冰。
清瑶,该扮杜丽娘了。班主掀开厚重的棉帘,铜盆里的热水腾起白雾,模糊了我握笔的手。水袖拂过案头时,藏在袖口的玉扳指硌得掌心生疼,这枚能开启国库密道的信物,如今却比毒药更烫手。我对着青铜镜贴上花黄,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巷口卖糖葫芦的少年替我擦掉膝盖的血,他指尖的温度,竟与昨夜谢承煜替我整理戏服时别无二致。
沈姑娘的《惊梦》,总比旁人多三分剑气。熟悉的声线惊落檐角残雪。谢承煜斜倚在雕花门框旁,羊脂玉扳指在指间转得飞快,与我藏在水袖里的那枚相撞,发出细碎的清响。我看见他袖口新绣的沈氏图腾,针脚细密如当年他替我包扎伤口时的认真,可这纹样本该随沈府烈火一同焚毁,此刻却像条毒蛇,绕上我咽喉。
摄政王谬赞。我转身取戏服,广袖扫过他腰间玉佩,龙纹在烛火下明明灭灭。十年前他背着我穿过朱雀街的糖画摊,糖稀的甜香混着他身上的沉水香;五年前他在宣武门挥剑斩落我父亲头颅,血珠溅在他眼睫上,像此刻我妆面上的胭脂。两种记忆在视网膜上重叠,我听见自己用比戏文更虚伪的声调说:当年屠我满门的刽子手人,又可还记得巷口的糖画
谢承煜忽然笑了,那笑容像极了我们初遇时的春雪。他伸手替我调整鬓边金步摇,指尖擦过我耳后胎记,温度烫得惊人:清瑶可记得,你十三岁生辰时,非要学戏班子舞剑他忽然贴近我耳畔,呼吸混着龙涎香扑在颈侧,那时你挥剑砍断我半幅墨竹图,我却想着,这丫头将来若是穿了戏服,必定惊煞世人。
戏服上的银线扎进掌心,我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我玉扳指时,掌心的血也是这样渗进扳指纹路。谢承煜的指尖还停留在我发间,那里藏着能打开巅峰天下密档的锁钥——三日前隐杀阁的青铜鬼面人潜入我闺房,面具下的眼睛与当今皇帝如出一辙,他说:沈姑娘的发簪,该换个样式了。
原来摄政王连我学剑的事都记得。我退后半步,水袖扬起时,袖中暗器已滑入指尖。窗外忽然飘来细雪,落在他肩头像撒了把盐,要将这十载恩怨腌成苦胆。我听见自己说:可我记得更清楚的,是宣武门的雪。
谢承煜的瞳孔骤缩,龙纹玉佩在他掌心碎出红痕。我们之间隔着的光阴,像隔着一堵用谎言砌成的宫墙。他忽然伸手握住我持暗器的手,力道大得像要将我生吞活剥:清瑶,有些事你不该知道。
我仰头望他,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与当年他灭我满门时一模一样。戏台上的锣鼓声忽然响起,是《白蛇传》的桥段,青蛇挥剑斩向许仙的刹那,我听见自己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比如,您袖口这图腾,是用我母亲的陪嫁锦缎绣的
谢承煜猛然松手,后退半步撞翻妆奁。胭脂盒滚落满地,恰似东宫大火中飞溅的火星。我弯腰拾起玉扳指,指尖抚过冰凉的纹路,忽然想起楚明夜临走前说的话:明日子时,御花园老梅树。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我看见谢承煜在风雪中转身,龙纹玉佩的光最后一次掠过我眼底,像极了父亲咽气时,落在他瞳孔里的半片雪花。
戏台上的旦角正在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我摸向发间的银簪,簪头雌凰忽然发出轻响,那是楚明夜给的密档残页在震动。水袖扬起时,我看见自己在镜中的倒影——眉间朱砂痣艳如滴血,戏服上的银线织就的不是牡丹,而是沈氏图腾的碎枝,在烛火下泛着复仇的冷光。
雪停时,我将密档残页缝进戏服内衬。针脚穿过谢承煜弑君的字迹,每一针都带着十年前的恨。班主在台下喊我的名字,我披上猩红氅衣,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梨园特有的回音,像从十年前的火场传来:来了。
氅衣掠过门槛时,一枚金戒滚落在我脚边。我弯腰拾起,看见内侧刻着细如蚊足的字:清瑶亲启。身后的烛火忽然爆了灯花,在这刹那的明灭间,我仿佛想起七岁的自己举着糖葫芦奔向少年,而他笑着张开双臂,身后是漫天糖画般绚烂的夕阳。
戏台幕布缓缓拉开,我踩着鼓点迈出第一步。水袖翻涌间,玉扳指与谢承煜留下的金戒相撞,发出清越的响。这声响里藏着十年前的糖画甜、五年前的雪夜寒,还有今夜子时,御花园老梅树下,即将出鞘的暗器与剑。
幕布上的牡丹开得正艳,我扬起下颌,让台下众人看清我眉间的朱砂。这不是杜丽娘的春愁,是沈清瑶的剑——藏在水袖里,裹在戏文间,终将刺破这用谎言织就的锦缎,让紫禁城的夜,看见沈氏图腾下永不熄灭的火。
龙纹佩·谢承煜
我第一次在血泊里看见沈清瑶的眼睛时,她正攥着半片带血的玉扳指,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我绣着沈氏图腾的袖口,像极了七岁那年她摔破膝盖时,我替她包扎的棉布上晕开的红梅。宣武门的雪落在她发间,将她耳后胎记衬得格外分明——那是我不知多少年前就刻在心底的印记,却在五年前的刀刃下,成了我最想揉碎的月光。
摄政王殿下今日想听什么戏沈清瑶的水袖扫过案头时,我闻到她发间若有似无的沉水香,与当年巷口糖画摊的甜腻重叠。她指尖的卸妆棉浸着胭脂水,滴在青石板上的形状,像是她父亲断气时喉间的血。我把玩着着金戒指,看龙纹在她眼底碎成万千细鳞:《长生殿》吧,杨贵妃赐死那折。
她捏着戏谱的手顿了顿,金粉在烛火下簌簌飘落,像极了我每次见她时,心跳漏拍的碎片。我望着她水袖里若隐若现的玉扳指,忽然想起昨夜在库房看见的密档——沈温的字迹被朱砂圈住,旁边批注着:前太子遗孤,玉扳指可通国库。而我的龙纹玉佩,此刻正隔着桌案,与她的扳指遥遥相望,像一对被命运诅咒的。
摄政王可知,杨贵妃临死前说什么她忽然抬头,眉梢的朱砂痣艳如滴血,她说,臣妾罪孽深重,唯有一死。她的广袖扬起时,我看见她藏在袖口的暗器闪了闪,那形制竟与我当年灭沈府时,暗卫用的袖箭分毫不差。
更夫打二更的梆子声惊落檐角冰棱,我起身替她整理戏服领口,指尖触到她锁骨下方的旧疤——那是十二岁那年她爬树摘杏子摔的,我用金疮药替她涂了整月。此刻她却浑身绷得像张弓,我听见自己用比龙涎香更沉的声调说:清瑶,有些疤,揭开了只会更疼。
她忽然笑了,笑声混着戏台上的胡琴响,碎成我心底的残棋。疼的不是疤,是剜疤的人。她退后半步,水袖扫过我腰间龙纹玉佩,比如您袖口的沈氏图腾,是用我母亲的陪嫁锦缎绣的吧
玉佩在掌心碎出红痕,我想起五年前那个雪夜,东宫烈火中她的惊呼声。我本想斩草除根,却在看见她耳后胎记的瞬间,挥剑砍向了自己的暗卫。鲜血溅在她脸上时,我忽然觉得那抹红比任何胭脂都适合她,却忘了,那是她父亲的血。
清瑶可记得,你十五岁生辰时,非要我陪你放河灯我伸手替她拂去鬓边雪粒,触到她发间银簪的机关——那是楚明夜给的密档锁钥,三日前我的细作亲眼看见她与鬼面人私会,那时你说,将来要嫁个像话本里那样的英雄。
她的瞳孔骤缩,银簪在发间轻轻颤动。我听见自己继续说:如今你眼前就有个英雄,可惜他是个刽子手。窗外的雪忽然大了,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像极了当年我在她窗下刻沈氏图腾时的声音。
沈清瑶忽然转身,戏服上的银线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英雄她的声音混着冰雪,英雄会灭人满门会用十年前的旧梦织牢笼她的暗器嗖地擦过我耳畔,钉入廊柱,尾部丝绦上的沈氏梅花,与我内衬上未绣完的那朵,恰好拼成完整的图腾。
我摸着耳垂上的血珠,忽然笑了。这滴血流得比当年替她挡箭时还畅快,却让我想起她替我包扎伤口时,指尖的温度。清瑶,你以为我不知你藏在戏服里的密档我逼近她,看她睫毛上的雪粒簌簌坠落,你以为楚明夜的鬼面能瞒过我
她仰头望我,眼底翻涌的恨意与我梦里的一模一样。我忽然伸手握住她持暗器的手,将她抵在廊柱上,听她急促的呼吸混着我的心跳。你父亲的密档里写着,楚家兄弟是养子。我贴着她耳畔说,而你,才是...
话音被远处的马蹄声截断。沈清瑶的瞳孔里映着我扭曲的脸,像映着十年前的糖画摊与五年前的火场。她忽然用力推开我,水袖里掉出半片带血的竹叶——那是江墨的暗器,也是阮家灭门的证据。
雪越下越大,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龙纹玉佩在风雪中泛着冷光。这枚象征皇权的玉佩,此刻竟比她的暗器还冰。我摸向袖口的沈氏图腾,绣线间还缠着她昨夜遗落的发丝,混着我的血,像极了我们纠缠不清的命数。
子时三刻,我在书房烧沈氏图腾绣样。火苗窜起时,我看见灰烬里飘出半片糖画——那是十年前她分我的最后一颗,在火场里烧得只剩半片蝴蝶翅膀。窗外传来冷宫方向的异动,我知道楚明烛的火药该准备好了,而我的龙纹玉佩,早已替他引好了路。
大人,梨园送来新戏服。侍从的声音打断思绪。我摸着戏袍内衬的针脚,忽然触到硬物——是块密档残页,上面谢承煜弑君的字迹被绣线穿过,像极了沈清瑶看我时的眼神。我忽然笑起来,笑声混着窗外的风雪,惊飞了檐下避雪的寒鸦。
金銮殿的琉璃瓦上,雪积了三寸。我望着掌心的龙纹玉佩,想起沈清瑶绣在戏服上的沈氏梅花。原来我们都是被命运串在针尖上的傀儡,她用仇恨做线,我用权欲为针,却在这千疮百孔的局里,绣出了最不该有的情痴。
五更天的钟声响彻紫禁城时,我摸向腰间玉佩。龙纹在晨光中狰狞如昨,而我袖口的沈氏图腾,早已被鲜血浸透。远处传来梨园的戏文,是《霸王别姬》的唱段,虞姬挥剑时的唱腔,竟与沈清瑶那日的笑声一模一样。
雪停了,我望着御花园里的老梅树,想起沈清瑶发间的银簪。今日子时,那里该有场好戏。而我,将用这枚龙纹玉佩,赌一个她眼中的黎明——哪怕这黎明,是用我的血染红的。
傀儡烬·楚明烛
我第一次在丹炉里看见自己的倒影时,紫烟正顺着青鸾纹瓷口翻涌,将我眼底的血丝染成诡谲的红。谢承煜送来的西域贡香在案头燃成灰烬,曼陀罗的气息混着疯药的苦,像极了五年前登基那夜,他灌我服药时指尖的温度——温柔得如同裹着蜜的匕首,捅进我咽喉时还带着笑意。
陛下该用膳了。小太监掀开冷宫的棉帘,食盒里的膳食腾起的热气,掩不住他眼底的警惕。我盯着他袖中若隐若现的暗纹——那是谢承煜死士的标记,与五年前按住我手腕灌药的人,袖口绣着同样的荆棘。我抓起案头的桃酥咬下,碎屑掉在黄绫上,将杀谢者,封万户侯的字迹衬得格外刺目。
窗外的雪扑在琉璃瓦上,我忽然想起七岁那年,母妃带我在御花园堆雪人。她用朱砂在我腕间点了颗痣,笑着说:明烛将来要做贤明的君主,这颗痣,便是上天给的印记。如今这颗痣被谢承煜的指腹擦过无数次,每次他攥着我的手按在龙椅上,指尖都会在痣上停留片刻,像在确认什么。
更夫打四更的梆子声惊落檐角冰棱,我摸着丹炉下的火药引信。三百斤火药的重量透过青砖传来,像极了母妃咽气时,压在我肩头的手。那时我还不知皇权的残酷,只以为兄长沈温会护我一世,却不想谢承煜的剑,先一步斩断了所有温情。
陛下可还记得,当年在冷宫陪您玩的小皇子小太监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怕惊碎什么。我抬眼望他,看见他耳后若隐若现的红痕——那是被掌掴的印记,与我每次装疯卖傻时,谢承煜扇我耳光的位置一模一样。他从袖中掏出块糖糕,油纸包裹的形状,竟与母妃生前最爱的芸豆卷别无二致。
你是谁我捏碎糖糕,红豆沙溅在他衣襟上,似乎如血的形状。他忽然跪下,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奴是三皇子殿下身边的......话音未落,冷宫的门被狂风撞开,谢承煜的龙纹玉佩在风雪中明灭,哦,该死,又想起五年前那个让我永生难忘的夜。
陛下好兴致。谢承煜抖落氅衣上的雪,指尖转着枚羊脂玉扳指,与沈清瑶的那枚成对,听说您最近在研究火器他逼近时,我闻到他身上混着的沉水香——那是我母妃的旧物,如今却成了他的熏香。他忽然伸手捏住我下巴,指腹擦过我腕间朱砂痣,可还记得,你母妃临终前,求我护你周全
丹炉在身后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我知道那是火药受潮的响动。谢承煜的瞳孔里映着我扭曲的脸,像映着一个提线木偶。五年前他说陛下只管做闲散神仙时的温柔,此刻化作刀尖的冷,抵在我咽喉。我忽然笑起来,笑声混着疯癫与清醒,惊得小太监连连后退:护我还是把我困成傀儡
谢承煜的指尖骤然用力,龙纹玉佩蹭过我胸口:傀儡你以为沈温会让位给你吗他忽然从袖中抽出密档,黄绫上的字迹刺得我睁不开眼,你与楚明夜,不过是先帝收养的棋子,真正的皇嗣......话音被我剧烈的咳嗽打断,喉间涌起的腥甜,与当年母妃咯血时一模一样。
雪越下越大,我望着谢承煜身后的小太监,他眼底的急切与楚明夜的暗卫如出一辙。原来他早就知道,知道我与弟弟的身世,知道先帝的遗诏,知道我藏在御花园的火药。丹炉下的引信忽然发烫,我想起弟弟上次潜入冷宫时,在我耳边说的话:子时三刻,老梅树见。
谢承煜,你袖口的沈氏图腾,绣得真丑。我甩开他的手,水袖扫过案头贡香,火星溅在火药图纸上,瞬间燃出细小火苗。谢承煜的瞳孔骤缩,我看见他腰间的龙纹玉佩与我藏在袖中的半块残玉发出共鸣,那是当年母妃分给我与弟弟的信物,此刻终于要合二为一。
更夫打五更的梆子声里,我听见冷宫外墙传来异动。谢承煜拔出佩剑时,我摸向袖口的黄绫——杀谢者,封万户侯的字迹被火光映得通红,母妃,那是你最后留给我的红、那抹带血的笑。丹炉终于炸开,青鸾纹瓷片割破我的手背,鲜血滴在谢承煜的龙纹玉佩上,晕开的形状,得是楚家王朝的疆域图才好。
原来你早就知道。谢承煜望着我腕间与楚明夜相同的胎记,剑刃第一次出现颤抖,你们不是先帝的皇子......我笑着摇头,任由火药的浓烟呛进喉咙:我们是不是,重要吗重要的是......我摸向丹炉下的机关,看他眼底的惊慌越来越盛,你该下去,陪我母妃认错了。
子时三刻的惊雷炸响时,我按下了引信。火光映红冷宫的琉璃瓦,谢承煜的龙纹玉佩碎成齑粉,与我腕间的朱砂痣一同燃成灰烬。在爆炸的气浪中,我仿佛看见母妃笑着向我张开双臂,等等,那面具,怎么那么觉得那么亲切青铜鬼面,在火光中露出与我一模一样的笑意——原来我们从来不是傀儡,而是执线人,用十年光阴,织就了这张让仇人魂飞魄散的网。
雪停时,我躺在废墟中望着天空。御花园的老梅树在晨光中抽出新芽,像极了五年前我偷偷埋下的、那枚象征希望的种子。那突然戴上青铜鬼面的小太监,扶我起身时,我看见他耳后的红痕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与我一般无二的朱砂痣。原来他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谢承煜追杀的、我的孪生弟弟。我看着他又戴上青铜鬼面。阿夜......。
皇兄,该去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了。楚明夜摘下面具,眼底的火光与我心中的火焰交相辉映。我们握着手走向金銮殿,脚边是谢承煜的残棋,远处传来梨园的戏文——不是《傀儡戏》,而是《开国功臣》。原来这天下,从来不属于傀儡,只属于愿意从深渊里爬出来、亲手撕碎命运的人。
丹炉的余烬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响,我望着掌心的灰烬,忽然想起母妃的话:明烛,火能焚尽一切,也能照亮天地。如今我终于明白,这五年的疯癫,不过是为了让仇人放下戒备,而我心中的火,早已在冷宫的深雪里,炼成了最锋利的剑。
金銮殿的门缓缓推开,阳光落在龙椅上,将十年的阴霾一扫而空。楚明夜握着我的手踏上台阶,我们腕间的朱砂痣在阳光下格外鲜艳,像两颗永不熄灭的火种。而谢承煜的残骸,终将成为我们登基大典上,最微不足道的注脚——毕竟这江山,从来只属于活着的人,而我们,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真正的主人。
鬼面烬·楚明夜
我第一次戴上青铜鬼面时,老阁主正用银针替我缝合肩伤。针尖穿过皮肉的疼,比五年前谢承煜的剑刺进我心口时更清晰——那时我蜷缩在枯井里,听着杀手的刀刃在井口刮出刺耳的响,血珠滴在井壁上,映出我与楚明烛相同的脸。
阁主,前太子独女今日进了摄政王府。隐杀阁的暗卫单膝跪地,月光透过鬼面的眼洞,在他衣襟的沈氏梅花绣纹上织出冷霜。清瑶吗......我摸着腰间的密档,锁钥在沈清瑶发间轻响,好像在哪听过,哪来着,对,是母妃临终前,塞给我与皇兄的玉佩相击的声音。
更夫打三更的梆子声惊起寒鸦,我站在沈清瑶闺房的檐角。她正在卸妆,银簪上的雌凰与我藏在袖中的雄凤发出共鸣。十年前我在东宫墙下偷看过她十五岁生辰,那时她穿着月白襦裙追着蝴蝶跑,发间的银铃响碎了满庭芳草,而我躲在树影里,攥着半块从火场里抢出的玉佩,不敢出声。
楚明夜,你还要躲到何时她忽然转身,袖箭擦着我咽喉钉入廊柱,箭尾的丝绦上绣着半朵沈氏梅花。我摘下面具,青铜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像具被剥去皮肉的骷髅,却在她眼底映出从未有过的温柔:清瑶,你的簪子......
