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绝境试药
丈夫癌症晚期那天,我签下高额试药协议。
中介说新药副作用轻微,十万酬金当天到账。
可没人告诉我鳞片会刺破皮肤,骨骼会扭曲变形。
当我浑身是血冲到缴费处时,丈夫刚断气。
特警的防爆叉刺穿我喉咙前,我还在想:
明瑞,药费终于凑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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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蛮横地钻进我的肺里,每一次呼吸都像咽下一把碎玻璃。医院走廊顶灯惨白的光线泼洒下来,落在长椅上蜷缩着的、几乎冻僵的我身上。时间是凌晨三点,世界死寂一片,唯有远处护士站偶尔响起的、压低了的说话声,以及我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提醒我还活着。
陈薇一个穿着皱巴巴白大褂的身影停在面前,声音里带着熬夜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医生的冷漠。
我猛地抬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零件。是张医生。他手里捏着几张纸,薄薄的,轻飘飘的,却像有千斤重,压得我喘不过气。
情况……怎么样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
张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疲惫,在我焦灼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落在他手中的报告单上。赵明瑞的家属是吧病情进展比预期快很多。肝内多发转移灶增大,门静脉癌栓形成,压迫胆管……黄疸指数又升高了。他的语速平稳,却字字如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冻得我四肢百骸都在发抖。
那……手术……我徒劳地抓住这两个字,仿佛它们是漂浮在绝望海洋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手术是唯一的希望,但前提是尽快做。张医生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残酷直接,费用,最迟明天中午之前,必须交齐。五万,这是最低限度的押金。他的目光扫过我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和磨得起毛的袖口,停顿了一下,否则……就只能保守治疗了。
保守治疗那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脑子里。那意味着放弃,意味着看着明瑞的生命一点点被病魔蚕食殆尽,而我只能无能为力地守在旁边,眼睁睁看着他痛苦、枯萎,直到……我不敢想下去。
钱……钱我一定想办法!我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冰冷的金属椅腿上,钻心的疼。可这疼比起心里的恐慌,微不足道。我急切地抓住张医生的白大褂袖子,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求求您,再给我点时间!手术一定要做!求求您了!
张医生眉头微蹙,不动声色地挣脱了我的手。陈薇,医院有医院的规矩。时间不等人,癌细胞更不会等你。尽快吧。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了些许,明早八点前,缴费窗口。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快步走向走廊深处,白大褂的下摆消失在拐角,只留下那冷冰冰的最后通牒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荡。
五万块。像一座突然从天而降的巨山,轰然压在我身上。把我死死摁在这冰冷的塑料长椅上,动弹不得。
家里的积蓄,早就像滴在滚烫铁板上的水珠,在一次次化疗、一次次检查、一次次昂贵的自费药账单面前,滋啦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能借的亲戚朋友,电话早已打遍,从最初的同情关切,到后来的婉转推脱,再到如今,手机屏幕上那些名字亮起时,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或忙音。房子我们那套位于城市边缘、建于八十年代的老破小筒子楼,就算此刻挂牌,又有谁会立刻掏出真金白银
绝望像冰冷粘稠的沥青,从四面八方涌来,灌进我的口鼻,封住我的喉咙,拖拽着我不断下沉。明瑞那张被病痛折磨得蜡黄的脸,他偶尔清醒时望着我、带着深深愧疚和依赖的眼神,还有张医生那句保守治疗……无数画面和声音在我混乱的脑子里疯狂冲撞、尖叫。
我该怎么办
2
生死协议
走廊尽头,那扇通往重症监护区的厚重铁门无声地开合了一次,带来一股更浓郁的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属于生命末端的衰败气息。我死死盯着那扇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揉搓,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濒死般的窒息感。
赵明瑞家属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点油滑腔调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旁边响起。
我惊得一颤,猛地扭头。
一个穿着不合身黑色夹克、头发油腻腻贴在额前的男人不知何时坐在了我旁边的空位上。他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精明和伪善的笑容,眼神却像老鼠一样滴溜溜地在我身上乱转,最后落在我沾着泪痕、写满绝望的脸上。
你是我警惕地往后缩了缩,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戒备。
我姓王,叫我老王就行。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显得那笑容愈发不怀好意,刚在那边,听了一耳朵。他朝张医生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五万明天八点前啧,难办啊。他咂着嘴,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眼神却锐利得像刀子,试图剥开我所有的伪装。
他怎么会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一股被窥伺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我没说话,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老王似乎毫不在意我的沉默和敌意,反而凑近了些,一股廉价烟草和陈旧油垢混合的浑浊气味扑面而来。妹子,看你这模样,是真没辙了吧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神秘感,想不想……来钱快路子……绝对正!签个字,钱,立马到你账上。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来钱快这三个字在无边无际的绝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魔鬼般诱人的微光。可这光太诡异,太危险。我看着老王那张市侩精明的脸,直觉告诉我,这绝不是正道。
什么路子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干涩、沙哑,带着连我自己都厌恶的、对那微光的渴求。
老王嘿嘿一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得逞的光。他环顾了一下空荡的走廊,然后从夹克内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塞到我手里。看看这个。正规医药公司的项目,有国家批文的!就是试试新药,观察观察反应,安全得很!他语速飞快,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我脸上,副作用嗨!顶多就是有点头晕恶心,睡一觉就好了!跟感冒差不多!但报酬,这个数——他伸出两根手指,又迅速变成一根食指,在我面前晃了晃,十万!现金!签完字,立马打钱!
