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成年人的世界里,最让人措手不及的不是旧爱归来,而是你以为早就放下的人,忽然在一个最不该出现的场合,出现在你眼前。没有预兆,没有解释,只是那么自然地闯进来,把你好不容易重建的生活,搅得一团乱。1
婚宴重逢
我是在婚礼上看到他的。
那是一场极尽体面的大型婚宴,五百人的宴会厅里坐得满满当当,新娘是我大学室友,新郎我不熟,只知道是她工作后认识的领导,家境优渥,人在中环有两套房。新娘穿着缎面婚纱挽着新郎的手,笑容得体得像是从婚礼样片里走出来的模板。
我坐在第五桌靠近投影仪的那一侧,正低头用手机回粉丝私信,耳边是熟人打趣新郎新娘的调笑和觥筹交错的酒声。灯光晃得我有些烦,就打算出去透口气。
结果刚走到宴会厅门口,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声:林栖。
我没转头。
这个名字已经好几年没从他嘴里说出来了,我甚至一度以为他已经忘了。
可我回头的那一刻,心跳还是失了控。
沈砚川就站在那儿,穿着深灰色西装,眉眼依旧是我记忆里的样子。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温柔妆容,低头轻轻替他整理袖扣,手法熟练得不像第一次。
是她。
当年我们之间那段关系,始终绕不过的那个人——温知秋。
我记得她的眉眼,只要她一笑,沈砚川的眼神就会变得不一样,像是穿透岁月那样轻柔又炽热。
他们看上去般配极了。
我本想转身就走,可他叫住我了:你一个人来的
我点点头,语气淡得近乎冷漠:嗯,来看她。
她指的是新娘,我说得刻意,又希望他听懂。
沈砚川似乎怔了下,然后笑了笑:你变了。
你没变。我盯着他的眼睛,你还是那么擅长在人最不设防的时候出现。
他说:我们能不能聊一聊
我沉默几秒,没答应,也没拒绝。
从宴会厅走到酒店后花园的那一段路,我们谁都没说话。直到他停下来,看着我说:那年我离开你,不是因为不爱你。
我笑了,轻轻摇头:你不用再说这些了,我早就不在乎了。
话说出口,心却颤了一下。
他看着我,眼里藏着几分不敢靠近的犹豫:你过得还好吗
我说:挺好的。自己一个人,安静,自由,不需要解释任何事。
他说:我一直想解释。
可你没有。我打断他,你知道我最恨的不是你离开我,而是你在我最难过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
他低下头,指尖轻搓着手表表带:我以为你不想再见我。
我望着他的侧脸,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那时我坐在出租屋里等他回消息,一夜没睡,第二天睁开眼,他的头像还是灰的。
我再也不想回到那种等待里去了。
沈砚川试图说点什么,可他身后的脚步声打断了他。
温知秋走了过来,笑得落落大方:砚川,我刚才没看到你人在哪,原来是出来透气了。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脸上的笑意没有变化:你就是林栖吧早听他说过你。
我笑了笑,没回答。
我们要回宴会厅了,她看了沈砚川一眼,意味不明,主持人要开始点名游戏了。
沈砚川看着我,像是还想说什么。我却先一步转身往回走,头也没回地说:你们去吧,别让新郎新娘等急了。
回到席间,我给闺蜜发了条微信:我先走了。
她立刻打来电话:你见到他了
我嗯了一声。
然后呢
我说:然后我发现,他变了,但好像也没变。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还放不下吗
我望着窗外人来人往,心里却出奇地平静。
放下了。我说。
只是,有些事,不是放下了就能真的走远的。
像是那串已经褪色的手链,就那么躺在我手腕上,仿佛在提醒我,有些东西,不管埋多深,它总有一天,会重新浮出水面。
2
心结难解
我离开婚礼现场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打车回家的路上,我开着车窗,让晚风灌进来吹散一点没来由的烦闷。手机放在副驾,屏幕亮起又灭下,沈砚川的名字连续闪了两次。我没接,也没删他的号码。
不接,是因为没必要。
不删,是因为……我不敢。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不是因为再见他,而是因为温知秋的那句早听他说过你。语气温柔,仿佛我们之间的故事早已成为她生活里无关痛痒的插曲,连回忆都不配拥有名字。
我一夜没睡,第二天却依旧早起,习惯性泡了一壶白茶,在书房电脑前坐下准备更新内容。我的公众号叫《栖木》,以写都市情感分析和自我成长为主,受众大多是女性,三十岁上下,经历过一场恋爱创伤或者正在经历婚姻低谷。
