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一章

    1

    雪粒子砸在脸上像碎瓷片,我舔到唇角的血腥味才确定自己没死。左手无名指习惯性抽搐——这是连续解剖七具尸体落下的职业病,但此刻套着粗麻布的胳膊分明只有十五岁。寒风卷着细雪灌进衣领,我跪在青石板上,膝盖早已失去知觉。

    苏小姐还是签了退婚书吧。鎏金暖炉后的声音带着蜜糖般的恶意,熏笼里银骨炭烧得正旺,将永昌伯夫人的护甲映得金光灿灿。令尊昨日已经将你除籍了,这退婚书不过是走个过场。

    铜镜碎片里映出张陌生又恐怖的脸:左颊蝴蝶状瘢痕泛着青紫,像是有人用烙铁精心烫出的图案。破袄领口露出锁骨处大片烫伤,结痂的皮肉像融化的蜡。记忆突然翻涌——现代法医苏瓷,在解剖第13个受害者时被凶手反锁在停尸房,最后看见的是冷藏柜里泛着寒光的解剖刀...

    侯府嫡女锦衣少年用剑尖挑起我下巴,剑鞘上永昌二字在雪光里格外刺目。他腰间羊脂玉佩刻着精细的缠枝纹,正是原主痴恋三年的未婚夫陈瑜。现在连我家刷夜壶的婆子都比你体面。他靴尖碾着我冻裂的手指,签了这退婚书,赏你二两银子做盘缠。

    我攥着退婚书的指节发白,粗劣的纸张边缘割破掌心。忽然街角传来嗬嗬的窒息声,像破旧的风箱在抽气。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乞丐正掐着喉咙翻滚,喉结上方凹陷成可怕角度,指甲在脖颈抓出道道血痕。

    职业本能让我立刻冲过去,麻布鞋底在雪地上打滑。陈瑜的随从要来抓我,我反手扯断发簪上的珍珠——这是身上唯一的首饰,空心金管在雪地里擦出寒光。老乞丐的瞳孔开始扩散,这是喉头水肿导致窒息的典型症状。

    杀人了!尖叫四起时,我的膝盖已经压住乞丐胸膛。食指摸到他环状软骨下方的凹陷,麦秆对准那个位置——在法医中心做过上百次气管切开,但从未想过会在雪地里用金簪和麦秆操作。乞丐喉间发出可怕的咕噜声,喷出的热气在寒风中凝成白雾。

    妖女!陈瑜的跟班举着棍棒冲来,她在用麦秆喝人血!我扯下半幅裙裾,就着胭脂画出喉部解剖图:看到这个凹陷没有气道阻塞在这里!晕开的朱砂像动脉喷溅,当场吓晕三个提熏笼的小姐。她们倒下的姿势很整齐,绣着金线的裙摆铺在雪地上,像被风吹落的茶花。

    老乞丐突然喷出口黑血,喉间的金簪发出哨鸣般的进气声。人群突然死寂,只有风卷着雪粒打在青石板上的轻响。老头抽搐着抓住我脚踝:神...神医...他指甲缝里的泥垢蹭在我冻疮上,带来细微的刺痛。我这才发现他的指甲异常整齐,像是经常修剪——这绝不像常年行乞之人该有的手。

    雪幕深处传来清脆的咔嗒声。我抬头望去,二十米外醉仙楼二层,玄狐大氅的少年正用柳叶刀削着冰糖。他削糖的动作像在解剖,每片糖霜落下都精准叠成小塔。阳光穿过冰晶,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琥珀色瞳孔里映着我沾血的面容,嘴角噙着古怪的笑。

    他脚边跪着的黑衣人低声汇报:世子,试药死囚的脉象...

