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母校百年庆典上,我的水质报告被当众篡改为学术诈骗。导师指着直播镜头嘶吼:林溪为钱出卖灵魂!
暴雨中我烧毁十年研究手稿,火舌吞没国家勋章。
加长林肯碾过勋章残骸,车窗降下露出半张病态苍白的脸:
卫星捕捉到三百公里外的污染源,给你三分钟考虑当我的刀。
后来他掐着我腰抵在联合国讲台,台下是被我送进监狱的恩师。
耳麦里传来他低喘:溪,再念慢点…让老东西多听两句死刑宣判。
1
百年校庆上的绞刑架
百年校庆的聚光灯,烫得像烙铁。
空气里是香槟的甜腻、女士香水过浓的花香、以及精英们衣香鬓影间流淌的、令人窒息的虚伪恭维。海城大学百年礼堂巨大的穹顶下,此刻更像一个华丽的金丝雀牢笼。
我站在后台阴影里,冰凉的指尖死死攥着那个磨得发亮的银色U盘。里面装着过去十年里流淌的血,熬干的夜,沾满泥泞水样的手套,还有无数个实验室被刺鼻药剂腌透的日子沉淀下的成果——最新发现的、隐藏在北部工业区三江口深处、即将对整个流域造成毁灭性生态打击的重金属复合污染数据报告。
三天前,导师陈永昌红光满面地将印有特别贡献嘉宾字样的烫金邀请函拍在我桌上。他保养得宜的手掌带着一贯令人不适的温热力度按在我肩上,声音是刻意压低的激动:小溪啊!百年校庆!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在会上公布这份报告,你的名字刻进校史!咱们环科院翻身就看这次了!
金丝眼镜后那双锐利精明的眼睛里,闪烁着那种熟悉的、名为功勋的光芒。
那时我没怀疑。十年师生,他是我科研路上的引路人,是困顿时刻拿出积蓄拉我一把的恩师。那个总是拍着我肩膀说你是我最骄傲的学生的男人。
可现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着冰冷的肋骨,擂鼓声闷响在耳膜深处。额角渗出粘腻的冷汗。后台杂乱的脚步声、道具挪动的摩擦声、主持人高亢的试麦声,都变成了遥远模糊的背景噪音。
下面,有请我校环境科学学院院长、环境监测终身成就奖得主、陈永昌教授!为我们带来关于‘科技发展与生态和谐’的重要汇报,并揭晓由其爱徒林溪领衔完成的重大科研成果!
主持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如同惊雷,穿透幕布炸响在耳边,混合着台下潮水般涌来的热烈掌声。
沉重的猩红天鹅绒幕布缓缓拉开,刺目的舞台追光灯像绞刑台上的聚焦灯,无情地打在缓缓走上台前的陈永昌身上。他依旧是那身熨帖得一丝不苟的深灰色羊绒西装,梳得油光水滑的背头在强光下熠熠生辉,脸上的笑容儒雅从容,朝着台下的领导和媒体镜头频频颔首致意。
下一秒,我准备好的报告内容,被清晰地、完整地投放在他身后巨大的LED屏幕上。
但那些我熬干了心血跑遍三江口流域十七个隐蔽取样点、验证了上百遍的数据图——代表几种高危重金属浓度的、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峰值曲线,竟然……
消失了!
消失了!
屏幕上原本应该占据中心位置的、代表钡-铬-镉复合污染指数的关键图谱,被一种诡异的、数据平滑得近乎完美的、代表水质清澈优良的蓝色扇形图完全覆盖、替代!
更荒谬的是!
在报告署名的位置,我的名字——林溪后面,被加粗的黑体字标注着刺眼的注释:
**【核心数据严重造假】
【涉嫌学术欺诈及不当牟利】
【已启动学术委员会调查程序】**
巨大的、鲜红的叉!如同死刑犯脸上的烙印,砸在所有与会者、所有媒体镜头前!砸在全场死寂般的震惊里!
嗡——!
大脑瞬间空白!血液在零点一秒内冻结成冰!尖锐的耳鸣轰然炸响,盖过了一切声音!耳边只剩下自己狂乱如擂鼓的心跳声,一下下撞击着冰冷的绝望!