十万!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脑中浓稠的绝望迷雾。刺眼的白光之后,是一片令人眩晕的空茫。十万块!不仅够明瑞的手术费,还能撑过后续一段时间的治疗!明瑞有救了!这个念头像野草,在贫瘠的心田里疯狂滋长,瞬间就燎了原,烧毁了我所有的理智和警惕。
我颤抖着手,几乎是抢一般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纸张带着老王口袋里的体温和汗味。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在密密麻麻的铅字上慌乱地扫过。那些医学名词拗口又冰冷,像一条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纸面:新型基因靶向调节剂、一期临床试验、潜在未知反应、自愿承担风险……这些字眼跳动着,带着不祥的意味。
老王……这……安全吗我抬起头,声音抖得厉害,像是在寒风中飘零的落叶。那份对金钱的极度渴望,正与一种源自本能的、对未知的巨大恐惧激烈搏斗着。
老王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不耐烦,他一把将我手中的协议翻到最后一页,粗短的手指戳在签名栏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方框上:安全!白纸黑字写着呢,‘副作用轻微可控’!你看这儿!大公司,有保障!人家要的是数据,不是要命!你男人可等不起!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逼迫感,十万块!救命的钱!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签个字,钱马上到账,你男人就有救了!想想他!
想想他!
这三个字,像最锋利的锥子,精准地刺穿了我最后一点犹豫。明瑞躺在病床上,被黄疸染得蜡黄的脸,那双曾经明亮、如今却因疼痛而黯淡的眼睛,还有他费力地抬起手,想替我擦掉眼泪时那虚弱的样子……所有画面瞬间清晰无比,压倒了纸上那些冰冷晦涩的警告。
救他!不惜一切代价救他!
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痉挛。我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些条款,目光死死锁定在签名栏。老王适时地递过来一支廉价的圆珠笔。笔杆冰凉,带着他手心的汗腻感。
签哪儿我的声音飘忽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这儿!这儿!老王急切地指着签名栏,还有这儿,风险告知这里,打个勾!快!
笔尖触碰到粗糙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我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陈薇。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像垂死之人的挣扎。然后,我几乎是无意识地,在那个我已充分了解并自愿承担试验可能产生的一切风险的方框里,打上了一个小小的、颤抖的勾。
老王一把夺过签好的协议,动作快得像抢,脸上堆满了毫不掩饰的、属于猎人的狂喜。成了!妹子,痛快!他迅速把协议塞回内袋,仿佛怕我反悔,等着!十分钟!钱立马到你卡上!等着救你男人吧!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我晃了一下,然后像完成了任务的泥鳅,转身就溜进了旁边昏暗的楼梯间,消失在阴影里。
空荡荡的长椅上,又只剩下我一个。手里还残留着圆珠笔冰凉的触感和老王拍打带来的不适感。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和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恐惧同时攫住了我。十万块!明瑞有救了!这个念头像暖流,暂时驱散了身体的冰冷。但那份签下的协议,那份老王避之不及的风险,还有他眼中那抹诡异的狂喜,像毒蛇的阴影,悄然盘踞在心头,带来挥之不去的寒意。
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用这细微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目光投向重症监护室那扇冰冷的铁门。明瑞,再等等我,钱马上就来了。
3
诱惑
十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手机屏幕一直黑着,死寂无声。老王那张油腻的笑脸和他信誓旦旦的十分钟到账在我脑海里反复盘旋。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有小刀在凌迟我的神经。走廊顶灯惨白的光线似乎都带上了一种嘲讽的意味,照得我无所遁形。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老王是不是骗子那协议是不是陷阱我是不是……太蠢了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声的折磨逼疯,准备冲进楼梯间寻找那个消失的身影时——
叮!
一声清脆短促的短信提示音,在死寂的走廊里如同惊雷炸响!
我的身体猛地一抖,手忙脚乱地抓起放在腿边的廉价手机。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颤抖着手指点开那条新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银行号码。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于X月X日03:21转入人民币100,000.00元,当前余额……
后面一串数字模糊了。我的视线死死钉在那行100,000.00上,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光线、甚至呼吸都消失了。血液轰地一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急速退去,留下冰冷的眩晕感。
十万块!真的到账了!