    告诉陈院判。冰糖在刀尖碎成星芒,少年漫不经心地弹了弹手指,他家的弃女,我要了。话音未落,冰糖碎片突然激射而出,精准地打在我脚边——正好组成一个谢字。

    我拔出发簪时,尖端粘着粒晶状物。舌尖鬼使神差一碰,甜味在口腔炸开的刹那,后颈汗毛根根倒竖——这分明是现代实验室才有的三氯蔗糖!茶楼窗口突然垂下幅雪浪笺,墨迹狂草仿佛刀刻:姑娘的金簪,不如换本王的糖落款处印着暗红齿痕,像某种野兽的吻。

    寒风卷着碎雪扑进领口,我这才发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老乞丐的呼吸渐渐平稳,周围人群却开始窃窃私语:这不是忠勇侯府的弃女吗听说她娘就是用药害人才被休的...你看她脸上那疤,保不齐就是遭了报应...

    陈瑜的脸色变得铁青,突然抢过随从手里的马鞭:妖女!你使的什么邪术鞭子破空而来时,我本能地抬手格挡,却听见铮的一声——马鞭被一枚冰糖击落,糖块在地上碎成八瓣,每瓣都像精心计算过的暗器角度。

    醉仙楼上的少年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玄狐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柳叶刀,刀尖挑着块琥珀色的糖,声音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永昌伯府好大的威风,连本王看中的人都敢动

    人群瞬间跪倒一片,几个小姐的额头抵在雪地上,瑟瑟发抖。陈瑜的脸色由青转白,结结巴巴道:谢...谢世子...下官不知...

    我趁机检查老乞丐的瞳孔反应,指腹却摸到他耳后有个奇怪的烙印——像是试字的变体,边缘已经结痂。乞丐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气音说:姑娘小心...糖里有...话未说完,他的身体突然剧烈痉挛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我肉里。

    我急忙去掐他人中,却看见他嘴角溢出黑血,瞳孔迅速放大。临死前,他挣扎着在我手心画了个奇怪的符号——像是半片叶子,又像是被咬了一口的月亮。血迹很快在寒风中凝固,形成诡异的图案。

    死...死人了!人群炸开锅般四散逃开。我愣在原地,看着掌心的血迹渐渐干涸。抬头时,醉仙楼上的少年已经不见踪影,只有一页染血的纸笺飘落在我脚边,上面用糖浆画着副精巧的喉部解剖图,比我用胭脂画的精准十倍,连甲状软骨的血管走向都分毫不差。

    远处传来整齐的马蹄声,几个穿着刑部服饰的差役朝这边奔来。我下意识攥紧那页纸笺,突然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戌时三刻,义庄见。若想活命,带上你娘留下的《青囊书》。

    我浑身一颤——穿越至今不过两个时辰,他怎会知道我娘有本《青囊书》更诡异的是,在现代时,我外婆留下的祖传医典也叫这个名字...差役的呼喝声越来越近,我最后看了眼老乞丐的尸体。他大张的嘴里,舌根处隐约可见一点银光。

    没等我细看,后颈突然一痛,眼前天旋地转——有人用浸了迷药的帕子捂住了我的口鼻。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我听见陈瑜惊慌的声音:你们干什么这是忠勇侯府的...

    奉世子命。一个阴冷的声音答道,带着铁器相撞的清脆声响,带走。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时,我恍惚听见雪地里传来咔嗒咔嗒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用柳叶刀削冰糖。那声音越来越远,最后化作一缕甜腻的寒风,卷着雪粒灌进我破碎的衣领。

    2

    迷药的味道还残留在舌尖,像含着块发霉的饴糖。我睁开眼时,腐臭的气味立刻灌入鼻腔——这分明是尸臭混合着霉味的特殊气息。月光从破败的窗棂漏进来,照见横七竖八的薄皮棺材,几只老鼠正在啃食供桌上的干瘪苹果。远处隐约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长两短,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醒了

