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1

    初秋的秘密

    初秋的阳光带着些微燥热,洒在校园旧教学楼的斑驳墙上,像尘封已久的秘密一点点浮现。

    林语晴站在讲台前,手里握着她刚完成的诗作,手心微微冒汗。这是她第一次在文学社公开朗读自己的作品,尽管稿纸已经被背得滚瓜烂熟,心里还是像有只小鹿在乱撞。

    她不习惯成为注目焦点。声音像风一样轻,却意外清晰地传到教室最后一排。

    如果世界冷得让人无法生存,

    我想成为一个不发热的拥抱。

    不会烫伤你,也不会离开你。

    她低头鞠躬,台下有些掌声响起,但也有人轻笑出声,带着不明善意。

    语晴回到座位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影站了起来。黑色衬衫,校服领口松开,懒洋洋地靠着门框。

    是沈澤宸。

    学生会副会长,成绩优秀,运动万能,风纪形象模范。但她从没见他出现在文学社。

    妳的诗很漂亮。他开口,语气却像在讽刺,只是太安全了。像是给老师看的作业,不像妳自己在说话。

    全场鸦雀无声。

    林語晴睁大眼,看着他慢慢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稿纸上。

    将她的自尊踩踏碾碎。

    如果妳只是想被喜欢,就不要假装在写诗。

    這句話像一把刀,割得精準又狠毒。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垂下眼睛,指尖掐着纸边。直到他离开,教室里才慢慢恢复声音。

    有人小声问:他刚才是在挑衅语晴吗

    也有人说:唉唷帅哥都这样啦,不过他的嘴真的很毒。

    但语晴听不见,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被丢进冰水里的火种,冒出白烟。

    她没有讨厌沈泽宸。反而莫名其妙地,在那个午后,她第一次记住了一个人带给她的痛感。

    不是讨厌,是——想了解

    她不理解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沈泽宸说的没错,她的确想被喜欢,也只想被喜欢,他的话精准地刺痛了她的心。

    我应该讨厌他的…回到家的林雨晴躺在床上这样呢喃着

    她起身将那张诗稿压进抽屉最底层,压在那叠已经泛黄的诗集和剪贴纸下。

    砰!砰!砰!忽然傳出的踹門聲,讓林語晴嚇得渾身顫抖。

    她慌张地将抽屉锁上,把钥匙藏进枕头套中,便颤抖着将门打开。

    她知道她要面临的是什么,不过是她的父亲带着浑身酒气对她的辱骂和施虐。

    2

    不烫的存在

    她的父亲很粗俗,会用尽这世间最恶毒的话咒骂她,用他的拳头和脚虐待她。

    但她的父亲又很聪明,总打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也知道她不敢与外人求助,因为她在这个世上也只剩这一个亲人了。

    她的母亲在生下他后,便跟情人跑了,所以她的父亲总是看她不顺眼,看见她就想到那个贱女人。

    破旧的出租屋里不断传来男人的咒骂和女孩痛苦的哀嚎,邻居们默契的关紧门窗,谁不知道这男人是个赌鬼加酒鬼,惹上了还不知道会有多大的麻烦。

    但她从来不哭,即便再痛也不哭

    哭也要有人心疼,不然哭又有何用

    林语晴同学,文学社缺人吧那沈泽宸那边也刚好少个负责人,你们一组,配合一下。

    老师丢下话便离开。空气凝结了三秒。

    沈澤宸转过身,眼神像没睡饱的猫,带点厌世。

    还以为你不会答应。他說。

    你也不想合作吧。林语晴回。

    没办法啊,我不选你,老师要配给我话剧社那个爱哭的。

    林语晴没说话,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好像有什么被刻意忽略的东西又冒出来。

    她不想承认自己心里其实有点庆幸,没想到过了一周自己又能和他有了交集。

    沈泽宸被老师指定办的活动,就是由文学社举办一场义卖活动,也算是为学校争点脸面。

    接下来几天,他们开始为义卖活动奔波。

    你贴海报的方式很没效率,来,换我沉泽宸看着站在桌子上努力贴海报的林语晴不耐烦的说

    他站上桌子将海报细心地贴好,而林语晴站在他的身侧抬着头,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看海报。

    在两年后的她只记得那天的阳光很美,也很温暖

    你写的标语也太无聊了吧,让温暖传出去什么年代了,还这种口号

    林语晴看着他嫌弃的目光忽然开口

    沉泽宸你自己来写一份试试啊!