是你三日前放在我妆奁里的。她摸着发间银簪,指尖触到机关,密档的残页在我袖中轻轻震颤,你每次偷塞东西给我,都会在院角留下半片梨花瓣,是在学那个江墨放竹叶她的声音混着夜露,落在我肩伤上,竟比老阁主的金疮药更凉。
我望着她耳后胎记,想起母妃说过的话:明夜,你与皇兄是天上的双生星,要互相守望。可如今皇兄困在冷宫,我戴着鬼面杀人,而沈清瑶,这个本该与我毫无瓜葛的女子,却成了我密档的锁钥,成了我每次杀人后,唯一想倾诉的人。
谢承煜的龙纹玉佩,就该是用先帝的骸骨磨成的。我逼近她,指腹抚上她玉扳指的纹路,而你父亲的密档里写着,皇兄与我......话音被她忽然凑近的脸打断,她身上的沉水香混着胭脂气,让我想起了那年的宫宴上,我偷闻过的、母妃的脂粉味。
我知道你们不是先帝亲子。她的指尖触到我唇畔的伤疤,那是替皇兄挡箭时留下的,但我更知道,你每次看我的眼神,与谢承煜不一样。她的眼尾上挑,那里有我从未见过的锋芒,你藏在梨园的密阁,需要我的发簪才能打开,对吗
更夫打四更的梆子声里,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鼓。这个被我视作棋子的女子,竟早已看透了所有布局。我忽然握住她手腕,触到她藏在水袖里的暗器:清瑶,明日子时,随我去冷宫。我从袖中取出雄凤银簪,与她的雌凰严丝合缝,用你的玉扳指,打开那座吃人的暗国库。
她望着交缠的银簪,忽然笑了,笑声混着檐角铜铃响,碎成我心底的星河: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发间的发簪锁钥,是你母亲留给我的。她的声音忽然低下去,七年前,你母妃曾托我父亲,将这对簪子交给双生的皇子。
月光忽然碎了,像极了五年前东宫的大火。我想起老阁主临终前的话:你母亲与前太子妃是至交,她用性命换你与皇兄活下来。沈清瑶的发簪在我掌心发烫,那是母妃留给我的信物,却在阴差阳错间,成了我与她羁绊的开始。
清瑶,等一切结束......我忽然说不下去,喉间涌起的腥甜,比杀完人后喝的酒更烈。她伸手替我戴好鬼面,指尖擦过我眼尾:等一切结束,我要你摘下面具,陪我去看一次春灯。她的水袖扫过我腰间密档,以楚明夜的身份,不是隐杀阁阁主,不是复仇的鬼面人。
子时三刻的骨哨声从远处传来,那是苏月璃在号令杀手。我望着沈清瑶发间的银簪,忽然想起皇兄在冷宫写的黄绫:杀谢者,封万户侯。原来我们都在等一个时机,用仇恨作引,用真情为饵,让谢承煜的权欲,葬在我们织就的局里。
答应我,活着回来。沈清瑶的指尖在我鬼面上停留,像极了母妃当年替我整理衣冠的模样。我点头时,看见她眼底映着的自己——不是青铜鬼面下的杀手,而是楚明夜,那个本该在阳光下长大的少年。
五更天的雪落在鬼面上,我摸着袖中的雄凤银簪,走向冷宫方向。御花园的老梅树在晨光中摇曳,我终于在记忆里看清了母妃生前最爱的那幅《双清图》。远处传来大皇姐楚昭宁的马蹄声,她腰间的遗诏与我的密档,终将在火光照亮下,揭开这十年的恩怨。
鬼面下我的唇角忽然扬起,我听见自己在风雪中轻笑。楚明烛,我的皇兄,我们终于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了。而沈清瑶,这个让我在杀戮中看见光的女子,终将在春灯如昼里,看见我眼底的星——那不是鬼面人的阴鸷,而是从未熄灭过的、生的希望。
丹炉引爆的刹那,我摘下面具。火光映红沈清瑶的脸,她发间的银簪与我的雄凤发出耀眼的光。谢承煜的惊呼声中,我握住她的手,看见皇兄从废墟中走来,腕间的朱砂痣与我一般无二。原来这世上最锋利的武器,不是鬼面,不是暗器,而是我们血脉里流淌的、永不屈服的光。
雪越下越大,却融在我们相握的掌心。沈清瑶望着我真实的容颜,忽然落泪:你笑起来,依然如当年巷口的小公子。我替她拂去泪痕,指尖触到她眉间的朱砂痣——那是我昨夜偷偷替她点的,像极了母妃留给我们的印记。
金銮殿的钟声响起时,我望着漫天飞雪。鬼面在火中燃成灰烬,露出我腕间的龙形胎记。楚明烛拍着我肩膀,我们相视一笑,像极了五年前那个未完成的约定。而沈清瑶,这个用戏服藏住锋芒的女子,此刻正握着玉扳指,指向国库的方向——那里,藏着谢承煜永远想不到的、属于真正皇室的宝藏。
黎明的第一缕光刺破云层时,我听见隐杀阁的暗卫传来消息:阮家灭门的证据,已送到阮清欢手中。我望着沈清瑶发间的银簪,忽然明白,有些面具是为了隐藏,而有些面具,是为了在摘下时,让世界看见更真实的自己。
楚明烛的手搭上我肩头,我们一起望向初升的朝阳。十年的傀儡戏终成灰烬,而我们的时代,才刚刚开始——带着母妃的期许,带着沈清瑶的笑,带着这漫天风雪中,终于破土而出的、新生的希望。
凤诏·楚昭宁
我第一次在战场上看见江墨的剑时,他正用半片竹叶割开敌军副将的咽喉。血珠溅在他眼尾泪痣上,像极了我昨夜在风月楼咬阮清欢时,她腕间渗出的血——同样是朱砂色,一个染着杀意,一个浸着情欲,却都让我心口发烫。
长公主又在出神。苏月璃的骨哨声从帐外传来,金步摇上的珍珠坠子扫过我案头的民心密卷,这月的续命散该炼了,您心口的针孔......她忽然顿住,目光夹杂着几分隐忍,落在我袖口露出的齿痕上,那是阮清欢三日前在胭脂铺留下的。
我望着帐外纷飞的柳絮,想起三年前漠北的风沙。那时江墨替我挡下毒箭,血浸透了我的战袍,他却笑着说:长公主的血,比漠北的葡萄酒还甜呢。如今他靠我的心头血续命,每月初三子时,苏月璃的银针刺破我心口时,我总能看见他剑鞘上的竹叶,与阮清欢琴弦上的毒针,在月光下交叠成网。
这次多加点甜药吧。我转身取下墙上的佩剑,鎏金剑柄刻着阮清欢送的并蒂莲,免得江墨喝药时,又嫌苦。苏月璃的指尖在骨哨上轻轻颤抖,像极了她每次看见我给江墨写信时的模样——那些信笺上的沉水香,总混着阮清欢的玫瑰露,她却装作闻不出。
更夫打四更的梆子声惊起檐下春燕,我摸着腰间的先皇遗诏,丝绸上的字迹隔着锦缎硌着肌肤,像条沉睡的蛇。五年前先帝暴毙之夜,我在龙榻下拾到这卷黄绫时,上面女帝二字还染着血,如今却成了我掌心的王牌,连谢承煜都想不到,这遗诏竟藏在我贴身的肚兜里,与阮清欢送的鸳鸯香袋并排。
您又要去见阮姑娘了。苏月璃替我披上猩红氅衣,袖口扫过我腕间的红痕,她今早托人送了玉簪来,说是用您送的东珠磨的。她的声音里有冰碴,混着帐外的柳絮,落在我妆面上,竟成了泪的形状。
风月楼的雕花窗棂上爬满青藤,阮清欢倚在栏杆上拨弄琴弦,翡翠镯子撞在紫檀木栏上,发出细碎的响。她腕间的齿痕已褪成淡粉,却在看见我时,故意用琴弦割破指尖:长公主可算来了,这相思弦,都快被我弹断十根了。
我望着她指尖的血珠滴在琴弦上,忽然想起昨夜她伏在我耳边说的话:江墨的竹叶,和灭我满门的杀手用的一模一样。此刻她眼尾的胭脂晕开,像极了我第一次见她时,她坐在花魁轿子里的模样——那时我着男装,她掀开轿帘对我笑,鬓边金步摇上的凤凰,与苏月璃的那支如出一辙。
清欢可还记得,你说要给我绣个箭囊我伸手替她包扎伤口,指尖触到她琴弦里藏的毒针,用你的青丝混着金线,这样我每次射箭,都像带着你。
阮清欢忽然笑了,笑声混着楼下的丝竹声,碎成我眼底的琉璃。长公主带着江墨的剑时,可也想着我她忽然贴近我,玫瑰露的香气裹着若有似无的沉水香,听说他每次杀人,都留半片竹叶,像极了我藏在琴弦里的毒针。
帐外的风掀起纱帘,我看见苏月璃站在廊下,金步摇上的凤凰衔珠在阳光下轻轻颤动。她腰间别着的骨哨,与阮清欢琴弦上的装饰,竟都是隐杀阁的标记。三年前我落水被救,她指尖的急切与此刻的冷寂重叠,让我忽然想起,她藏在金步摇里的,不只是骨哨,还有对我的——
明日陪我去狩猎吧。我捏起阮清欢的一缕发丝,绕在指间打了个结,江墨新制了箭簇,说是能穿透三层铁甲。她腕间的翡翠镯子忽然裂开细纹,像极了我每次看见她与苏月璃擦肩而过时,心口裂开的缝。
子时三刻,我在帐中替江墨换药。他眼尾的泪痣在烛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像极了阮清欢琴弦上的夜明珠。长公主可曾后悔他忽然开口,指尖擦过我心口的针孔,用心头血养着一个杀手。
我望着他剑鞘上的竹叶雕纹,想起沈清瑶捎来的密信:江墨,阮家灭门凶手。帐外传来苏月璃的骨哨声,这一次,竟混着阮清欢的琴弦响。两种声音交织成网,将我困在中央,像极了我在她们两人之间织就的局。
后悔我替他盖好被子,指尖触到他枕下的密函,当年你替我挡箭时,我就说过,要护你周全。他忽然笑起来,咳出的血滴在我袖口,与阮清欢的胭脂、苏月璃的泪,染成同一道颜色。
五更天的号角声里,我摸着腰间的遗诏。凤纹在晨光中舒展羽翼,像极了我每次穿上男装时,镜中的模样——那时我是风流公子,是女中豪杰,是她们眼底的光与刺。帐外传来苏月璃与阮清欢的低语,一个带着骨哨的冷,一个浸着琴弦的柔,却都在看见我时,骤然沉默。
我披上战甲,鎏金剑柄的并蒂莲硌着掌心。远处的山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极了我与她们纠缠的情事——雾散后,终会看见藏在深处的箭靶,而我,将用这支带着阮清欢青丝的箭,射穿江墨的竹叶,也射穿苏月璃藏在骨哨里的秘密。
箭在弦上时,我听见苏月璃的骨哨与阮清欢的琴弦同时响起。两种声音汇成交响,惊飞了林间宿鸟。阳光落在我眉间,我忽然想起先帝遗诏上的血字,与我心口的针孔,竟成了最锋利的矛与盾——刺向谢承煜的权欲,也护住我藏在风月里的真心。
箭离弦的刹那,我看见江墨的竹叶与阮清欢的毒针同时破空。苏月璃的骨哨声里,有我听不懂的哀伤。而我,在这漫天飞絮中,终于露出了与楚明烛对视时的、那抹带着锋芒的笑——原来我们都是被命运选中的棋子,却都在棋盘上,走出了属于自己的杀招。
金步摇·苏月璃
我第一次吹响骨哨声时,正跪在太液池边给楚昭宁簪花。蝉翼纱的袖口掠过水面,惊碎了她鬓角的珍珠坠子,也惊碎了我藏在金步摇里的秘密——那支能号令隐杀阁杀手的骨哨,此刻正随着我的心跳微微震颤,像极了五年前我救她落水时,指尖触到的她腰间民心密卷的纹路。
月璃,这步摇上的凤凰衔珠,像不像你第一次见本宫时戴的那支楚昭宁转身时,坠着东珠的流苏扫过我手背,凉得像她看江墨时的眼神。我望着她腕间新添的红痕,那是昨夜与阮清欢在风月楼私会时留下的齿印,而我的金步摇里,还藏着半片沾着江墨血的竹叶。
长公主记性真好。我替她调整发间金钗,指甲掐进掌心的朱砂痣——那是用楚昭宁的心头血混着朱砂点的,与她每次炼药时,我替她刺进心口的银针一样红。五年前我以隐杀阁细作身份救她,本想借民心密卷掌控皇权,却在她咳出第一口血时,忽然懂了什么叫作茧自缚。
窗外传来更夫打三更的梆子声,惊飞了檐角两只夜枭。楚昭宁忽然握住我手腕,指尖擦过我藏骨哨的金步摇:听说你替江墨寻的新药,需要本宫每月多献半碗心头血她的眼尾上挑,又想起她在战场上挥剑的模样,可本宫记得,你当初说这药引只需三滴。
铜漏声在殿角滴答作响,像极了我每次听见她与阮清欢私语时,心跳漏拍的节奏。我望着她案头未封的信笺,墨香里混着沉水香与玫瑰露——那是阮清欢惯用的香粉,而我抽屉深处,还藏着江墨写给楚昭宁的十八封情书,每一封都被我用骨哨尖刻了细痕。
长公主日理万机,自然记不清这些小事。我抽出被她攥住的手,袖口滑落半片碎玉,正是去年冬至她赏给江墨的平安扣。玉片割破指尖的瞬间,我忽然想起三年前漠北战场,我远远望见她伏在江墨身上哭,那时她发间的步摇掉在沙地里,被我用匕首刻了道细痕——如今那道痕正对着我藏骨哨的机关。
楚昭宁忽然笑了,笑声混着檐角铜铃响,碎成我眼底的冰碴。她伸手拨弄我金步摇上的珍珠坠子,每颗珠子都映着她眼底的光:月璃可知,阮清欢昨夜送了本宫一串九鸾金钗她忽然贴近我耳畔,温热的呼吸混着酒气扑来,她说,这钗子最配本宫扮男装逛风月楼的模样。
殿外的雪忽然下大了,扑在窗纸上沙沙作响。我想起上个月替楚昭宁整理衣橱时,发现她暗格里藏着阮清欢的肚兜,绣着并蒂莲的丝绸上,还沾着未干的胭脂。而我的妆奁里,收着十二支楚昭宁用过的银针,每支都刻着江墨二字,像十二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长公主喜欢就好。我弯腰拾起碎玉,掌心的血珠滴在玉片上,像极了楚昭宁每次喂江墨吃药时,唇角沾着的药汁。金步摇在头顶轻晃,骨哨的冷意透过金箔渗进头皮,提醒我今日未时三刻,隐杀阁传来的密报:江墨,阮家灭门凶手,证据藏于楚昭宁私邸。
楚昭宁忽然站起身,氅衣扫过我膝头:明日陪本宫去梨园听戏吧。她转身时,腰间的密卷残页露出一角,与我藏在骨哨里的半片严丝合缝,听说沈娘子戏子明日唱《长恨歌》,倒像是为你我写的。
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金步摇的凤凰衔珠忽然发出轻响。那是隐杀阁新任阁主的信号——青铜鬼面人说,只要我拿到楚昭宁的密卷残页,就告诉我如何让她再也离不开我的丹药。雪光映在碎玉上,我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眉间朱砂痣红得像要烧起来,烧穿这用谎言与爱意织就的金缕衣。