    沙哑的声音惊得我浑身一颤。墙角阴影里坐着个驼背老妪,她手里的油灯将皱纹照得沟壑纵横。灯光下,她指甲缝里嵌着的暗红色物质让我心头一紧——那是长期接触尸体才会留下的血迹沉积。我试着活动手腕,发现被粗糙的麻绳捆在太师椅上——这椅子雕着精美的灵芝纹,扶手上还残留着深褐色的手印,放在义庄里显得格外诡异。

    老婆子只管看尸,不管活人。她往地上啐了口痰,黄褐色的液体落在我的绣花鞋尖,但谢世子给的银子,够买老身三年阳寿。她说话时,脖子上挂着的铜钱串叮当作响,每枚铜钱都磨得发亮,像是经常被人摩挲。

    我低头看鞋面上精致的蝶恋花刺绣——这绝不是之前那身破袄。布料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袖口还绣着几株淡紫色的草药。老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溅在褪色的裙裾上,晕开一朵朵暗色的花。

    职业本能让我脱口而出:您肺里的结节已经压迫气管,需要川贝母三钱、枇杷叶...说到一半突然顿住——这些药材在明代应该叫什么

    小丫头倒有眼力。她咧嘴笑了,露出参差不齐的黑牙,当年你娘给我诊脉时,也是这么说的。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片发霉的陈皮,你娘留下的东西,老婆子一直收着。

    我心头剧震,正欲追问,义庄大门突然被狂风撞开。木门砸在墙上发出巨响,惊起屋檐下一群乌鸦。十几个举着火把的官差闯进来,靴子上的泥浆在青砖地面留下污浊的印记。为首的胖子腰间挂着铜牌,一脚踹翻一口薄皮棺材:奉府尹大人命,所有尸体即刻掩埋!城南爆发瘟疫,这些秽物...

    棺材盖滑落的瞬间,我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躺着个腹部隆起的年轻妇人,惨白的手指还保持着抓挠棺板的姿势,指甲缝里塞着些暗绿色的碎屑。但更让我心惊的是她颈侧的淡粉色尸斑和尚未完全僵直的关节——这分明是...

    data-faype=pay_tag>

    官爷且慢!我挣开不知何时松动的绳结,麻绳落地时带下一缕发丝,这位娘子还有救!

    官差们哄笑起来,胖子用刀鞘拍打我脸颊,铁锈味混着汗臭扑面而来:小娘子吓疯了吧这都硬得能当门板了...话音未落,我抄起供桌上的青铜香炉砸向妇人脚底。香灰飞扬中,铜炉与绣鞋相撞,发出诡异的咚声——这绝不是尸僵该有的硬度。

    假死症状!我扯开妇人衣领,指腹按在她锁骨下方,触到微弱的脉搏跳动,尸斑颜色浅淡,尸僵仅出现在小关节——她至少还有三成生机!我的声音在空旷的义庄里回荡,惊动了梁上栖息的蝙蝠。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我藏在袖中的金簪正悄悄划过妇人脚底。当黑血顺着锦袜渗出时,驼背老妪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像是用铁片刮擦陶器:血瘟!是血瘟啊!官差们顿时作鸟兽散,铜牌胖子跑得太急,连腰牌掉在门槛上都没察觉。

    我迅速将妇人倒吊在房梁上,褪色的裙摆垂下来像朵枯萎的花。腐臭的粪水味道突然弥漫开来——老妪不知从哪拎来桶粪汁,浑浊液体里还漂浮着未消化的菜叶。要催吐就得用腌臜物。她浑浊的眼里闪着诡异的光,枯瘦的手指搅动着粪水,跟你娘当年救那产婆一样。

    粪水灌入妇人口鼻的瞬间,她的睫毛突然颤动起来,喉间发出溺水般的咕噜声。我趁机按压她胸骨下方,突然摸到个硬物——藏在衣襟里的荷包露出角,里面竟是我现代用的那把解剖刀!刀柄上还刻着苏瓷两个简体字。

