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负责连环杀人案的法医陈默。第七具尸体被送来时,胃里藏着一张纸条:下一个是你。
我认出这是三年前坠楼同事的笔迹。
当年那场意外,我隐瞒了关键线索。
调查陷入僵局,警局监控集体失灵。
深夜独自加班,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无声推开。
门外站着的,正是那个已死之人。
他微笑举起解剖刀:轮到你了,陈医生。
我摸向配枪,却发现弹匣空空如也。
第七具尸体躺在冰冷的钢台上,头顶的无影灯慷慨地倾泻着惨白的光,一丝不苟地勾勒出他皮肤上每一处细微的青紫与苍白。空气凝滞,沉甸甸地压着人的肺腑,浓烈的福尔马林气味混合着一种更深层、更原始的腐败气息,无孔不入,顽强地钻入鼻腔,黏在喉咙深处,挥之不去。这气味,是死亡的印章,是太平间永恒的底色。
我,陈默,早已习惯了这种味道。它渗入我的白大褂,附着在皮肤纹理里,成为我职业身份的一部分,一种无声的宣告。我熟练地戴上两层乳胶手套,轻微的啪嗒声在过分寂静的解剖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助手小唐站在我对面,隔着钢台,他年轻的脸庞绷得紧紧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下意识抿紧的嘴唇泄露了他的紧张。这是雨夜屠夫系列案的第七个牺牲者。每一次开颅锯的嗡鸣,每一次肋骨分离的脆响,都像是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死者,男性,约三十岁。我的声音平直、稳定,像手术刀划过空气,不带一丝波澜,刻意压制着胸腔里沉甸甸的压迫感,与前六例高度相似。颈部有深度勒痕,为致死主因。胸腹存在多处死后刺创……刀锋切入冰冷的皮肤,沿着早已刻印在肌肉记忆里的Y形路径,稳定地向下滑动。皮肤分离,脂肪层暴露,然后是肌肉。熟悉的流程,重复的创口,相同的残忍印记。但这一次,当我的手指探入腹腔,触碰到那个冰冷的、沉甸甸的胃袋时,一种异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乳胶手套传来。
不是食物残渣的柔软,也不是结石的坚硬。那触感……带着一种微妙的、不该存在的棱角感。我的动作顿住了,极其短暂的一瞬,连对面紧紧盯着我动作的小唐都未必能察觉。
怎么了,陈老师小唐还是捕捉到了我指尖那微不可查的凝滞。
胃里有异物。我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心脏在肋骨后猛地收紧了一下,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腹腔,夹住那个硬物,一点点牵引出来。一团被胃酸腐蚀得发黄发黑的纸卷,黏糊糊的,散发着更加刺鼻的酸腐气,混杂在原本的死亡气息里。胃酸和血液将它浸透、扭曲,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小唐倒抽了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
我将那团恶心的纸卷轻轻放在一旁的不锈钢托盘中,动作是职业性的精准。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而下,小心翼翼地冲洗掉那些黏附的污物。纸卷在清水的冲刷下慢慢舒展开,边缘已经软化、破损,但核心部分,那几行用黑色墨水写下的字迹,却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灼痛了我的视网膜。
字迹歪斜、急促,带着一种濒死挣扎般的狂乱,每一个笔画都透着刻骨的寒意:
**下一个是你。**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解剖室里只剩下水龙头哗哗的噪音,单调得令人心慌。小唐的呼吸声变得粗重,他凑近了些,难以置信地盯着那行字,脸色煞白:这……这是什么意思给谁的凶手留下的
我没有立刻回答。一种冰冷的麻痹感,沿着脊椎迅速向上蔓延。我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四个字上,不是看内容,而是看构成它们的每一笔、每一划。那起笔的顿挫,收笔时习惯性的回钩,还有那个你字右下角那个略显独特的、微微上挑的小尾巴……这些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特征,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我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门。
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阴冷得让人骨头缝都发颤的夜晚。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疯狂抽打着警局大楼的窗户。法医科走廊惨白的灯光下,林涛,那个总是挂着爽朗笑容、做事却有些毛躁的年轻同事,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和脸颊往下淌,在地板上积起一小滩水洼。他的眼睛布满血丝,里面燃烧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巨大恐惧和疯狂愤怒的火焰。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被雨水打湿、揉皱的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几乎是撞开了我的办公室门,浓重的酒气混杂着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默!你看看这个!他们……他们要灭口!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又充满了一种绝望的控诉。他把那张湿透的纸猛地拍在我的办公桌上,发出一声闷响。纸张瞬间被桌面残留的咖啡渍洇开一片深褐。那纸上,是他熟悉的笔迹,潦草地写满了人名、时间、地点和金额,触目惊心。最后一行,同样是那种带着狂乱气息的字:……他们不会放过我!