    她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大声说话。

    沈泽宸怔了两秒,然后突然笑了,那瞬间林语晴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漏了一拍。

    你生气的样子,终于像个活人了。

    语晴瞪了他一眼,红着耳根撇开脸,不再吭声,他的笑像是阳光炙热。

    那天傍晚,他们一起在操场边贴最后一张海报。天边是一道浅粉色的霞光,风里有晚秋的凉意。

    贴完最后一张海报后,两人坐在台阶上休息,林语晴看着夕阳,心中却在祈祷时间再慢一点,以后可能就没机会再与他共事了。

    短暂的相遇再离别更让人遗憾。

    他突然问那天我说妳诗像作业,妳是不是很生气

    听见他的问题,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头撕着胶带。风把她的发丝吹得有点乱,跟她的心一样乱。

    我只是……不想让诗被别人看见自己很软弱。她终于说,有时候,把东西写太真,就像剥开自己。

    他愣了一下,语气忽然变得很轻: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文学社吗

    她抬起头,他的眼睛没有笑意,只有一层淡淡的阴影,她看不懂男孩眼中的情绪,也不懂他为何忽然放下防备。

    我妈常说诗里才有她想要的世界。后来她住院后就一直让我帮她念诗。我念不出来,她就不睡觉。那段时间,我快疯了。他语气很淡,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他的母亲住在精神病院里,已经三年了。