    妖...妖术...微弱的女声从梁上传来。妇人呕出大口黑水,正好淋在我新换的藕荷色裙装上。丝线遇水褪色,晕开一片诡异的紫红。她腹部突然剧烈抽搐,我下意识去摸她脉搏,却被老妪枯枝般的手拦住。

    当心!她猛地拽开我,一支袖箭擦着我耳畔钉入棺木,箭尾的翠羽还在微微颤动。箭上绑着的纸条展开,熟悉的狂草写着:戌时三刻已过,本王的耐心有限。字迹边缘晕开淡淡的粉色,像是蘸了血水写的。

    月光突然被黑影遮蔽。玄狐大氅的少年蹲在房梁上,柳叶刀正抵着妇人喉咙,刀尖在月光下泛着蓝光:苏姑娘的《青囊书》,莫非是写在人皮上的他刀尖轻挑,妇人衣襟散开,露出肚皮上密密麻麻的暗红色纹路——那分明是人体解剖图!心脏位置还标着个小小的谢字。

    世子殿下!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铠甲碰撞的声响,丽嫔娘娘厥过去了,陛下宣您即刻进宫!

    谢景行眼中寒光一闪,突然将什么东西塞进我掌心。冰凉的小瓷瓶上刻着蜜合二字,釉色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蓝。里面装着几粒金丝蜜枣,透过半透明的糖衣,能看到枣核被替换成了某种黑色籽粒。他纵身跃下房梁时,大氅扫过供桌,那盏油灯突然爆出刺目的绿色火焰,将墙上的影子拉得老长。

    记住。他的声音混在马蹄声里飘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皇后赏的杏仁茶,千万别配着桃花饼吃。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远处传来打更声,已是四更天了。

    我低头看掌心,蜜枣的蜡封上印着个熟悉的符号——和老乞丐临死前画在我手上的一模一样。突然有冰凉的东西抵住后心,妇人虚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姑娘若想活命,明日进宫千万别碰药膳...她的呼吸带着腐臭味,喷在我后颈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转身时只看到摇晃的棺材盖,地上留着滩新鲜的血迹,蜿蜒如蛇。驼背老妪蹲在血泊旁,正用我掉落的金簪蘸血,在青砖上画着完整的叶形图案——那分明是人体心脏的解剖图!她画到冠状动脉时突然抬头,浑浊的眼球映着月光:丫头,你娘当年就是这么死的——心脏上的伤口,跟这画的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老妪的身影突然消失在晨雾中。只剩下那盏油灯还燃着,火苗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将墙上的解剖图照得如同新鲜伤口。我拾起金簪,发现尖端沾着些白色粉末——凑近闻时,竟是我在现代实验室最熟悉的福尔马林味道。

    3

    诏狱的石阶上结着层薄冰,我数到第三十七级时,绣鞋已经湿透,寒气顺着脚底直窜上来。领路的狱卒腰间钥匙叮当作响,在幽深的甬道里撞出诡异的回声,像是某种暗号。他每走三步就要回头看我一眼,浑浊的眼珠在火把映照下泛着黄光,像是夜行的猫。

    他突然在拐角停住,火把照亮墙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正字,有些还沾着黑褐色的陈旧血迹,最新的一道刻痕还泛着潮湿的木屑味。

    姑娘确定要见那个吞针的狱卒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昨儿个已经死透啦,这会儿正在地字号房里晾着呢。他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咽下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摸出谢景行给的铜牌,上面沾着些糖霜,在火光下微微泛着莹润的光。狱卒的眼神立刻变了,钥匙串哗啦掉在地上,砸出一声清脆的回响:原、原来是世子爷的人...他弯腰去捡时,后颈衣领滑落,露出个新鲜的烙印——正是老乞丐耳后那个试字,边缘还泛着红肿。