今天要发的是一篇合作文案,题目已经定好——《我们都不在那个故事里了》。
我本想从释怀切入,写一个关于成长的角度,可光标在屏幕上闪了五分钟,我却连一个字都打不出来。
脑子里全是他在后花园那句话:我不是不爱你。
手机响了,是闺蜜打来的。
你起了我刚买了咖啡,要不要带一杯过来
我点头:拿个美式,别加糖。
不到半小时,她拎着咖啡进了门,熟门熟路地在沙发上坐下,把手机往我桌上一扔:我昨天把他朋友圈翻了一遍。
谁
她瞥我一眼:你觉得呢
我低头喝了口咖啡,苦得有点发涩。
他这几年没发过你,但有段时间经常晒一只猫,她说,那只猫和你大学时候养的那只长得一模一样。
我一愣:我那只早就送人了。
我知道。她靠近我,盯着我眼睛,可他为什么要养一只一模一样的
我没接话,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栖栖,你别又陷进去了。她的声音一下低了下来,他那天和你说话的时候,温知秋就在不远处看着,他是成年人,他知道他在做什么。
我苦笑:我知道。
你不知道。她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以为你放下了,但你看到他走过来时,你手都在抖。
我把脸埋进掌心,闭了闭眼:我只是想知道,当年到底为什么。
你想知道又能怎么样他真说出‘我为了她才甩你’,你就不难受了
我摇头:我就是想听他亲口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终于缓了些:你要真想知道,就直接去问。
他不会说的。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手机点了几下,然后把一张截图甩到我面前:那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个大学同学在群里发的朋友圈截图。
照片是沈砚川大学时候的桌面,左上角贴着我写的便利贴:
加油,别挂科,挂了我养你。
配文很短:谁还记得那时候的你
我的心猛地一沉。
闺蜜看着我:你不觉得……他其实一直没忘记你
我说不出话。
下午两点,编辑发来信息:稿子能今天给我吗
我回复:今晚八点前。
我写到一半的时候,沈砚川发来消息。
在吗
我盯着那两个字,盯了好久才回:说吧。
能出来一趟吗我想把当年的事跟你说清楚。
我盯着屏幕,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回了个地址:半小时后,老地方。
老地方是我们大学时常去的一家书店,藏在旧街区的深巷里,开了快十年,木地板踩上去还会吱嘎作响,书架上摆着一排排泛黄的旧书,咖啡味和纸张味混在一起,是我大学最喜欢的味道。
我比他先到,点了一杯黑咖,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一排梧桐,风吹动枝叶的声音混着旧音响里的爵士乐,让人恍惚。
他十分钟后进来,穿着那件我熟悉的深蓝风衣,头发有些乱,眼神带着疲惫。
你瘦了。他说。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淡淡的: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他坐下来,没有立刻说话。
我把杯子往前推了推:你要解释,现在可以开始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说:林栖,我当年走得那么突然,是因为……我妈查出来癌症。
我怔住。
我爸那时候刚破产,公司被查,我整个人快崩了。我不敢告诉你,也不想你跟着我受那种罪。他说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摩擦,我当时想,只要你恨我,你就不会回头,那样你还能过得好一点。
我盯着他:你就这么决定了我的选择
我知道我自作主张。他的声音低得快听不清,可我真的太怕了,怕你留下来,陪我一起掉进那个深渊。
你就一点都没想过我有多难过吗
他闭了闭眼,眼里有明显的愧意:想过。可是那时候,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
我缓缓地吸了口气,把杯子端起来,却发现手已经在微微发抖。
所以你这几年一直在等温知秋,是吗
他猛地抬头:不是的。
可你跟她在一起,不是吗
我们……试过。但我没办法。
为什么
因为我一闭上眼,就是你。他说完,低下头,不敢看我。
我闭上眼,脑子里全是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我以为你恨我,这样你才能好过一点。
