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陆明远是个花花公子,他浪荡,玩世不恭,和各种女人亲密。我是他的正牌女友,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只要求他两件事。
玩儿可以,但不能与人上床,还有,每年陪我去一次西南做公益和支教。
所有人都笑我爱惨了陆明远,以为这样,就能成为陆明远心中特殊的存在,卑微又可怜。
可他们不知道,我能忍受,只是因为,陆明远长得和一个人很像而已。
后来陆明远得知真相,愤怒不已:你可以把我当做任何人的替身,唯独不能是那个人的替身。
但后来也是他,卑微得红了一双眼:姐姐,你看看我吧,我是这世界上和他最像的人了。
1.
第一百三十八次,我接到电话,要去给陆明远处理烂摊子。
五光十色的会所里,烟味与酒味错杂混乱,我厌恶,又不得不去。
推开包厢门,陆明远的几个朋友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嫂子,不好意思啊,远哥喝多了,要人来接呢。
他们不是真心实意喊我一声嫂子,更多的是带着取笑的意味,我也不在意。
除此以外,还有呢。
如果光是陆明远喝多了,倒也用不着特意叫我来。
有人手往里一指:喏,嫂子,你自己看吧。
人群推开,我看见陆明远,他懒散地靠在沙发上,轮廓深邃,眼尾一粒朱砂痣,美得惊心动魄。
三年过去,我依旧会为这张脸失神,实在是太像了。
只不过那个人,要比他端正,干净得许多。
如果陆明远是烂泥里开出来的妖艳玫瑰,那人就是夏日里最清新的野薄荷。
嫂子又盯着远哥这张脸看呆了。
你们说,嫂子到底是颜狗还是舔狗啊
我看都是吧哈哈哈哈!
我回过神来,朝陆明远走去,才注意到他身旁有一个女孩子,菟丝子般地攀附着他的手臂,看我的眼神挑衅又得意。
我朝陆明远伸出手:走吧,我们回家。
那女孩儿不满地抓住我手:大姐,你也不先问问陆少愿不愿意跟你回去的。
而且,你有没有把我放在眼底
哦,不好意思,你哪位啊
陆明远身边的女生实在太多,来来去去,我都只淡淡扫过一眼,实在记不得这张浓妆艳抹的脸。
女孩儿像是看出我心中所想,挺了挺身子:我和别人可不一样,我怀了陆少的孩子!
眉心一跳,我看向陆明远,他依旧是懒散地笑着,嘴里却喊着委屈。
姐姐,我冤枉啊,我可从没睡过外面的女人,你要我做到的事情,我一直都记得的。
他的朋友们大笑起来,有人好心同女孩儿解释。
你讹错人了,别看我们远哥玩儿得花,但他其实从不跟别人上床。
女孩错愕地站起身,有些慌乱,那她刚才说自己怀了陆明远的孩子,他怎么不反驳,还纵容她挑衅他的正宫
我拍拍女孩儿的肩膀:你走吧。
她拿起手提包,颤颤巍巍向陆明远道歉:陆少,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走。
行啊,姐姐开口了,你就走吧,记得把你肚子里的野种打掉哦。
陆明远笑着朝她挥挥手,她慌不择路地逃走。
我在陆明远身边坐了下来:下次别故意摆人一道,拿人当马戏看,你对人应该有基本的尊重。
是她先碰瓷我的啊。陆明远不解,你这也要教育我
姐姐,你是要给我定第三条必须遵守的规矩了吗
2.