怎么回事!U盘!我亲手交给他的U盘!昨晚他还在电话里和我核对最终版细节!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台上,陈永昌脸上那完美的笑容甚至没有丝毫变化!他像没看见屏幕上那足以钉死我科研生命的污蔑,拿起话筒,风度翩翩地开始了他的汇报:
……现代科技如同双刃剑,在带来革新的同时,也检验着科研人员的良知!
他的声音通过顶级音响设备传遍礼堂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痛心和压抑的愤怒,就在我们庆祝百年荣光的时刻,令人痛心的污点出现了!某些我们曾寄予厚望的‘青年才俊’,在巨大利益的诱惑面前,丢掉了最基本的职业操守和学术诚信!
他猛地转过身,指向屏幕上我那被标注造假的名字和被彻底篡改的报告,痛心疾首地怒斥,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深深背叛的悲愤,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残忍地戳穿所有虚假的表象,狠狠钉在我的心脏之上:
我的学生林溪!海大培养了她十年!她却背叛了十年寒窗苦读的誓言!背叛了环境科研人守护绿水青山的初衷!为了一己私利,不惜编造耸人听闻的污染数据!企图以此骗取国家专项资金!抹黑我地方龙头企业形象!行为恶劣,令人发指!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砸在台下一片哗然和媒体疯狂闪烁的镁光灯上:
我陈永昌一生坦荡,最恨这等学术蠹虫!今日在此宣布!海城大学环科院,即刻解除林溪一切职务!终止所有研究项目支持!其涉及的学术不端问题,校学术委员会及相关部门已介入彻查!我们将以最严苛的态度对待此事!为所有人……
后面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模糊的、扭曲的噪音。视野里,只剩下陈永昌那张在聚光灯下因表演而亢奋激动、甚至隐隐带上病态潮红的扭曲脸庞。那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半分慈爱和鼓励,只有翻涌着的、赤裸得令人作呕的狂喜和彻底将我踩进泥里、用我的尸骨搭建他功勋阶梯的极致贪婪!
背叛。
十年。十年时间!我为了三江口的水质监测,放弃了顶尖企业的Offer,拒绝了国外的邀请,把青春钉死在海城,跟在陈永昌身后像个最忠诚的信徒!那些被他拿走署名的文章,那些最终堆砌到他头顶光环上的成果,那些他对外宣称是团队力量实则是我独立完成的突破……此刻全都化作了回旋镖,带着淬毒的锋利,倒卷回来!捅穿了全部虚假的温情!
一股剧烈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头!眼前所有晃动的光影在瞬间分崩离析!世界在我面前轰然倒塌!
他不需要我解释。台上的每一个字,屏幕上的每一个符号,都是早已编织好的绞索!就等着在百年庆典这万众瞩目的时刻,亲手将我勒死,用我的污点为他染上大义灭亲的正义金光!
痛!深入骨髓的痛楚伴随着灭顶的寒冷蔓延至四肢百骸!这不是身体上的伤害,而是来自灵魂最深处、被最亲近信任的人彻底打碎根基的轰塌!那支撑着我前十年生命的光荣与梦想的支柱,在这个瞬间,被这个叫做陈永昌的男人,亲手、彻底、毫不可惜地碾成齑粉!
幕布落下前最后一眼,我看见前排某位地方龙头企业(三江口重工)代表脸上浮现的满意笑容,和陈永昌投去的、带着谄媚和讨好的一瞥。
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血液在刹那间凝结成冰,又在下一秒被点燃烧沸!滔天的愤怒和巨大的悲怆像两头疯狂的巨兽,在胸腔里撕咬冲撞!几乎要将身体活活撕开!
骗子!学术败类!
海大之耻!滚出科研界!
为了钱脸都不要了!
国家资源养了个蛀虫!
尖锐的叫骂声如同冰雹,从四面八方、从幕布缝隙里、从后台阴影处汹涌地砸了过来!夹杂着记者兴奋的提问陈教授!林溪学术造假的动机是否涉及非法交易、校领导的严正表态绝不姑息,汇成一片汹涌的声浪,如同巨大的、浑浊肮脏的潮水,劈头盖脸要将我彻底淹没!