    语晴听着,没说话。她只是第一次,真正看见他眼底那种藏不住的疲惫与失衡——那不是高高在上的校园风云人物,那是另一个跟她一样,靠诗句撑着呼吸的灵魂。

    她忽然觉得彼此的距离这么近,又或者说他们的灵魂如此相像。

    她轻轻开口那我以后写的诗,能不能……借你看看

    他点了点头。这一次,是真的笑了。

    他又开口道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刚刚贴海报时他无意间看到的。

    然而这一句话却触碰到林语晴内心尚未愈合的伤疤

    沒…沒什麼…不小心摔的她並未做好與人交心的準備

    她像是只乌龟,一辈子都缩在壳里。

    你不想说就不说

    想说却开不了口的话…写在诗里让我知道吧

    说完这句话沈澤宸站起身拿起书包,回头看着林語晴

    走吧,我送你回家

    林語晴本想拒绝,但按耐不住心中真实的渴望,便默许沈澤宸跟在她的身后。

    她走的比平时还慢,就算他在她身后,她看不见他,她也希望时间再慢一点。

    两年后的她,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再走的更慢一点。

    3

    龟壳里的秘密

    那天之后两人参加文学社会遇见时,林语晴总会将她写的诗放在窗台,而沈泽宸则会默默拿走,偶尔写一些算不上诗的文章作为回复。

    义卖活动的那天,天气意外地好。阳光干净,没有夏天那种刺眼,像是被秋风洗过后留下的一层柔光。

    语晴穿着学校的活动T恤,站在摊位后擦桌子。沈泽宸则像往常一样,坐在椅子上,单手托着下巴,看着人来人往的学生,神情有些漫不经心。

    你就不能动一下吗语晴放下抹布这是我们的摊位,不是你家客厅。

    我这不是在吸引人流吗他抬起眼,对走过的学妹微微点头,对方立刻脸红加速离开。

    语晴翻了个白眼,经过几天交换诗的缘故,她也渐渐与沈泽宸熟了起来。

    他们的摊位是做手作书签——文学社的点子,沈泽宸觉得土到不行,但语晴坚持留下来。她画得一手好画,还会用旧书页制作花边。

    一个个书籤拍在桌上,像一场静静的告白。有人驻足,有人拿起,也有人嫌弃地笑笑就走开。

    沈泽宸一只手撑着下巴,看语晴细心地把纸张裁好,然后拿出乾花和贴纸一片片排好。他想起前几天她说的话

    诗写太真,就像剥开自己。

    那她现在,是不是也在剥开

    他一边想着,一边顺手拿起一张她做好的书签,仔细一看,眉头一挑。

    这是你写的吧

    语晴一愣,没抬头

    什么

    书签上这句话——请原谅我时常躲在风里,因为那里才没有声音可以伤人,是你的风格。

    她终于抬头,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又迅速冷静下来

    只是句话。

    沈泽宸没再追问。他只是静静地把那张书签收进口袋。

    语晴沒阻止。

    中午休息时,语晴从包包里拿出便当,在操场边一棵树下坐下。

    她不喜欢在人群中吃饭,太吵,太亂。安静一点的地方,才能让她安心地咀嚼、思考、呼吸。

    没过多久,脚步声靠近。

    你怎么也在这她有点意外。

    沈澤宸拿着一杯冰奶茶,在她身旁坐下

    我累了,不想跟学生会那些人在一起,吵得要命。

    他喝了一口饮料,发出满足的叹息。

    语晴有些不自在你不是跟谁都能聊

    有些人,只是因为我会说场面话,就以为我们是朋友。

    她微微瞪他一眼你这样说你副会长欸,这样好吗

    我又没说错。他嘟囔着,然后低头看她的便当

    欸,妳吃这么少够吗

    平常都这样。

    这样不好吧,你瘦成这样会被风吹走的。

    他盯着她的手腕看了几秒,突然收回视线……对不起。

    语晴怔了怔对不起什么

    ……我妈住院那段时间,她也是这样吃饭。他语气低得像喃喃自语

    每一口都像咬在棉花里,不知道为什么要吃。

    她没有回答,只轻轻地放下筷子,默默地看着草地。

    午后的风吹过来,把她的发丝吹到脸侧。他伸手替她拨了一下,指尖在她脸颊旁停顿了一秒,然后收回。

    林语晴他說

    我有点想靠近妳。

    语晴一怔,抬起头。

    那一瞬间,她看见他眼里是认真的——不是游戏,不是玩笑,不是谁的弟弟、谁的朋友口中那个万人迷,而是一个真正在跟她说话的少年。

    data-faype=pay_tag>

    她咬了咬唇,轻声说但我不想让人靠近。

    他没再说话,只是点点头,像是默默收起了什么。

    那天放学后,语晴在回家的巷口,看到自家铁门开了一半,父亲的机车停在门口。

    她脚步顿了顿,心跳莫名加快。

    她从背包里掏出钥匙,进门前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那么晚父亲在客厅沙发上,手上拿着半空的啤酒瓶。

    她低头社团活动

    社团有什么好搞的妳成绩这么普通,还不赶快补习,整天写那些没用的诗,妳是以为自己会靠写字吃饭

    语晴咬着牙不说话。

    父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近两步

    妳给我回话啊,哑巴啦

    她下意识往后退

    父亲看她那懦弱的样子冷哼一声,转身摔上房门。

    语晴静静站在原地,仿佛全身空了一样。她不敢哭,不敢动。她知道,只要不说话,就能忍得过去。

    那天夜里,她打开抽屉,拿出那张书签,上面那句话

    请原谅我时常躲在风里,因为那里才没有声音可以伤人。

    她拿起笔,在背面悄悄写下一行字:

    我不是不想被爱,只是不敢相信还有人会一直在。

    晚上的风有点冷,校门口的灯闪了两下,像在提醒学生早点回家。

    沈泽宸却没有走。他走在巷子里,经过那天的对话,他和林语晴已经断了往来,他手里拿着语晴下午忘在社办的笔记本,一本旧旧的布面笔记,外壳是深蓝色,上面贴着几句小字

    人的心事很重,但风知道怎么抱着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亲自送来她家。明明只要发个消息,她就会回来拿。但他就是想见她。

    不是以副会长的身份,不是活动伙伴。他只是沉泽宸,而他想见林语晴。

    他走到她家巷口时,看到那扇熟悉的铁门微微开着,和上次送她回来时一样。但这次他听见了

    說啊,妳今天是不是又没去补习班!