当初陆明远追我时,追得很辛苦。
送花,送礼物,请吃饭,这些常见套路一概不管用,只有次数多了烦了,我才会偶尔接受。
尽管他有着那样一张脸,一开始我也没想过要干脆就这样沉沦下去的,因为我觉得这样对感情不尊重,对他和那个人也不尊重。
直到后来,陆明远摈弃了那些富二代的套路,他会骑着简单的自行车在楼下等我,我晚上回家时,他也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说怕我遇到危险。
他不再执着于请我去吃昂贵的餐厅,而是跟着我一起吃路边的小摊,学着我喂养小区里的流浪猫。
我为西南山区的孩子买衣服买课本,他就成立捐助基金会,到最后还跟着我到了山里,遇上泥石流的时候,他不眠不休两天,帮着救援队救出了好几个孩子。
做到这个地步,他也足足追了我一年,我才同意跟他在一起,并且要他答应我一个条件,每年都陪我去一次西南。
陆明远当时答应了,第一年也做得很好,我那时以为,他也是个真诚善良的人。
只是在一起的第二年,他就又故态复萌了,或者说,他装不下去了。
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日子,对他来说更好玩儿,他把和我的约定抛到了脑后,我独自飞去了西南,回来后就和他提了分手。
那次陆明远跪在地上求我不要分手,他说他错了,第三年他一定会和我一起去西南。
看着他那张脸,我原谅了他一次,结果就是不断重复再重复。
他出去浪荡,回来后就和我道歉说会改,然后又出去浪荡,周而复始。
次数多了,我便麻木疲倦了,心态也变了。
我心想好吧,你要出去玩儿就出去玩儿吧,那我就只为了你的脸留下,也不算对不起你。
只要你不和别人上床就好了,我无法接受你用那张脸和别人做更亲密的事。
这也是我给陆明远提的第二个条件,他必须遵守。
眼下我还没有打算给陆明远提第三个条件。
我长叹了一口气:她是她,你是你,她怎么做是她的选择,但你不能这么恶劣。
陆明远冷下了脸,一句话不说。
我妥协:好吧,没有给你定规矩,你做不到也没关系,前两个条件你记着就好了。
他神色这才好起来,拉着我回家。
有时候我觉得,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也行,说不定我和陆明远还能过一辈子。
毕竟离了我,他可能也找不到第二个对他这么宽容的了。
但后来我才知道,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哪怕你再麻木,再习以为常,也会有厌烦的那一天。
就算对着陆明远那张脸,你也能说出没感觉了的话来。
3.
七月,陆明远生日,我临时要去趟西南。
往年原本是九月份才去的,但我突然想起,今年七月份,按虚岁算,刚好是那个人的三十岁生日。
我们这边习俗就是过虚岁,三十岁也算一个大生日,我还是应该去看他一下。
我没告诉陆明远具体缘由,他有些不高兴我不和他一起过生日,不过他找我提前讨要了生日礼物也就算了。
我莫名有点愧疚,所以压缩了行程,想赶回来给他过一个生日,就算不能赶上吃蛋糕,一起过零点也行。
我从陆明远那群朋友发的动态里,看见他们在会所过生日,于是一下飞机就匆匆赶了过去。
到了他们平常订的那个包间,正准备进去时,却听见了陆明远和他的朋友们在吹牛。
男人声音张扬,大肆和人吐槽。
你们知道林霜这个人有多无聊吗,真不知道我当初是怎么鬼迷心窍了非要追她的
二十八岁活得跟四十八岁似的,我现在跟她待一起,感觉跟长辈待一起一样。
天天教育我,跟我讲一些大道理,可笑至极,她是想把我教成三好学生五好青年呢
还有她去支教,接触的那些人,又穷又脏,上不得台面,我真无语了,她也不怕染病。
他的朋友们七嘴八舌着应和:就是,我们远哥正是最该玩儿的年纪,哪受得了过这样的生活啊。
做什么公益支什么教,那些哪有夜生活有趣来来来,陆少,我们喝个酒,再叫两个模特来。
是该叫两个模特来,林霜不是比远哥还大两岁吗,远哥应该很久没尝过年轻女孩子的滋味儿了吧
这话引起一阵哄笑,陆明远慢悠悠的声音响起。
叫什么模特,要找也应该找附近的年轻女大学生啊,干净又便宜,不比野模好
对对对,远哥说得对,我现在就找两个女大学生来,咱就找刚满十八的,保证远哥喜欢!