    地字号的铁门比别处厚三倍,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像是多年未曾开启。寒气扑面而来,墙上的火把噗地熄了一盏,只剩下两簇幽蓝的火苗摇曳着,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十几具尸体整齐地摆在条石台上,每具脚踝都系着木牌,墨迹早已干涸。我要找的那个躺在最里面,盖尸布下露出截枯瘦的手腕——上面缠着圈发黑的麻绳,绳结打法很特别,是外科手术常用的方结,我在现代手术室里见过无数次。

    这疯子吞了十八根绣花针。狱卒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声音压得极低,临死前还说要把什么宝贝交给...话未说完,他突然弯腰干呕,吐出口带着血丝的浓痰,痰液落地时竟冒出几缕白烟。

    我掀开尸布,死者青紫的嘴唇微微张着,舌尖上有几个细小的针眼,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反复刺穿过。手指按在他喉结下方,果然摸到几个明显的硬物,随着按压微微移动。正要进一步检查,突然发现他右手紧握成拳,指缝里露出点金属光泽,在昏暗的火光下几乎难以察觉。

    劳烦打盆清水来。我故意提高声调,声音在石壁间回荡,再取些陈醋。等狱卒脚步声远去,立刻掰开死者拳头——是把小巧的铜钥匙,上面刻着甲七二字,钥匙齿纹异常精细,不像是寻常锁具所用。钥匙刚藏进袖袋,身后突然传来咔嗒咔嗒的熟悉声响,像是有人在削冰块。

    苏姑娘好雅兴。谢景行倚在门框上削着冰糖,柳叶刀在指尖翻飞,刀光映着他琥珀色的瞳孔,半夜三更来诏狱摸尸体玄狐大氅的毛领沾着雪粒,在火光下像撒了层碎钻,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下。

    我举起从尸体咽喉取出的绣花针,针尖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蓝紫色:世子好手段,让死囚吞针当信使。针鼻上缠着截红线,正是宫中御用的金丝线,这种线只在尚服局才有,寻常人根本拿不到。

    他忽然逼近,冰冷的刀背贴上我脖颈,寒气顺着皮肤渗入血脉:你怎么知道本王的暗桩呼吸间带着薄荷与血腥的混合气息,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厮杀,莫非是陈院判派来的

    因为针上淬了曼陀罗汁。我直视他琥珀色的瞳孔,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您的死士才会用这种延缓尸僵的配方。这是现代法医才懂的知识,但此刻顾不上了。

    谢景行突然轻笑,刀尖挑起我腰间荷包:聪明。荷包里突然多了块硬物——是块半透明的琥珀糖,里面封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针尖隐约可见一点暗红。吃下去,本王就告诉你甲字七号房关着谁。

    糖块在舌尖化开的刹那,诏狱深处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像是有人正被活生生剥皮抽筋。谢景行瞳孔骤缩,一把将我推到墙边,后背撞上冰冷的石壁,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三支弩箭擦着他大氅钉入地面,箭尾嗡嗡震颤,箭簇上刻着细小的狼头纹——北境死士的标记。

    黑暗中响起机括转动的咔咔声,数十点寒芒在甬道尽头闪烁,如同毒蛇的瞳孔。

    闭气!他甩出大氅罩住我头脸,布料上顿时传来雨打芭蕉般的声响,无数细针钉入狐裘的闷响。薄荷味突然浓烈起来,混合着某种苦涩的药香,像是他袖中藏着什么解毒的香囊。待动静平息,掀开大氅看到满地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都泛着诡异的蓝光,在石板上扎出密密麻麻的小孔。

    谢景行左肩插着半截断箭,鲜血顺着指尖滴在冰糖上,将透明的糖块染成淡红。他竟还在笑,嘴角的弧度带着几分癫狂:苏姑娘的《青囊书》里...可有解七星海棠的方子

    我扯开他衣领,箭伤周围的皮肤已经泛起蛛网状青纹,毒素正顺着血脉蔓延。最奇怪的是,他锁骨处有个陈年疤痕,形状酷似我娘留下的玉佩——半片残缺的叶子,边缘整齐得像被利刃切割。

