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古寒天的傻，是沾了泥的。他总在村东头的烂泥塘边蹲着，把泥巴揉成各种歪歪扭扭的玩意儿——圆脑袋的泥人、三条腿的泥狗、顶着泥蘑菇的泥树。他管这些叫宝贝，用破竹筐装着，逢人就献宝似的捧出来，口水顺着豁了口的门牙往下淌，嘿嘿笑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泥点子沾在鼻尖上，像撒了把黑芝麻。一、四个影子
王二赖、李三棍、赵老四、孙五麻子，是村里挂了号的恶霸。他们不种地，专靠耍狠占便宜，见了古寒天这样的傻子，更是变着法儿取乐。
寒天，你这泥人会拉屎不王二赖踢翻古寒天的竹筐，泥人滚了一地，脑袋和胳膊摔得七零八落。古寒天啊地叫一声，慌忙去捡，手指哆嗦着把泥人脑袋往身子上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别、别弄坏……他们要晒太阳……
李三棍叼着烟袋，用鞋底子碾一个泥狗：晒太阳我看它们该去喂猪！古寒天扑过去护着泥狗，后背被李三棍踹了一脚，趴在泥里。他顾不上疼，把泥狗捧在手里，用袖子擦上面的鞋印，嘴里念叨：狗儿不怕，吹吹就好……
赵老四最阴损，他捡起个泥人，故意捏掉泥人的胳膊：寒天，你这泥人少条胳膊，跟你一样傻！古寒天猛地抬头，眼睛通红：不许说……泥人不傻！这是他第一次反驳，声音又尖又颤。孙五麻子哈哈大笑，揪住他的头发往泥里按：哟呵傻子还知道护犊子
泥塘的水漫过古寒天的下巴，他呛了口水，却死死把剩下的泥人搂在怀里。四个恶霸笑够了，踢着泥块扬长而去，留下古寒天在烂泥里哭。他哭不是因为疼，是因为泥人沾了脏泥，他得花好几天才能把它们洗干净。
二、泥人的衣裳
古寒天有个秘密：他会给泥人穿衣裳。他从家里偷出娘染布剩下的颜料水，用破毛笔给泥人涂颜色——红袄子的泥姑娘、绿裤子的泥小子、黄翅膀的泥蝴蝶。颜料不够了，他就去采野花，把花瓣捣成汁，抹在泥人身上。
这天他刚给泥姑娘系上用草编的围裙，四个恶霸又晃悠过来。孙五麻子一把抢过泥姑娘：嘿！这小娘子还穿花衣裳他把泥姑娘举在手里晃，颜料水滴在古寒天的补丁褂子上。
还给我！古寒天跳起来够，却被王二赖推了个趔趄。李三棍掏出火折子，坏笑着说：让她烤烤火，衣裳才干得快！说着就把泥姑娘往火堆里扔。古寒天尖叫一声，扑过去从火堆里抢出泥姑娘，手心被烫出个泡，泥姑娘的半边身子却已经烤焦了，红袄子变成黑炭。
他捧着烤焦的泥姑娘，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不是疼的，是心疼。他用嘴吹泥姑娘身上的灰，好像这样就能把她吹活。赵老四踢了踢他的竹筐：傻子，再捏一个不就得了古寒天猛地摇头，把烤焦的泥姑娘贴在胸口：这是……春杏姐，她……她要嫁人了……
原来这泥姑娘是他照着村里要出嫁的春杏捏的，红袄子是他偷偷看春杏试嫁衣时记在心里的。四个恶霸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凶：哈哈哈！傻子还给人捏媒婆！他们没注意到，古寒天眼里的光灭了，只剩下灰扑扑的疼。
三、井里的月亮
古寒天喜欢去村口的老井边，不是为了打水，是为了看井里的月亮。他说井是月亮的家，晚上月亮就躲在水里睡觉。他用破木勺舀井水，说要给月亮喂饭。
一天夜里，他刚把木勺伸进井里，背后突然被人踹了一脚。傻子看什么呢王二赖的声音在暗处响起。古寒天掉进井台边的草丛里，木勺摔在地上。李三棍提着灯笼，光照在井水里，月亮碎成一片银鳞。
你说井里有月亮赵老四捡起木勺，坏笑着扔进井里，我让月亮吃木勺！古寒天啊地叫起来，扒着井沿往下看，木勺漂在水面上，像片烂叶子。孙五麻子揪住他的后领：想捞月亮跳下去捞啊！