我听着他们肆意谈论,嘴里尽是肮脏下流的话语,再也忍不住,推开门进去,涩声开口。
陆明远,我们分手吧。
我突然出现,包厢里陡然寂静了下来。
玻璃炸裂的声音响起,是陆明远突兀地捏碎了手里的酒杯,掌心被扎得鲜血淋漓。
有人惊慌失措地拿起纸给他捂伤口,我因为晕血,移开了眼睛,只听见了他带着一点笑意的声音。
姐姐,我刚刚是跟人开玩笑的。男人嘛,都喜欢在外面吹牛,好显示一下自己的家庭地位,姐姐,你能理解的吧
4.
陆明远的朋友们帮他说话:是啊,嫂子,你怎么能因为一两句话就提分手,也太草率了。
我们远哥只是嘴上逞能而已,实际可没干一点儿对不起你的事,现在又这么诚心卑微解释,差不多得了吧
陆明远起身,想要牵起我手:姐姐,别生气了,我回去给你认错,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
我摇头,避开他的手。
我分手不是因为这个,是我意识到,我一直想把你往另一条路上拉。
我希望你正直善良,有同情心,干净内敛,但你分明不是这样的人,要强求你改变太难了,对你也不公平。
你继续做你的花花公子,而我们,分手。
陆明远脸色白了白,半晌后,嘲讽地笑了一声。
林霜,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现在这种满口讲着大道理,好像全世界就你最清高最特别的样子。
我凭什么要变成你说的那个样子,凭什么要听你来教我应该做什么样的人,咱俩是谈恋爱,你又不是我妈!
他越讲越烦躁,最后一句几乎是朝我吼出来的。
我不在意,转身要走,自认现在这个场面,应该是已经达成了共识,只有分手这一条路可走。
但陆明远拉住了我,他深吸口气,压抑住情绪,又换上一副笑脸。
姐姐,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不吵架行不行,我知道你说分手是气话,我们都冷静冷静好吧。
以陆明远的身份地位,能几次三番给我递台阶,的确算得上诚心卑微。
我一个普通人,要是知情识趣,这时候就该顺坡下驴了。
毕竟谈恋爱小作一下是情趣,作大了就没意思了。
但很可惜,我说的要分手是真的。
我拂开他的手,想了想,索性把真相告诉他。
陆明远,其实两年前我会答应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长得很像我已经去世的前暗恋对象。
我对你提出的所有要求,讲过的所有道理,都是希望你能变成他的样子。
这样说,够你同意和我分手了吗
这句话让包厢更加寂静,随口就是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和一句句卧槽,真的假的!
人人惊叹,陆明远也问。
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点头:真的。
啪!陆明远毫不犹豫给了我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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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男人手劲儿大,我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半边脸都发麻。
林霜,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羞辱我,从来没有!