    低吼声从屋里传出来,掺杂着沉重的物品撞击声。他瞬间愣住,脚步像被钉在原地。

    我问妳话!讲啊!妳有没有在偷偷乱跑你是不是跟你妈一样在外面乱搞,要跟野男人跑掉!

    我没有……爸,我真的……

    还敢顶嘴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安静的巷弄里像雷一样响起。

    泽宸睁大眼,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本能地冲了过去,铁门一推即开,他看到那一幕——

    林语晴被扯着头发拖到客厅,半边脸红肿,嘴角渗血,双手死命护着头。她的父亲满脸通红,酒气弥漫,手里还抓着酒瓶。

    下一秒,沈泽宸冲进门

    喂!

    语晴猛地回头,眼神像见了鬼一样震惊:你……你怎么来了!

    男人皱着眉,扫了泽宸一眼你谁

    我是她同学。你现在在干嘛泽宸眼神变冷,手已握拳。

    这是老子的家务事,滚出去!

    家务事沈澤宸咬牙

    你他X的打你女儿

    男人怒吼一声要冲过来,语晴立刻抱住父亲的手臂爸不要!求你了…我会听话的

    泽宸見状上前一步,反手挡住男人的推搡,力气大到连男人都踉蹌了一步。

    屋内陷入几秒诡异的沉默。

    滾!都給我滾!男人罵完,摇摇晃晃地走回房間

    下次还敢带男人回家,我打死你!

    門砰地一声关上。

    客厅只剩他们两人。

    语晴缓缓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嘴角血迹尚未干。她低着头,发丝垂下,什么也没说。

    ……语晴泽宸小声喊她。

    她没有回话,只是一直把脸埋在膝盖里,身体微微发抖。泽宸走近几步,蹲下身,想触碰她的肩膀。

    但她突然像被惊吓一样大叫不要碰我!

    他的手僵在半空。

    这是第几次了,上次手臂的伤也是这样来的,对吧他语气里带着肯定

    你走,现在马上走她低声说,声音颤抖却坚决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

    这是我的家。她抬头,眼神通红

    我从来没邀请你来,沉泽宸,你走!

    你为什么不让人靠近你以为不说,就不会痛

    我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你满足了吗看到了吧这就是我,我没有什么好被喜欢的。

    她语气崩溃,声音几近嘶吼。

    澤宸怔住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林语晴——崩裂、絕望,像断了翅膀的鸟,摔在血泊里还要假装没事。

    他终于明白,那些诗句里的悲伤,从来不是造作。

    他走近一步,轻声说

    我没有要喜欢妳——

    ——我只是想,妳能不要再一个人撑着了。

    她咬紧牙关,眼淚一滴一滴落下。

    我说过了不要靠近我。

    沈泽宸站着没动,过了很久,才缓缓将笔记本放在玄关。

    那我放下了,不拿走。他說

    这是妳的世界,但如果有一天妳愿意,我还想走进去看看。

    他转身离开,背影很慢、很重,像是在离开一场没有胜者的战争。

    那晚,语晴拿起那本笔记本,发现最后一页多了一行字:

    如果妳在风里感到孤单,我会站在风口不走,直到妳看见我。

    她终于哭出了声。

    这一次,她没藏起来。

    4

    短暂的相依

    那场晚上的冲突之后,语晴在学校没有请假,没有消失,甚至和以往一样——平静、冷静、有条理。

    唯一不同的是,她不再避开沉泽宸的目光。

    但她也没有主动靠近。

    泽宸懂,她还在试着相信他,她的内心在慢慢接受他。

    某天傍晚,他们一起值社团的晚自习。天色变暗得很快,外面下起细雨,打在窗边像是谁在轻轻敲玻璃。

    社团散会后,语晴收拾好桌面,泽宸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妳住的地方……今天这样的天气,会不会又……