子时三刻,骨哨声准时响起。我摸向金步摇的机关,指尖触到那道细痕——当年刻下它时,我以为自己握住的是权力,如今才明白,那是锁死我心的枷。窗外的雪落在楚昭宁寝宫的琉璃瓦上,像极了她每次替江墨擦拭剑刃时,落下的碎钻。
我取下金步摇,骨哨在掌心泛着青白的光。这是我第十三次想对楚昭宁吹出指令,却在唇齿合拢的刹那,看见妆奁里掉出的帕子——那是三年前她替我擦泪用的,上面还绣着我教她的并蒂莲,只是如今,莲花心被她改成了阮清欢的名字。
骨哨声最终消散在风雪里。我重新戴上金步摇,凤凰衔珠在烛火下轻轻颤动,像极了楚昭宁每次提起江墨时,我眼底将落未落的泪。雪越下越大,我听见自己对着铜镜轻笑,金步摇的碎光里,映着三个重叠的影子:一个是隐杀阁分舵主,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贵妃,一个是爱着长公主的傻子。
五更天的梆子声里,我摸向楚昭宁送我的鎏金暖炉。炉子里藏着半粒没药,那是我特意为她留的——若有一日她瞒不住阮清欢关于江墨的真相,这药能让她在我怀里多睡一会儿。金步摇上的珍珠忽然坠落一颗,滚向她案头阮清欢的画像,在雪光中碎成齑粉,像极了我终将成灰的心意。
窗外传来第一声鸟鸣,我对着镜子补妆。眉间朱砂痣被我描得格外艳,金步摇的凤凰在晨光中展翅,衔着的不是珠玉,而是我五年光阴里,攒下的所有爱与恨。楚昭宁的传唤声从殿外传来,我起身时,听见金步摇里的骨哨轻轻震颤——这一次,它不再是杀手的号令,而是我心碎的声音。
血剑·江墨
我第一次在剑鞘里藏竹叶时,正躺在漠北的沙地上。血浸透的衣袍下,新结的伤疤与旧伤重叠,啊对了,那是五年前谢承煜塞给我的那张密函——阮府满门,银三百两的字迹被鲜血晕开,却在我掌心烙下永生难忘的印记。
江墨,你的剑又沾血了。楚昭宁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混着驼铃声。她掀起帐帘时,坠着东珠的流苏扫过我染血的帕子,那抹红与她腕间的齿痕交相辉映,像极了她每次喂我吃药时,唇角沾着的药汁。
我望着她眉间的朱砂痣,想起三年前战场初见。她骑在马上挥剑的模样,那一定是我曾在画本里见过的
女武神,而我,不过是个被鲜血浸透的杀手,用半片竹叶换银钱的屠夫。长公主该去休息了。我转身擦拭剑身,竹叶暗器在剑鞘暗格里轻响,与阮清欢琴弦上的毒针,奏着相同的杀调。
更夫打二更的梆子声惊落檐角星子,我在井台边磨剑。月光落在剑刃上,映出我眼尾的泪痣——这颗被阮砚视作仇人的标记,此刻正被楚昭宁的指尖轻轻触碰:你总说这痣是天生的,可我觉得,它像颗未落的泪。
剑刃在掌心压出红痕,我想起阮府灭门夜,那个躲在柴房的少年眼里的光。他腕间的青色胎记与我擦身而过时,我听见自己心跳如鼓——不是因为杀戮,而是因为愧疚。谢承煜的剑架在我颈间,他说:杀了他们,否则你就是下一个。而我,终究成了刽子手。
长公主可知,这世上最锋利的剑,不是铁铸的。我低头替她调整披风,触到她藏在衣襟里的遗诏,是人心。她忽然笑了,笑声混着风沙,碎成我心底的残棋:那你的剑,刺过多少人心
子时三刻,我潜入阮清欢的闺房。她正在拨弄琴弦,翡翠镯子撞在紫檀木栏上,发出细碎的响。我看见她腕间新添的齿痕,与楚昭宁的唇形吻合,喉间忽然涌起与当年饮下毒酒相同的灼烧感。江公子深夜来访,是来杀我,还是来吻我她指尖的毒针抵住我咽喉,玫瑰露的香气里混着血腥气。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琴弦上织出蛛网。我望着她眼底的恨意,想起五年前朱雀街的火——她父亲的血溅在我鞋尖时,我听见自己说:对不起。此刻这三个字堵在喉间,却化作竹叶暗器,擦着她耳畔钉入房梁。明日卯时,城西破庙。我转身时,剑鞘上的竹叶雕纹扫过她发间,带好你的琴弦,还有......我顿住,摸向暗格里的密函,罢了,就这样吧。
五更天的霜落在剑刃上,我望着楚昭宁寝宫的方向。她窗前的烛影被风吹得摇曳,记忆中她每次为我写信时的模样——字迹力透纸背,却在落款处轻轻顿笔,像藏着未说出口的话。我摸向心口的伤,那里还留着替她挡箭时的疼,比阮砚的匕首更难愈合。
破庙的蛛网在晨光中泛着冷光,阮清欢的琴弦已对准我咽喉。她眼尾的胭脂被泪水晕开,像极了我第一次见她时,她坐在花魁轿子里的模样。动手吧。我松开剑柄,任由竹叶暗器掉在她脚边,我欠你们姐弟俩的,该用命来还,这是谢承煜的密函,你父亲的死,我是刽子手,但罪魁祸首是他。
她的指尖颤抖着接过密函,毒针当啷落地。我听见她压抑的啜泣,像极了五年前那个雪夜,我在枯井里听见的、自己的哭声。为什么不早说她攥着密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为什么要让我浑浑噩噩这么久
我望着破庙外的竹林,想起楚明夜的鬼面——他说,帮他教一个人使剑,隐杀阁可以替我赎罪。可我知道,有些罪孽,永远无法洗净。因为我活该。我捡起她的毒针,刺进自己掌心,每杀一个人,我就在剑鞘刻一道痕,如今已有三百六十五道,每一道,都是催命符。
楚昭宁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她的氅衣在风中扬起,像极了战场上的旌旗。阮清欢忽然握住我染血的手,她琴弦上的毒针与我掌心的竹叶暗器发出共鸣,碎成一片银光。江墨,你这里......她指着我心口,也难辞其咎。
更夫打七更的梆子声惊起宿鸟,我望着楚昭宁眼底的光。她腰间的遗诏与阮清欢的琴弦,终将在谢承煜的葬礼上,奏出最锋利的挽歌。而我,这个用竹叶杀人的刽子手,或许终将在她们的目光中,寻到一丝救赎的可能。
剑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我摸向眼尾的泪痣——它不再是杀戮的标记,而是重生的起点。楚昭宁递来的药瓶在掌心发烫,那是苏月璃用楚昭宁心头血炼的续命散,此刻却像极了阮清欢琴弦上的玫瑰露,带着致命的甜,却又藏着生的希望。
走吧。楚昭宁翻身上马,向我伸出手。阮清欢的琴弦缠上我的手腕,像极了月老祠的红线。远处的烽烟渐起,我知道,这场用鲜血织就的局,终将迎来终章。而我,江墨,血剑无痕的杀手,终将在这漫天飞絮中,挥剑斩断过去,让阳光照进那个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剑鞘里的竹叶沙沙作响,我听见自己心底久违的声音——那不是杀人的哨音,而是心跳,是活着的证明。楚昭宁的马蹄扬起尘土,阮清欢的琴弦弹出新的曲调,而我的剑,终于不再只为杀戮而挥。或许,这就是救赎的开始,在仇恨的废墟上,开出的第一朵花。
弦上血·阮清欢
我第一次在琴弦上淬毒时,正对着风月楼的鎏金铜镜描眉。螺子黛在眉峰洇开细小的岔路,像极了五年前朱雀街的大火——那时我躲在枯井里,透过木板缝隙看见谢承煜的龙纹玉佩在火光中明灭,看见他雇来的杀手眼角的泪痣和那柄柳叶刀,父亲被割舌的惨状与眼前胭脂笔重叠,让我指间的毒粉簌簌落在琴弦上。
阮姑娘,前院有位公子点你唱《凤求凰》。小丫鬟掀起珠帘时,我闻到她袖口混着的檀木香——那是楚昭宁惯用的味道。指尖的毒针忽然发烫,我望着镜中自己眼尾的朱砂痣,想起三日前她替我咬开胭脂盒时,齿痕落在我腕间的温度,与此刻琴弦的冷形成鲜明对照。
让他等半个时辰。我将毒粉揉进琴弦,银线在烛火下泛着青白的光,我要先给这弦换套新的相思线。小丫鬟退下时,裙角扫过我藏毒针的妆奁,发出细碎的响,像极了弟弟阮砚替我包扎伤口时,碎玉掉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更夫打三更的梆子声惊落檐角铜铃,我抱着琵琶穿过九曲回廊。楚昭宁倚在雕花栏杆上,男装外罩着我送的猩红氅衣,袖口露出的齿痕已褪成淡粉。她指尖转着枚翡翠扳指,与我藏在琴弦里的毒针形制相同:清欢今日的妆,像极了我第一次见你时的模样。
长公主记性真好。我拨弄琴弦,毒针擦过她耳畔,钉入廊柱上的灯笼。烛光骤灭的刹那,我看见她眼底闪过的惊艳,与五年前那个远远望向我的少女如出一辙。那时我还是宰相府的千金,她是常来府上听父亲讲书的郡主,我们在梅林里偷折过梅枝,在雪地里堆过丑丑的雪人。
那时你说,将来要嫁个能文能武的状元郎。楚昭宁忽然伸手握住我拨弦的手,指尖触到我藏毒针的机关,如今你成了花魁,我成了长公主,倒像是从话本里翻出来的戏码。她的声音混着楼外的河风声,像极了父亲教我们读《长恨歌》时的腔调。
我望着她腰间若隐若现的密卷残页,想起苏月璃前日递来的密信:楚昭宁私藏江墨杀人证据。琴弦在掌心绷得发紧,毒针的冷意透过银线渗进指尖,提醒我眼前人既是爱人,也是仇人的同谋。长公主可知道,这《凤求凰》的弦,最适合配血来弹我忽然贴近她,玫瑰露的香气裹着她身上的沉水香,就像当年朱雀街的火,要配上江墨和谢承煜的血才好看。
楚昭宁的瞳孔骤缩,翡翠扳指在她掌心碎出裂纹。我听见自己继续说:江墨的竹叶与灭我满门的暗器一样,可我听说,他的命,你不惜用心头血吊着楼外的河灯漂过,映得她脸色忽明忽暗,像极了五年前那个雪夜,我从枯井里爬出时,看见的半轮残月。
她忽然笑了,笑声混着琵琶弦响,碎成我心底的残棋。清欢可知,我为何总穿男装来见你她松开我的手,从袖中取出支金钗,钗头是我送的东珠磨成的凤凰,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假装自己是个能护你周全的男子,而不是困在宫里有名无实的长公主。
帐外传来更夫打四更的梆子声,我摸着琴弦上的毒针,想起阮砚说过的话:姐姐,江墨的泪痣,和灭门夜那个杀手一模一样。楚昭宁的发间飘落一片柳絮,落在我琵琶上,像极了父亲断气时,落在他唇上的雪花。
明日陪我去看烟火吧。楚昭宁替我别好金钗,指尖擦过我耳后胎记,西市的匠人新制了能飞上天的凤凰,像极了我们小时候折的纸鸢。她的眼尾上挑,那里有我咬出的红痕,此刻在烛光下泛着蜜色,看完烟火,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琵琶弦忽然绷断一根。断弦擦过掌心,鲜血滴在她送的鸳鸯香袋上,晕开的形状有几分谢承煜的龙纹玉佩的影子。更夫的梆子声渐远,我听见自己对着铜镜轻笑,眼尾的朱砂痣被泪水晕开,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幅被大火焚毁的《双生蝶》——一只折翼堕红尘,一只化剑斩仇雠。
子时三刻,我坐在妆奁前拆琴弦。毒针在月光下泛着幽蓝,与楚昭宁给的金钗交相辉映。阮砚藏在密信里的竹叶忽然飘落,叶脉间的纹路与江墨剑鞘中的竹叶一般无二。我将毒针插进金钗,凤凰的眼忽然发出冷光,那是隐杀阁的标记,骨哨声响了,苏月璃。
五更天的钟声响彻京城时,我换上楚昭宁送的石榴裙。裙角绣着的并蒂莲间,藏着十二枚毒针,每一枚都刻着谢承煜的名字。推开窗,河面上的灯影攒动,像极了父亲带我们放河灯的那个夏夜,那时的月亮很圆,我们都不知道,命运早已在暗处,为每个人备好了带毒的琴弦。
抱着琵琶站在西市街头时,楚昭宁的男装身影出现在人群中。她朝我挥手,袖口的齿痕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我拨弄琴弦,毒针在弦上颤动,等待着烟火升起的刹那——那时,我会用这支带血的弦,弹出最锋利的《凤求凰》,让谢承煜的血,染红楚昭宁眼中的月光,也染红我十年未愈的伤口。
烟火升空的瞬间,我看见楚昭宁眼底的光。琵琶声起时,毒针已随弦音破空而出,朝着谢承煜的方向飞去。与此同时,苏月璃的骨哨声、阮砚的匕首声、江墨的竹叶声,在漫天火光中交织成网。而我,在这破碎的旋律里,终于露出了与五年前那个雪夜相同的、带着血的笑——原来有些恨,早已在琴弦上淬成了毒,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刺穿仇人的咽喉,也刺穿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竹叶刃·阮砚
我第一次在匕首上刻竹叶时,正躲在满春酒楼的柴房里,这是师父教我的。刀刃划破食指的瞬间,血珠滴在新磨的剑鞘上,像极了五年前朱雀街的雪——那时我蜷缩在父亲怀里,透过柴房缝隙看见谢承煜的杀手挥剑,月光在凶手眼尾泪痣上碎成冰碴,而他手中的剑,此刻正被我刻进刀柄,还好,姐姐逃掉了。
阿砚,该给客官上杏仁茶了。掌柜的声音从布帘外传来,混着厨房里蒸笼的热气。我迅速用布条裹住伤口,将匕首藏进袖中,那枚能让目标肠穿肚烂的暗器,此刻正贴着我的脉搏跳动,像极了每次听见江墨二字时,我不安的心跳。