我看着陆明远暴跳如雷,一脚踹坏了包厢的门。
林霜,你要是现在跟我道歉,说你只是骗我的,我还能原谅你。
他死死盯着我,我有一点不理解,他既然已经厌烦我了,为什么又不干脆地同意分手,还要给我机会原谅我。
是我主动提分开让他太没面子了,还是他觉得当初追我追了整整一年很辛苦,舍不得沉没成本
我依旧坚持:不必了,以后我们就是陌路。
陆明远被气笑出声,抬手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按在了墙上。
窒息感让人眼前发白,我听见他问:那你不如先好好跟我交代一下,你那个前暗恋对象是什么样的的人吧
林霜,你真可笑,那男的甚至不是你前男友,只是暗恋,就对他这么喜欢啊
我倒要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垃圾,也配让我去模仿他。
原本无动于衷的我,听到这儿开了口:你别……那样说他。
陆明远手下加重力道,他把我甩到了地上,一张脸隐在包厢忽明忽暗的灯光里,看不清神色。
行,我不说他,你滚吧。
我狼狈爬起身要走,陆明远叫住我。
林霜,你敢羞辱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随意,你解气就行。
我终于离开了会所,后知后觉感受到心脏闷痛。
听到陆明远说出那些话时,不难受是假的。
我到西南后便立马租车上了山,去那人的坟前拜了一次,司机劝我明早再下山,走夜路太危险了。
但我想给陆明远一个惊喜,还是下了山,又马不停蹄坐飞机赶回来。
我在那人的坟前还说,也许这是最后一次来看他,以后就不来了。
人要往前走往前看,我已经打算放下,要开始自己新的生活,全心全意去和新的人过日子了。
不过现在看来,也没必要。
这头陆明远还在包厢,其余人大气不敢出。
他掏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要人去查林霜所说的那个前暗恋对象。
助理有点懵,前男友还好查一点,前暗恋对象算什么
既然是暗恋,指不定两个人明面上都没什么交集,那怎么有线索查
不过陆明远显然是动了气,非要把这人查出来不可,助理只能苦哈哈地去办了。
陆明远干嚼了两块儿冰,勉强控制住情绪,便有人上前来讨好他。
陆少,真没必要因为一个女人生气,死人哪儿能跟你比何况依我看,有没有这么一个人都还不一定呢。
陆明远也觉得是,他刚刚太冲动了,起码不该打林霜的。
他更愿意相信,林霜是编了个不存在的男人出来气他。
毕竟在一起两年多,他从未听林霜提过一字半句别人,而且林霜对他也很好。
和他唠唠叨叨是真的,但在家给他洗衣做饭打理一切,把他照顾得很好也是真的,他不信林霜就对自己没感情,能真舍得跟他分手。
可谁成想,助理还真查出来了这么一个,疑似林霜前暗恋对象的人。
6.
是不是他
陆明远把一沓照片甩到我眼前的时候,我很惊讶,拿起了其中一张照片,忍不住摩挲。
照片里的人叫贺知秋,名字和性格一样温柔,二十出头的年纪,意气风发。
穿着简单干净的白衬衫,额前碎发全部梳了上去,眉眼清隽,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乍一眼看过去,陆明远的轮廓和五官,跟他至少有七分相似。
我问陆明远:照片能送我吗他以前的照片,我一张都没能留下。
是真的很怀念,贺知秋的墓碑上,甚至都没有一张他的照片,有很多个时候,我都觉得,我其实快要记不清他长什么样样子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陆明远咬牙切齿地质问,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平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他是你哥哥。
有一年你们学校举办运动会,他还带我偷偷溜进去看过你。
他跟我夸你长得好看,比他还要好看,他挺想和你说说话的。
陆明远失声,有眼泪颤抖着流下来,是被气的。
他又甩出了一沓作文纸,我没想到他连这个都能找到,是我中学时代写的,关于贺知秋的所有作文。
你把他比作月亮,他是你心里端方有礼的君子,一尘不染,干干净净,优秀得无人能比,那我呢,我他妈在你心里算什么
我沉默,无法回答,他气笑出声。
我知道了,你觉得我人品不如他好,对吧你觉得我玩儿得花,特别脏,哪里都比不上他,所以你喜欢教育我是吧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小三的儿子,他就是一个杂种,一个贱人,他不是我哥!你怎么敢让我做他的替身,他配吗!
够了,陆明远,出身不是他所能选择的,他没有做错什么。他已经去世了,死者为大,你别骂他。
我惨白着脸请求,陆明远阴沉地笑了。
死了好,死得好,他活该,活着也是恶心人。
大脑一片空白,我抬手甩了陆明远一巴掌,他被打得偏过头去,紧紧咬住嘴唇。
我呼吸一滞,下意识想道歉,但陆明远无所谓地顶腮。
没关系,反正一个死人没办法和我争了。
林霜,你欠我的,你对不起我,应该补偿我。
我被陆明远带回了别墅囚禁。
我知道他不喜欢贺知秋,但我没想到,他能恨他到这个地步。
为了争那一口气,偏执地留下我。
7.