安保人员冰冷的手强行拽住了我的胳膊,力量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他们不是来保护我的,而是来清理掉这个破坏百年庆典体面的污点。粗暴的推搡,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和驱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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踉跄着被推出后台窄门的一刹那,身后厚重的天鹅绒幕布被重新拉开,悠扬的校歌取代了喧嚣,庆典在一片掌声中继续它光鲜亮丽的正轨。而我,像一块被切割掉的腐肉,被直接抛入了后台通往停车场的昏暗、肮脏、满是油污杂物和散乱电缆的通道。外面,阴沉的天空正酝酿着一场暴烈的风雨。
被推开的那一下力量太大,脚下一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倒去。
啪嗒!
一声脆响。
胸口处一个沉甸甸的硬物在撞击中跌落。
是那枚承载着过往十年奋斗痕迹、曾经是我无上荣光象征的——
国家青年环境科学卓越贡献奖章。金质的齿轮和绿叶环绕着五星,沉甸甸的,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摔在冰冷、沾染着污渍的水泥地面上。金属表面撞击地面的钝响,清晰地敲在我已然粉碎的神经末梢上。
奖章滚落了几圈,撞在一把废弃的扫帚旁停下。通道入口昏暗的光线下,五星边缘沾染了黑色的油污。
它躺在那片肮脏里。像极了我,或者那个名为林溪的、被绞杀殆尽的灵魂的坟墓。
2
火舌吞噬的十年荣光
后巷的污秽不堪与礼堂的流光溢彩仅一墙之隔。厚重的防火门砰地一声在身后关死,彻底隔绝了里面虚伪的人声鼎沸和悠扬的校歌。
冷。
湿冷的寒气混合着霉味、腐烂垃圾的味道,还有汽车尾气的余热,猛地灌入鼻腔,呛得人肺管子生疼。身体失去平衡向前踉跄,左脚细瘦的鞋跟不偏不倚,狠狠踩在那枚刚刚跌落在地的奖章上。
咔嚓!
一声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碎裂声,从鞋底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薄薄的鞋底直抵神经末梢。
心脏像是被那声音同时碾碎了一角,猛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冰冷麻木蔓延开。奖章坚硬的表面,五星尖角的一角被硬生生踩断!金色的星芒裂开一道丑陋的豁口,如同一个刺目的嘲弄。
身后防火门内,隐约还能穿透而来的是陈永昌那经过音响放大、依旧抑扬顿挫、充满了堂皇正气的结语:……海城大学,将为真理与正义,守护一方净土!绝不容……
虚伪!令人作呕!
巨大的屈辱混合着被彻底背叛的滔天愤怒,如同滚烫的岩浆,在五脏六腑里疯狂翻涌、冲撞!寻找着任何一个薄弱的出口。那枚带着我脚印和碎裂豁口的奖章,就静静躺在脚边的污水坑边缘,像一个恶毒的诅咒。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喉头涌动,腥甜的液体喷涌而出!
呕——!
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前倾,痉挛般的呕吐感凶猛袭来!早上那点食之无味的庆典点心,连同翻江倒海的愤懑,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遮挡地倾泻而下!粘稠的胃液裹挟着未消化食物的残渣,狠狠地吐在了那枚碎裂的奖章旁边,也吐在了那片肮脏的水泥地上!污物在昏黄的通道灯光下泛着恶心的酸腐光泽。
刺鼻的气味钻入鼻腔,引发第二轮更剧烈的干呕!胃里已经空无一物,只有冰冷的痉挛拉扯着腹部,每一次收缩都带来如同刀绞般的剧痛,抽空了身体最后一点力气。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爬满了黑色霉斑的防火门铁皮上,冰凉的触感暂时压住了那灼烧般的眩晕。
看!就是她!林溪!
学术造假那个!呸!真恶心!
真给海大丢脸!滚出去!
后巷入口处,几个穿着光鲜庆典礼服的年轻学生不知何时聚在那里,对着狼狈呕吐的我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混杂了震惊、鄙夷、幸灾乐祸的复杂表情。其中一个女生甚至拿出手机,闪光灯在昏暗的通道里刺眼地亮起,咔嚓一声!