    需要磁石和童子尿。我盯着他骤然紧绷的下颌线,声音压得极低,但首先得把吞针的尸体搬出去——他胃里有样东西,能解百毒。

    狱卒回来时,我们正在争论尸体的归属。谢景行突然往我嘴里塞了颗糖,甜腻中带着铁锈味:咽下去。他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耳畔,除非你想尝尝诏狱的虿盆。

    糖块里裹着的东西硌到了牙齿——正是那把甲七钥匙。而此刻,甬道尽头传来了铁链拖地的声响,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一步步逼近。

    4

    宫宴的丝竹声隔着三重朱红宫墙飘来,笙箫缠绵,却掩不住太医院药柜后我急促的心跳。指尖沾着刚研磨好的朱砂,在宣纸上勾勒出人体经络图,可手腕却止不住地发抖——案几上摊开的《青囊书》缺了最关键的三页,边缘残留着被火烧过的焦痕,像是有人刻意抹去了什么。

    门外突然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像是猫儿踏过落叶。我迅速合上书册,却摸到袖中多了个冰凉的物件——那把甲七钥匙不知何时被谢景行系了条红绳,正贴着手腕内侧的脉搏跳动,绳结处还缀着粒小小的银铃,走动时却诡异地不发出半点声响。

    苏姑娘可让咱家好找。尖细的嗓音刺破满室药香,穿绛紫宫装的太监提着盏琉璃灯进来,灯影里漂浮着细小的金箔,随着他的步伐上下翻飞,像是夏夜的萤火,丽嫔娘娘的厌食症又犯了,茶饭不思,指名要您去瞧瞧。

    我跟着他穿过曲折的回廊,月光将雕花窗棂的影子投在青砖上,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夜风掠过廊下的铜铃,发出细碎的声响,却莫名让我想起义庄里那具尸体喉间的金簪哨音。丽嫔的寝殿熏着浓烈的苏合香,甜腻得让人头晕,却遮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氰化物中毒的典型气味。

    本宫...实在吃不下...床幔后伸出的手腕苍白如纸,指甲却染着鲜红的凤仙花汁,红白相映,触目惊心。我掀开床头的嵌螺钿食盒,桃花形状的酥饼缺了一角,碎屑落在织锦桌布上,像几点干涸的血迹。旁边的杏仁茶还冒着丝丝热气,杯沿沾着点不易察觉的白色粉末。

    指腹轻轻擦过茶盏边缘,沾上层细白的粉末——是桃仁粉,和杏仁混合便是剧毒。我假装把脉,指尖却按在丽嫔腕间的内关穴,这是现代医学中的止呕穴位:娘娘近日可收过蜜饯

    她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像离水的鱼般弹起身子,从鸳鸯戏水的绣枕下摸出颗金丝蜜枣塞进我手心。枣子已经被捏得变形,核处渗出暗红汁液,在掌心留下黏腻的痕迹:皇后...赏的...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环佩叮当,十二对金镶玉的宫灯将回廊照得亮如白昼。

    太监尖声通报的尾音还在梁上回荡,皇后已经跨过门槛。我迅速将蜜枣藏入荷包,转身时故意撞翻药箱。青瓷瓶碎裂的脆响中,薄荷脑丸滚了一地,清凉的气息瞬间盖过殿内甜腻的熏香,连皇后鬓边的金步摇都晃了晃。

    这就是治好了诏狱死囚的医女皇后护甲上的东珠扫过我下巴,在皮肤上留下道冰凉的触感,像是毒蛇的信子,抬起头来。她的指甲缝里藏着淡粉色细末,在宫灯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正是我娘当年中的朱颜醉,遇热即化的剧毒。

    殿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冰糖相击声。谢景行玄色朝服上银线绣着暗纹,走动时像有星河流动:儿臣给母后请安。他捧着个鎏金食盒进来,盒盖上錾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听闻丽嫔娘娘不适,特地带了江南进贡的蜜饯。