大概是最近提起贺知秋的次数太多,今天又看见了他照片,我罕见地梦到了贺知秋。
原来潜意识里我还是记得他的声音和样子,所以梦里他出现时,清晰又完整。
梦里的贺知秋,十五六岁少年模样,正在讲台上发试卷。
叫到我的名字时,我上去,他眯眼对我笑了笑。
大作家,你作文又是满分啊。
我听见自己心脏紧张得怦怦跳动,不确定贺知秋这话有没有别的意思,毕竟那篇作文,我隐晦地写了他。
我总觉得我和贺知秋很有缘分,小学,初中,高中,都是一个班级,还做过好几年同桌,所以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好像要亲近一些。
认识的时间太长,我也难免知道一些贺知秋家里的一些秘密,比如他其实是跟着他妈妈姓,因为他妈妈是给有钱人做小三的。
当小三总有被原配发现的那天嘛,那个男人就不要我妈了,她自己心里想不开,就生病去世了。
人走了我也不能再评判什么,但她对我还是挺好的,给我留了好多钱。
贺知秋和我说起这些时,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意,我痛恨自己笨嘴拙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
反倒是他,拍拍我肩:好啦,你当个故事听就成了。我可是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才告诉你的。
最好的朋友,能有这个身份,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最好的朋友可以无话不谈,我们聚在一起聊八卦,聊作业,聊梦想。
他说他以后想当一名记者,又说我写作那么好,该成为一名作家,以后我俩就都是文字工作者。
他还常带着我去另一个学校看他的弟弟,也就是陆明远,他砸吧砸吧嘴说: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他。
这次我说:不是你的错。
有时候我觉得很奇怪,怎么贺知秋没有人管,能成长得温和又有礼貌,陆明远反倒小小年纪就像纨绔子弟了。
他招摇,手下有很多小弟,那时候就谈了好几个女朋友。
贺知秋每次看到都头疼,所以他偷偷往陆明远抽屉里放各种书,思想政治教育,生理卫生知识,操了好多心。
还有一次运动会,有人和陆明远不对付,在他跑接力赛的时候绊了他一跤,害他摔了个狗吃屎,他便在运动会结束后,叫小弟把那人打了一顿。
我和贺知秋在暗中观察,发觉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怕陆明远把人打死了会摊上事,赶忙把人送去了医院。
可等人养好伤出院后,他又去把人套头打了一顿。
谁叫他欺负我弟弟
贺知秋振振有词,我觉得他好可爱,又大概猜到,他其实是渴望亲情的,只不过他没脸出现在陆明远面前。
8.
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从某方面来说,我在一定程度上参与了陆明远的成长。
后来我和贺知秋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他如愿去了新闻系,我读了中文系。
他拉我出去吃饭庆祝,说我俩的确有缘分。
我很想说,不是缘分,是我特意报了和你一样的志愿。
但我没有说出口,总觉得只要不说,我和他就能做朋友久一点。
我也想过要表白,但又觉得,差一点时机,差一点勇气,再等一等吧。
这一等,就等到了贺知秋说自己要去干一件危险又有意义的事情。
林霜,等我回来,就该轮到你请我吃饭了啊。
我笑着点头答应,然后送别他,我计划了好久等他回来后,要请他吃什么,但最后,我压根儿没等到他回来。
他的名字被从学校抹去,有官方的人找到我,要求我删除手机里关于贺知秋的照片,哪怕是一张毕业照也不能留。
他的所有社交平台一夜清空,再无痕迹。
我花了很长时间,找了很多人,才模模糊糊打听出,原来当初贺知秋说的那件,危险又有意义的事情,是去一个西南山区的人贩子集团卧底。
而中途出了意外,他已经遭遇不测。
我一个人去了西南,那里有无数座大山,层层叠叠,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喘不上气,好像困在其中就永远也逃不出去。
我的少年,不知道被埋葬在了其中哪一座青山。
从那以后,我一度痛苦得无法自拔,不得不退学休养。
我一次次地去西南,在那里给贺知秋挖了一个空坟,也去认识那里的人,了解那里的人。
他们太贫苦了,我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我想成为和贺知秋一样的人,我要做有意义的事。
于是我断断续续过去给那里的小孩支教,捐助东西,我希望他们有朝一日能走出大山,然后再回来帮帮这个落后的地方,让拐卖可以少一点。
与此同时,我控制不住地出现在陆明远的身边,我太想念贺知秋了,哪怕是看一看和他很像的一张脸也好。
次数多了,陆明远就注意到了我,他跑过来朝我笑,他笑起来最像贺知秋。
姐姐,你老看我干什么,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我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流泪,只记得自己摇头说不是。
陆明远不信,他开始追我,我提醒过自己,我不可能会喜欢上贺知秋的弟弟,哪怕他们长得像也不会。
可到最后,我还是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9.