巨大的狂喜像海啸般瞬间淹没了我,冲垮了所有堤坝。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我死死捂住嘴,才没有让那一声劫后余生般的呜咽冲破喉咙。明瑞有救了!手术费有了!希望!那几乎熄灭的、名为希望的火苗,在这一刻疯狂地燃烧起来,驱散了笼罩已久的绝望阴霾。
我猛地从长椅上弹起来,双腿因为久坐和激动而发软,踉跄了一下才站稳。顾不得擦掉满脸的泪水,我攥紧手机,像攥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跌跌撞撞地冲向走廊另一端的缴费窗口。冰冷的瓷砖地面在脚下延伸,那扇小小的缴费窗口,此刻成了通往救赎的唯一圣坛。
缴费!赵明瑞!手术押金!我扑到窗口前,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亢奋,将手机屏幕紧紧贴在厚厚的防弹玻璃上,指着那条短信,钱到了!快!快给他安排手术!
窗口里穿着蓝色制服的收费员被我吓了一小跳,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又低头仔细核对屏幕上的信息,然后操作起来。机器嗡嗡的运转声此刻听来如此美妙。打印凭条的声音响起,一张薄薄的缴费凭证从窗口下方的小槽里滑了出来。
我几乎是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那张轻飘飘的纸。指尖感受到纸张特有的、微凉的触感。上面清晰地印着赵明瑞的名字,还有那串救命的数字:50,000.00元(手术押金)。
成了!真的成了!巨大的、失重般的轻松感让我几乎虚脱。我靠着冰凉的墙壁,大口喘着气,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但这一次,是滚烫的、喜悦的泪水。明瑞,等我,手术马上就能做了!我们还有希望!
然而,这喜悦的浪潮还没来得及完全退去,一个更加急迫的念头像冰冷的潮水涌了上来:试药!
老王的话在耳边回响:签完字,马上打钱,然后……立刻去中心报到!越快越好!迟了名额可就没了!
那个副作用轻微可控的承诺,此刻在十万块带来的巨大冲击下,显得如此轻飘飘,几乎被我抛到了脑后。唯一占据我全部心神的,是老王那句越快越好的催促,和那十万块背后隐约悬着的、名为反悔的利剑。
我必须去!立刻!马上!钱虽然到了,但协议签了,万一……万一他们反悔把钱要回去怎么办万一耽误了时间,错过了试药,这十万块会不会被收回明瑞的手术费……这个念头像毒蛇,瞬间咬住了我刚刚升腾起的喜悦。
我慌乱地掏出手机,屏幕被泪水模糊。手指哆嗦着划开,找到老王刚才发来的那个地址——一个位于城市边缘工业园区的生物科技公司。距离这里很远,打车过去至少要一个多小时。
时间!我猛地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电子钟:03:35。距离老王离开,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一种火烧眉毛的紧迫感瞬间攫住了我。
再去看一眼明瑞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狠狠掐灭。不能去!万一他看到我红肿的眼睛,问起来怎么办万一……万一我忍不住告诉他实情不行!绝对不行!他病得那么重,不能再让他为我担心。
我最后深深地、贪婪地望了一眼重症监护区那扇紧闭的铁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金属,看到里面那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明瑞,等我回来!等我拿到所有的钱,等你手术成功!
咬紧牙关,我把那张救命的缴费凭证仔细折好,塞进贴身的衣兜里,感受着它紧贴心脏的位置。然后,我猛地转身,不再有丝毫犹豫,朝着医院大门的方向,发足狂奔。
4
恐怖异变
冰冷的夜风灌进喉咙,带着尘埃和尾气的味道。我冲出医院大门,像一颗被绝望和希望同时点燃的子弹,射向沉沉的夜幕。凌晨空旷的街道上,只有昏黄的路灯拉长着我狂奔的影子。我一边跑,一边疯狂地对着手机打车软件上显示的距离最近的车辆招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不是为了恐惧,而是为了那十万块背后悬着的、未知的倒计时,为了那扇紧闭的、通往未知试炼的大门。
工业园区的黎明,带着一种金属和化学制剂混合的、生硬冰冷的气息。巨大的、方方正正的厂房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沉默矗立,像一头头蛰伏的钢铁巨兽。老王给我的地址指向其中一栋最不起眼的灰色建筑,门口连个像样的招牌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小的金属门牌钉在水泥墙上:**启星生物科技研发中心**。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男人,眼神锐利而漠然。他核对了我的身份信息,又看了一眼手机(大概是老王通知了他),只冷淡地说了句:跟我来。便转身推开沉重的、需要门禁卡的金属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刺眼的白炽灯光从高高的天花板倾泻而下,将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浓得几乎能凝结出水珠,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化学药剂。墙壁、地板、天花板,一切都是冰冷的白色或金属银色,反射着冰冷的光线,没有一丝暖色,没有一件多余的装饰。只有单调重复的金属门和指示灯,构成了一条条如同迷宫般的通道。
绝对的寂静。除了我们单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空洞地回响,再无其他声响。这死寂比任何噪音都更让人心头发毛。穿着同样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工作人员偶尔擦肩而过,他们步履匆匆,目不斜视,仿佛行走在真空里,对身边的一切都漠不关心。那种非人的、高效而冰冷的秩序感,像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肩上。