江墨今天穿了月白长衫,袖口绣着的竹叶与我匕首上的刻痕一模一样。他倚在窗边咳血时,我看见他眼尾的泪痣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与记忆中杀手的痣重叠。阿砚,替我磨剑。他将剑鞘递给我时,指腹擦过我腕间的青色胎记,那是我与姐姐双生的印记,却在他触碰的瞬间,让我想起灭门夜父亲掌心的温度。
师父的剑,总带着血腥味。我低头替他擦拭剑身,指尖触到暗格里的密函。谢承煜,银三百两,灭阮府满门的字迹刺得眼睛生疼,喉间忽然涌起与父亲断气时相同的腥甜。五年前那个杀手留下的半片竹叶,此刻正夹在我床头的《杀手名录》里,叶脉纹路与江墨剑鞘里夹的分毫不差。
更夫打二更的梆子声惊落檐角星子,我在井台边磨剑。月光落在江墨的剑刃上,映出我扭曲的倒影——满春楼的店小二,隐杀阁的杀手,满腔怒火的复仇者。井水里忽然浮现父亲被割舌的脸,他临终前绝望的双眼望着我,那是他此生最后的慈爱,我记得,我都记得,凶手眼尾有痣,持竹叶刃。
在想什么江墨的咳血声从身后传来,他伸手替我调整剑柄的缠绳,指腹的薄茧擦过我掌心的老茧。这个教我追魂十三式的师父,这个每次杀人必留竹叶的杀手,此刻身上的沉水香混着血腥气,让我想起姐姐琴弦上的玫瑰露——他们都带着死亡的甜,却又都藏着致命的毒。
在想师父何时教我用真的竹叶杀人。我转身时,匕首已滑入掌心。井台的青砖缝里,还嵌着五年前的血渍,像极了江墨每次咳血时,帕子上的暗红蝶影。他忽然笑了,笑声混着井绳的吱呀声,碎成我心底的残棋:等你能在三十步外,用竹叶刺穿铜钱方孔时,我便教你。
子时三刻,我潜入江墨的房间。月光透过窗纸,在他枕下的密函上织出蛛网般的光。匕首挑开函套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心跳如鼓——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愤怒。函中掉出的半片竹叶上,赫然染着我家仆人的血,叶脉间的纹路,与我匕首上的刻痕,是同一个人所为。
阿砚果然聪明。江墨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他握剑的手抵在我咽喉,剑刃的冷意混着他身上的温度,从你第一次看见我眼尾的痣时,我就知道,你早晚会发现。他的剑尖刺破我衣领,露出锁骨下方的旧疤——那是灭门夜被飞溅的剑刃所伤,你姐姐的琴弦,是不是也快对准我咽喉了
我望着他眼尾的泪痣,忽然想起姐姐常唱的《双生蝶》:一蝶折翼堕红尘,一蝶化剑斩仇雠。匕首从袖中滑落,却在触地前被我用脚尖勾起,毒刃擦着他耳畔钉入房梁,尾部缠着的丝绦上,绣着沈氏图腾的帕子——那是几日前沈清瑶偷偷塞给我的信物,上面写着:楚明夜等你入局。
师父可知道,隐杀阁的青铜鬼面人我后退半步,月光在我匕首上流转,他说,只要我杀了你,就告诉我谢承煜的弱点。江墨的瞳孔骤缩,剑刃在我喉间压得更紧,却在看见我腕间胎记时,忽然顿住。
更夫打三更的梆子声里,我听见他说:你父亲临死前,求我放过你姐弟。剑刃颤抖着滑落,谢承煜用昭宁的命要挟我,我别无选择......他的声音混着咳血,像极了五年前我在柴房听见的、父亲喉间的呜咽。
井台的月光忽然碎了,像极了我五年的仇恨。匕首当啷落地,我望着江墨眼中的痛楚,忽然想起他教我练剑时的耐心,想起他替我买杏仁茶时的温度。灭门夜的大火在视网膜上重燃,却在他递来帕子时,忽然变成了暖炉的光。
明日卯时,城西破庙。我捡起匕首,在他剑鞘上又刻了道竹叶,带好你的剑,还有......我顿住,摸向鞋垫下的,当年父亲藏的谢承煜弑君谋反的证据。转身时,袖口露出的青色胎记与他眼尾的痣在月光下交叠,像一对注定相杀的宿敌。
五更天的霜落在匕首上,我望着姐姐房里未灭的烛火。她琴弦上的毒针在晨光中泛着幽蓝,与我匕首上的竹叶刃遥相呼应。原来我们都活在刀刃上,一个用情丝作弦,一个以仇恨为刃,却在这宿命的局里,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
推开店门时,江墨已在巷口等我。他眼尾的泪痣被晨霜覆上薄冰,像极了我每次见他时,心底结的冰。我摸向袖中的匕首,却发现刀柄上多了枚糖炒栗子——那是我昨天说想吃的零嘴。喉间忽然泛起酸涩,五年的恨与暖在胸腔里翻涌,竟比毒药更让人窒息。
走吧。江墨递来披风,上面绣着的竹叶比往日温柔。我望着他袖口的竹叶,忽然想起沈清瑶说过的话:仇恨是把双刃剑,刺向别人时,也会伤了自己。巷口的栗子摊刚支起,甜香混着血腥气,织成我二十年来最复杂的晨雾。
匕首在袖中轻轻颤动,我知道,今日城西破庙的对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在这之前,我想再闻一次他身上的沉水香,再尝一颗他买的糖炒栗子,再看一眼他眼尾那颗让我恨了十年的泪痣——因为我忽然明白,有些恨,从来不是单纯的恨,而有些爱,早已在仇恨的裂缝里,悄悄发了芽。
双生烛影
暮春的风裹着柳絮掠过东宫朱墙,楚明烛蹲在御花园的太湖石旁,专注地将野花编成花环。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惊得他手中的花瓣簌簌掉落。
皇兄!稚嫩的声音带着欣喜与急切,楚明夜举着一只纸鸢,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发间还沾着几片草叶,你看我做的!
楚明烛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映出弟弟涨红的小脸。他伸手轻轻拂去楚明夜发间的草叶,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又去哪里疯跑了,瞧这一身。
我去了宫墙根下,那里的风可大了,能把纸鸢吹得好高好高!楚明夜兴奋地比划着,眼中闪烁着光芒。他小心翼翼地将纸鸢放在地上,挨着楚明烛坐下,皇兄,你在做什么
编花环呢,想着等母妃生辰时送给她。楚明烛举起手中未完成的花环,花瓣的色彩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绚丽。
楚明夜凑近了些,仔细端详着:真好看,母妃一定会喜欢的。不过,我觉得还缺点什么。说着,他起身在周围寻找,不一会儿,采来几朵蓝色的小野花,加上这个!
楚明烛看着弟弟认真的模样,心中满是温暖。两人一起将蓝色小花编入花环,偶尔指尖相触,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等我们长大了,还要一起做很多很多这样的东西。楚明夜突然说道,语气中带着憧憬,我们还要一起去宫外,看遍这世间的繁华。
楚明烛轻轻点头:好,一言为定。到时候,我们骑马奔腾,去看大漠的孤烟,看江南的烟雨。
还要去听最有名的戏班唱戏,吃遍天下的美食!楚明夜补充道,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笑声回荡在御花园中,惊起了枝头的鸟儿。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他们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仿佛将这一刻定格成了永恒。
然而,命运的齿轮早已悄然转动。随着先帝暴毙,一切都在瞬间改变。
那是一个阴沉的日子,天空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灰纱笼罩。楚明烛被谢承煜的人强行带走时,拼命挣扎着回头,声嘶力竭地呼喊:明夜!明夜!
楚明夜从藏身之处冲出来,想要去拉住哥哥,却被暗卫拦住。他眼睁睁看着楚明烛被拖走,泪水模糊了双眼:皇兄!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一定!
此后的五年,楚明夜在隐杀阁的日子充满了黑暗与痛苦。每一次在暗室里挥剑,他都能想起哥哥温暖的笑容;每一道新添的伤疤,都化作他心中对谢承煜更深的仇恨。
某个月圆之夜,楚明夜独自站在隐杀阁的屋顶上,望着月亮出神。月光如水,洒在他冰冷的面具上。
在想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楚明夜没有回头,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在想我的皇兄,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这样执着,值得吗那人走到他身边,问道。
楚明烛终于转过身,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他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为了他,我做什么都值得。我一定会让他重获自由,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风呼啸而过,掀起楚明夜的衣角。他握紧了拳头,在心中默默发誓。而此时的楚明烛,正蜷缩在冷宫的角落里,望着窗外的月光,轻声呢喃着弟弟的名字。
烬月簪
冷宫深处的丹炉又一次炸开,青鸾纹瓷片如破碎的星辰,飞溅在斑驳的宫墙上。楚明烛垂眸望着掌心的灼痕,焦黑的皮肤下,隐隐跳动着未熄的火星,恰似他蛰伏十三年来,从未冷却过的恨意。鎏金香炉中,谢承煜送来的西域贡香仍在燃烧,曼陀罗的气息裹挟着疯药的苦涩,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将他的思绪搅得愈发混乱。
陛下,该换药了。
苏月璃的声音宛如一缕清泉,穿透厚重的宫门。她身着一袭绯色宫装,裙裾上绣着的并蒂莲,在摇曳的烛光下仿佛活了过来。金步摇上的凤凰衔珠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与冷宫之外的更鼓声遥相呼应。她手中捧着的药碗,升腾起袅袅白雾,在楚明烛眼前模糊了她的容颜。
楚明烛没有抬头,只是盯着丹炉中尚未燃尽的火药引信,那若有若无的青烟,如同他被囚禁的岁月,漫长而又窒息。皇贵妃这是第几回来送药莫不是想看朕何时被这疯药折磨致死他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十三年来积攒的怨怼。
苏月璃微微一顿,旋即轻盈地跪在他身侧。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握住楚明烛受伤的手腕,那触感轻柔得如同春日里的柳絮。陛下可还记得,当年在御花园,您亲手为臣妾簪上这支金步摇她的指尖抚过他腕间的朱砂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那时的海棠开得正好,您说臣妾眼尾的弧度,比花还娇。
楚明烛猛地抽回手,瓷片在地上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他抬起头,目光如刀,直直地刺向苏月璃。曾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时的她,不过是隐杀阁安插在宫中的细作,而他,也尚未被谢承煜灌下疯药,沦为傀儡。娇他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如今的皇贵妃,怕是忘了自己是如何踩着累累白骨,爬上这宠冠六宫的位置。
苏月璃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又很快被掩饰住。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绣着并蒂莲的丝帕,轻柔地擦拭着楚明烛掌心的伤口。陛下可知,臣妾每次取心头血炼制续命散,并非只为了江墨。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颤抖,那药里,也有臣妾对陛下的……
住口!楚明烛突然暴怒,挥袖打翻药碗。褐色的药汁泼洒在苏月璃的裙摆上,宛如一朵盛开的墨梅。你我之间,不过是权谋争斗中的棋子!你用密卷残页换取恩宠,朕借你之手传递消息,谈何真情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就像你藏在金步摇里的骨哨,吹出的每一声,都是索命的音符!