陆明远,你还打算关我多久呢
我问陆明远,他刚送走了一个女人。
这几天都是这样,他每天要叫两三个女孩儿来家里,从白天到晚上,别墅里都充斥着混乱不堪。
好像我从前不让他做什么,他现在就非要做给我看不可,还把基金会也给停了。
陆明远冷眼看着我:关到我解气为止。
我垂下眼,不说话了,可他又不满意,蹲下身问我。
林霜,其实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会有情绪波动的对吧,因为你根本就不爱我。
他红了眼,却又倔强嘴硬:没关系,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
我只是恨你,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我当做那个人的替身。
我深吸口气:他活着的时候其实一直都过得不太好,你非要这么计较做什么。
那我过得就很好吗我知道我爸在外养小三,还有个比我大两岁的私生子的时候,我才十岁。
我看着我爸我妈天天吵架,互相动手,我过得就很好吗你可怜他怎么不可怜可怜我啊
我闭了闭眼,伸手摸上陆明远的脸:对不起,对不起。
我一开始没有想让你做替身的。
许是很早以前看过他,我对他的感情其实很复杂。
以前和贺知秋一样,把他当弟弟,所以在一起后总忍不住照顾他,可有时候又觉得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我越来越看不清,自己到底想和他怎样。
陆明远贴着我的手蹭了两下:姐姐,我想吃你做的饭了。
好。
我和陆明远的关系缓和了下来,达到某种心照不宣的平衡。
他又变得干干净净,不再和人乱来,每天都准时回家,身上没有了烟味儿酒味儿。
某天我看见他穿白衬衫,把扣子规矩地扣到了最顶上。
以前他从不这样穿衬衫,他只会解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还要臭屁地别上胸针。
那一刻我猛然生出惶恐,我察觉到了他在无意识地模仿贺知秋,只有贺知秋才会把衬衫穿得这么板正,连袖子都不愿意挽上半截。
这样是不对的,我已经不再执着于让陆明远变成贺知秋的样子,他却因为我,潜移默化地受了影响。
我试探着和陆明远提离开。
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你想要我补偿,我可以用别的方式来补偿,你干嘛非得关着我
我自认为是好声好气和陆明远商量,可他却像吃了炸药一样暴躁。
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离开,我为了你忍让得还不够多吗,我改变得还不够多吗姐姐,你看看我,我是这个世界上和贺知秋最像的人了。
连我这张脸都留不住你了是不是,我在你心里永远比不上贺知秋,你是不是非要逼我叫你一声嫂子才满意!
10.