当时的我,看着那份足以引爆整个分局、甚至牵连更高层的名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警徽的重量,同事的目光,背后无形的巨大阴影……无数念头在脑中疯狂冲撞。最终,恐惧和对大局的某种扭曲认知压倒了理智。我按住了林涛激动得发抖的肩膀,声音干涩:林涛,你冷静点!这东西……太敏感了!交给我,我来处理。你喝多了,先回去休息!别声张!
林涛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那眼神里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最后只剩下一种被彻底背叛后的死灰。他猛地甩开我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什么都没再说,转身冲进了走廊尽头那片暴雨的黑暗里。他的背影,带着一种决绝的悲怆。
几小时后,值班室的电话铃声像鬼爪一样撕裂了雨夜的死寂。林涛从分局天台坠落的消息传来。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身下的血泊,那份名单,连同他拍在我桌上的那张纸,如同从未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官方结论:醉酒失足。一个仓促潦草的句号。
胃里的纸条,此刻就躺在我面前的不锈钢托盘里,被解剖室的无影灯照着,每一个歪斜的笔画都像林涛最后那个绝望的眼神,无声地拷问着我。那起笔的顿挫,那收笔的回钩,那个微微上挑的你字尾巴……一模一样!三年前拍在我桌上的辞职信(我对外宣称的),和此刻死者胃里的死亡预告,出自同一只手!
不可能!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内里的衬衫,黏腻地贴在背上。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我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解剖台边缘,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手套传来,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口涌上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不是因为眼前的尸体,不是因为福尔马林,而是因为那跨越了三年时光、来自一个死人的、清晰无误的笔迹!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冰冷恨意,直指我的灵魂深处。
陈老师您……您还好吗小唐的声音带着惊恐和担忧,他显然被我瞬间惨白的脸色和失态惊住了。
……没事。我强迫自己站直,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不像是自己的,把纸条……小心收好,作为关键物证。立刻送检,重点做笔迹鉴定,还有……纸张来源、墨水成分,一切能查的!我的指令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和强硬。
小唐愣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我异常凝重的神情,还是迅速点头:是!我马上去办!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那张承载着恐怖预言的纸条,放进物证袋,封好,动作快得有些慌乱,仿佛那纸条会咬人。
解剖室的门在他身后关上,沉重的撞击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只剩下我,和钢台上那具沉默的、敞开的尸体。无影灯的光线惨白得刺眼,将不锈钢器械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如同蛰伏在角落的鬼魅。福尔马林的味道从未如此浓烈呛人,混合着死亡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我慢慢脱下沾满血污和不明体液的手套,扔进黄色的生物危害垃圾桶。走到角落的洗手池前,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双手,一遍,又一遍。水流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脸。眼窝深陷,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惊惧和混乱,嘴唇毫无血色。这张脸,写满了被来自地狱的笔迹所诅咒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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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纸条,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带着刺骨的寒意席卷了整个专案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压抑得令人窒息。投影仪将那张纸条的高清照片打在幕布上,那歪斜狰狞的四个字——下一个是你——在惨白的光线下,无声地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笔迹鉴定结果出来了赵局的声音低沉沙哑,他用力掐灭了手里的烟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技术科的老李。
老李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困惑和一丝难以置信:出来了,赵局。反复比对了三次,包括样本库里的存档……结果……结果一致。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艰难地吐出那个荒谬的结论:指向……林涛。
会议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林涛开什么国际玩笑!
三年前就死了的人!骨灰都凉透了!
这鉴定结果靠谱吗是不是样本弄错了
伪造!绝对是高明的伪造!凶手在故布疑阵!
质疑声、惊呼声、愤怒的拍桌子声此起彼伏。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荒谬感。一个早已化为尘土的人,怎么可能留下新的笔迹这简直是鬼故事!