苏月璃静静地看着满地狼藉,良久,才缓缓开口:当年漠北那场大火,臣妾抱着长公主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浑身是伤。是陛下,将自己的披风披在臣妾身上,说‘别怕’。她的声音渐渐哽咽,那时的陛下,眼中有光,不像现在,被仇恨蒙住了所有。
楚明烛一怔,记忆中的画面与眼前的女子重叠。那时的他,还怀揣着匡扶社稷的梦想,而她,也只是个单纯的女子。可如今,一切都变了。那又如何他别过脸,不愿再看她,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温情不过是最无用的东西。你我,终究是敌人。
苏月璃站起身,金步摇的银铃声再次响起。她从怀中取出半块烧焦的绢帕,上面依稀可见明烛二字。这是先帝书房暗格里《双清图》的残片。她将绢帕放在楚明烛身侧,画中双生莲开之时,正是陛下与三殿下出生之日。有些真相,臣妾希望陛下能知晓。
楚明烛的目光落在绢帕上,心中泛起一阵波澜。他想开口询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苏月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宫门走去。三日后的宫宴,谢承煜会有动作。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陛下,您腕间的朱砂痣,不该只用来标记仇恨。
宫门缓缓关闭,苏月璃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楚明烛拾起绢帕,指尖摩挲着那两个模糊的字迹。丹炉中残存的火星突然迸溅,照亮了他眼中复杂的神色。他望着手中的绢帕,又想起苏月璃离去时的话语,心中的仇恨与困惑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紧紧困住。
宫墙外,夜色深沉,漫天星辰闪烁。苏月璃站在廊下,望着冷宫的方向,金步摇上的凤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轻轻取下骨哨,放在唇边,却迟迟没有吹奏。远处,楚昭宁的寝宫灯火通明,隐约传来阮清欢的琵琶声。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最终将骨哨重新藏回金步摇。
金步摇与心头血
太液池的冰初融时,苏月璃正对着铜镜簪那支鎏金凤凰步摇。珍珠坠子垂在鬓边,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轻轻晃动,映得满室皆是细碎的光。她望着镜中自己眉间那点朱砂,忽然想起初见楚昭宁时,那女子骑在马上,红缨枪挑落敌首,眼底的光比这步摇上的金饰还要夺目。
贵妃娘娘,长公主到了。宫女的通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苏月璃指尖微顿,旋即恢复如常,转身时,嘴角已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楚昭宁一身玄色劲装踏入内殿,腰间配剑未除,发间束着的玉冠泛着冷光。她扫了眼苏月璃身上繁复的宫装,挑眉道:整日困在这金丝笼里,你倒还能笑得出来。
苏月璃莲步轻移,亲手为她斟了杯茶,茶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两人的面容:长公主这话,倒像是在说自己。您不也被困在这京城,不得自由她的声音婉转如莺啼,却暗含锋芒。
楚昭宁端起茶杯,却未饮,目光落在苏月璃发间的步摇上:这凤凰衔珠,倒是与你在漠北时戴的那支有些相似。只是那时你哪有这般精致,整日灰头土脸,像个小野猫。话语里带着几分调侃,却也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苏月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伸手轻抚步摇:那时候只想着如何在战场上活下去,哪有心思装扮。倒是长公主,总是那般英姿飒爽,让我好生羡慕。她顿了顿,又道:可如今,您却要为了那‘清君侧’的大业,藏起锋芒,扮作寻常男子穿梭于风月场所。
楚昭宁猛地放下茶杯,茶水溅出些许,在案几上洇开深色的痕迹:苏月璃,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心疼。苏月璃忽地靠近,指尖轻轻抚过楚昭宁紧锁的眉,心疼您为了那遥不可及的目标,不惜一切代价。就像我,为了您,也不惜...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中泛起盈盈水光。
楚昭宁别过脸,避开她的目光:别再说这些没用的。你我都清楚,在这乱世之中,儿女情长最是无用。
无用苏月璃轻笑,笑声里带着几分悲凉,那长公主为何还要每月忍受剜心之痛,为江墨提供续命的心头血难道也是无用之举
楚昭宁猛地回头,眼中闪过怒意:你怎知...
我怎会不知苏月璃打断她的话,您以为隐杀阁的消息网是摆设还是说,在您心里,我苏月璃不过是个被您利用的棋子她的声音拔高,一向温柔的面容此刻染上了几分决绝。
楚昭宁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沉默片刻,她才道:月璃,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江墨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那我呢苏月璃的泪水终于落下,打湿了精致的妆容,我为您潜入这深宫,为您掌控隐杀阁,甚至不惜背负妖妃之名。在您心里,我又算什么
楚昭宁伸手想要为她拭去泪水,却在半空停住,最终无力地垂下:月璃,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苏月璃后退几步,发间的步摇随着动作剧烈晃动,您可知,每次看着您为了江墨,亲手将银针扎进心口,我的心也如同被千万根针扎着。可我却只能躲在暗处,看着,忍着。
月璃...楚昭宁再次开口,却被苏月璃挥手打断。
罢了。苏月璃转身,对着铜镜重新补妆,声音恢复了平静,却透着无尽的疏离,长公主还是快去忙您的大事吧。今日这番话,就当我从未说过。
楚昭宁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而她们之间,也不知从何时起,变得这般复杂。
窗外忽然刮起一阵风,吹得纱帘猎猎作响,也吹落了苏月璃发间步摇上的一颗珍珠。那珍珠滚落在地,骨碌碌地朝着楚昭宁的方向滚去,最终停在她脚边。楚昭宁望着那颗珍珠,仿佛看到了她们摇摇欲坠的情谊,不知未来,还能否重拾。
天色渐暗,太液池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苏月璃依旧对着铜镜梳妆,而楚昭宁站在原地,迟迟未动。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唯有铜漏的滴答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似是在诉说着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情仇,又似在等待着下一个未知的结局。
龙纹红缨
霜降那日,楚昭宁在城郊猎场射中第七只白狐时,瞥见了谢承煜腰间晃动的龙纹玉佩。深秋的暮色给那玉佩镀上一层血色,像极了三年前她在漠北战场上,亲手刺进敌将胸膛时飞溅的血珠。风卷起她鬓边碎发,红缨枪的穗子扫过谢承煜递来的锦帕,长公主的箭术,倒是越发凌厉了。他的声音裹着霜气,却让楚昭宁想起幼时被困在火场,那只伸过来的带着沉香气息的手。
她未接锦帕,枪尖挑起狐皮,摄政王谬赞,不过是消磨些无用的时光罢了。话语间的冷意,与她亲手喂江墨服药时的温柔判若两人。谢承煜却笑了,笑声惊起林间宿鸦,袖口若隐若现的沈氏图腾擦过她的枪杆,听闻长公主近日常去风月楼,可是那花魁的琴弦,比这猎场的箭声更动听
楚昭宁猛地转身,红缨枪的寒光抵住他咽喉。五年前先帝暴毙之夜的记忆突然翻涌——谢承煜按住楚明烛的手,鎏金酒盏里疯药的幽蓝,与此刻他眼底的笑意如出一辙。谢承煜,你我都清楚,这天下的风花雪月,不过是你我手中的棋子。她的指甲掐进枪杆,就像当年你救下沈清瑶,究竟是怜悯,还是为了那能开启国库的玉扳指
谢承煜却伸手握住枪刃,鲜血顺着龙纹玉佩滴落:长公主倒是聪明。可你又何尝不是用江墨的命,换我袖中半卷先帝遗诏。他逼近时,楚昭宁闻到他衣摆上淡淡的血腥味,昨夜隐杀阁的人潜入摄政王府,那骨哨声,与苏月璃发间的金步摇,可有什么关联
楚昭宁瞳孔骤缩,枪尖微微发颤。苏月璃金步摇里的秘密,是她用每月半碗心头血换来的筹码。寒风卷起谢承煜的衣袍,露出腰间暗袋里半片泛黄的信笺,墨迹晕染处依稀可见楚昭宁三个字。她忽然想起三日前,阮清欢在她耳畔低语时,指尖抚过她腰间先皇遗诏的温度。
放开。她压低声音,却被谢承煜扣住手腕。记忆里那场火海中的手,此刻正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昭宁,你我自幼一同长大。当年先帝要赐婚时,你说...
住口!楚昭宁猛地抽回手,红缨枪划破他的袖口。月光下,沈氏图腾的梅花刺青与她发间的银簪遥相呼应——那银簪,是沈清瑶偷偷塞给她的,说是能打开谢承煜书房的暗格。谢承煜望着她染血的指尖,忽然轻笑出声:你以为藏在梨园的‘清君侧’死士营,我当真一无所知
猎场四周的火把突然熄灭,楚昭宁嗅到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谢承煜腰间的龙纹玉佩与她怀中的遗诏同时发烫,像两颗即将爆裂的火种。明日戌时,未央宫顶。他凑近她耳畔,温热的气息混着龙涎香,带着你的红缨枪,还有那颗,从未对我冷硬过的心。
当第一声更鼓响起时,楚昭宁握着染血的红缨枪立在猎场中央。谢承煜离去时留下的沉香气息还萦绕在四周,而她怀中的遗诏,正与袖中沈清瑶给的银簪轻轻相触。远处传来马蹄声,不知是隐杀阁的密报,还是谢承煜新的阴谋。霜花落在红缨枪的穗子上,化作晶莹的水珠,恰似她眼中未落的泪,在这权谋交织的寒夜里,折射出破碎而锋利的光。
青铜骨哨
深秋的隐杀阁地牢浸着潮气,苏月璃握着鎏金骨哨的指尖已冻得发白。地牢深处传来刑具碰撞的声响,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她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那尊青铜鬼面——楚明夜倚在刑架旁,染血的指尖正慢条斯理地擦拭匕首,月光透过头顶的气窗斜斜洒落,在他的面具上投下诡异的青灰。
阁主这是要给新来的暗卫立威苏月璃的声音婉转如莺啼,却掩不住尾音里的冷意。她腕间的朱砂绳随着动作轻晃,露出那道狰狞的疤痕,可这般折磨,倒像是在泄私愤。
楚明夜的动作顿了顿,青铜面具下的声音像是从深潭里捞出来的:分舵主何时变得如此心软匕首精准地钉入墙面,溅起的碎石擦过苏月璃耳畔,还是说,你更在意那半片能打开国库的玉扳指
苏月璃忽地轻笑出声,金步摇上的凤凰振翅欲飞,珍珠坠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阁主说笑了。我若在意玉扳指,又怎会每月耗费心头血,为江墨炼制续命丹药她缓步上前,裙摆扫过地上蜿蜒的血迹,倒是阁主,藏在密档里的身世之谜,可比玉扳指更危险。
楚明夜猛地扣住她的手腕,面具上的眼洞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你知道了多少
不多不少,苏月璃直视着那冰冷的面具,指尖抚过他掌心的老茧,只知道先帝书房的《双清图》,知道您与陛下是双生星,也知道...她压低声音,吐气如兰,您每次深夜潜入沈清瑶的闺房,并非只为那枚密档锁钥。
地牢里突然陷入死寂,唯有铜漏的滴答声清晰可闻。楚明夜松开手,转身时衣摆带起一阵腥风:苏月璃,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身份苏月璃抚摸着发间的金步摇,骨哨在掌心轻轻震颤,是隐杀阁分舵主,还是陛下的皇贵妃又或者...她逼近楚明夜,发间的沉香混着血腥味,是那个在漠北大火里,被您用命护住的小丫头
这句话让楚明夜的背影骤然僵硬。五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漫天的火光中,他背着昏迷的苏月在死人堆里穿行,箭雨擦过耳畔,她滚烫的血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淌。而此刻,眼前的女子戴着华丽的金步摇,眉间朱砂艳丽如血,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躲在他身后的柔弱少女。
你既记得,就该明白。楚明夜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在这乱世中,儿女情长最是无用。
无用苏月璃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悲凉,几分嘲讽,那阁主为何每次见沈清瑶时,眼底的温柔藏都藏不住又为何...她伸手摘下他的青铜面具,露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每次在我面前,都要用这冰冷的面具将自己包裹
面具落地的声响惊飞了地牢角落里的蝙蝠。楚明夜的眼神第一次有了裂痕,月光洒在他脸上,映出他唇角那道为皇兄挡箭留下的伤疤。苏月璃的指尖轻轻抚过那道疤痕,声音低得近乎呢喃:阿夜,我们究竟还要在这谎言与杀戮中,困多久
更夫打三更的梆子声遥遥传来,地牢外隐约传来隐杀阁暗卫巡逻的脚步声。楚明夜猛地推开她,弯腰拾起青铜面具:明日起,你负责监视谢承煜的一举一动。他重新戴上面具,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若有差池,休怪我不念旧情。
苏月璃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金步摇上的珍珠坠子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面具,指尖抚过那冰冷的青铜,忽然想起幼时在东宫,楚明夜将自己最心爱的拨浪鼓送给她时,眼底那纯粹的笑意。而如今,他们都被命运裹挟着,在权谋的漩涡里越陷越深,再也回不去了。
地牢的门重重关上,苏月璃独自站在黑暗中,骨哨在掌心泛起青白的光。远处传来楚明夜训斥暗卫的声音,混着刑具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她握紧骨哨,眉间朱砂在月光下艳丽如血。
鎏金缨霜
暮色如血时,楚昭宁在乾清宫的丹炉灰烬里,翻出半片焦黑的黄绫。杀谢者,封万户侯的字迹被火舌舔舐得残缺不全,却刺得她眼眶发烫。铜漏声从雕花窗棂外漏进来,与远处梨园传来的胡琴声绞在一起,恍惚间竟像是儿时宫宴上,明烛攥着她裙摆,非要学吹埙的喧闹。
皇姐又在翻这些腌臜东西楚明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丹砂混着药草的古怪气息。他身着的明黄龙袍皱得不成样子,发间还沾着几片海棠花瓣,哪里有半点帝王威仪。可楚昭宁望着他腕间那抹褪色的朱砂痣,忽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雨夜——谢承煜的鎏金酒盏狠狠砸在龙椅上,明烛被按在地上灌药时,喉间发出的呜咽,与幼时被野狗追着跑时如出一辙。
你还要装疯到何时楚昭宁猛地转身,红缨枪的穗子扫过满地丹炉碎屑,御花园三百斤火药,冷宫藏着的前朝密档,当真以为谢承煜是瞎子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惊得梁上的燕巢簌簌落土。
楚明烛却歪着头笑了,笑声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碎玉:皇姐忘了我本就是个疯子。他忽然凑近,酒气混着药味扑面而来,倒是皇姐,每月给江墨的心头血,可还够熬那续命的药
这话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直直插进楚昭宁心口。她想起昨夜苏月璃攥着药杵的手,骨节泛白得可怕,金步摇上的凤凰在烛火下狰狞如鬼。我的事,不劳陛下费心。她将黄绫狠狠甩在地上,红缨枪尖挑起楚明烛的下颌,倒不如想想,你藏在丹炉夹层里的先帝遗诏,何时拿出来
楚明烛的瞳孔骤然收缩,却又转瞬恢复癫狂模样。他抓住枪杆,任由鲜血顺着龙纹蜿蜒而下:遗诏皇姐莫不是听了那戏子的胡话沈清瑶的玉扳指能开国库,苏月璃的骨哨能调隐杀阁,可我...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不过是谢承煜掌心的傀儡罢了。
殿外忽然刮起一阵狂风,卷着未燃尽的丹砂粉末漫天飞舞。楚昭宁望着楚明烛染血的指尖,恍惚间看见十岁那年,他为了给她摘最高枝的石榴,从树上摔下来,也是这般倔强地咬着牙,说不疼。可如今,他们之间隔着谢承煜的阴谋、江墨的性命、还有整个摇摇欲坠的江山。
明烛,你我本不该走到这一步。她的声音难得软下来,红缨枪却未放下分毫,当年母后临终前,握着我们的手说...