到了。带路的男人在一扇厚重的、印着醒目的Ⅲ级生物安全实验室标识的金属门前停下。他刷了卡,沉重的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里面是一个更大的空间,被分割成几个区域。最外面像是一个准备间,放着几张不锈钢桌子和椅子。已经有几个人坐在那里了,男女都有,穿着统一的、薄薄的、病号服似的蓝色罩衣。他们脸上都带着相似的疲惫、麻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茫然。没人说话,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一个同样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毫无波澜眼睛的护士走过来,递给我一套蓝色罩衣和一份新的文件。换上。这份补充协议,看一下,没问题签了。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闷闷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我麻木地接过衣服,走到角落一个简易的隔间换上。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廉价的不适感。那份所谓的补充协议,纸张雪白,上面的字却小得可怜。我强迫自己去看,但一夜未眠的疲惫、巨大的精神压力和对明瑞的担忧,让我的大脑像塞满了浆糊。那些复杂的条款、免责声明、冗长的医学术语,如同天书。
请问……这个……我试图问那个护士,指着其中一条关于极端罕见反应的模糊描述。
护士只是冷淡地瞥了我一眼,指了指签名处:时间有限。主要条款在之前的协议里都涵盖了。签这里。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
时间有限。老王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明瑞在等我!那十万块……我不能再节外生枝!
笔尖再次落到纸上,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决绝。我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甚至没有看清那具体是什么补充条款。
签完字,护士递过来一个小小的透明塑料杯,里面是两片淡蓝色的椭圆形药片,旁边还有一小杯清水。口服。半小时后开始监测。
我看着那两片小小的蓝色药片,躺在冰冷的塑料杯底。它们看起来如此普通,如此无害。老王说的头晕恶心似乎还在耳边。十万块……明瑞的手术费……我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呛得我喉咙发痒。没有犹豫,我仰头,将药片和水一同吞了下去。药片滑过食道,留下一点微苦的余味。
去那边坐着等。护士指向那群穿着同样蓝色罩衣的人。
我找了个角落的空椅子坐下,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指尖冰凉。药片已经吞下去了,身体暂时没有任何感觉。我闭上眼,试图集中精神去想明瑞。想他手术后康复的样子,想我们离开医院后要去哪里庆祝,想他答应过等病好了要带我去看的海……这些画面像微弱的烛火,在冰冷现实的狂风中摇曳不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准备间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旁边一个中年男人开始不停地搓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另一个年轻女孩则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无声地哭泣。
突然,一阵极其尖锐的、仿佛要刺穿耳膜的蜂鸣声毫无预兆地在我脑中炸响!
嗡——!!!
我猛地捂住耳朵,但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我头颅内部轰鸣!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袭来,眼前的一切——冰冷的白色墙壁、穿着蓝罩衣的人影、惨白的灯光——都开始疯狂地旋转、扭曲、变形!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呃……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蜷缩在地上。
怎么了8号一个护士的声音仿佛隔着厚厚的玻璃传来,模糊而遥远。
我……头晕……好晕……想吐……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感觉天旋地转,连地板都在晃动。
初期反应。扶她到观察床上去!另一个更冷静的声音命令道。
有人架起我的胳膊,将我拖离冰冷的地面。我的双腿软得如同面条,根本使不上力。世界在我眼中变成了一个高速旋转、色彩混乱的万花筒。被粗暴地安置在一张同样冰冷的金属床上时,我感觉自己像一滩烂泥,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耳中的蜂鸣渐渐减弱,但眩晕和恶心并未退去,反而变成了一种持续的低沉嗡鸣,在脑壳里回荡。
体征监测!有人在我手臂上绑上冰凉的血压带,贴上电极片。冰凉的触感让我微微瑟缩。
血压升高,心率140……体温38.5……初期应激反应数值偏高……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像是坏掉的收音机信号。
我紧闭着眼睛,试图对抗这强烈的生理不适。老王……骗子……副作用……轻微……轻微的……眩晕……恶心……睡一觉……就好了……我拼命地给自己催眠,试图抓住这渺茫的安慰。明瑞……明瑞……等我……撑过去……拿到后续的钱……撑过去……
5
鳞片之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终于像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沉重的疲惫和一种奇怪的……痒
不是皮肤表面的痒。是更深的地方。骨头缝里肌肉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骨髓深处蠕动、啃噬的麻痒感,顺着脊椎,一点点向上蔓延。
呃……我忍不住在金属床上蹭了一下后背,试图缓解那诡异的痒意。但这动作毫无用处,反而像是惊醒了沉睡的东西。那麻痒感骤然加剧,变成了一种尖锐的、如同无数钢针在骨头里穿刺搅拌的剧痛!