    语晴低头,轻轻点头我不想回去。

    他没多说什么,只伸手牵起她的手走,我带妳去一个地方。

    她微微迟疑了一下,没有挣开。

    两人共撑一把伞,穿过湿漉漉的校园小径,校门口的路灯泛着朦胧的橙光。泽宸牵着她坐上脚踏车,语晴第一次紧贴在他背上,那一瞬间她甚至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夹杂着他的心跳声。

    他骑车载她,穿过市区、巷弄,最后停在一个无人的高地上。

    此时雨已经停了,那是一处被半荒废的观景台,旁边有老旧的木椅和一棵开得稀疏的樱花树。

    这里我小时候常来。泽宸说

    心情很差的时候,就一个人骑車上来,坐着看夜景。

    语晴轻轻坐下,风有些冷,他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

    这样不冷吗她問。

    我熱血少年,不怕。他笑着

    从书包拿出一个保温瓶给你带了喝的。

    她接过,暖意从手心蔓延开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姜茶,带点甜,有点辣。

    你之前感冒不是说想喝这个我记得。

    她愣住。那是她在社团群组里随口说的一句话。

    你……记得太多不必要的细节了。她低头小声说。

    关于你的,我都记得。

    她没接话,只是把头靠在椅背,望向满天的星。

    星光淡淡的,风很轻。夜晚竟然没有想象中的冷。

    你以前,真的从没想过逃走吗他突然问。

    语晴沉默了好一会

    有啊,小学的时候。我绑好鞋带,把零用钱放进口袋,还画了一张逃亡地图。結果,刚出门就下大雨,我鞋子湿了,哭着跑回家。

    你怕被骂

    不是。我怕……没人找我。

    泽宸的眼神瞬间变得柔软。他把手放在她手背上,轻声说

    我在找你啊。

    语晴轻轻笑了一下,笑容像是冰雪初融。她转头看他,第一次正视他那双总是带着玩世不恭却藏着温柔的眼睛。

    你真的很煩,沈泽宸。

    我知道。

    他们沉默地望着彼此,然後,她轻轻把头靠在他肩上。

    那一夜,她没回家。

    他带她回自己租的小套房,给她找了件干净的T恤,让她睡在床上。他打地铺,还用课本垫着当枕头。

    語晴睡得很淺,但沒有惡夢。

    半夜醒来时,她转头看到他趴在地上,睡得一脸安心。

    她轻声说谢谢你。

    他没有醒,但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孤单。

    早上五点,她悄悄起床,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写了一张纸条放在桌上:

    谢谢你,昨晚让我睡了一场没有梦的觉。

    但我还是不能让你靠太近,我怕你会受伤。

    她把纸条压在保温瓶下,关上门时,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让她暂时忘记痛的人。

    这段短暂的相依,就像流星,划破夜空后,只留下余烬。

    语晴从来不相信自己能够快乐——至少,不是那种简单纯粹的快乐。但沈泽宸让她看见了一种可能。

    从那晚之后,他们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语晴不再推开他,也开始偶尔回讯息、接受他的陪伴。泽宸像个阳光不知疲倦地照进她的阴影里,不吵不闹,只静静守在一旁。

    那天是校庆彩排,他们社团要准备活动,忙了一整天,天都黑了。

    泽宸买了奶茶递给她。

    我特别挑妳喜欢的。

    语晴接过,没说话。她喝了一口,嘴角微弯。

    好喝吗

    我不告诉你。

    泽宸笑不说就表示很满意。

    两人坐在体育馆后方的草地上,看远处的彩灯在霎时闪烁,夜色低垂,整个校园像沈进梦里。

    语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毒舌了他問。

    她斜眼看他你是有受虐倾向吗

    妳骂我,我就知道妳没事了。不骂我,我反而怕妳压着不说。

    她一怔,眼神微闪你……一直都在观察我吗

    因为我想靠近你。他顿了顿

    你让我很想看见你的内心,想接住。

    语晴低下头,喉咙像被什么卡住。她很久没有人这样说话,不带目的、不求回报。

    你真的很煩耶。她說,但聲音卻很輕。

    那你还不趁现在喜欢我一下

    她转头看他,那瞬间,他们眼神交会。语晴没有笑,却慢慢靠近了他的脸。

    泽宸有點緊張地眨眼

    欸……等一下,这也太直接……

    语晴没亲他,只把额头靠在他额头上,闭着眼。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但我现在……不讨厌你。