那快门的声音如同鞭子,狠狠抽打在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耻辱!极致的耻辱!被扒光了扔在众目睽睽下示众的耻辱!
身体僵硬地直起,用尽最后一点支撑身体的力气。不去看那些刺眼的目光,不去听那些刻薄的低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痛楚来唤醒一点麻木的意识。
乌云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巨大的雨点如同密集的弹珠,瞬间倾泻而下!噼里啪啦砸在头顶的防水檐棚上,溅起浑浊的水雾。冰凉的雨水被狂风裹挟着,斜斜灌入并不宽敞的通道,几乎是瞬间就将后背打湿大半。寒意如同无数细针,透过湿透的衬衫刺入骨髓。
视线透过密密麻麻的雨帘,落在地上的两件物品上:那个承载了我十年研究心血、刚刚被陈永昌当作绞刑架利用了的银色U盘,冰冷地躺在浑浊的污水里;而那枚带着我脚印、断裂了一角的五星金质奖章,则被呕吐的秽物半掩盖,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绝望的微光。
十年。
整整十年。
三江口刺骨冰冷的冬日河水浸泡过的双腿……
废弃工业区弥漫着剧毒化学品气味的深井旁,因为过度取样而痉挛脱力的手指……
多少次,为了一个精确的瞬时数据,在狂风暴雨的江堤上抱着仪器死死守到天明……
论文被顶刊接受那晚,陈永昌亲手倒满的香槟和他那双沾沾自喜的、在别人面前夸耀我学生的眼睛……
奖章挂在胸前沉甸甸的重量和那一刻短暂虚妄的荣光……
这些碎片在脑中疯狂闪现、堆积、然后——在眼前那个屏幕上巨大的【数据造假】血红叉号和陈永昌那张扭曲嘶吼的脸面前——轰然崩塌!粉碎!
假的。
都是假的。
所谓的恩师栽培。
所谓的学术纯粹。
所谓的绿水青山理想。
全是精心包装下流淌着的黑色脓血!而我,就是他陈永昌这些年精心豢养、最终送到百年校庆这个巨大祭坛上、完成他个人荣光和利益勾兑仪式的血牲!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彻底引爆!猛地从最深沉的绝望中喷涌而出!淹没了恐惧!淹没了悲痛!甚至淹没了那冰冷的雨带来的刺骨寒意!
走!不能待在这里!要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林溪,没有任何海城大学光环的地方去!让这一切都化为灰烬!
这个念头如同在黑暗中点燃的导火索,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弯下腰,动作粗暴而迅速!沾染着污秽的指尖一把抓起那冰冷湿滑的U盘!另一只手带着不顾一切的狠劲,直接插向地上的呕吐秽物,牢牢抓住了那枚沾满污浊、冰冷的奖章!金属断裂的尖锐边缘割破了手指,温热的血珠瞬间沁出,混在污泥里,带来一丝痛感却更刺激了神经!
像一头穷途末路的野兽,我紧握着这两个如同烙印般灼人的物件,用尽全身力气一头撞进铺天盖地的冰冷暴雨之中!
天像是破了个窟窿!豆大的雨点被狂风裹挟着,如同无数冰冷的皮鞭,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抽打下来!砸在头上、脸上、身上!视线瞬间一片模糊,雨点砸进眼睛里生疼!脚下的高跟鞋在光滑湿漉的柏油路面上一步一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不管方向!只朝着远离礼堂、远离海大的方向疯狂奔跑!似乎只要逃离这个区域,就能甩掉那个林溪的耻辱和撕心裂肺的痛!城市的霓虹在磅礴雨幕中被晕染成一片片朦胧而狰狞的巨大色块,高楼在风雨中沉默地矗立,像一座座巨大的、冰冷的墓碑!汽车尖锐的喇叭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刺响,都成了遥远的背景噪音。
喉咙里灌满了冰冷的雨水,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撕裂般的疼痛。肺像要炸开!额角被暴雨抽打得火辣辣的疼,散乱湿透的头发紧紧贴在脸颊,糊住了视线。
最终,在一个通往跨江大桥的下穿隧道入口处,体力彻底耗尽。隧道深处巨大的空间在昏暗的灯光下透出阴冷的湿气,仿佛是巨兽张开的口。但比起暴露在无遮无拦的暴雨鞭挞下,这里至少能提供一个喘息的角落。
背靠着冰冷湿滑、长满青苔的水泥墙壁,身体顺着粗糙的墙面软软滑坐到地上。冰冷的污水瞬间浸透了裙摆和裤子,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激得牙齿咯咯作响。
但此刻感官似乎已经麻木。冰冷、潮湿、疼痛,都敌不过手里那两件东西带来的、焚心蚀骨的灼热!