他们把古寒天往井边推，他吓得浑身发抖，却死死扒着井沿的石头。月亮……会淹死……他哭着说。王二赖不耐烦了，捡起块石头扔进井里，扑通一声，水花溅了古寒天一脸。看！月亮被你砸死了！他指着井水喊。
古寒天看着井水晃荡，月亮的影子真的散了，他突然挣脱开，趴在井沿上哭：月亮死了……是我害死的……四个恶霸觉得无趣，骂骂咧咧地走了。古寒天哭了很久，直到月亮慢慢在水里重新聚成圆形，他才用袖子擦眼泪，对着井水磕头：月亮别怪……他们不是故意的……
后来他每天都往井里扔野花，说要给月亮赔罪。井里漂着五颜六色的花瓣，像撒了一把星星，村里人都说这傻子又在犯病，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他给月亮缝的被子。
四、泥塘里的宝贝
古寒天在泥塘边发现了个宝贝——一块嵌着碎贝壳的花石头。他觉得这石头像天上的星星掉下来，天天揣在兜里，睡觉都放在枕头下。
这事被孙五麻子知道了，带着其他三个恶霸来抢。把石头交出来！孙五麻子伸手就掏古寒天的兜。古寒天护着石头往后躲，退到泥塘边。王二赖堵住他的路：不交扔你进泥塘！
古寒天看着手里的花石头，又看看面前四个凶神恶煞的影子，突然把石头举过头顶：不给！这是星星！李三棍冷笑一声，上前就抢。古寒天猛地往后一仰，掉进了泥塘里。泥浆没过他的脖子，他却高高举着石头，不让它沾到一点泥。
哈哈哈！傻子跳泥坑了！四个恶霸笑得前仰后合。古寒天在泥里扑腾，好不容易爬到岸边，浑身糊满了泥，只有攥着石头的手是干净的。他把石头塞进嘴里咬住，手脚并用地往家爬，身后拖出一条弯弯曲曲的泥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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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娘看见他这副模样，气得拿扫帚打他：又去泥塘！你这傻子！古寒天吐掉石头，嘿嘿笑着把石头递给娘：星星……给娘……娘看着石头上的碎贝壳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突然哭了，把他搂在怀里：傻孩子，这就是块破石头啊……
古寒天却摇摇头，用脏手擦娘的眼泪：娘看……像星星……他眼里的光，比石头上的贝壳还亮。
五、雪地里的泥人
那年冬天格外冷，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古寒天顶着风雪去泥塘，想看看他的泥人有没有被冻坏。到了塘边才发现，泥塘结了冰，他藏在泥里的泥人全被冻住了，像嵌在冰块里的标本。
他蹲在冰面上哭，眼泪掉在冰上，结成小冰珠。这时四个恶霸背着猎枪从山上下来，看见他就想逗乐。寒天，你泥人冻成冰棍了！王二赖用枪托敲冰面，要不要哥帮你砸开
古寒天猛地站起来，挡在冰面前：不许砸！泥人怕冷！李三棍嗤笑一声：泥人还怕冷你比泥人还傻！说着就举起枪托要砸。古寒天突然张开双臂，像只护崽的老母鸡，挡在冰面上：不准碰我宝贝！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凶，四个恶霸都愣住了。赵老四不耐烦地推他：滚开！古寒天被推得坐在雪地上，却又爬起来，用身体去撞李三棍的腿。孙五麻子火了，抬脚就踹他肚子。
古寒天疼得蜷缩在雪地里，却还是死死盯着冰面。王二赖看着他冻得发紫的脸和倔强的眼神，突然觉得有点没意思。算了算了，他踢了踢雪，跟个傻子较什么劲，走了！四个恶霸骂骂咧咧地走了，留下古寒天在雪地里喘气。