    食盒打开的瞬间,我瞳孔骤缩——最上层摆着雕成桃花状的杏仁糕,下层却是用生姜雕成的菊花。皇后护甲在食盒边缘敲出轻响:景行有心了,本宫最近...恰好畏寒。她说话时眼尾扫过丽嫔,后者立刻缩进锦被里,像只受惊的兔子。

    当夜我被强留在宫中值夜。三更梆子响过,窗棂传来嗒的轻响。谢景行蹲在飞檐上,月光将他玄色大氅染成银蓝,手里把玩着那把甲七钥匙:苏姑娘可知,甲字号房关着谁他突然跃下,大氅带落的琉璃瓦在阶前碎成齑粉,是你娘当年的药童,也是唯一见过《青囊书》全本的人。

    地牢的阴冷渗入骨髓。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诏狱最深处传来铁链的哗啦声,像是沉睡的野兽被惊醒。月光从巴掌大的气窗漏进来,照见个蜷缩在稻草中的身影。那人抬头时,我袖中的《青囊书》突然落地——他左眼下的泪痣,和我记忆里娘亲的一模一样。

    小姐...终于来了...沙哑的声音像是磨过粗砂纸。他伸出枯枝般的手,腕骨处赫然是外科医生特有的持刀茧,老奴等了十二年...

    突然,他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我掰开他紧握的拳头,里面是半张烧焦的纸页——上面画着心脏解剖图,冠状动脉处标着个小小的谢字。

    当年...皇后用金丝蜜枣...话未说完,一支袖箭穿透他的咽喉。我回头时,只见谢景行站在阴影里,柳叶刀上沾着血:现在,苏姑娘该知道为何本王收集伤口标本了。

    月光移过气窗,照见他摊开的掌心——那里躺着一枚带血的银针,针尾缠着与我荷包里一模一样的红线。

    5

    御花园的菊花开得正盛,金灿灿的花瓣在秋阳下仿佛流动的熔金。我跪在青玉案前,掌心托着的蜂蜡被体温渐渐软化,散发出混合着蜂蜜与药草的独特气息。秋风掠过回廊,带起案几上《青囊书》残缺的页角,露出里面用胭脂勾勒的人体解剖图。

    苏爱卿这蜂蜡塑形之法,倒是别致。皇帝倚在龙纹软枕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紫檀案几。他今日特意换了身常服,可腰间玉带上仍悬着那枚龙纹金印——二十年前赐死我娘时用的就是这方印。

    蜡块在我指间翻飞,渐渐显出个人形轮廓。谢景行坐在下首的绣墩上,漫不经心地用柳叶刀削着冰糖,刀尖偶尔划过蜡像,留下几道几乎不可见的刻痕。我瞥见他玄色衣袖下露出的绷带边缘——昨夜从诏狱带回来的箭伤又渗血了,在细麻布上洇出淡红的痕迹。

    陛下请看。我将蜡像的胸腔部位轻轻掀开,露出里面用桃胶模拟的器官组织。蜡像内壁特意做成了半透明状,在阳光下能清晰看见每处血管走向,这是对照太医院记录,还原的贤妃娘娘伤处。蜡像心脏位置插着半根银针,针尾缠着的红色丝线已经褪成暗褐色,却仍能辨认出宫造的纹样。

    皇后的护甲突然刮过青瓷茶盏,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荒唐!拿个蜡像就想污蔑本宫她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案几上,玉色映着涂了丹蔻的指甲,像极了那晚诏狱里看到的毒针颜色。

    我从荷包里取出那颗金丝蜜枣,在众人注视下轻轻一捏。干硬的枣核应声而裂,露出里面早已干涸的黑色粉末:这才是真正的朱颜醉,遇热即化,混在蜜饯中无色无味。余光里,谢景行削糖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刀尖在冰糖上留下道深痕。