    那一刻,風轻得像不敢打扰他们的安静。

    他们就这样额头贴额头,什么话都没说,却好像说了好多。

    后来的日子里,他们一起偷看日出,一起在便利商店吃泡面,在顶楼写功课,在雨天共撑一把伞。

    语晴渐渐开始笑了,虽然还是闷闷的那种笑,但她眼里多了点光。

    而泽宸從沒問過她

    你現在好點了嗎

    因为他知道她的伤,不是一时能好的。

    但他愿意等她自己说出口。

    某天晚上,语晴回到家又被父亲的毒打,但这次她逃离了那个家。

    踏出门的那一刻,酒瓶砸碎在她的脚边,玻璃划伤了她的脚踝,但她不觉得痛。

    她原本不想打扰谁,却在手机打开时,下意识打给了泽宸。

    接通的瞬间,语晴却不知如何开口,在她开口前,他說

    我来载妳。

    那晚她又住进了他的小套房,泽宸为她处理完伤口后,这次她主动窝进他的棉被里。

    我是不是很没用啊。她轻声问。

    他回抱住她,把下巴轻靠在她头顶。

    你不是没用,是太坚强,坚强到让人心疼。

    这次你选择了保护自己,你做得很好

    她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

    你会被我拖累。

    我不怕。他轻声说。

    她靠在他怀里,像一只终于累坏的小猫。

    沈泽宸

    嗯

    那你不要先离开我,好不好

    傻瓜,我怎么可能。

    他不知道,那一句话将成为他此生最后的承诺。

    如果能够永远停在这个瞬间,我愿意一辈子都不醒来。

    5

    破碎的玻璃瓶

    四月的风吹进教室,语晴的发丝轻轻飘动。她和泽宸一起从高二步入了高三,幸运的是她和泽宸分到了同一班。

    高三的教室总是静中带着压力,空气里弥漫着粉笔与考卷的味道。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洒在她的肩膀,像是替她留下的柔光。

    沈泽宸在她斜后方,偶尔会踢她一脚,低声问明天要不要一起去买考试用品

    她回头你不会自己去喔

    怕妳亂買。他笑。

    是你才乱花钱吧,还不是每天都买两杯奶茶。

    他低头笑了笑,像不愿被别人看见的那种喜欢。

    他们经常一起走下课后的小径,一边吃面包一边聊志愿。

    他说想当工程师,不为什么,只是觉得可以用手做点什么,替别人建造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