这就是他所谓的保护。
我站起来:晚了。
他猛地抬头。
我看着他,声音低而清晰:你失去我的那天起,就没有机会再用任何理由感动我了。
我转身走出书店,夜风扑面而来,吹得我眼眶微热。
走到街角时,手机响了一下,是他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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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现在,真的过得好吗
3
记忆断层
我没回他那条消息。
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说。
你现在,真的过得好吗他问。
我想说好,又怕显得太刻意。想说不好,又觉得太矫情。
于是我选择了沉默。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打开电脑,想继续完成那篇未写完的推文。页面上依旧只停留在标题《我们都不在那个故事里了》,光标在空白处闪烁着,像是在嘲笑我拖延的勇气和不肯面对的懦弱。
闺蜜推门而入的时候,我正抱着电脑出神。
起来,她一边把早餐摆在茶几上,一边盯着我,今天去看展。换个环境,别再发呆了。
我看着她手里的票:你什么时候订的
昨天你刚见完他,我就知道你又该精神内耗了。她顿了顿,给你订的是摄影展,主题是‘记忆与断层’,挺适合你的。
我没拒绝。
展馆在城市旧区的工业园改造区,混凝土灰墙与铁质楼梯交错的建筑群,像是城市记忆的残骸,凌乱却不失某种秩序。展厅入口摆着一句话:所有的断裂,都是为了新的连接。
我站在这句话前愣了几秒,想起沈砚川说那句我一闭上眼,就是你的时候,眼里的疲惫和慌张。他说不是因为不爱才离开我,是因为不敢。
可爱这种事,如果没有回应,值几个钱
展馆里光线昏暗,摄影作品大多是黑白色调,有的模糊,有的清晰。像是人生中那些记得住的、记不住的片段,被放大成可以陈列的证据。
我在其中一幅作品前停住了。
照片里是一间昏暗的出租屋,床头摆着一只旧闹钟,时针停在凌晨三点。光影透过破碎的窗帘洒在床沿,斑驳得像梦境。
我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我们大学时住过的那间屋子。
确切地说,是他后来一个人搬出去住的地方。
我记得那个闹钟,那是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展品标签写着摄影者的名字:沈砚川。
闺蜜从另一侧走过来,看到我的脸色变了,低声说:他还拍了你。
我缓缓地转头。
就在前面,最后一组。她说完,就转身走远了。
我抬脚,一步步地往前走,心跳却越来越快。
那是一组连拍,五张图拼接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第一张,是我在图书馆趴着睡觉,脸埋在手臂里,嘴角弯着,像是梦里有人在哄我。
第二张,是我撑伞走在雨里,撑伞的姿势别扭得可爱,伞下的书包带子一边挂得高一边垂得低。
第三张,是我在地铁上打哈欠,眉眼懒散。
第四张,是我坐在窗边发呆,目光定定地看着窗外,那是我常写稿子的角度。
第五张,是一只空椅子。
椅子上放着那串手链。
我退了一步,嗓子发紧,感觉空气突然变得稀薄。
旁边有观展的人在讨论,说这一组叫《她一直都在,但我却不敢靠近》。
我盯着那张椅子,仿佛又回到那个无数次等待他回信的夜晚。
那晚他没回,手机亮了又暗,等到天亮我告诉自己要放下。
可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在等。
我走出展馆的时候,阳光正好,刺得我眼睛发涩。
手机响了一下,是他发来的:照片你看到了吗
我没有回复,继续往前走。阳光照在身上,暖得让人忍不住想哭。
那天下午,我约了大学一个老朋友出来吃饭。
她是我们班那时候成绩最好的女生,毕业后去了外企,现在是管理层,生活光鲜,步步稳扎稳打。
我们从学业聊到工作,从工作聊到生活。她突然问:你那时候跟沈砚川,真的很喜欢他吗
我愣了一下,点头:嗯。
你知道吗那会儿大家都觉得你们会走到最后。
我笑了笑,没说话。
她又说:但其实后来你们分手的时候,他有找过我。他让我帮他联系你,说他那时候什么都没有,怕你跟着他吃苦。他问我能不能告诉你……他其实不是不爱你。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盯着她:你……你没告诉我。
她点点头:因为我觉得——这事你应该亲耳听到,而不是别人转述。
我捏着杯子的手指一紧。