他慢慢爬到冰面前，用冻得通红的手焐着冰面，想把冰焐化。手指被冻得粘在冰上，他咬着牙掰下来，血珠滴在雪地上，像撒了一把红梅花。后来他实在没力气了，就躺在冰面上，把脸贴在冰上，对着里面的泥人喃喃自语：泥人不怕……我给你们捂暖……
六、藏在心底的聪明
古寒天五十岁那年，村里来了个收古董的贩子。王二赖他们听说后，又打起了古寒天的主意，想骗他把宝贝拿出来换钱。
寒天，王二赖装出和善的样子，你那些泥人破石头，能换大钱！跟我们走，换了钱给你买糖吃！古寒天抱着他的破竹筐，摇摇头：泥人不卖，是宝贝。
李三棍耐不住性子，上去就抢竹筐。古寒天死死抱着不松手，竹筐带子勒进他的肩膀。赵老四掏出刀子，吓唬他：不交出来，捅死你！古寒天看着刀子，眼里闪过一丝恐惧，却还是把竹筐护在怀里。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孙五麻子突然喊了一声：等等！他看着古寒天怀里的竹筐，里面有个泥人——那是古寒天年轻时捏的，歪歪扭扭的脸上，刻着四个模糊的影子，像极了当年欺负他的四个恶霸，只是每个泥人手里，都捏着一朵泥花。
孙五麻子的脸猛地红了，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摔断腿，是这个傻子天天给他送野果；想起有次自己饿肚子，是这个傻子把唯一的窝头分给他一半。这些年他们欺负他，他却把他们捏成泥人，还让他们拿着花。
算了……孙五麻子低声说，别抢了……王二赖惊讶地看着他，李三棍和赵老四也愣住了。古寒天趁机抱着竹筐跑开，边跑边回头看，眼里没有恨，只有傻傻的笑。
后来四个恶霸再也没欺负过古寒天，有时路过泥塘，还会远远地看他一眼。王二赖甚至偷偷往他的竹筐里塞过几个野鸡蛋，被古寒天发现后，他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喂……傻子……你泥人……挺好看的……
古寒天只是嘿嘿笑，往他手里塞了个泥捏的小鸟：给你……会唱歌……王二赖捏着泥鸟，觉得手里沉甸甸的，那是多年前他踢碎的那个泥狗的弟弟，身上还涂着半干的野花汁。
七、最后的泥人
古寒天去世前，躺在破床上，手里紧紧攥着个泥人。那泥人捏得很粗糙，是个圆脑袋的娃娃，脸上只有两道弯弯的线，像在笑。他把泥人递给前来看他的王二赖，嘴里含糊地说：给……你……
王二赖接过泥人，发现泥人背后刻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是用指甲掐出来的：不疼了。他突然想起年轻时，他们把古寒天推进泥塘，把泥人扔进火堆，看他哭着护着那些破烂，心里只有乐子，从没想过他会不会疼。
古寒天看着他，眼里的光越来越淡，却突然笑了，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像小时候一样。泥人……不怕……他轻轻说，然后闭上了眼睛。
下葬那天，王二赖、李三棍、赵老四、孙五麻子都来了，四个人站在坟前，手里各拿着一个古寒天捏的泥人——有缺胳膊的泥狗，有烤焦的泥姑娘，有嵌着贝壳的花石头，还有那个背后刻着不疼了的泥娃娃。
李三棍突然蹲在地上哭了，他想起自己打古寒天时，那傻子从不还手，只会护着他的泥人；赵老四把脸扭向一边，偷偷抹眼泪，他想起自己骂古寒天傻子时，那傻子只是嘿嘿笑，还把野山楂塞给他；孙五麻子手里的泥娃娃掉在地上，他想起自己揪古寒天头发时，那傻子眼里只有怕，没有恨。
王二赖把手里的泥鸟放在坟头，低声说：寒天……对不起……风吹过坟头的野草，沙沙作响，像是古寒天在嘿嘿笑。
后来村里人说，古寒天其实不傻，他只是把心泡在泥里，捏出来的全是暖乎乎的东西。而那四个曾经欺负他的恶霸，余生都在揣着那些泥人，走在路上时，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看，眼里没有恨，只有傻傻的、能把人看暖的光。