    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明黄的帕子上沾着新鲜血丝:爱卿是说...二十年前贤妃的医疗事故...他的目光扫过皇后,最后落在蜡像上,浑浊的瞳孔微微颤动。

    不是事故。我掰开蜡像的左手,里面藏着半张烧焦的药方残页,焦黑的边缘还留着清晰的鼠齿痕迹,是有人用御鼠在药材上做了记号。蜡像突然被谢景行拿过去,他往伤口处倒了杯滚烫的云雾茶。蜂蜡遇热融化,顺着蜡像的胸腔流淌,渐渐露出里面真正的证物——半枚带血的御用金针,针尾的缠丝与皇后今日簪子上的一模一样。

    护驾!太监尖利的嗓音划破凝滞的空气。场面顿时大乱,皇后打翻的茶盏泼在杏黄裙裾上,深色的茶渍像毒蛇般蜿蜒而下。她踉跄着后退时,我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苦杏仁味——与丽嫔殿中如出一辙。谢景行突然扣住我的手腕,往我嘴里塞了颗薄荷糖:咽下去。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紧绷,指尖冰凉,你碰过蜡像了。

    御林军冲进来时,皇帝已经瘫倒在龙椅上,嘴角溢出带着泡沫的血沫。我看着他迅速泛青的嘴唇,突然明白为何谢景行这些年要收集那么多毒伤标本——每一处溃烂、每一道青紫,都是在模仿当年贤妃毒发时的症状。

    混乱中,有人拽住了我的袖口。是那个诏狱里的老人,他不知何时混进了宫宴,破烂的衣衫外罩着件不合身的太监服饰:小姐...药童...他枯瘦的手指塞给我个油纸包,里面是《青囊书》缺失的那三页。纸张已经泛黄,但上面用银朱勾勒的心脏图谱依然鲜艳如血。

    谢景行将我拉到身后,柳叶刀划过扑来的侍卫咽喉。血珠溅在正在融化的蜡像上,将蜂蜡染成诡异的淡红色:苏瓷,他第一次叫我的全名,刀尖还滴着血,现在相信本王不是疯子了

    宫变平息得比想象中快。当夜下起了雨,雨水冲刷着宫道上的血迹,将那些金丝蜜枣的碎屑冲进御沟。皇帝在弥留之际下了罪己诏,字字泣血地承认了二十年前的冤案。皇后被关进了冷宫最深处的那间屋子——据说墙上挂满了用蜂蜡封存的伤口标本,每个琉璃罐下都压着片金丝蜜枣的残核。

    秋去冬来,京城最大的医馆前换了新匾。黑底金字的活体收藏四个字在雪后初晴的阳光下格外醒目。谢景行倚在药柜前,指尖拨弄着琉璃瓶里的糖丸,琥珀色的瞳孔映着窗外的雪光:苏大夫,今日的诊金...

    我抢过那个青花瓷糖罐,倒出十颗薄荷糖一股脑塞进他嘴里:苦死你报仇!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妆奁半开的暗格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把现代手术刀静静躺在锦缎上,刀柄上新刻的小字在光线下闪着细碎的金光:活体收藏,专属所有。

    窗外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几个总角小儿追逐着跑过青石板路,清脆的童谣随风飘进屋里:金簪儿挑蜜蜡,柳叶刀裁糖画,义庄娘子医术佳...谢景行突然凑过来,薄荷气息混着药香拂过耳畔:夫人可知道,那晚在义庄...

    我反手捂住他的嘴,指间银针寒光一闪:再提往事,下次缝合练习就用你收藏的伤口标本。后院的药圃里,新栽的薄荷冒出了嫩芽,在积雪中倔强地舒展着叶片。前厅传来学徒的惊呼——有人发现了解剖图册的扉页上,不知何时多了对用糖霜画的小像,女子手持金簪,男子执柳叶刀,栩栩如生。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