我坐在角落,尽量将自己缩进椅背的阴影里,双手在桌下紧紧交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维持表面的平静。掌心传来的刺痛感微弱而短暂,根本无法驱散那如附骨之疽的寒意。当老李说出林涛两个字时,我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赵局的目光,锐利得像探照灯,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最终似乎在我脸上多停留了半秒。那眼神沉甸甸的,带着审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知道了什么还是仅仅出于职业的敏感
够了!赵局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让嘈杂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现在不是讨论鬼神的时候!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老李,技术方面,有没有可能……是极高明的模仿或者,有没有其他线索指向伪造者
老李皱着眉,缓缓摇头:模仿的可能性……有,但难度极高。林涛的笔迹特征很特殊,尤其是起笔的顿挫和那个‘你’字的收尾习惯,非常个性化。我们对比了局里所有人的笔迹样本,包括……他的目光扫过我,又迅速移开,……包括三年前与林涛有过密切接触的人员,暂时没有发现匹配度高的。纸张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廉价拍纸簿,墨水也是最普通的碳素墨水,源头无法追溯。纸条在胃酸环境里浸泡过,DNA提取失败,指纹……只有陈法医和小唐提取时的残留,没有发现第三者的清晰指纹。
线索,断了。会议室内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之火,被这盆冷水彻底浇灭。气氛再次跌入冰点。那张巨大的投影,像一张来自地狱的索命符,嘲弄着所有人的无能。
监控呢赵局转向负责技侦的小刘,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希冀,死者最后出现的地方,沿途的监控,有没有拍到可疑人员或者……任何异常的影像他刻意加重了异常两个字。
小刘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赵局……正要汇报这个。我们调取了案发当晚及前后三天,死者最后出现的小区、沿途所有路口、甚至包括我们分局大楼外围的监控记录……他停顿了一下,艰难地吐出后面的话,结果……所有相关监控,在关键的时间段内……集体失灵了。
什么!赵局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不是简单的设备故障,小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是存储芯片被人为物理损坏了。手法……非常专业。就像……就像有只看不见的手,精准地抹掉了所有可能的影像记录。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幕布上那四个字,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看不见的手……赵局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目光再次投向那张死亡预告,眼神变得无比凝重。他缓缓坐下,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单调的嗡鸣。无形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
那只看不见的手,不仅抹去了监控,似乎也开始扼紧警局的咽喉。针对死者生前活动轨迹的走访调查,明明上午刚部署下去,下午就频频受阻。关键的几个小店主和住户,前一天还表示愿意配合,第二天就突然改口,要么声称记不清了,要么干脆避而不见,眼神躲闪,透着莫名的恐惧。一些本应顺畅的物证流转环节,也变得磕磕绊绊,效率奇低。
专案组的士气,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迅速干瘪下去。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在警局大楼里弥漫。同事们见面时,交谈的声音都下意识地压低,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和猜疑。关于林涛冤魂索命的流言,像角落里的霉菌,在高压和恐惧的温床里悄然滋生、蔓延,尽管无人敢公开谈论,但那无形的阴影已然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而我,则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来自黑暗中的目光,越来越近了。每次独自走在空旷的走廊,背后总有种被窥视的寒意。深夜加班时,总觉得门外有极其轻微的、不属于这栋楼的异响。办公桌抽屉里,那张三年前法医科的合影——上面有林涛灿烂的笑容——不知何时被人动过,原本夹在中间的它,被移到了最上面。这一切,都像无声的警告,像猫捉老鼠前那残忍的戏弄。
那张胃里取出的纸条,那张林涛笔迹的死亡预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烫着我的神经。我无法再等待专案组那陷入泥潭的调查。一个念头在我心中疯狂滋长:必须再去看看林涛坠楼的天台!那个三年前我仓促潦草地结束一切的地方,那个可能隐藏着最初罪恶和最终答案的地方!