说要我们姐弟守望相助楚明烛突然大笑,笑声震得梁间积尘簌簌落下,可皇姐看看,这紫禁城的每块砖都浸着血!谢承煜的龙纹玉佩,沈清瑶的玉扳指,还有你我藏在心底的秘密...他猛地扯开衣襟,心口狰狞的旧伤赫然在目,这道疤,是替你挡的箭。可皇姐,你又为我挡过什么
更夫打二更的梆子声遥遥传来,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寒鸦。楚昭宁的红缨枪终于无力垂下,枪尖在青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望着楚明烛眼底翻涌的恨意与绝望,想起幼时他总爱往她怀里钻,说皇姐的红缨枪能赶走所有怪物。而如今,他们自己却成了困在这怪物横行的世道里,彼此对峙的困兽。
三日后,未央宫顶。楚昭宁弯腰拾起黄绫,转身时红裙扫过满地丹炉残烬,带着你的火药,还有那颗,被谢承煜碾碎却不肯死的心。
她离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楚明烛瘫坐在丹炉旁,望着掌心的血痕轻笑。殿外月光如霜,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龙椅上斑驳的鎏金影子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傀儡,哪里是帝王。而远处,苏月璃的骨哨声混着阮清欢的琵琶弦响。
假面银簪
残雪覆着御花园的老梅树时,楚昭宁在暗巷里撞见了那个戴青铜鬼面的人。寒风吹起他玄色斗篷,露出腰间半截与楚明烛同源的龙纹玉佩。她攥着红缨枪的手骤然收紧,五年前火场里的记忆如毒蛇般噬咬上来——那年她背着昏迷的幼弟冲出火海,身后先帝寝宫的琉璃瓦正纷纷炸裂,映得漫天风雪都成了血色。
阁下深夜拦路,莫不是隐杀阁又接了新的买卖楚昭宁的声音裹着霜气,枪尖挑起对方斗篷下摆。暗巷里的油灯忽明忽暗,在青铜面具上投下诡谲的光影,恍惚间竟与幼时明夜总爱戴着的虎头面具重叠。
青铜面具下传来轻笑,带着砂纸磨过铁锈的沙哑:长公主好眼力。不过这次的目标,倒是与您有些渊源。那人伸手摘下鬼面,月光轰然撞进楚昭宁眼底——那张脸与楚明烛七分相似,却在左眼尾多了道蜈蚣状的疤痕,像是被利刃生生划过。
红缨枪的穗子突然剧烈颤抖,扫落墙角冰棱:明夜楚昭宁听见自己声音发颤,想起十五岁生辰宴上,这个总爱躲在她裙摆后的幼弟,捧着自制的琉璃盏,说要永远做姐姐的小尾巴。可此刻眼前人袖中滑落的半截竹叶,分明是隐杀阁血剑无痕的杀人标记。
姐姐倒是还记得我。楚明夜弯腰拾起竹叶,指尖抚过锋利的边缘,当年您带着明烛逃出火场,可曾回头看过一眼他忽然逼近,身上的血腥味混着陌生的冷香,我被老阁主从死人堆里扒出来时,发间还缠着您银簪上的流苏。
楚昭宁猛地后退,后腰撞上斑驳的砖墙。她想起那支银簪,是母后临终前塞给她的,说护好弟弟们。可那场大火后,她只找回了昏迷的楚明烛,却将蜷缩在角落的幼弟永远留在了火海里。我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楚明夜大笑起来,笑声惊得梁间冰锥坠落,所以您就用每月一碗心头血,去换江墨那条本该死在漠北的命他突然扣住她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可姐姐知不知道,您送去的药引,都被用来压制我身上的疯毒
暗巷里的油灯啪地爆开灯花,楚昭宁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忽然发现他耳后还留着幼时摔下秋千的月牙形疤痕。记忆翻涌间,她想起楚明烛藏在丹炉灰里的密档,想起苏月璃金步摇里的骨哨,原来所有的线索早就在时光里埋下伏笔。
你究竟想做什么她挣扎着抽出被握住的手,银簪不知何时滑落在地,是为了先帝遗诏,还是那能证明明烛身世的密档
楚明夜弯腰拾起银簪,簪头的珍珠在他指间轻轻晃动:我想要什么他将银簪别回她发间,动作与幼时笨拙却认真的模样重叠,姐姐,您可还记得那年上元节,我们偷溜出宫看花灯他的声音突然温柔下来,却让楚昭宁背脊发凉,现在该换您,陪我玩一场更大的灯戏了。
更鼓声从远处传来,惊起栖息在檐角的夜枭。楚明夜重新戴上青铜面具,玄色斗篷融入夜色前,抛来半卷泛黄的密档残页。借着月光,楚昭宁看清上面的字迹,墨迹晕染处,赫然是先帝御笔亲书的双生非亲字样。她握紧密档,发间银簪突然传来灼痛——那是母后留下的机关,每当危险逼近时,便会渗出微不可察的毒雾。
巷口积雪被夜风卷起,模糊了楚明夜离去的脚印。楚昭宁望着手中密档,想起他最后那句话里藏着的万千心绪。琉璃盏的脆响、火场的轰鸣、还有那支永远留在过去的银簪,此刻都化作寒夜里的漩涡。
弦霜胭脂雪
霜降夜,风月楼的琉璃灯在雨幕里晕成血色光斑。阮清欢倚着雕花木窗,指尖轻抚过断了两根弦的琵琶,檀木共鸣箱上还留着楚昭宁昨夜按弦的温度。更夫敲过三更时,檐角铜铃骤响,玄色劲装的身影翻窗而入,红缨枪穗子扫落窗棂上凝结的薄霜。
长公主这身打扮,倒像是来劫色的响马。阮清欢转身轻笑,水红纱衣滑落肩头,露出颈间淡青吻痕。楚昭宁喉结微动,想起三日前城郊别苑,月光浸透鲛绡帐,阮清欢发间茉莉香混着胭脂甜,在她耳畔碎成呢喃。
红缨枪当啷落地,楚昭宁扯开她衣襟,看见心口朱砂痣旁新添的鞭痕:谢承煜的人来过她的指腹擦过伤痕,声音比窗外的秋雨更冷。阮清欢却突然咬住她手腕,血腥味在齿间漫开:疼吗可比您每月剜心取血,喂给那姓江的痛快多了。
雨丝顺着窗缝渗进来,打湿阮清欢散落的青丝。她想起五年前初遇,楚昭宁扮作富家公子坐在雅间,红缨枪藏在绣春刀鞘里。自己弹错半阙《凤求凰》,那人却掷来金叶子,说姑娘的眼睛,比我府里的夜明珠还亮。后来才知道,那夜谢承煜的暗卫就在隔壁,而楚昭宁腰间藏着的,是先帝遗诏的残页。
清欢,别闹。楚昭宁按住她挣扎的手,掌心传来琵琶弦勒出的茧。阮清欢忽然笑了,笑声混着窗外更漏,像碎在玉盘里的冰珠:我闹您可知苏月璃那妖妃,昨夜在冷宫见到谁了她从妆奁底层抽出半片带血的竹叶,江墨的杀人标记,落在您皇弟楚明夜的鬼面旁。
楚昭宁瞳孔骤缩,后腰撞上妆台,打翻的胭脂盒在地上洇出暗红。记忆突然倒带回漠北战场——江墨为她挡箭时,染血的嘴角还挂着笑,说长公主别哭,血溅在红缨枪上才好看。而此刻阮清欢的指甲深深掐进她腰侧,像是要把这五年的委屈都碾碎:您说要带我去江南看桃花,可每个月圆夜,都带着沾着他药香的衣袖来见我。
窗外惊雷炸响,阮清欢被拽进一个带着铁锈味的拥抱。楚昭宁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混着雨声震颤:等扳倒谢承煜,我就...就怎样阮清欢猛地抬头,眼尾泪痣被胭脂晕染,用我爹的血换来的皇位,坐得安心吗她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用朱砂新画的并蒂莲,您看,这花的根须都浸在毒里。
更夫敲过四更时,楚昭宁拾起地上的红缨枪。阮清欢倚在门框上,琵琶弦缠在指尖,勒出青白的痕:明日风月楼有新戏,《长生殿》里杨贵妃赐死那折,您猜我会把白绫系在谁颈间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极了初遇时弹错的那个音符,却让楚昭宁握枪的手渗出冷汗。
雨不知何时停了,楚昭宁翻出窗外的刹那,听见身后传来琴弦崩断的脆响。月光照亮阮清欢举起的琵琶,檀木琴身映出她眼底翻涌的爱恨,而琴弦断裂处,还缠着半缕玄色发丝——那是昨夜缠绵时,从楚昭宁头上扯下的。
琴上袖底刃
秋分那日,阮清欢在风月楼的镜前簪茉莉。银梳齿间缠绕着几缕青丝,竟与阮砚束发的绦子同色。胭脂盒打开时,镜面映出窗外斜雨,恍惚间又回到五年前的雨夜——她蜷缩在父亲书房的暗格里,听着外头刀刃劈砍的声响,而阮砚攥着她的手,掌心全是冷汗。
姐姐今日的步摇,倒像极了当年母亲的旧物。阮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满春酒楼蒸笼的热气。他将一碟桂花糕放在妆台上,青布短打的袖口沾着油渍,却掩不住指节上新生的薄茧。阮清欢望着镜中少年愈发冷峻的眉眼,忽然想起幼时他总爱跟在自己身后,学她拨弄琴弦的模样。
怎么有空来她拈起糕点,碎屑落在水红裙裾上,掌柜的又让你去城西送酒话落时,瞥见他腰间若隐若现的刀柄,那是隐杀阁杀手惯用的淬毒短刃。
阮砚垂眸擦拭铜镜,映在镜面的倒影却与记忆里的孩童渐渐重叠:谢承煜的人今日在醉仙楼闹事,我看见...他突然攥紧帕子,镜面上的裂纹在掌心蜿蜒,他们靴底沾着的红,和当年灭门时一模一样。
胭脂笔从阮清欢指间滑落,在妆奁上拖出猩红的痕。她想起父亲倒在血泊中的模样,胸口插着的龙纹匕首,与谢承煜腰间的玉佩纹路如出一辙。而如今,弟弟的瞳孔里燃烧着的仇恨,比当年那把烧尽相府的火更灼人。
砚弟,莫要冲动。她转身按住他颤抖的肩,茉莉花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江墨的死士营尚未成气候,苏月璃的骨哨也...所以姐姐就打算靠长公主的怜悯阮砚猛地甩开她的手,铜镜轰然坠地,您每日在这风月楼卖笑,可知道那些达官贵人谈论的,是如何瓜分相府的田产!
窗外的雨骤然变大,打在雕花窗棂上发出细密的声响。阮清欢望着满地的碎片,每一片都映出弟弟扭曲的面容。她想起昨夜楚昭宁离开时,塞在她掌心的密信,上面清君侧的字迹被汗渍晕染,却比任何情话都烫人。
你以为我不想报仇她弯腰拾起半片镜面,锋利的边缘划破指尖,可你若贸然行动,不过是白白送命!血珠滴在碎镜上,恍惚间竟像是父亲最后的血,溅在她的琵琶弦上。
阮砚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铁锈味:姐姐说得对,我不过是个店小二。他从袖中抽出短刃,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光,但隐杀阁的‘夜枭’,可不受这些束缚。话落时,刀锋擦过她耳畔,削落一缕青丝。
更鼓声遥遥传来,阮清欢望着弟弟重新换上店小二憨厚模样,仿佛方才的对峙从未发生。他将碎镜一片片拾起,放进锦盒,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明日戌时,城西破庙。锦盒扣上的刹那,她看见盒底压着的半幅《清明上河图》——那是父亲生前最爱的字画,边角处还留着阮砚儿时涂鸦的痕迹。
雨停时,阮清欢倚着窗棂,将染血的茉莉簪回发间。楼下传来阮砚与客人的寒暄声,混着更漏滴答,像是命运的丝线。
刃上雪
漠北的雪总带着沙砾的粗粝,阮砚蜷缩在破庙梁柱后,看着江墨往铜炉里添炭。火光跃动间,师父鬓角的白发被映成金色,明明还年轻却已生白发,与五年前那个教他使刀的身影渐渐重叠。怀中的半块玉佩硌得胸口生疼,上面的龙纹与父亲书房暗格里的匕首残片如出一辙。
又在发呆江墨的声音裹着药香飘来,他将熬好的汤药搁在石案上,青瓷碗底凝着暗红的血渍。阮砚望着师父染着丹砂的指尖,忽然想起昨夜潜入他帐子时,看到的那封密信——信笺边角的火漆印,赫然是灭门案现场发现的凤凰图腾。
徒儿在想,他握刀的手藏在身后,刀鞘上的缠绳早已被冷汗浸透,师父为何总在月圆之夜咳血话音未落,铜炉突然炸开火星,溅在江墨苍白的衣襟上。怔了怔,伸手去够药碗,腕间的旧疤在火光下狰狞如蜈蚣。
不过是旧疾。江墨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倒是你,今日的破风刀法...是师父教得好。阮砚猛地抽出刀,刀锋却在触及咽喉前偏了半寸。记忆如潮水涌来:十二岁那年雪夜,饿昏在路边的自己被这人裹进狐裘;十五岁生辰,江墨用三个月俸禄换来的鎏金刀鞘;还有昨夜,月光下那人对着他的画像,低声唤阿砚的模样。
江墨望着架在颈间的刀,忽然轻笑出声,血沫顺着嘴角滑落:原来你都知道了。他抬手抚上少年颤抖的手背,当年相府灭门,我的确...难辞其咎,可你父亲...话未说完,阮砚的刀已深深没入他左肩,温热的血溅在少年苍白的脸上。
别说了!阮砚后退半步,刀锋却怎么也抽不出来。江墨顺势握住刀刃,鲜血顺着掌心流进袖中:你以为我不知你是阮家遗孤那日在乱葬岗,你颈间晃动的玉佩...他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竟泛着诡异的青黑色,这些年用心头血为你压制寒毒,不过是想...