啊——!我惨叫出声,身体像被高压电流击中般猛地弓起,又重重摔回冰冷的床面。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蓝色罩衣。这痛楚来得如此猛烈、如此诡异,完全超出了我理解的范畴。
8号!怎么回事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疼……骨头……好疼……像要裂开……我牙齿打颤,每一个字都带着痛苦的抽气声。
注射镇定剂!加量!一个穿着白大褂、看起来像是医生的人影出现在床边,声音冷静得可怕。他戴着护目镜,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
冰凉的针头再次刺入我的手臂血管。一股强烈的倦意伴随着药水迅速涌了上来,像厚重的淤泥,试图将我拖入黑暗的深渊。骨头里的剧痛在强效药力的压制下,似乎稍微减轻了一些,变得沉闷而钝重,但那骨髓深处的麻痒感,却如同顽固的毒草,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依旧清晰地、执拗地存在着。
黑暗吞噬了意识,但身体深处的异变并未停止。它只是被镇静剂暂时麻痹,潜伏在寂静的深渊里,等待着下一次更猛烈、更彻底的爆发。
冰冷的镇静剂像一条滑腻的毒蛇,钻入血管,带来短暂的麻痹和沉重的黑暗。我坠入一片混沌的虚无,骨头缝里那要命的麻痒和剧痛被强行压制下去,沉入意识的深海。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尖锐的刺痛猛地刺破黑暗,将我从无意识的泥沼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痛!是手指!右手的食指指尖!
我猛地睁开眼,刺目的白炽灯光像无数根针扎进瞳孔。模糊的视线艰难聚焦。我颤抖着抬起右手,举到眼前。
指尖的皮肤……裂开了。
不是外伤的裂口,而是从皮肤底下,被什么东西……顶开了。一道细细的、暗红色的缝隙,正沿着我的指甲根部,诡异地向上延伸。缝隙的边缘,皮肤像被烧焦的纸,微微卷曲、发黑。而透过那道缝隙,我惊恐地看到了一点不属于人类的、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尖端
呃……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从我喉咙里挤出来。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这是什么!
我下意识地用左手拇指去触碰那道裂口。
嘶——
就在指尖触碰到裂口边缘的瞬间,一种难以形容的、令人头皮炸裂的感觉传来!不是疼痛,是……剥离!
我右手的整个指甲盖,连着下面一小片发黑卷曲的皮肤,竟然像一片干枯的树皮,毫无阻力地、轻轻巧巧地……被我自己掀了下来!
啪嗒。
那枚带着血丝的、原本属于我的指甲盖,掉落在冰冷的金属床面上,发出轻微却足以令人魂飞魄散的声响。
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指尖涌出,滴落在白色的床单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但我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只有一种诡异的麻木和……一种更深沉的、来自皮肉之下的蠕动感。
我死死盯着自己光秃秃、血肉模糊的指尖。那暴露出来的嫩红皮肉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生长一点坚硬的、带着弧度的、如同某种爬行动物鳞片雏形的凸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血肉深处顶出来!
嗬……嗬……我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抽气声,巨大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呼吸。我猛地抬头,看向四周。
我还躺在那张冰冷的金属观察床上,周围是惨白的灯光和冰冷的仪器。但那个护士不见了。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我,和这正在发生的、无法理解的恐怖异变。
不!不能让人看到!老王说只是轻微副作用!可我这样子……这算什么!他们会怎么对我他们会终止试验吗那十万块……明瑞的手术费……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他们会不会把我当成怪物处理掉明瑞怎么办
对明瑞的担忧瞬间压倒了肉体上的恐惧和恶心。我像一只受惊的、受伤的野兽,猛地从床上滚落下来。身体异常沉重,骨头深处那种被强行压抑的麻痒和胀痛感又开始蠢蠢欲动。我顾不上指尖滴落的血,也顾不上查看身体其他部位是否也出现了异常,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躲起来!躲到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直到……直到我能控制住这该死的副作用!
我跌跌撞撞地冲向这个观察区角落的一扇小门,门上没有标识,只挂着一个设备间的简陋牌子。门没锁。我拧开门把手,一头撞了进去。
里面一片漆黑,堆满了杂物和闲置的仪器架子,散发着浓重的灰尘和机油味。黑暗包裹了我,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我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束缚。
颤抖着,我再次抬起右手,凑到眼前。
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我看到那血肉模糊的指尖伤口处,血液似乎已经止住了。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暴露的嫩肉上,那点带着弧度的、坚硬的凸起……它变大了!像一颗强行破土而出的畸形种子,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它暗沉、带着角质纹理的边缘!它正以一种令人不安的速度,从我的皮肉里长出来!