她叹口气:你知道吗,沈砚川后来一个人过得挺难的。他那个展,就是靠着投稿和摆摊的收入一点点凑出来的。他说那是他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低下头,眼前的米饭已经冷了。
你现在还爱他吗她问。
我沉默。
爱吗或许吧。可那又怎样
我们都不再是那个时候的人了。经历过误解、别离、自我救赎之后,那些当初想给的,已经不适合现在的我们了。
她送我回家的路上,我靠在副驾车窗边看着街景后退,城市灯火通明,每一盏都像未说出口的故事。
我说:我想写一篇推文。
写什么
就叫——《记得他,但不想回去了》。
她点头:挺好。
回到家后,我打开电脑,写下第一段话:
我们都曾以为真相可以治愈一切,可后来才发现,有些答案,只会让人更难受。
敲完这句话,我关掉电脑,起身走到阳台,夜风带着初夏的暖意,吹得我心头一阵轻松。
手机却又响了一下,是个陌生号码。
林栖,我是温知秋。
我们,能见一面吗
4
真相揭晓
我没有立刻回她的消息。
我们,能见一面吗
这一句在屏幕上静静躺着,像一粒钝刀子的钉子,钉进我心口,疼得不致命,却久久不能忘。
温知秋。我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人。
我在阳台上站了很久,夜风渐冷,楼下便利店的霓虹一闪一闪,像某种警告。
大约过了十分钟,我终于回了她:可以。
她发来一个咖啡馆的定位,就在市中心老城区的转角,那一带我很多年没去了。
第二天下午,我提前十分钟到。点了一杯冰美式,坐在靠窗的位置。咖啡馆生意很好,桌与桌之间的谈话混在一起成一团朦胧的噪音,偶尔有笑声溢出,像针扎进耳朵。
温知秋准时进来,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头发利落地束起,化了淡妆,整个人看上去很松弛,没有刻意修饰,也不显疲态。
我们都没有寒暄,她坐下后看了我几秒,说:谢谢你肯见我。
我摇了摇头:你找我,不是为了谢谢吧。
她点点头,笑了一下: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直接。
你也是。我喝了一口咖啡,永远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她听出我的讽刺,却没有反驳,只是认真看着我: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听完,可以生气,也可以不相信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缓缓地说:我跟砚川,从来没有真正交往过。
我皱眉。
他喜欢我,这点我知道。她顿了顿,眼神平静,我们曾经很亲近,但我没答应他。那个时候我刚分手,不想再开始新关系。后来他认识了你,我们就渐渐疏远了。
可你在他身边。我说,他跟我分手之后,所有人都说你们在一起了。
因为他总是围着我转。她苦笑,我说什么,他都照做。我以为他会慢慢放下,但没想到他用了这种方式跟你说再见。
我沉默良久:所以你今天来,是想告诉我……他其实一直是无辜的吗
不是。她摇头,语气忽然冷下来,他确实做错了。他不该在不和你商量的情况下替你决定。他太懦弱了,也太自以为是。
那你又是谁我盯着她,你在这个故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
她的眼睛动了动,语气低了一些:我曾经觉得自己是无辜的。但后来我发现——我享受他对我的好,哪怕我不爱他,也没拒绝他。甚至在你们分手后,我还是接受了他为我做的一切。
我看着她,忽然明白她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她不是为了替他解释,而是来为自己赎罪的。
你知道吗她轻声说,他后来很孤独。我去看他办的展,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那么认真地活着。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工作,而是为了表达自己。
我没回应,脑子里忽然冒出沈砚川那些照片。
他把我藏在镜头里那么久,却从不敢让我知道。他不是没爱过我,而是用错了所有方式。
我今天跟你说这些,不是希望你能回到他身边。她慢慢地站起来,把包带挎好,我只是觉得……你有权知道真相。
我抬头看着她:那他呢他知道你来找我
她摇头: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她转身离开,步伐干脆,没有留下一句话。
我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等冰美式化成常温,味道变得发苦。我却一口没剩地喝完了。