村口的泥塘还在，只是再也没有那个蹲在塘边捏泥人的傻子了。偶尔有人路过，会看见水面上漂着一片花瓣，像古寒天当年给月亮缝的被子，也像他最后留在世上的，一点不掺假的聪明。
古寒天与雪夜的泥灯
八、冻在泥里的灯芯
那年深冬，雪粒子像沙子一样打在脸上。古寒天蹲在泥塘边，手指冻得通红，却还在抠挖塘底的黑泥。他要捏一盏泥灯，因为他听瞎眼的李婆婆说，夜里走山路总怕摔进沟里。
泥灯要空心，他对着冻硬的泥巴念叨，里面放蜡烛，亮堂堂的，婆婆就不怕了。四个恶霸裹着棉袄路过，王二赖踢了踢他的竹筐：傻子，大冷天捏屎呢
古寒天没抬头，手指在泥里戳出个洞：捏灯……给婆婆照路。李三棍嗤笑一声，捡起块冰砸在泥坯上：泥灯能挡风还是能取暖冰碴子崩在古寒天脸上，他却小心翼翼护住泥坯上的洞，像护着颗心。
赵老四更坏，他抓起一把雪塞进泥坯的洞里：傻子，灯里得装‘亮’，给你塞点雪，比蜡烛亮！古寒天啊地叫起来，赶紧用手去掏雪，手指被冰得发麻。孙五麻子在一旁煽风点火：让他玩，等会儿冻成冰灯，看他怎么点！
四个恶霸笑着走了，留下古寒天在雪地里哆嗦。他把泥坯揣在怀里焐着，嘴里不停哈气：不冷……泥灯不冷……回到家，他偷偷拿了娘的一根洋蜡，塞进泥坯的洞里，又用破布把泥灯裹起来，像裹个婴儿。
九、雪夜的星星
半夜，古寒天抱着泥灯往李婆婆家走。雪下得更大了，山路被雪覆盖，像条白色的带子。他怕泥灯被雪打湿，把它塞进棉袄里，只露出个灯芯口。
走到半山腰，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站住！王二赖的声音在风雪里响起，深更半夜抱什么呢偷东西了李三棍和赵老四围上来，孙五麻子一把扯开古寒天的棉袄，泥灯掉在雪地上。
嘿！还真做了个泥疙瘩！李三棍捡起泥灯，想摔在地上。古寒天猛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别摔！是给婆婆的灯！赵老四踢开他，拿起泥灯对着月光看：破泥块也能当灯
王二赖掏出火折子，坏笑着说：点上看看，是不是真能亮！他划着火折子，凑近泥灯的灯芯口。古寒天吓得浑身发抖，却又忍不住想看——泥灯真的亮了！一点黄豆大的光从泥坯的气孔里透出来，在雪夜里像颗摇晃的星星。
哟呵！还真亮了！孙五麻子有点惊讶。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吹过，泥灯晃了晃，灯芯噗地灭了。古寒天啊地叫起来，赶紧去捡泥灯，却被王二赖一脚踩住手腕：傻子，这灯一刮风就灭，留着有什么用
有用！古寒天突然喊，声音比平时大很多，婆婆看不见路，有灯就不怕了！他的眼泪掉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四个恶霸看着他冻得发紫的脸和执着的眼神，心里莫名有点堵。
十、泥灯里的暖
王二赖松开了脚，古寒天赶紧捡起泥灯，用袖子擦上面的雪。你们看，他把泥灯举起来，这里有小孔，光能透出来，风小的时候就不会灭。
李三棍不耐烦地挥手：行了行了，赶紧滚蛋！古寒天却不走，把泥灯往他们面前送：你们摸……泥是暖的。四个恶霸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泥灯——泥坯果然还有点余温，是古寒天用体温焐了半夜的温度。
赵老四的手像被烫了一下，猛地缩回来。孙五麻子看着古寒天冻裂的嘴唇，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饿肚子，这个傻子把唯一的窝头分给他一半，窝头也是这样暖乎乎的。
滚吧……王二赖的声音低了些，别让婆婆等急了。古寒天点点头，抱着泥灯继续往山上走。风雪中，他的背影很小，怀里却揣着一点微弱的光。四个恶霸站在原地，看着那点光一点点爬上山坡，像颗慢慢移动的星星。