U盘。奖章。
十年心血化作数字囚笼!十年信仰成就他人踏脚石!
嗬…嗬嗬……喉咙里溢出破碎的低吼,像濒死野兽的呜咽。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毁灭!必须毁灭!连同这个愚蠢的、执迷不悟了十年的自己一起!
意识几乎被狂乱占领!目光在昏暗的隧道里疯狂扫视!落在一处干燥角落,散落着几张被人丢弃、沾了油污的废旧报纸上!
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每一寸神经!
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动作因为极致的情绪和寒冷而剧烈颤抖,笨拙得像个蠕虫!沾满污水和呕吐残渣的手,抓过那几张硬脆的报纸!指尖带着偏执的力量,将它们揉捏搓捻,如同在处理一份肮脏的祭品!几下之后,一个扭曲丑陋的纸团形成了!
点燃它!烧!烧!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早已湿透、边缘皱缩的一次性打火机。廉价塑料外壳包裹着浸了水的棉芯,触手冰凉,似乎已经报废。
不能!绝不!不允许这点火都点不燃!
疯狂地按动着打火轮!哒!哒!哒!刺耳的摩擦声在隧道里异常清晰!
潮湿的棉芯艰难地被轮齿摩擦,断断续续溅起极其微弱的火星!每一次火星亮起都让心脏提起,又随着熄灭而重重沉下!绝望和怒火疯狂交替!
终于!仿佛用尽了这霉运人生里最后一点好运!一小簇微弱、飘摇的火苗!极其艰难地在湿透的棉芯顶端顽强地升腾起来!微弱、飘摇!像随时会熄灭!
火!就是它!
眼睛瞬间变得血红!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亢奋!颤抖的手指,无比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揉皱得松软、似乎有微孔能让空气通过的废旧报纸团,颤抖着凑近那豆粒大小的微弱火焰!
点燃它!烧了这一切!
报纸的边角,那最干燥、最卷曲的一部分,终于、极其缓慢地、一点点被那微弱的火舌舔舐着,焦黑卷曲!一股呛人的、劣质油墨燃烧的黑烟升腾而起!
火焰,开始蔓延!
橘黄色的、温暖的火光,瞬间占据了所有的视野!像黑暗中跳跃的、能吞噬一切的魔鬼!在瞳孔里疯狂燃烧、放大!
火焰带来了热!那热量舔舐着冰凉的指尖,带来一种近乎变态的抚慰!
够了!
扭曲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如同癫狂的厉鬼!猛地将手里面目全非的U盘!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那跳跃的火焰之中!
滋啦——!
塑料外壳在高温下迅速变形、焦黑!发出难闻的烧焦气味!那里面存储着我十年的青春、热血、梦想,那精准到小数点后四位的三江口重金属报告数据……此刻都在这跳动的火焰中发出最后的哀鸣!化作缕缕青烟!
紧接着!没有一秒迟疑!另一只手里紧握着的那枚冰冷、沉重的金质奖章——带着污泥、带着呕吐的秽物、带着五星断裂的残缺——被高高举起!火光映照下,金色的表面反射出跳跃的、刺眼的橙红光芒!
盯着火焰中心!盯着那最灼热的部分!
然后!
手臂猛地挥落!带着全身的重量!带着毁天灭地的疯狂!
如同在投掷一枚炸向过去和未来的凝固汽油弹!
砰!