不止是手指!
一阵剧烈的、仿佛整个脊骨都要被撑开的麻痒和胀痛猛地从后背袭来!我痛苦地弓起身体,双手下意识地反手抓向后背的脊椎。指尖触碰到皮肤,传来的触感让我浑身汗毛倒竖!
皮肤底下,沿着脊椎的走向,一排坚硬、凸起的骨节,正不受控制地、一节节地……顶起!它们像一串被强行镶嵌在皮肉下的粗大念珠,硬生生地将我背部的皮肤撑起一道道狰狞的棱线!罩在身上的蓝色罩衣被顶得紧绷变形,布料摩擦着那些新生的、坚硬的凸起,带来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和刺痛感。
呃啊……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将喉咙里那声凄厉的惨叫压下去。巨大的痛苦和更巨大的恐惧几乎将我撕裂。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从我自己的手臂上传来。
我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缓缓低下头。
昏暗的光线下,我卷起了蓝色罩衣的袖子。裸露的左臂小臂皮肤,正在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
皮肤的颜色变得灰暗、粗糙,失去了人类皮肤特有的光泽和弹性。更可怕的是,在那灰暗的皮肤表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地浮现出细小的、如同鱼鳞般的纹理!它们起初很浅,像皮肤干燥起的皱褶,但转瞬之间,就开始凸起、变硬!指尖抚过,不再是温热柔软的触感,而是一种冰冷、滑腻、带着细小颗粒的……鳞片质感!
我的手臂……在长出鳞片!
这个认知像一道毁灭性的霹雳,狠狠劈在我的天灵盖上!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只有心脏在死寂的设备间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鼓点。
怪物……
老王那信誓旦旦的轻微可控……
那份被我草草签下的协议……
那十万块……
还有……明瑞……
6
逃亡之路
不……不……不是这样的……我蜷缩在冰冷的黑暗角落里,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我死死抱住自己正在异化的手臂,指甲无意识地抠挖着那些新生的、冰冷的鳞片,试图把它们从自己身上剥离下来,留下道道血痕。泪水混合着冷汗,疯狂地涌出,灼烧着我已经开始变得粗糙的脸颊。
明瑞……明瑞……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一遍遍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这个名字本身能驱散这非人的恐怖,能让我变回那个普通的、只是为丈夫医药费发愁的陈薇。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我该怎么办我变成了什么明瑞……他还需要我……手术费……后续的钱……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和痛苦中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骨头里的麻痒和胀痛从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仿佛有无数钢筋正在我体内野蛮地生长、扭曲。手臂和后背的鳞片覆盖面积似乎在扩大,那种冰冷、滑腻、完全不属于人类的触感时刻折磨着我的神经。
设备间的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8号呢刚才还在观察床!
设备间门好像关着去看看!
仪器显示她的生命体征波动非常大!体温41.5了!心率180!这不对劲!
脚步声朝着设备间的门逼近!
我惊恐地瞪大眼睛,像受惊的壁虎般猛地向后缩,紧紧蜷进一堆废弃仪器后面最深最暗的阴影里,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不能被发现!绝对不能!
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
咔哒。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惨白的光线像利剑般刺了进来,照亮了飞舞的灰尘。
有人吗一个护士的声音试探着响起。
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后背新生的骨节顶在冰冷的金属仪器架上,带来尖锐的刺痛,但我一动不敢动。
光线在杂乱的设备间里扫视了一圈,最终停留在角落那堆仪器形成的阴影上。脚步声迟疑着,似乎想走进来查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滴滴滴!滴滴滴!外面走廊里,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疯狂炸响!红光透过门缝,将整个设备间映照得一片血红!
怎么回事!门口的护士惊呼。
3号观察室!7号受试者出现急性肾衰竭!快!抢救!另一个声音焦急地大吼。
门外的脚步声瞬间变得混乱而急促,迅速远离了设备间门口。门被砰地一声带上,隔绝了外面的警报红光和混乱的人声。
黑暗和死寂重新笼罩了小小的设备间。
我瘫软在冰冷的尘埃里,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身体深处持续不断的异变痛苦交织在一起,几乎让我崩溃。
不行!我不能被困在这里!我要出去!我要去找明瑞!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星,微弱却顽强地燃烧起来。明瑞还在医院等我!他需要那后续的钱!不管我变成了什么样子,我必须把钱给他送去!必须!
7
医院惊魂
求生的本能和对明瑞的牵挂,压倒了身体的痛苦和巨大的恐惧。我咬着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身体的协调性变得异常怪异,骨头深处的异样感让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僵硬而扭曲。我摸索着,在黑暗中找到了设备间的后墙。那里,有一扇小小的、布满灰尘的换气窗,通向大楼背面的狭窄通道。
窗户很窄,布满锈迹。我用正在异化、布满细小鳞片的手,不顾一切地抠住冰冷的窗框,用尽全身力气向上顶!