夜色如墨,沉重地涂抹着整个城市。警局大楼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钢铁巨兽,匍匐在黑暗里,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如同巨兽疲惫的眼睛。喧嚣早已沉寂,走廊里回荡着我独自一人的脚步声,空洞得令人心悸。我特意避开了电梯,选择了寂静无人的楼梯间。每一步踏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发出的声音都在空旷的楼梯井里被放大、扭曲,仿佛有另一个脚步声在下方或上方应和。我猛地停下,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
推开通往天台的那扇沉重的防火门,一股带着城市尘埃和铁锈气息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我衣袂翻飞。天台上空旷而破败,只有巨大的中央空调机组在黑暗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某种沉睡巨兽的鼾声。边缘生锈的铁栏杆在远处城市霓虹的映照下,泛着冰冷幽暗的光。这里和三年前那个暴雨之夜,似乎没什么不同,除了没有那倾盆的雨幕。
我走到林涛坠落的那个角落。栏杆上,当年勘查时留下的几道细微的白色粉笔划痕早已模糊不清,几乎被风雨侵蚀殆尽。我蹲下身,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个雨夜留下的湿滑与绝望。风在耳边呜咽,卷起地面的细小沙砾,打在脸上微微刺痛。
林涛……这个名字无声地从我心底滑过,带着沉甸甸的愧疚和恐惧。当年那份被他拍在我桌上的名单,那些触目惊心的名字和数字,还有他绝望的眼神,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如果……如果当时我选择相信他,选择站出来,而不是因为懦弱和那可笑的大局观将那份名单压下,将他的控斥定性为醉酒失态……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他是不是就不会带着那份被背叛的绝望,冲进这冰冷的雨夜,最终坠落在楼下坚硬的水泥地上
冷汗顺着我的额角滑下,被冷风一吹,冰寒刺骨。我猛地站起身,背靠着冰冷的空调机组外壁,大口喘着气。不是风冷,是心冷。那沉重的负罪感,像这冰冷的钢铁一样,紧紧箍住了我的心脏。就在我心神激荡的瞬间,眼角余光似乎瞥见天台入口那扇沉重的防火门内侧阴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反光一闪而逝!
那绝不是自然光!像是什么光滑表面的瞬间折射!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有人!刚才有人在这里!在我沉浸于痛苦回忆时,有人就藏在那扇门后的阴影里,像幽灵一样窥视着我!他听到了什么他看到了什么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不敢再停留,甚至不敢去确认那阴影里是否真的藏了什么。我猛地转身,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向防火门,用力拉开,冲进楼梯间,反手重重地将门关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楼梯井里久久回荡。我背靠着冰冷的铁门,胸膛剧烈起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耳朵里全是自己粗重而慌乱的喘息声。
幽魂……真的存在。他无处不在。
回到法医办公室,我反锁了房门,背抵着冰冷的门板,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那无孔不入的窥视。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只有仪器待机指示灯微弱闪烁的绿光,在黑暗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窗外城市的霓虹光芒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扭曲变幻的光带,如同不安分的鬼影。
刚才天台上的惊魂一刻,像一场冰冷黏腻的噩梦,紧紧缠绕着我。那阴影里的反光,那无声的窥视感……绝不是幻觉!那个幽灵,那个用林涛笔迹写下死亡预告的东西,它就在这栋楼里!它在看着我!它在玩弄我!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在我胸中交织、冲撞,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我需要武器!我需要一点能抓住的、实在的安全感!几乎是本能地,我的手猛地伸向腰间。那里别着我的警用配枪,冰冷的金属枪套紧贴着身体。指尖触碰到枪套的瞬间,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想都没想,一把将格洛克17抽了出来!
然而,就在枪身离开枪套的刹那,一种异样的轻飘感顺着指尖传来!不对劲!太轻了!完全不是平时握在手里那种沉甸甸的、令人心安的重量!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我猛地低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手指颤抖着,几乎是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狠狠按下了弹匣卡榫!
咔哒!
空弹匣应声滑落,掉在脚下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那声音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如同惊雷炸响!
弹匣仓里,空空如也!
冷汗瞬间像打开了闸门,沿着我的脊背汹涌而下,浸透了衬衫。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我的配枪!我的弹匣!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被卸空的!是谁干的!是那个幽灵它连我最后的倚仗都剥夺了!它就是要我赤手空拳地面对它!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而就在这万籁俱寂、大脑宕机的致命时刻——
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机括声响,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
声音的来源,是办公室的门锁!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血液轰的一声冲回大脑,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我僵硬地、一寸一寸地扭动脖子,如同生锈的机器,视线死死钉在那扇厚重的、深棕色的办公室门板上。
门把手,那个冰冷的金属旋钮,就在我的眼前,极其缓慢地、无声无息地……向下转动了!
没有脚步声。没有敲门声。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活人的气息。
只有那门把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优雅和冷酷,平稳地向下压到了底。
咔。
锁舌缩回的轻响,在死寂中清晰得如同惊雷。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浓重的、属于地下太平间特有的、冰冷刺骨的福尔马林混合着消毒水和死亡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从那道门缝里汹涌而入,席卷了整个空间,将我彻底淹没。那气味冰冷、滞重,带着地底深处的腐朽,瞬间冻结了我的呼吸。
门缝之外,走廊的应急灯光线昏暗惨绿,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他无声地站在那里,仿佛早已与黑暗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