晚上回到家,我打开电脑,开始查沈砚川的展览资料。页面跳出一篇采访,是本地一家文化杂志在展览开幕时做的专访。
主持人问他:这次展览的主题是‘记忆’,你认为记忆对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答:记忆是我唯一可以不动声色去爱一个人的方式。
我看着那行字,心口忽然发闷。
他曾经说自己怕拖累我,于是选择离开。
他曾经说自己闭上眼睛就是我,却没有勇气回来。
他曾经拍了我无数张照片,放进展厅,却没有告诉我他仍然爱着我。
所有的爱,他都小心翼翼,不敢让我知道。
而我,用了那么多年学会假装无所谓,其实连听他解释一句话都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气。
我忽然意识到,我们之间,从来不是不爱。而是,爱得太拧巴,太用力,太隐忍。谁都不敢先低头,谁都怕输得彻底。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那家老书店。
书店老板还记得我,笑着说:你那位朋友昨天刚来过,放了一本东西给你。
我愣住:谁
他从柜台后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他说你一来,我就把这个交给你。
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笔迹清瘦却熟悉。
我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明信片,背后只写了一句话:
如果你还愿意听,我还想讲完那个故事。
落款,是沈砚川。日期是昨天。地址,是我们曾一起看日落的那家小山坡。
我把明信片合上,站在书店门口看着城市的晨光慢慢升起,阳光穿过街道间隙斜斜地落下来,像是命运在试探我是否愿意回头。
我想了很久,最终迈出一步。
去不去,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终于想知道,他要讲完的那个故事,到底是关于我,还是关于他自己。
5
最后告别
我到那片小山坡的时候,天色已经快暗了。
这里依旧没有被彻底开发,边缘多了几块待售地皮的招牌,杂草疯长,却依旧挡不住风从高处扑面而来的畅快。城市的轮廓在远处模糊成灰蓝色的剪影,灯光慢慢亮起,像是无数个不愿沉睡的故事。
沈砚川站在坡顶,穿着一件浅灰色卫衣,双手插在口袋里,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
你来了。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看着我,眼里有一种几乎让人难以直视的温柔:谢谢你愿意见我。
说吧。我站在他两米之外,风吹得我有些冷,却没有往前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那年冬天,我父亲确实出事了。债务、官司、外面的流言……我妈崩溃得几乎住了精神科。我一个人,快撑不住了。
我低着头,指尖拽着风衣下摆:这些你都没说过。
我不敢。他说,我知道你肯定会留下来陪我,可我不能让你陪我一起沉下去。你太干净了,那时候你有未来,而我只有废墟。
他缓缓走近两步,声音像风吹在玻璃上的细响:你记得那天你发来信息,说你已经买好回家的票,让我去接你吗
我当然记得。那天我从车站等到凌晨两点,没等到他。
我坐在医院走廊,手机没电了。我妈刚刚被推进急诊室,我整个人脑子一片空白。我想回你,但我走不开。
他看着我,眼里泛起一层红:第二天我给你发了邮件,解释了一切,可你已经把我拉黑了。你不知道,我看着‘发送失败’那几个字的时候,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我怔了一下。
我不知道这件事。
后来你删了我联系方式,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找你了。他说,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再出现,可我一直在关注你,偷偷看你的公众号,看你写的文章。我在每一篇文章里,找你的情绪线索,揣测你是否还恨我。
我没敢看他。
心口像堵着一团什么东西,沉得发疼。
你爱过我吗我问。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从没那么爱过谁。
可你没有给我一个解释,就消失了。我盯着他,我在无数个深夜想过,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不够坚定,哪怕多坚持一天,也不会是这个结局。