嘎吱——嘎吱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生锈的合页发出痛苦的呻吟。窗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给我开!
一声无声的嘶吼在我胸腔里炸开!手臂上那些新生的、坚硬冰冷的鳞片似乎提供了额外的摩擦力。后背脊椎处那一排凸起的骨节猛地发力!
哐当!
整扇布满灰尘的换气窗,竟被我硬生生地从生锈的合页上……撕扯了下来!
冰冷的、混杂着工业废气和雨后泥土味道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窗外,是狭窄的、堆满废弃建材的后巷,昏暗肮脏。
求生的通道打开了!我没有任何犹豫,像一只慌不择路的困兽,手脚并用地从那狭窄的窗口钻了出去。粗糙的水泥窗框刮擦着我正在异变的手臂和后背,留下火辣辣的刺痛,但我浑然不觉。身体重重地摔在巷子肮脏潮湿的地面上,激起一片污水。
顾不上疼痛,我挣扎着爬起来,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城市中心、医院所在的位置,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城市正在苏醒。灰蒙蒙的天空下,街道上车流开始增多,行人匆匆。我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灵,在晨光熹微中亡命奔逃。
身体的感觉越来越怪异。每一步踏在坚硬的水泥地上,都传来一种沉闷的、仿佛骨头结构改变带来的滞重感。手臂的鳞片在奔跑时摩擦着粗糙的罩衣布料,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后背的骨节高高耸起,将罩衣顶得变形,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那里,带来阵阵胀痛。
最可怕的是视线。我的视野似乎……在变窄眼角余光里的世界开始模糊、扭曲,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遮挡。我只能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路,像一匹瞎眼的马,只知道朝着一个方向拼命奔跑。
路人惊恐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天啊!那是什么……
怪物!快报警!
离她远点!她身上……有血!
尖叫、咒骂、汽车刺耳的刹车声……周围的世界因为我的出现而陷入一片混乱。但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明瑞!明瑞!明瑞!这个名字是我大脑里唯一燃烧的火焰,支撑着我这具正在崩溃的躯壳,在惊恐的人群和混乱的街道上,撞开一切阻碍,朝着那个唯一的目标——市第一医院——狂奔!
肺像破旧的风箱般剧烈抽动,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喉咙火烧火燎,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炸裂开。异变带来的痛苦和沉重的疲惫感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拖拽着我,试图将我拉倒在地。但我不能停!绝对不能!
眼前开始阵阵发黑,耳边的喧嚣似乎正在远去,只剩下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和沉重如鼓的心跳。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脚步踉跄,好几次险些栽倒。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边缘——
那熟悉的、刺鼻的消毒水混合着铁锈和衰败气息的味道,猛地钻入鼻腔!
到了!市第一医院那栋熟悉的、在晨光中显得有些陈旧的主楼,就在眼前!
8
最后救赎
希望如同强心剂般注入我濒临崩溃的身体。我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像一颗失控的炮弹,撞开医院旋转的玻璃大门,冲了进去!
啊——!
什么东西!
保安!保安!
前台的惊叫、病人的慌乱、保安的呼喝……瞬间在我周围炸开。但我充耳不闻。我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死死地、疯狂地扫视着混乱的大厅,寻找那个唯一的救赎——缴费窗口!
找到了!就在大厅左侧!那个小小的、此刻却如同天堂入口般的窗口!
窗口前排着稀稀拉拉几个人。我不管不顾,用正在异变、力量却诡异增大的身体,蛮横地撞开挡路的人,像一头失控的蛮牛冲向窗口。
缴费!赵明瑞!后续治疗费!我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嘶哑、破碎,带着非人的嗬嗬声,像是破风箱在抽气。我将一直死死攥在左手手心里的银行卡——那张存着老王许诺的、剩下的五万块救命钱的卡——用尽全力拍在冰冷的防弹玻璃上!
砰!
坚硬的卡片撞击玻璃,发出沉闷的巨响。我的手掌……不,那已经不能完全称之为手掌了。覆盖着灰暗鳞片、指尖带着诡异角质凸起、指甲完全剥落的肢体,清晰地印在玻璃上。粘稠的、混合着血液和某种不明蓝色粘液的液体,从破裂的鳞片缝隙和指尖渗出,在光洁的玻璃表面留下污浊、诡异的印痕。
窗口里的收费员,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原本麻木的脸上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她像见了鬼一样,身体猛地向后弹开,椅子腿刮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用手指着我,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钱……打进去……快!赵明瑞!救命钱!我焦灼地嘶吼着,布满鳞片的脸孔扭曲着,贴近玻璃。我能感觉到自己皮肤下的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视野越来越窄,几乎只能看到眼前这方寸之地。
怪……怪物……旁边的病人发出惊恐的哭喊,人群像炸开的马蜂窝,尖叫着四散奔逃。
混乱中,几个穿着制服的保安壮着胆子,拿着橡胶警棍,战战兢兢地围拢过来,却不敢靠得太近。
快!打钱!明瑞等钱救命!我无视周围的混乱和保安的威胁,布满血丝的、瞳孔似乎都有些变形的眼睛,只死死地盯着那个吓傻的收费员,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拍打玻璃,发出更加沉闷恐怖的砰砰声!玻璃上留下的蓝色粘液和血污更多了。
就在这时——
呜哇——呜哇——呜哇——
刺耳、尖锐、撕裂空气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死神的号角,瞬间充斥了整个医院大厅!红蓝交替的警灯光芒透过巨大的玻璃门,疯狂地闪烁、旋转,将混乱的大厅映照得一片光怪陆离。
警察!他们来了!来得这么快!