更鼓声穿透风雪传来,惊起梁间寒鸦。阮砚望着师父染血的白衣,突然想起初见时学刀,自己总爱踩他的影子。此刻那影子在地上扭曲成可怖的形状,却仍固执地与他的影子交叠。为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既然要杀我全家,为何又要救我
江墨勉力扯出一抹笑,从怀中掏出个布包,半袋糖炒栗子:因为你...话未说完,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猛地将他推进暗格,自己抄起案上的药鼎掷向破门而入的黑衣人。
记住,阮砚。江墨的声音混着刀剑相击的声响,有些罪孽,要用一生偿还。暗格关闭前,阮砚看见师父染血的手掌按在铜炉上,炉中未燃尽的信笺正飘起灰烬,隐约可见保阮氏血脉的字样。风雪灌进破庙的刹那,他握紧怀中的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雪越下越大,将庙前的血迹渐渐覆盖。阮砚蜷缩在暗格里,听着外头厮杀声渐歇。江墨最后那抹含笑的眼神,与记忆里教他刻刀花时的温柔重叠,化作心口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铜炉里的火渐渐熄灭,而那些未说出口的真相,如同炉底暗红的炭,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等待被风雪掩埋,或是重新燃起燎原之火。
剑吻霜雪
朔风卷着塞北的沙砾扑在帐幔上时,楚昭宁正将银针深深扎进心口。琉璃盏里的殷红随着指节颤动,倒映着床榻上昏迷的江墨——他苍白的唇畔还凝着未拭去的血痂,像极了那年雪夜,替她挡下的那支淬毒箭矢绽开的伤口。
长公主,药引够了。苏月璃的声音从帐外传来,金步摇的银铃声裹着寒气渗进毡帐。楚昭宁却置若罔闻,看着琉璃盏里泛起第七个涟漪才缓缓收手。纱布缠住伤口的瞬间,她想起江墨总说她的血比塞外的红柳酒更烈,那时他眼里跃动的火光,比鎏金的龙纹还要灼人。
何苦呢。江墨的声音突然响起,沙哑得像是被风沙磨过。楚昭宁转身时,正撞见他染着血丝的眼底翻涌的疼惜。他想要撑起身子,却被经脉尽断的残躯扯回榻上,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每月剜心取血,就为还那场早该死在箭雨里的情
帐外传来胡笳呜咽,楚昭宁望着他腕间自己亲手系上的续命红绳,忽然想起五年前的战场。那时江墨还是名震江湖的剑客,剑光如练劈开敌阵,却在她中箭坠马的刹那,生生用血肉之躯铸成盾牌。箭矢穿透肩胛的闷响,混着他说别怕时温热的气息,成了她此后每个梦魇的开端。
你本不必如此。她将药碗递到他唇边,指尖掠过他消瘦的下颌,若不是为我...若不是为你江墨突然笑了,震得咳出的血珠溅在她袖口的银线刺绣上,长公主可记得,那年江南烟雨里,是谁说‘愿与君醉卧江湖’
楚昭宁的手猛地收紧,药碗里的汤药晃出细密的波纹。记忆如潮水漫过——十六岁生辰,她女扮男装溜出紫禁城,在画舫上遇见抚剑而歌的江墨。他赠她的那柄短剑,此刻正悬在她帐中,剑柄缠着的红绸已褪成浅粉。
那是年少轻狂。她别过脸,声线冷得像帐外的冰河,如今我有我的江山要守,你...所以要用心头血换我活着江墨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昭宁,你剜的何止是血肉,是要把我这点妄念,也剜得干干净净。
毡帐突然剧烈摇晃,风雪卷着沙粒扑进来,熄灭了案上的烛火。黑暗中,楚昭宁听见自己紊乱的心跳,混着江墨粗重的喘息。他的额头抵上她的肩,滚烫的泪渗进她的衣料:若早知救我是这般折磨,当日那支箭,便该直直穿过心脏。
住口!楚昭宁猛地推开他,却在转身时被握住指尖。江墨摸索着从枕下取出个锦盒,月光漏进帐中,映出盒内褪色的绢帕——那是她当年遗落在画舫上的,边角绣着的并蒂莲已被血渍晕染。
昭宁,他的声音轻得像塞外的晨雾,我这具残破之躯,守不住江山,守不住承诺,却...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楚昭宁抽回手时,指尖扫过他掌心的老茧,那是握剑二十年留下的印记,如今却只为握住她递来的药碗。
好好养伤。她将锦盒推回,转身时红缨枪的穗子扫落帐帘上的霜花,待你痊愈,便去做你想做的江湖客。话落时,琉璃盏里未冷的药汁突然泛起涟漪,像极了那年画舫下,他为她荡开的层层水波。而帐内,江墨攥着绢帕的手渐渐收紧,指缝间渗出的血,悄然染红了并蒂莲的花瓣。
步摇断剑吟
深冬的太液池结着暗冰,苏月璃在梳妆台前簪那支鎏金凤凰步摇时,听见窗外传来断续的笛声。银甲侍卫通报江墨求见的声音未落,那人已掀帘而入,玄色披风上的雪粒簌簌落在青砖地,洇出深色的痕。
江公子好雅兴。苏月璃对着铜镜轻笑,指尖抚过鬓边珍珠坠子,这《凤求凰》吹得婉转,倒像在唱某位故人。她瞥见镜中江墨握笛的手骤然收紧,笛尾系着的红绸与楚昭宁发间的丝带同色。
江墨将玉笛搁在妆台,震落半盒胭脂:贵妃娘娘每日费心调制的胭脂,可曾涂在心上人眼底他逼近时,苏月璃闻到他衣摆上的血腥味——是楚昭宁每月剜心取血留下的气息,混着塞外特有的沙枣香,听说昨夜长公主宿在风月楼,阮清欢的琵琶弦,可比娘娘的金步摇更得圣心
梳妆台上的青铜镜突然映出两人重叠的影子,苏月璃想起三年前的宫宴。楚昭宁为她挡下那杯毒酒时,广袖扫落的烛火正巧点亮江墨握剑的手。那时他们都以为,能在她眼中寻到归宿,却不知她的目光永远落在更远处。
江墨,你我何苦自欺她摘下步摇,凤凰尾羽划过他喉间,她给你续命的血,不过是还恩情;给我的宠爱,也只是为了隐杀阁的消息网。珍珠坠子突然坠落,在地上滚出蜿蜒的弧线,唯有阮清欢...
住口!江墨猛地攥住她手腕,骨节泛白得可怕,当年在漠北,若不是我...若不是你苏月璃仰头大笑,金步摇上的碎钻簌簌而落,是你替她挡箭,可最后为她剜心的人是谁是我!亲手取她心头血比取我自己的还痛!这情伤,比你那道箭疤深一万倍!
更鼓声穿透宫墙传来,惊起檐下寒鸦。江墨松开手,瞥见妆奁底层露出的半截红绳——那是楚昭宁生辰时,阮清欢亲手编的平安结。记忆翻涌间,他想起昨夜经过风月楼,透过雕花窗棂,看见楚昭宁将阮清欢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眼神温柔得能化尽三冬雪。
苏月璃,他弯腰拾起珍珠坠子,声音突然平静得可怕,明日城郊猎场,我与你...比箭苏月璃重新戴上步摇,凤凰在她鬓边展翅欲飞,不必了。这场赌局,从她在阮清欢窗前驻足的那一刻,我们就都输了,我们都比不过一个弹琵琶的。
窗外忽然飘起细雪,落在江墨的玉笛与苏月璃的金步摇上。两人隔着半丈距离,却像隔着千山万水。远处传来阮清欢琵琶的弦响,混着楚昭宁清越的笑声,在寂静的夜里荡开。江墨握紧手中的珍珠,苏月璃望着镜中自己眉间艳丽的朱砂,谁都没有看见,那滴落在妆台上的,不知是谁的泪。
糖葫芦也是血红色
暮春的京城飘着柳絮,沈清瑶在梨园的戏台上轻挥水袖,唱着《长生殿》里的离情别绪。台下雅座传来熟悉的沉香气息,她指尖微颤,金镶玉的戏服袖口滑落,露出腕间藏着国库密道机关的玉扳指——那是谢承煜亲手为她戴上的,彼时他们都还是不谙世事的少年。
瑶儿的杨贵妃,倒比当年更传神了。谢承煜的声音裹着笑意,龙纹玉佩在他腰间晃动,与记忆中那个总爱把糖葫芦藏在身后的少年身影渐渐重叠。沈清瑶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翻涌的恨意,十年前那个血色之夜,父亲倒在血泊中,凶手就在面前。
她盈盈下拜,水袖扫过他的靴面:摄政王谬赞,不过是糊口的营生罢了。话音未落,谢承煜已伸手托住她的下巴,指尖擦过她耳垂,那是幼时他为她摘海棠花时触过的位置。是吗他的拇指摩挲着她耳后那颗红痣,可本王记得,有人小时候哭着说,要做全天下最惊艳的角儿。
沈清瑶猛地后退,戏服上的珍珠流苏相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想起八岁那年上元节,谢承煜举着糖葫芦在人群中穿梭,好不容易寻到她时,鼻尖还沾着糖霜:瑶儿快吃,再不吃就化了!而如今,同样的手,却沾满了她沈家满门的鲜血。
王爷记性真好。她转身取过戏台上的剑,剑锋挑起他的袍角,不知王爷可还记得,七年前那个雨夜,沈府门前的那滩血,是什么颜色剑刃逼近时,她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却转瞬被阴鸷取代。
谢承煜突然笑了,笑声惊飞了梁间的燕子:瑶儿还是这么天真。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你以为沈家能独善其身他伸手握住剑刃,鲜血顺着龙纹缓缓流下,当年若不是我护着你,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沈清瑶的瞳孔骤缩,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大火烧起的那个夜晚,是他抱着她离开,身上的温度比火焰更灼人。可后来她在他书房的暗格里,发现了记忆中的匕首残片。护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护我就是灭我满门
谢承煜猛地将她抵在戏台上,气息灼热:你以为我想若不如此,你以为当今圣上会放过沈家他的指尖抚过她颤抖的唇,这些年我在朝堂步步为营,为的是什么
更鼓声从远处传来,惊得梨园外的灯笼轻轻摇晃。沈清瑶望着他眼底从未见过的脆弱,想起幼时他总把最甜的那颗糖葫芦留给自己。而如今,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却又被命运的丝线紧紧缠绕。
谢承煜,她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玉扳指在暗处泛着冷光,明日戌时,城西破庙。她在他耳畔低语,带着你的问题,还有当年没说完的话。
谢承煜松开手,整理好染血的衣袖:瑶儿可莫要让本王失望。他转身离去时,沈清瑶捡起他遗落的香囊——那是她十四岁时绣的,上面的刺绣早已褪色。窗外的月光洒在戏台上,照亮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也照亮玉扳指上若隐若现的机关纹路,不知这场纠缠多年的爱恨,终将走向何方。
胭脂与戏
秋雨浸透风月楼的琉璃瓦时,阮清欢正倚着朱栏调弦。指尖拂过缠满金线的琵琶,忽然瞥见楼下巷口那抹水红身影——沈清瑶撑着湘妃竹伞,戏服外罩着的墨色斗篷下,隐约露出一截缀满珍珠的袖口。
阮姑娘好雅兴。沈清瑶的声音比秋雨更凉,伞骨轻叩雕花木窗,惊落几串雨珠。她摘下斗篷,鬓边新簪的白菊沾着水珠,与阮清欢腕间猩红的丝线形成刺目对比,听闻姑娘昨夜为长公主唱了支《长相守》
阮清欢勾唇轻笑,胭脂晕染的眼角映着烛火:沈姑娘的《贵妃醉酒》才叫惊艳,尤其是谢摄政王在场时,那眼波流转...话音未落,沈清瑶的伞尖已抵住她咽喉。伞骨上精雕的凤凰展翅欲飞,却在烛光下投出狰狞的影。
你知道些什么沈清瑶的声音发颤,伞面滴落的雨水打湿阮清欢的罗裙。她想起三日前,谢承煜深夜造访梨园,腰间龙纹玉佩蹭过她的戏服,而此刻阮清欢腕间丝线的编法,竟与儿时的玩伴为她系的平安结如出一辙。
阮清欢突然握住伞尖,任由利刃划破指尖:我知道沈姑娘玉扳指里藏着开国库的秘密,也知道...她凑近时,沈清瑶闻到她身上混着茉莉与血腥的气息,五年前,前太子灭门夜,有个穿戏服的小姑娘,被摄政王抱出了火海。
伞骨咔嗒折断的声响惊飞梁间宿鸟。沈清瑶踉跄后退,后腰撞上摆满脂粉的妆台。铜镜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一个是风月楼头牌,琴弦藏毒;一个是梨园名角,袖中藏刃。而她们眼底翻涌的惊怒,都指向同个禁忌的名字。
你到底是谁沈清瑶攥着断裂的伞骨,指尖抚过阮清欢锁骨处的朱砂痣。记忆突然闪回幼时,母亲常带她去相府作客,廊下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总把糖渍的梅子偷偷塞进她手心。
阮清欢捡起断弦缠在腕间,勒出青白的痕:沈姑娘忘了那年你我在假山后躲雨,你说长大了要唱遍天下好戏,我说...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我说要做最会抚琴的人,为你伴奏。
更鼓声穿透雨幕传来,沈清瑶望着对方泛红的眼眶,终于看清那熟悉的眉眼。记忆里那个总爱扯她发带的小丫头,此刻正用染着蔻丹的手,缓缓摘下她鬓边的白菊。阿欢她的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一场梦,却见阮清欢将菊花别在自己发间,花瓣上的雨水滴在她颈间,凉得刺骨。
沈姑娘认错人了。阮清欢重新抱起琵琶,断弦在烛火下泛着暗红,不过是风月场中的逢场作戏罢了。话落时,指尖突然用力,绷断的琴弦如银蛇般扫过沈清瑶脸颊,留下浅浅血痕,倒是沈姑娘,该小心些谢承煜腰间的匕首——毕竟,那上面的凤凰图腾,与相府灭门案的凶器,可像得很呢。
沈清瑶摸向脸上的伤口,触到一片湿润。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望着阮清欢重新拨弦的背影,听着那曲不成调的《清平乐》,恍惚间又回到那年相府的夏天。而此刻窗外的雨越大。
青铜戏服褶
深秋的梨园飘着桂子香,楚明夜躲在戏台后的银杏树下,望着沈清瑶在台上轻舞水袖。她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旋身轻颤,恍惚间竟与幼时生辰宴上,他偷偷藏在袖中的那支琉璃簪子重叠。枯枝间漏下的月光映在他青铜面具上,将眼底翻涌的情愫都折成斑驳的影。
公子又来听戏苏月璃的声音裹着龙涎香从身后传来,金护甲划过他斗篷的绸缎,沈姑娘的《牡丹亭》虽好,可您总这般躲躲藏藏,倒像...住口。楚明夜猛地转身,面具缝隙里透出的目光惊得树上寒鸦振翅。他想起五日前深夜,沈清瑶被谢承煜带走,自己从屋顶掷下淬毒银针时,她抬眸望向夜空的模样——那双眼睛,比他藏在密室里的夜明珠更亮。
戏台上传来弦断的声响,楚明夜心头一紧。沈清瑶的戏服勾住雕花栏杆,踉跄间玉扳指滑落,他几乎是本能地掠出树影。青铜面具与戏台上的宫灯擦肩而过,在众人惊呼声中稳稳接住那枚泛着冷光的玉扳指。
多谢公子。沈清瑶的声音带着微喘,水红戏服上的金线绣着并蒂莲,却被他握得发皱。楚明夜低头避开她的目光,将玉扳指放在她掌心时,指尖触到她虎口处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记忆突然翻涌,十岁那年宫宴,他远远望见她在廊下舞剑,剑穗扫落的海棠花瓣,至今还夹在他的《梨园谱》里。
公子的面具...沈清瑶的指尖悬在他脸侧,却在触及青铜锈迹前收回,倒像是隐杀阁的鬼面。她轻笑出声,发间的茉莉香混着他身上的血腥气,莫不是来取我性命的
楚明夜后退半步,靴底碾碎满地银杏叶:姑娘说笑了。他望着她戏服上晕开的血迹——那是方才躲避暗卫时留下的,突然想起自己暗格里藏着的止血玉露,不过是路过。
更鼓声穿透梨园,沈清瑶重新别好玉扳指,水袖轻扬:既如此,还请公子赏脸,明日辰时,城西破庙。她转身时,戏服下摆扫过他靴面,有件宝,想请公子掌掌眼。