这傻子……李三棍低声说，其实……他没说完，只是裹紧了棉袄。赵老四踢了踢脚下的雪，没说话。孙五麻子看着自己的手，好像还留着泥灯的余温。
十一、雪地上的脚印
古寒天把泥灯送给李婆婆时，婆婆摸着泥灯上的小孔，眼泪流了下来：傻孩子，这灯……古寒天嘿嘿笑着，帮婆婆把洋蜡点上，泥灯立刻散发出柔和的光，映着婆婆满是皱纹的脸。
亮！真亮！婆婆摸着泥灯，像摸着宝贝，寒天，你怎么知道婆婆怕黑古寒天挠挠头：听……听你说过……其实他是看见婆婆每次走夜路都拿根棍子探路，走得很慢很慢。
从那以后，古寒天又捏了很多泥灯，送给村里的老人。他捏的泥灯越来越好看，有的做成兔子形状，有的做成小房子，灯芯口还雕着花纹。四个恶霸再也没欺负过他，有时路过泥塘，还会偷偷帮他挑些干净的泥巴。
有次王二赖看见古寒天在雪地里摔了一跤，泥灯掉在地上摔碎了，他没忍住，上去帮他捡碎片：笨手笨脚的！古寒天看着碎掉的泥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对王二赖笑：谢谢你……
王二赖心里一酸，捡起一块没碎的泥灯角，上面还留着古寒天的指纹：行了行了，别哭了，再捏一个就是！那天他帮古寒天挑了一担最软和的泥巴，一路没说话，只是心里默默想：这傻子，心里的灯，比谁都亮。
十二、最后的泥灯
古寒天去世前，把王二赖他们四个叫到床前。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手里却攥着四个泥灯——每个泥灯都不一样，上面刻着他们年轻时的样子，虽然歪歪扭扭，却能看出眉眼。
给……你们……他把泥灯递给他们，声音微弱，灯……亮……心里就不冷了……王二赖接过泥灯，发现灯底刻着一行小字：那年雪夜，谢谢没摔灯。
李三棍看着泥灯上刻的自己，手里还捏着个泥酒壶，那是他年轻时总喝醉的样子，古寒天却给他捏了个酒壶，让他不孤单。赵老四的泥灯是个小刀子形状，刀柄上却缠着朵泥花，古寒天是想告诉他，刀子也能开花。孙五麻子的泥灯最特别，是个捏着窝头的泥人，正是当年他分窝头的样子。
四个年近花甲的老头看着手里的泥灯，突然都哭了。他们想起年轻时做的混账事，想起古寒天被他们欺负时从不记恨，想起他总把暖乎乎的泥人塞进他们手里。
寒天……王二赖握着泥灯，眼泪滴在灯面上，我们……对不起你……古寒天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像当年在泥塘边一样，只是这次，他的口水没流下来，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下葬那天，四个老头把泥灯放在坟头，点上了蜡烛。雪又开始下了，四盏泥灯在风雪中闪着柔和的光，像四颗不会灭的星星。路过的村里人都说，这傻子，到死都在给人点灯。
后来，王二赖他们把泥灯摆在自家屋里，逢年过节就点上蜡烛。灯光透过泥灯上的小孔，在墙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光斑，像古寒天当年捏泥人时，留在世上的指纹。
有人问他们：这破泥灯有什么好留的他们就会摸着泥灯上的纹路，低声说：这灯里啊，有个傻子教我们的道理——心里有光的人，就算被捏成泥，也能焐热石头。
村口的泥塘早已填平，盖了新房，但每到下雪天，总有人说，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蹲在雪地里捏泥灯，手里的光一闪一闪的，像极了古寒天当年留给世界的，最后一点不掺假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