绝望像冰冷的铁钳,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不!钱还没交!明瑞的钱!
里面的人听着!立刻停止动作!双手抱头!趴在地上!扩音喇叭里传来严厉的、毫无感情的命令声,盖过了所有的尖叫和混乱。
几个穿着防弹衣、手持透明防爆盾牌和长柄防爆叉的特警,如同黑色的潮水,迅猛地从医院大门涌入!他们的动作训练有素,瞬间散开,冰冷的枪口和闪烁着寒光的叉尖,齐刷刷地指向了缴费窗口前——那个正在疯狂拍打玻璃、浑身布满非人特征的……我。
警告第一次!立刻趴下!停止抵抗!喇叭声再次炸响,带着金属的震颤感。
保安们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这个中心区域。
我被包围了。前后左右,都是冰冷的盾牌、致命的枪口和闪着寒光的防爆叉。刺眼的红蓝警灯在我扭曲变形的视野里疯狂闪烁,如同地狱的熔炉。
明瑞……钱……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碎的声音,像垂死的野兽。身体的本能在疯狂叫嚣着危险,但一个更强烈的念头死死钉在我的脑海里:交钱!把钱交进去!明瑞才有救!
我无视了那些指向我的致命武器,无视了特警们如临大敌的紧张神情。我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那扇小小的、隔开了我与救赎的防弹玻璃窗,和里面那个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收费员。
打钱!!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一声非人的、凄厉到极致的嘶吼!布满鳞片和角质凸起的手臂,带着最后疯狂的决绝,再次狠狠砸向那厚厚的玻璃!
砰——!!
这一次的撞击声更加沉闷、更加绝望。玻璃剧烈地震颤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更多的蓝色粘液混合着暗红的血液,在玻璃上溅开一片狰狞的图案。
就在我的手砸在玻璃上的同一瞬间——
行动!
一声短促的命令如同惊雷炸响!
脑后,一股凌厉的恶风猛地袭来!带着冰冷的金属气息和千钧之力!
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血肉被硬物刺穿的闷响!
剧痛!
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瞬间摧毁所有意识的剧烈疼痛,从我的后颈下方、脊椎上方猛地炸开!瞬间席卷全身!
我全身的力量如同被瞬间抽空。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光线、色彩、声音都在刹那间消失,只剩下那贯穿性的、毁灭一切的剧痛。
身体像一截被伐倒的朽木,失去了所有支撑,重重地、僵硬地向前扑倒!
咚!
额头狠狠撞在冰冷的、布满血污和粘液的防弹玻璃上。粘稠的液体顺着玻璃缓缓流下。
世界天旋地转。剧痛如同海啸般一波波冲击着残存的意识,试图将我彻底拖入黑暗的深渊。但一个名字,一个执念,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地亮着,死死拽住我最后一丝清醒。
明瑞……钱……
我的视线一片血红模糊,艰难地、一寸寸地向下移动,越过自己那布满鳞片、无力垂落在冰冷地面上的异化手臂,穿过防爆盾牌冰冷的反光和特警们紧绷的腿脚缝隙……
落在大厅角落的地面上。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小小的、廉价的、塑料做的发卡。粉红色的造型,绿色的塑料叶子,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掉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我们还很穷、日子却很甜的时候,赵明瑞在夜市地摊上花了五块钱给我买的生日礼物。
此刻,它静静地躺在冰冷肮脏的地砖上,被奔逃的人群踢到角落,沾满了灰尘和不知是谁踩上的脚印。
像一颗被彻底遗忘、碾碎在泥泞里的……廉价。
明瑞……对不起……钱……
一股温热的、带着浓重腥甜铁锈味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我的喉咙深处涌了上来,溢出了嘴角。粘稠的,带着诡异的蓝色光泽,一滴,一滴,滴落在医院冰冷光滑的地砖上。
目标已控制!无生命体征反应!一个冷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来自遥远的彼岸。
明瑞……药费……终于……
9
黑暗终结
残存的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在无边无际的冰冷和剧痛中,被呼啸的黑暗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