沉重的金属砸进火焰深处!溅起漫天火星!奖章撞在冰冷的隧道地面上,发出沉闷的钝响!金色的勋章瞬间被橘红的火焰吞噬!那代表着荣誉、辉煌、被欺骗的信仰和一生都无法洗刷的耻辱的金属,开始在剧烈的高温下扭曲变形!光亮的表面被烧成丑陋的焦黑!原本清晰的浮雕图案在热浪中模糊熔融!金色的星芒彻底黯淡,仿佛有看不见的泪水在火光中流淌!
火!烧得更旺了!废报纸、塑料、金属的助燃下,火舌贪婪地蹿升,像一条条扭曲的火蛇,疯狂舔舐着那象征着过往一切的残骸!
我跪坐在这熊熊燃烧的小堆篝火旁,冰冷的隧道被跳跃的光影笼罩。脸上混杂着冰冷的雨水、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湿痕、火焰炙烤下却冰冷麻木的肌肤,表情似哭似笑,眼中只剩下火焰疯狂跳动的倒影。喉咙里挤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剧烈燃烧的火焰发出的噼啪爆响!
烧吧!烧个精光!连带着那个愚蠢的、相信恩师、相信理想、叫林溪的傻瓜一起,化为灰烬!让这火焰成为我最后的祭奠!
巨大的悲伤和毁天灭地的愤怒被焚烧的快感短暂取代!
就在这扭曲的癫狂时刻——
一道雪亮得如同撕裂地狱的白光!毫无预兆地从隧道入口处猛烈地直射进来!刺目!纯粹!带着碾压一切的冰冷威压!
瞬间将整个昏暗的隧道照得如同白昼!
如同审判日的神罚之光!霸道地笼罩下来!
燃烧的火焰在这强光下仿佛都失色了一瞬!光芒精准地、不留情面地覆盖了我脸上所有的癫狂、绝望、泪水和污秽!
巨大的、野兽咆哮般的引擎轰鸣紧随而至!声浪被隧道拢音放大,轰隆隆碾压过耳膜!像地狱使者的战车碾过尘世的骸骨!
一辆车身异常宽大、线条如同刀锋般锐利却又带着古典威严的加长轿车——暗沉如永夜、几乎不反光的哑黑色——如同沉默的利维坦,穿透厚厚的雨幕,在距离我跪坐的火焰、还有那枚还在焚烧变形的奖章仅仅几米远的地方,稳稳地停下!
车头巨大方正的前格栅如同巨兽吞噬一切的巨口!车头矗立着的飞翔女神雕像在强光照射下如同振翅的死神!车身反射着隧道顶忽明忽暗的冷光,像一头蛰伏的、随时要扑杀而出的钢铁凶兽!
引擎声在停下的瞬间由狂暴转为低沉、规律的闷响,像一颗蛰伏的心脏在黑暗中强有力地搏动!压迫感扑面而来!冰冷!肃杀!碾碎一切!
它的前轮边缘,恰恰不偏不倚,极其精准地!压在了那枚被我扔进火堆、此刻正被火焰包裹着燃烧、扭曲变形、沾染着污泥和灰烬的——
断裂的国家勋章残骸之上!
轮胎的巨型防滑纹路,如同冰冷的铁蹄践踏王冠,死死压住那半颗焦黑的、代表着全部破碎过往的五角星!金属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却清晰的呻吟!
隧道内光影扭曲。引擎低沉的嗡鸣如同巨兽沉睡时的鼾声。暴雨在外面哗然。我的心脏在那一刻像是被那沉重的车轮狠狠碾过,骤停!冰冷从尾椎骨瞬间爬上全身!
火焰还在噼啪作响,烧灼着U盘最后的残骸。
奖章在车轮下扭曲。
生与死。毁灭与新生。最污秽的绝望与最冰冷的高贵。
在这个狭小、肮脏、昏暗潮湿的跨江隧道口,被一辆如同远古巨兽降临的黑色巨物粗暴地定格!