楚明夜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青铜面具下的嘴角微微上扬。夜风卷起他斗篷,露出内衬绣着的半朵海棠——那是照着幼时记忆里,她发间飘落的花瓣所绣。远处传来阮清欢琵琶的弦响,混着沈清瑶渐行渐远的银铃声,在这秋夜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困在名为暗恋的牢笼里,却又甘之如饴。而明日破庙之约,究竟是她察觉了他的心意,还是藏着更危险的陷阱月光落在他握紧的拳头上,指缝间还残留着她戏服上的胭脂香。
琉璃碎
暮冬的宫墙落满细雪,苏月璃倚在暖阁的雕花窗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隐杀阁的骨哨。忽然,廊下传来环佩叮咚,一抹水红身影穿过琉璃影壁,沈清瑶鬓边的白梅簪子映着雪光,竟与她藏在妆奁深处的那支银钗有七分相似。
沈姑娘这出《断桥》唱得可真好,苏月璃转身时,金护甲划过鎏金屏风,发出细碎声响,尤其是白娘子饮下毒酒时那滴泪,倒让本宫想起些陈年旧事。她望着对方戏服上未拭净的胭脂,恍惚看见五年前,自己也是这般素白着一张脸,跪在内监总管跟前求药。
沈清瑶停下脚步,玉扳指轻叩窗棂:娘娘万福金安,贵妃娘娘谬赞,不过是学些唱念做打糊口罢了。她抬眸的瞬间,目光撞上苏月璃腕间若隐若现的疤痕——那是被铁链灼伤的痕迹,与她父亲书房暗格里,那张记载着宫廷秘药的泛黄残页上,描述的刑罚一般无二。
暖阁里的鎏金兽炉突然炸开火星,苏月璃的骨哨从袖中滑落,在青砖上发出幽鸣。沈清瑶弯腰拾起时,瞥见哨身刻着的凤凰图腾,与谢承煜腰间的玉佩纹路全然相同。娘娘的骨哨,倒像是隐杀阁的信物。她将骨哨递还,指尖故意擦过对方掌心,听说七年前那场大火,烧尽了沈家满门,也烧出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苏月璃的瞳孔骤然收缩,想起当年自己被卖入隐杀阁的前夜,母亲塞给自己的卖身契。沈姑娘的记性可真好,她突然轻笑,金步摇上的珍珠簌簌而落,不知可还记得,幼时在东宫后花园,那个总偷摘你胭脂的小丫鬟
沈清瑶的戏服下摆扫过满地碎珠,记忆如潮水翻涌。确实有个瘦弱的丫头,总爱躲在假山后看她练剑,有次被管事嬷嬷发现,生生被抽了十鞭子。原来娘娘就是当年那个...可惜没被打死,苏月璃打断她的话,骨哨抵在唇边吹出诡异曲调,还成了如今能左右圣意的贵妃。
更鼓声穿透宫墙,惊起檐下寒鸦。沈清瑶望着对方眼底翻涌的恨意,突然明白为何每次谢承煜来梨园,苏月璃总要差人送来掺了朱砂的胭脂。娘娘今日拦住我,总不会只是叙旧她的指尖按上腰间短剑,剑柄缠着的红绸已褪成浅粉。
苏月璃凑近时,沈清瑶闻到她身上混着龙涎香的血腥气。下个月十五,宫宴。她在对方耳畔低语,骨哨的凉意擦过她耳垂,带着你玉扳指里藏着的国库密道图,还有...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苏月璃猛地后退。
沈姑娘的戏服破了,她拾起地上的碎珠,塞进对方掌心,记得补得严实些。转身时,苏月璃望着铜镜里自己扭曲的面容,想起隐杀阁老阁主临终前的话:沈家灭门那日,有个漏网之鱼。而此刻,那尾鱼就站在她身后,带着能颠覆整个王朝的秘密,与她隔着半丈距离,却像隔着千万里。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丹炉烬里雪色诗
寒夜的炼丹房蒸腾着苦腥药气,苏月璃的银针第三次悬在楚昭宁心口时,窗外突然卷起碎雪。那抹绯色身影斜倚在丹炉旁,锁骨处凝结的血珠顺着雪肤滑入绸缎衣襟,恍若红梅坠雪。
月璃的手又抖了。楚昭宁轻笑,腕间金铃随着动作轻响,惊得丹炉里的火焰猛地窜高。她望着苏月璃泛白的指节,想起那前初遇时,那个把自己从水中捞出来的姑娘,微笑着递来的桂花糕。
苏月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银针刺破皮肉的瞬间,记忆翻涌成血雾。四年前漠北那场瘟疫,她背着楚昭宁穿越三日三夜的荒原,用自己的披风裹住高热昏迷的人,却在醒后只换来一句辛苦你了。而此刻,对方甘愿为江墨每月剜心,却不肯多看她眼底快要决堤的痛。
长公主这般珍视江墨,她将盛满心头血的玉盏重重搁在丹炉上,溅出的血珠烫红了丹砂绘制的符咒,可还记得那年上元节,是谁在万人空巷里为你寻回那盏走马灯
楚昭宁垂眸望着沸腾的药汤,氤氲热气模糊了苏月璃泫然欲泣的脸。她想起阮清欢抚琴时指尖流淌的月光,想起江墨为她挡箭时绽开的血花,却唯独想不起苏月璃无数个深夜守在她帐外的身影。月璃的心意,昭宁明白。她抬手去够药盏,腕间的红绳上还系着阮清欢送的银铃,只是有些债,总得还。
丹炉突然发出爆裂声响,苏月璃抓起药杵砸碎炼丹鼎,飞溅的瓷片在楚昭宁脸颊划出细痕。债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欠江墨一条命,欠阮清欢半世温柔,可我呢她扯开衣襟,胸口密密麻麻的烫伤,这些年炼药灼伤的疤痕,难道是我自己刻着玩的
更鼓声穿透雪幕传来,楚昭宁望着对方疯狂的模样,突然想起,苏月璃替她挡下的那记毒针。那时她也是这般疯狂,似是要与世界为敌,她说只要你活着就好。而如今,那些炽热的誓言都化作丹炉里的灰烬,随着药气消散在寒夜。
明日戌时,苏月璃弯腰拾起破碎的玉盏,碎片割破掌心也浑然不觉,最后一次取血。若江墨醒后你还是要去找阮清欢...她将染血的碎片抵在楚昭宁喉间,我便让这满城的雪,都染上你的颜色。
楚昭宁望着她眼底燃烧的绝望,忽然伸手抚上她颤抖的手背。这个动作让苏月璃呼吸一滞,却听对方轻声道:月璃可知,这世上最伤人的,不是不爱,而是...话音未落,丹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月璃猛地后退,藏起掌心的伤口,看着楚昭宁整理好衣襟,那抹绯色身影再次化作高岭之雪,遥不可及。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丹炉里未燃尽的药草灰烬轻轻覆盖。苏月璃握紧染血的玉盏碎片,望着楚昭宁离去的方向,忽然想她生辰宴上为自己偷藏的那朵红梅。此刻,那朵花或许早已化作尘土,就像她那些隐秘而炽热的爱意,终将在这寒夜的丹炉烬里,碎成无人问津的雪色诗行。
血弦蚀骨
暮春的风月楼悬着褪色的纱幔,阮清欢抱琵琶的指尖突然刺痛,弦上暗红血珠顺着缠弦的金线蜿蜒而下。楼下传来马蹄声,她瞥见江墨玄色披风扫过青石阶,腰间别着的柳叶刀,与五年前灭门之夜,父亲胸口插着的那把一样。
阮姑娘这《十面埋伏》,倒像是给谁送葬。江墨的声音裹着药香漫进雅间,他伸手按住琵琶,指腹擦过她掌心的薄茧,只是不知,姑娘恨的是当年的血洗相府,还是...他突然凑近,呼吸扫过她耳畔,楚昭宁每月剜心取血,却从未看你眼底的泪
阮清欢猛地推开他,琴弦崩断的脆响惊飞梁间燕子。记忆如潮水翻涌:大火烧穿相府飞檐的夜,她蜷缩在角落里,听见母亲最后的哭喊混着兵器相撞声;而三日前,她在楚昭宁寝殿外,看见苏月璃的银针没入那片莹白肌肤,江墨昏迷的床榻边,放着盛满心头血的玉盏。
江墨,你也配提她她抓起断弦缠上他脖颈,胭脂红的丝线瞬间浸满血色,当年你带着那把破刀踏平相府时,可曾想过,我在枯井里啃食老鼠尸体才活下来她的指甲掐进他腕间,那里有道旧疤正是五年前她拼死留下的。
江墨任由她施为,喉间发出破碎的笑:是啊,我是刽子手。可你呢他突然反扣住她手腕,你在风月楼卖笑,用琴声勾住楚昭宁的魂,与我这双手染血,又有何分别他扯开衣襟,心口狰狞的箭伤赫然在目,这是替她挡的,而你...
更鼓声穿透雕花窗棂,阮清欢望着那道可怖的伤口,想起楚昭宁说起此事时,眼底难得的温柔。她忽然松了手,断弦垂落在地,像条死去的赤蛇:你以为她救你,是因为情分她拾起梳妆台上的铜镜,映出江墨苍白的脸,她不过是在还当年你护她出漠北的债。等你痊愈,她...
住口!江墨挥袖打翻妆奁,胭脂盒在地上滚出猩红轨迹,你以为我不知道昨夜她来探病,发间还沾着你的胭脂气!他逼近时,阮清欢闻到他身上混着楚昭宁血味的气息,可那又如何只要我活着一日,她便要每月剜心,直到...
直到你吸干她最后一滴血阮清欢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铁锈味,江墨,你我都是困兽。你困在她的怜悯里,我困在她的...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熟悉的金铃声。两人同时转头,看见楚昭宁的红裙掠过回廊转角,腕间银铃还系着阮清欢亲手编的同心结。
江墨的手缓缓松开,阮清欢捡起断弦重新缠上琵琶。风卷着落花扑进雅间,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映在斑驳的屏风上。远处传来楚昭宁与苏月璃的对话,提及明日的取血时辰。阮清欢抚过冰凉的琴弦,忽然凑近江墨耳畔:明日卯时,城郊乱葬岗。她的指尖划过他喉结,带着你的命,和楚昭宁的血,我们做个了断。
江墨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捡起地上的胭脂盒。窗外暮色渐浓,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屏风上阮清欢的残影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哪道是恨,而楚昭宁心头滴落的血,正无声地浇灌。
弦中毒
暮雨敲打风月楼的雕花木窗时,阮清欢正对着铜镜描绘眉间朱砂。胭脂笔突然在脸颊划出歪斜的红痕——楼下传来恶心的沉香气息。
阮姑娘的《怨东风》唱得愈发缠绵了。谢承煜的声音裹着笑意,指尖挑起她鬓边垂落的发丝。阮清欢闻到他袖口暗涌的血腥气,恍惚看见火海中母亲被斩断的发簪,正静静躺在她梳妆台的暗格里。
她垂眸避开那双淬着寒星的眼,琵琶弦在膝头泛着冷光:摄政王谬赞,不过是讨口饭吃的营生。话音未落,谢承煜已扣住她手腕,龙纹戒指硌得她生疼。讨饭他俯身时,阮清欢看见他耳后新添的剑伤,本王倒觉得,姑娘这双手,更适合执剑复仇。
窗外惊雷炸响,阮清欢猛地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记忆如毒蛇噬咬上来:那年生辰那日,谢承煜扮作寻常公子,将沾着糖霜的糖人塞来,说小欢最甜;而五年前当夜子时,江墨带着柳叶刀踹开相府朱门,刀刃映着冲天火光,把那句甜言蜜语烧成了焦黑的灰。
谢承煜,你也配提复仇她抓起案上的银簪,簪尖抵住他咽喉,当年你用钱买通江墨,看着我全家血流成河时,可曾记得我簪头珍珠滚落,在他衣襟上砸出细小的水痕,像极了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眼角未落的泪。
谢承煜突然笑了,笑声惊得梁间燕巢簌簌落尘。他握住银簪,任由利刃划破皮肤:记得我当然记得。那年你生辰,你躲在假山后的时候,裙摆扫落的玉兰花瓣,至今还夹在我的《百媚图》里。他的拇指摩挲着她颤抖的手背,可小欢,你以为相府真的清清白白
阮清欢的瞳孔骤缩,父亲书房暗格里那封盖着凤凰印的密信突然在脑海浮现。没等她开口,谢承煜已将她抵在屏风上,温热的血顺着银簪滴在她锁骨:你以为江墨真是为了钱话未说完,窗外传来破空声,三支淬毒银针擦着谢承煜耳畔钉入木柱。
放开她!楚昭宁的红缨枪挑开雨帘,枪尖寒光映着阮清欢苍白的脸。谢承煜松开手,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温度,看着楚昭宁将人护在身后,突然想起五年前那个雪夜,他亲手将银票塞进江墨掌心时,说的那句斩草要除根。
雨越下越大,阮清欢望着谢承煜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摸到母亲留下的发簪。楚昭宁的体温透过衣襟传来,却暖不化她心口凝结的霜。而谢承煜临走前那句未说完的话,像枚带毒的种子,在她心底悄然生根——原来有些仇恨,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龙纹断柳叶
寒夜的王府密室里,青铜烛台摇晃着幽蓝火焰。谢承煜摩挲着案头龙纹匣,匣内暗格藏着半卷泛黄的舆图,边缘处阮字的残笔,总在烛火明灭间化作相府冲天的火光。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江墨的玄铁剑尚未出鞘,剑气已割得窗纸簌簌作响。
摄政王深夜相召,莫不是又要我去杀谁江墨的声音裹着雪粒,斗篷上的霜花落在青砖上,转瞬融成水痕。他瞥见案头的龙纹匣,瞳孔微缩——五年前那个雨夜,正是这匣子盛着银票,沉甸甸压在他掌心。
谢承煜抬眸时,金冠上的东珠映出对方眉骨处新添的剑伤。江大侠误会了。他推过一杯温酒,琥珀色液体里倒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本王只是想请你,再护我一次。话音未落,密室顶部突然传来机关转动的声响,无数淬毒箭矢破空而下。
江墨的玄铁剑出鞘如龙吟,剑气搅碎漫天寒芒。谢承煜倚在檀木椅上,看着那道黑色身影在箭雨中腾挪,恍惚回到少年时——先帝病重那日,他被太子党追杀至悬崖,也是这样一道剑光劈开血雾,将他从鬼门关拽回。
当年你灭阮家满门,可曾后悔箭矢落尽时,谢承煜拾起地上半截箭镞,寒铁的凉意渗入手心,阮相书房暗格里的密信,本王至今记得清楚。他忽然轻笑,笑声里带着三分醉意,原来‘忠君爱国’四字,不过是包藏祸心的幌子。
江墨的剑尖凝着血珠,在青砖上划出蜿蜒的红线:摄政王记性真好。他想起那个雨夜,阮家小姐蜷缩在枯井里的眼神,像把淬毒的匕首,至今仍插在他心口,可你我都清楚,若不是我动手,也会有旁人...
旁人动不了!谢承煜突然拍案而起,龙纹玉佩撞上案角,发出清越的脆响,阮家私通北境的证据,只有你能拿到!,本王这心头大患,是你替我除的。那年漠北,若不是楚昭...
更鼓声穿透密室厚重的石门,江墨望着对方苍白的脸,想起先帝驾崩前的密诏。原来从始至终,他们都是棋盘上的棋子,只不过谢承煜执黑子,他握白刃。摄政王想要什么他收剑入鞘,玄铁剑柄缠着的红绸已褪成浅粉,再杀一人还是...
谢承煜重新合上龙纹匣,指尖抚过暗格里舆图上的凤凰图腾:北境狼子野心,而能破他们剑阵的,唯有你的惊鸿十三式。他斟满两杯酒,琥珀色液体泛起涟漪,江墨,这天下棋局,少了你这枚利刃,本王...
话音未落,密室穹顶突然炸裂。漫天雪幕中,一道水红身影凌空而下,阮清欢的琵琶弦上淬着剧毒,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她望着谢承煜与江墨交叠的身影,想起父亲临终前被割断舌的模样,恨意如毒蛇噬咬心口:好一对主仆情深,今夜,我便让你们血债血偿!
风雪卷着厮杀声涌入密室,谢承煜挡在江墨身前时,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五年前那个雨夜,他亲手将染血的银票塞进对方掌心;而此刻,他竟甘愿用血肉之躯,再为这柄利剑挡一次风霜。江墨的玄铁剑再次出鞘,剑气劈开雪幕,却不知这一剑,是要护谁周全,又要斩断多少纠缠不清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