我坚持过。他轻声说,只是方式错了。
我们都沉默了。
山风拂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城市的夜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从我们脚下蔓延开去,像是一张不肯言说的记忆地图。
他忽然伸手,把兜里的一个小盒子拿出来。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但这东西,我还是想还给你。
我接过盒子,打开,是那串手链。
已经褪色,链扣处略有磨损,但依稀能看出原来的样子。
我一直带着。他说,每次拍你,我都戴着它,就像……就像我还能在你身边。
我望着那串手链,眼眶有点发热。
我这几年没有跟任何人在一起。他顿了顿,温知秋……我们之间,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她从没答应过我,我们更没在一起过。
我知道。我看着他,她告诉我了。
他明显愣了一下:你见过她
我点头:她说,她曾经以为自己是无辜的。后来才明白,她纵容了你对她的情绪,把我推向了误解的深渊。
他没有为她辩解,只是苦笑一声:她比我勇敢。
我低头,把手链握紧,然后抬头看着他:你现在想要什么
他看着我,目光清澈得几乎有些可怜:我想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我反问,当初的我死在那个冬天的站台上,你知道吗你要重新开始,是要从哪一部分的我开始
他愣住。
我一步一步靠近,看着他眼里闪过的慌乱。
你爱我,我轻声说,可你从来没学会怎么留住我。
风忽然变大,带起我们脚边的落叶。我转身,朝山坡下走去。
他在后面叫我名字,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他是真的后悔了。可有些后悔,就像那串手链,哪怕再擦亮,也回不到初见时的模样了。
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轻声说:
砚川,我不想再等你了。你曾经用尽全力让我放弃你,现在——我终于如你所愿。
6
自我觉醒
我没有回头。
从山坡上走下去的那条路,不长,却走得比任何时候都慢。风吹在脸上,冰凉得像一种提醒——提醒我,终于走出了那场自我拷问的迷宫。
第二天醒来,我头一次没有去刷公众号的数据,也没有点开工作群里的消息。我坐在书桌前发了会儿呆,忽然发现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地板上,有种久违的安静。
我打开邮箱,翻到那个还未发布的草稿。那是一篇半成文的专栏,原本的结尾写着:有些人你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然后全选、删除。
我在最后写下:
有些错过,是命运让的手;但有些告别,是你自己走出来的勇敢。
中午的时候,我出门去打印了几张照片,是之前展览中沈砚川拍的那几张。我原本想藏起来,可现在想通了——那些画面不是羞耻,而是我爱过的证据。
爱过一个人,从不该是一件需要躲避的事。
下午三点,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
您好,请问是林栖女士吗这边是**《城市光影》**杂志社,我们在近期专题中看到您的公众号,想邀请您做一次专访,关于‘情感与个体成长’的主题,不知道您是否有意愿参与
我愣了一下:我
是的,我们编辑部一致认为,您的文字很有感染力,而且具备很强的个体表达价值,特别适合当下年轻人共鸣。
我答应了。
访谈安排在三天后,我提前准备了提纲,甚至还整理了一份关于过去几年情感写作的个人经验总结。当天的摄影师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女孩,话不多,但拍照时眼神很认真。
她拍完最后一张,说:你很适合做封面。你笑起来有一种松弛感,好像……刚刚打赢一场仗。
我忍不住笑了:确实是一场仗,只不过对手一直是我自己。
采访结束后,主编走过来,递给我一份稿件:这是我们计划的专题策划,里面提到了几位情感类创作者,包括沈砚川。
我愣住:你们采访他了
她点头:嗯,他现在是自由影像作者,刚签约我们视觉栏目。最近这期的主题是‘和解’,他写了一组照片背后的故事。
我接过来看了一眼,第一页就是那张我在地铁打哈欠的照片,标题是一句话:
她从没回头,但我一直在原地。
我没有继续翻下去,只是把那页折了个角,放进包里。