陆明远大发了一通脾气,最后又冷静了下来。
姐姐,别再说要走的话,也别再提起贺知秋,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我突然有些想笑,好像前不久,我也想过要和他好好过日子。
一个从小没得到过什么爱,只是被钱权宠坏了的人,一个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成了爱而不得的人,所图所求,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能有个人和自己好好过日子。
可我又梦到了贺知秋,我总觉得愧疚,愧疚我拐走了他的弟弟,也愧疚于陆明远。
我偷偷买了机票,飞往西南,我想我应该和陆明远分开一段时间,两个人才能想清楚。
尤其是陆明远,说不定他会发觉,他其实只是为了赢过贺知秋,才想和我在一起。
陆明远说关着我,倒也没夸张到拿铁链子锁住我,或是给我装定位器,他大概都没想到我真能一声不吭地跑。
我支开了别墅里的保姆,打车去了机场,临走前还留下了一封信,让陆明远暂时先别来找我。
我没有去西南熟悉的地方,而是去了一个少数民族的聚居地,选了所学校进去支教。
在这里,我度过了轻松的,毫无负担的一段时间,学生们都很可爱,会用野花编成花环来送给我。
结束一天的教学后,我会找一个山坡坐下,看月亮升起。
陆明远没给我打过电话,我觉得他可能想开了,于是我一个人过着平淡重复的日子。
只是夏天多暴雨,学生们放学的一条必经河流中,木桥被冲垮,还有一半学生没能回家,我不得不一个个背起他们,送他们过河。
雨越下越大,眼前模糊,好不容易把最后一个背过了河,身上冷得发抖,有人猛地拉了我一把。
小心!
我听到一声闷响,是山壁上的石块坠落,砸在了皮肉上的声音。
我后知后觉抬头,对上陆明远的脸,他的额头上有鲜血滑落。
西南那么大,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找到我的,我眨了眨眼,觉得眼睛酸痛。
夜幕降临,我在学校破败的教师宿舍里,开了一个小电灯,给陆明远上药。
还叫我小心,你自己呢,非得把我护在身下,不能把我拉开
我那不是没反应过来嘛。陆明远打开手机摄像头,对着自己的脸照了又照。
石块尖锐,在他眼下划了长长一道疤,他失魂落魄放下手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完了,姐姐,我和他不像了。
我抬起他的下巴看了看,是不像了,那道细长的疤给他平添了三分凶性。
会长好的,不像也没关系,这样也很好看。
陆明远的眼睛亮了亮。
11.
晚上,陆明远便和我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小床狭窄,他紧紧地抱住我,和我说他找我找得有多辛苦。
我睁着眼,盯着黑暗中的某一处发呆:找我干嘛呢
陆明远沉默了片刻:找你和好,姐姐,我们不分手好不好,我们回去结婚,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不在意你和贺知秋了,我知道以前我做错了很多事,我不是一个多么端正善良的人,以后我会改的,我会学好的。
我会尊重女生,我会做公益,帮助别人,我不该把你关起来,还在你面前做混账事,我那时候只是太恨了,姐姐,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陆明远的声音隐隐带上了哭腔,我暗暗叹了口气,蓦地想起一件陈年往事。
你还记得你初中运动会,有人给你使绊子,你把他打了一顿不
记得,怎么了。
我当时看见了,心想你这小孩儿报复心也太强了。可是后来你没拿到奖,偷偷躲墙角哭,我又觉得你太可怜了。
你怎么连这也看见了!陆明远恼羞成怒。
我握住他的手:陆明远,我们慢慢来吧。
冰冻三尺尚且非一日之寒,我们把所有心结解开,完全互相信任,也需要时间。
陆明远沉声回答:好,我都听姐姐的。
在山里待的时间够久了,我要和陆明远一起离开了,从他出现在我眼前的那刻起,我心就动摇了。
陆明远做出了行动,我也看清了自己的心。
走的那天学生们来送我,陆明远意外地脾气温和,主动抱了他们,不嫌弃他们又穷又脏了,还说下次来给他们带礼物。
车子一路颠簸,我带陆明远去了我给贺知秋挖的空坟,他站在我身后,也跟着祭拜。
我在心里默念,抱歉,贺知秋,我食言啦,又来打扰了你一次,但我以后真的要放下了。
你是个特别好的人,希望你下辈子能过得好一点,再见,我最好的朋友。
我和陆明远转身离开,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山坡,有晚霞的余晖和被风吹掉的落叶撒在上面。
秋天要到了,我牵起了陆明远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