那辆如同吞噬光线凝聚而成的加长轿车的后排车窗,冰冷暗沉如深渊的玻璃,在隧道口忽明忽暗的顶灯映照下,无声地、匀速地降了下来。
露出的,首先不是面孔。而是一只搭在车窗边缘的手。一只男人的手。手腕骨骼清晰有力,延伸出的手指修长,却呈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像是从未见过天光的吸血鬼贵族。肤色白得连皮下的淡青色血管都清晰得令人心惊。那几根手指的指尖,随意地、甚至带着点慵倦的意味,搭在同样深黑色的高级皮革包裹的车窗框边缘。最令人触目的是,无名指根部,套着一个极其醒目的环状物品——不是什么象征财富或权势的宝石戒指,而是一个闪烁着细微电子光泽的黑色医用硅胶腕带式心电监护传感器接头!冰冷简洁的科技线条,粗暴地将非健康的标签印刻在这只手无形的威压上!
如同最精密的计算仪器,那只手苍白的中指轻轻地在富有韧性的皮料车窗框上,一下,一下,极其规律地叩击着。
哒。
哒。
哒。
每一下轻微的叩击声,都仿佛带着精确的秒针跳动,重重敲在隧道凝滞的空气中,也敲在我疯狂过后骤然冰冻、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之上!那声音不大,却穿透了火堆燃烧的噼啪、穿透了引擎的低沉、穿透了隧道的嗡鸣和外面呼啸的暴雨!像冰冷的子弹射入骨髓!
终于,车窗落下一道足以窥清面容的位置,停住。光影切割线恰好落在那张露出的半张脸上。侧脸。如同完美冰冷的大理石雕刻。下颌线紧绷的弧度凌厉如刀锋。高挺的鼻梁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陡峭,勾勒出刀削斧劈般的立体阴影。薄唇毫无血色,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唯独那双眼睛……
那张脸的绝大部分依旧隐没在车内的绝对黑暗里。但仅仅是显露出的这部分侧脸轮廓,已经散发出一种令人无法呼吸的、如同千年冰川之巅般纯粹、高压、近乎非人的强大气场!混合着那只带有致命健康警示的苍白之手,形成一种极端病弱却极端暴戾的、矛盾而致命的冲击力!
隧道内燃烧的火光在那冷硬的下颌线和紧抿的薄唇边缘跳跃,描摹出极其短暂的暖色弧线,旋即被绝对的森然冻住。那双眼睛终于半抬起来。深邃得如同寒潭星空的瞳孔,不带任何温度,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甚至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好奇或者怜悯,仅仅是漠然地、穿透空气,落在了我的脸上。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扫描一件刚从垃圾堆里捞出来的、脏污不堪的废品。
我的脸上,还交错着泪痕、污泥、雨水、以及火焰炙烤留下的黑灰痕迹。
那只苍白的手停止了轻叩。
然后,一个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打磨粗糙钢铁、带着长期病痛的虚弱感,却又奇异地将每个字音都清晰精准地送入空气、送入我耳膜的男声响了起来。
声音不高,语速不快,却像一根冰冷坚韧的丝线,将我从绝望焚烧的烈焰旁,强行拽回这个现实、冰冷、残忍的泥潭。
卫星捕捉到三江口上游,三百公里外……【海天工业园】地下管网……‘夜光珍珠’泄露口……
每一个名词,都像一枚淬毒的子弹,精准地射穿我的神经!海天工业园!那是北部工业区心脏中的心脏!陈永昌最大的金主!三江口的污染源!他方才在台上用来证明我数据造假的所谓清澈水源样板点!夜光珍珠!那是该集团核心生产线上的含汞剧毒物代号!卫星!捕捉!
我的瞳孔骤然紧缩!身体控制不住地筛糠般剧烈颤抖!是冷的还是那近乎神迹般的、冰冷无情的信息带来的绝对震撼!不可能!绝对没人知道那个深层泄露点!海天的地下管网设计图是绝密!他们用的是最顶级的防卫星探测伪装!
男人似乎洞悉了我瞬间的惊疑和恐惧。那双隐在黑暗中、却如同实质般锁定我的幽瞳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寒冰碎裂瞬间闪过的、难以捕捉的光芒。那光芒快得如同幻觉,随即又被无垠的冷寂覆盖。
接着,他说出了最后一个字,像法官落下最终审判的法槌:
……【证据链】已经闭环。
给你三分钟。
那只苍白修长、带着死神标签的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向内勾了一下,指向我这边的车门。动作细微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考虑清楚。
车门,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无声地弹开了一道缝。里面深不见底的黑暗,像一张沉默的巨口。
做我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