    她沒有说自己的志愿,只说

    我想离开那个家,去哪里都好。

    有一次,他们在图书馆复习到晚上,语晴不敢回家

    沈泽辰递给她一个三明治,淡淡地说要不……今天住我那

    她摇摇头总住在你家我爸会怀疑。

    这一年她父亲对她的毒打始终没停过,只不过她学会了逃跑。

    他沉默了一下,才說那我陪妳等公交

    那天晚上,语晴在公车上哭了,背对着司机也背对着所有人。

    她没说话,但泽宸的手机里收到一条简讯

    谢谢你陪着我走过最黑的夜。

    几天后,她真的撑不住了,高三的压力加上父亲的毒打,她快崩溃了。

    语晴从家里逃了出来。左手腕红肿,脖子上还有掐痕。她拖着一个小背包,喘着气站在巷口。

    她拨了那通电话我能住你那吗撑到考完试就好…

    沉泽宸立刻回答我马上来接妳。

    他的出租套房简陋却温暖。她洗了澡,穿上他给的宽松T恤。

    他泡了两杯热可可,递给她

    这里不大,但你能睡得安心。

    语晴点头這裡,比哪里都安全。

    只要你在,我会让它永远安全。

    他们过了短暂平静的两天。在学校还是照常上课,放学就一起走回去。有人开始注意到他们的关系,但他们从没解释。

    语晴只是淡淡笑着说他像我的屋檐。

    屋檐朋友们不解。

    她說下雨的时候,可以不被打湿。

    但她不知道,这片屋檐,会在风暴来临前,永远消失。

    他们的行为早就在学校传开了,老师也被惊动,当晚便打电话给语晴的父亲。

    当晚,语晴站在陽台接電話。

    她父亲打来,语气冷硬你在哪。

    跟你没关系。她回得平静。

    你要不要脸啊,跟个野男人住一起,果然是你媽的种,一样下贱!

    你再不回来,我就去学校找妳、找那个野男人,你信不信

    语晴沒回答,直接掛斷。

    她不知道那通电话,决定了他们的结局,如果她知道,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洗完澡刚躺回床上,泽宸还在厨房煮面。

    门突然被狠狠撞开砰!

    她父亲冲进来,满脸怒气与酒气,眼神像燃烧的火。

    林语晴!你给我滚出来!

    语晴瞬间僵住

    泽宸从厨房跑出来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这个畜生,把我女儿藏起来,是不是

    他抓起桌上的雨伞,往泽辰身上劈头打去。

    不要打他!语晴扑上去,却被甩到墙边。

    泽宸护着语晴,一边阻挡攻击

    叔叔!请你冷静!别打语晴!

    叫我叔叔你配嗎!她还是学生,你就敢住在一起你个小畜生!

    他挥起伞柄,重重砸向澤宸的头部

    咚!

    那声音闷响,语晴的世界瞬间静止。

    沉泽宸整个人摔倒在地,后脑勾出一滩血,双眼睁大,还没来得及闭上。

    泽宸!语晴尖叫,扑过去抱住他。

    不要睡,不要睡好不好……你起来,你起来……我求你了……

    她的手抖得拿不起手机。

    她的父亲站在一旁,似乎也愣住,一脸错愕与茫然。

    我……我不是……

    她回头,哭着咆哮救救他!快叫救护车!他要是有事我会杀了你的!

    他退后一步,颤着嘴唇他是坏人……我要救妳……

    她跪在泽宸身边,紧紧抱着他逐渐冰凉的身体,发不出声音。

    6

    春日的孤寂

    泽宸死于头部重创,送医时早已无生命迹象。

    她的父亲当场被警方逮捕,理由是蓄意伤害致死。虽然他辩称是误会,但杀人就是杀人。

    语晴从此被贴上害死男友的女生标签。

    有人说她是故意激怒父亲的,有人说她是祸水,也有人说她是受害者。

    但她再也听不到了。

    那天夜里,她在警方录口供时,一直握着沈泽宸的手机,螢幕还停在她传来的一句话:

    我觉得,跟你在一起,世界好像可以不那么坏了。

    语晴还是把高中读完了,連著泽宸的份一起。

    你说过春天会来,可是你没说,这是我一个人的春天。

    毕业典礼那天,阳光异常明亮。

    语晴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位置,手里捏着红色的毕业证书,但她始终没有打开。

    她的制服还是一样整齐,裙摆干净,头发绑得一丝不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班导点名沉泽宸。

    她抬起头,望向讲台前的空位。那里一直没人坐。

    同学们都将目光投向了林语晴,议论声渐起,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她还能在乎什么。

    讲台上的老师顿了顿,轻声说替他保留位子,是全班一致决定的。

    台下一片沉默。没人鼓掌,也没人欢呼。

    沉泽宸的座号像一道裂痕,刻进所有人的记忆里。

    毕业典礼结束后,学生们三三两两合照、互签毕业纪念册,笑闹着说要永远联络。但语晴没有参与,她走到校园角落的旧樱花树下,一个人坐下。

    她从口袋掏出一封信,是她自己写的,却迟迟没有寄出。

    《寄给沉泽宸》

    泽宸:

    今天是毕业典礼。你没来,教室好安静,没有你踢我椅脚,也没有人故意把我的笔藏起来。

    我还记得你说过

    如果我们一起毕业,就等于成功活过这段日子了。

    可是你没活过来。

    我恨自己。恨没能阻止我爸。恨当时的我太无力。

    你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主动靠近的人。我从来没有想过,我靠近的人,也会因此被我拉进地狱。

    有时我会想,如果我没有说那句

    我想离开

    是不是你就不会站在我面前替我挡那一下。

    但你偏偏就做了。

    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你后悔吗

    可你永远不会回我了。

    过两天我会去你曾经说过想看的那片海。

    我想把这封信,放进瓶子里,让它漂到没有人的地方。

    希望它能到你那里去。

    ——语晴

    她抬起头,眼眶湿润,却没让眼泪掉下来。

    风轻轻吹动那封信,像有人在低声读着。

    不远处的围墙上,有一个曾经用修正液写下的句子,时间早已将它磨得模糊。

    但语晴仍记得它的样子。

    我们总会在别的地方,再遇见。

    7

    海边的告别

    泽宸死后,雨晴每天都会去精神病院看望泽宸母亲。

    泽宸母亲发现泽宸很久都没出现,反而有个姑娘每天都来,哭着说对不起,她就猜到他的儿子不在了。

    他母亲的身体及精神状况开始恶化,在他们毕业一年后也离开人世了。

    那天处理好所有丧葬事宜后,语晴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她跟泽宸的家,习惯性打开抽屉看起当初他们交换的诗。

    偶然间,她发现有封信掉在了抽屉夹层里,她之前从未发现,不知是不小心掉进去的,还是他刻意藏起来的。

    好不容易将信完好无损地拿出来,看到信封上写致语晴

    她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眼眶瞬间蓄满了泪水,她缓缓打开信

    致语晴

    我的文笔没有你的好,这封信是打算毕业给你的,只能提前先写了。

    妳现在看到也许会觉得好笑,明明我就常常在妳旁边,还写什么我会在妳身边这种话。

    但我还是想写。

    因为我知道,有时候,即使人在你眼前,你也会怀疑:他会不会哪天就不见了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他答应的事会不会反悔

    所以我要让你知道,语晴,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不会走。我会一直在。

    当妳不敢回家的晚上,我会陪妳等天亮;当妳又把情绪压进笑容里,我会拉着妳说

    别装了,有我在。

    当妳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我会抱着妳说

    你就是我想要的一切。

    我不是什么英雄,也没办法替妳解决所有的过去,但未来,只要妳愿意走,我就陪妳走。

    我们可以一起考大学,一起搬出去住,一起养一只叫晴天的狗(这名字我先抢了),还有……一起慢慢长大。

    以后,你不需要一个人硬撑,

    因为我是妳的屋檐,不只是遮雨,而是妳累的时候,可以靠着喘口气的地方。

    所以就算哪天妳很害怕,或者想逃,只要回头看看,我一定在那里。一直都在。

    这是我给你的承诺,不用发誓,不用写下来,因为我早就把它烙在心里。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妳在一起很久很久。从青春,到白发。

    所以,不要再说我们不可能了。

    因为我,早就把未来的每一个可能,都放进有你的画面里了。

    ——沉泽宸

    语晴看完后早已泪流满面,她慌张地将落在信上的眼泪擦掉,生怕信不再完美。

    她带着信搭着末班车到了曾经约定要一起看海的地方。

    她拿出两人的信装进瓶子里,放入了海中,她看着瓶子越漂越远

    呢喃道阿澤…我好想你…我來找你好嗎…

    这时的她身子一半已经在海里了,海浪不断拍打着她,使她难以前行,就像是某个人在阻止她的到来。

    可是浪花就算再努力,也无法改变她的心。

    早在澤宸死的那天她就想离开了,但她不行,她认为她要赎罪,现在泽宸母亲也走了,她的罪就下地狱再还吧…说不定还能到澤宸身边呢。

    有些拥抱来得刚刚好,却也走得太匆忙。就像冬天的暖阳,总是在你还想多晒一会时,悄然落下。

    (全文完)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