晚上回家,我坐在沙发上,翻着那本采访样刊,看着封面上自己温和平静的脸,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手机响了一下,是闺蜜发来的微信:
你火了,《城市光影》官号挂了你封面照,评论全在问你有没有情感课程,笑死我了。
我回:别笑,我考虑一下开个付费专栏。
她秒回:栖栖,这才是你该有的人生。
我没再继续打字,而是把手机放到一边,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傍晚的城市,高楼间灯光初上,天色尚未完全暗下去,一种像是快要自由的颜色。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过去那些年,我都在拼命成为值得被爱的那个人。
我学会温柔、克制、理解、识趣,懂得让步和包容,努力活成别人愿意停下来的那种港湾。可谁都没真正停下来,我自己也没真正休息过。
直到这一刻,我终于愿意不再当谁的月亮,不再照亮谁的夜,只做自己的太阳,晒伤也好,炽热也罢,至少是我自己选择的方向。
那晚,我梦到自己回到大学那间教室。
阳光正好,我趴在桌子上睡觉。沈砚川坐在我对面,拿着笔,专注地看着我。
梦里的我突然睁开眼,抬头问他:你还会离开我吗
他轻轻摇头:不会了。
我笑了笑:可惜啊,现在就算你不走,我也不会再留你了。
梦醒时分,我枕边一片微凉。窗外的天已经亮了,清晨的阳光穿过窗帘缝隙洒进来,照在墙上,像一幅不需要构图的画。
我翻了个身,把被子盖住肩膀,闭上眼,再睡一会儿。
今天没有采访,没有稿子,没有旧人。
只有我自己。
7
独立之光
城市进入深秋的节奏时,总有一种安静的倦意。
落叶积在路边,天黑得比往年早了很多,风也开始变得带着薄薄的凉意。我把那本专访杂志摆在书架最下层角落的位置,旁边是几本印着泛黄书脊的老版诗集。再往上,是我这些年写的散文合集和情感专栏精选。
房间里开着温暖的灯光,窗户没关严,外面的风偶尔吹得窗帘微微晃动,像是有人轻轻拉了一下。
我没有再想沈砚川。
不是刻意,而是真的不需要了。
我曾为他熬过最冷的夜、等过最晚的车、掉过最不值的泪,如今,我终于能平静地把这一切放进回忆的抽屉里,锁上,不再翻出。
那天下午的签售会很顺利。
来的人比我预想得多,其中有不少是追我公众号多年却第一次线下见面的人。有个女生哭着跟我说:你写的那篇《记得他,但不想回去了》,像是我自己写的,我曾经也为一个人撑过好久好久的雨。
我笑着安慰她:那场雨早晚会停的,重要的是你有没有自己一把伞。
她点头,眼眶还是红的:我现在有伞了,也开始学着自己走路。
我替她签了名,在扉页上写下:愿你有被放下的勇气,也有放下别人的心。
活动结束后,出版社的人邀请我去吃饭。我没答应,只说想一个人走走。
我拎着包穿过那条熟悉的长街,十几年前,我也曾在这附近上过课、写过稿、偷偷坐在教学楼门口等沈砚川来送奶茶。现在那家奶茶店还在,门面翻新了,招牌也换了,但味道似乎还是那个味。
我点了一杯,坐在靠窗的位置,喝到一半,手机响了一下。
是沈砚川。
很简单的一条消息:我今天看到你了。
我没回。
几分钟后,又来了一条:你笑得很好看。
我低头盯着屏幕,笑了一下。
我知道他不会过来,他已经学会把所有情绪放在距离之外,不再闯入我的生活。就像我也学会了,不再为他留任何空位。
我没有拉黑他,但也没有再回应。就像我们现在的关系,不再需要任何结尾,因为故事本身已经终了。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我走出奶茶店,走到河边的长椅坐下。初冬的风吹在脸上有点凉,我把围巾拉高了一些,靠在椅背,闭着眼听风吹过水面的声音。
忽然手机又响了一下。
是那位采访我的摄影师发来的照片样稿。
其中有一张,是我坐在采访现场的落地窗前,侧脸被阳光笼住,眼神落在远方,背景是一整片模糊的光斑,像城市的海浪在慢慢涌来。
她在照片后面配了一句话:
她不再是白月光,她是太阳。
我盯着这句话,鼻子忽然有点酸。
我曾经那么想成为别人的光,却忘了自己就可以发光。也许过程太长,代价太大,但现在的我,终于不需要站在任何人影子里等光。
夜色深了,我站起身,顺着河堤慢慢往回走。街边的灯光一盏接一盏亮起,把人影拉得细长又柔软。
走到家的楼下,我看到门口有一束花,是一束向日葵,附着一张小卡片。
没有署名。
我知道是谁送的。
我没有带上楼,而是站在原地看了它很久。
然后我轻轻将它移到旁边的旧报箱里,压好卡片,轻声说了句:谢谢。
回到家后,我打开电脑,在公众号后台开始撰写下一个系列计划。
标题已经写好。
——《女性独立情感修复指南》
第一章的开头,我写下:
我们总以为爱是人生的顶点,后来才明白,活成你自己,才是全部答案。
写完,我关掉电脑,窗外城市的灯光照进来,夜晚干净、明亮、没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