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晨的阳光,吝啬得很,只舍得掰碎几小块金箔,稀稀拉拉撒在热带雨林那浓得化不开的绿毯子上。空气又湿又重,活像一块刚拧出来的热毛巾,糊在脸上,闷得人喘气都费劲。我,王大壮,此刻正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这片绿油油的混沌边缘,感觉自己简直就是现代版的哥伦布。信心那玩意儿在我心里鼓胀得快要爆炸了。为啥全仗着我手腕上这新得的宝贝疙瘩——一块闪着冷硬金属光泽、号称搭载了全球物种数据库终极版的智能手表。花了我整整仨月工资!广告词怎么说来着一表在手,丛林你有!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分不清毒蛇和蚯蚓啦!
我美滋滋地瞅着那光滑的屏幕,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拍下的珍稀照片登上《国家地理》封面,接受同行们嫉妒目光洗礼的场景。
目标:深入丛林腹地,发现未知!
我压低声音,对着手表发出指令,仪式感拉满。屏幕应声亮起,显示出我的虚拟小人雄赳赳地站在一片像素森林里,旁边还有个鼓舞士气的小表情符号。
抬脚,迈步。崭新的、硬得能硌死人的登山靴,重重地踩在铺满厚厚落叶的松软地面上,发出嘎吱一声闷响。很好,探险家王大壮的征途,正式开始!
走了大概……嗯,五十步也可能是一百步反正离我停车的那片空地还没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我正琢磨着是该先拍张自拍定位打卡,还是检查一下背包侧兜里的驱蚊喷雾拧紧了没。
突然!
滴呜——!滴呜——!滴呜——!!!
手腕猛地一震,那警报声尖锐得能刺穿耳膜,活像一辆消防车在我胳膊上原地爆炸了!屏幕上红光疯狂闪烁,几乎要把我的视网膜给闪瞎了。一行加粗加大的血红色文字,带着末日审判般的特效,哐当一下砸在屏幕上,字字惊心:
**【最高级警报!检测到高能生物反应!特征匹配度:99.7%!目标身份:侏罗纪白垩纪恐龙直系后裔!极度危险!立即隐蔽!重复,立即隐蔽!!!】**
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直接罢工,停跳了起码三秒,随即又以百米冲刺的架势疯狂擂鼓,撞得胸腔嗡嗡作响。恐龙!直系后裔!在这离城市不到二十公里的郊区小树林里!我脑子里轰的一声,肾上腺素像开闸洪水般汹涌奔腾,手脚冰凉,头皮发麻,全身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嗡嗡作响。巨大的、足以改变人类生物学史的狂喜和灭顶的恐惧同时攥住了我,让我像个被冻住的傻狍子,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求生的本能和发现新物种的狂热在我脑子里激烈地打起了擂台。跑不!这可是恐龙!千载难逢!相机!对,相机!我的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哆哆嗦嗦、无比艰难地把挂在胸前的专业单反相机端了起来,沉甸甸的机身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心脏在嗓子眼里疯狂蹦迪,我几乎能尝到铁锈般的血腥味。汗珠争先恐后地从额头、鬓角滚落,有几颗咸涩地滑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也顾不上擦。
镜头对准了警报来源的方向——前方约十米处,一棵巨大榕树垂下的茂密气根帘子后面。
我屏住呼吸,用尽毕生所学的摄影技巧,强迫自己稳住手臂,食指颤抖着搭在快门键上。拨动变焦环,镜头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可疑的阴影深处……
视野清晰了。
气根后面,一根粗壮的横枝上。一个毛茸茸、棕灰色的小东西,正背对着我,撅着个圆滚滚、毛蓬蓬的屁股,两只小爪子抱着个什么东西,啃得正欢,咔嚓咔嚓的脆响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
似乎被相机微弱的对焦声惊扰,那小东西猛地一回头!
镜头里瞬间怼进了一张放大的啮齿类动物脸:圆溜溜的黑眼睛,湿漉漉的小鼻子,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塞满了松子仁。它的小爪子还抓着一颗啃了一半的松果。
时间仿佛凝固了半秒。
然后,它,一只如假包换的、顶多有点营养过剩的丛林松鼠,极其拟人化地、慢条斯理地,把它那只空闲的小爪子抬了起来,伸出一根细小的、指关节分明的前爪指,冲着镜头——或者说,直直地冲着我——无比清晰、无比坚定地,竖了起来!
中指!松鼠对我竖了中指!
我:……
手腕上的警报还在不依不饶地鬼叫:滴呜——!滴呜——!目标锁定!高危!建议立刻撤离!!
红光映在我石化的脸上,活像个巨大的讽刺。
我默默放下沉重的相机,低头看着那块价值三个月工资的全球物种数据库终极版。屏幕上,松鼠那小小的身影被一个巨大的、闪烁着骷髅头标志的红色方框死死框住,旁边配着血淋淋的T-REX
Aor(霸王龙祖先)字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荒谬、羞耻和想把这块破铁疙瘩直接砸进树根里的怒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狠狠戳着手表屏幕,试图关掉那该死的警报。手指头戳得生疼,那刺耳的滴呜声才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不甘心地哑了下去。
行…行啊你……
我对着手表咬牙切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侏罗纪后裔是吧松鼠精是吧咱走着瞧!
被一只啮齿动物如此直白地羞辱后,我的探索未知雄心壮志像戳破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强烈、更加偏执的念头——我倒要看看,这花大价钱买来的祖宗,还能给我整出什么离谱的幺蛾子!
林子里光线越发幽暗,盘根错节的藤蔓像巨蟒一样绞缠着参天古木。空气里的腐殖质气味混合着某种奇异的花香,浓得有些呛人。脚下的路几乎消失了,全靠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厚厚的落叶和滑腻的苔藓上摸索前行。
走了约莫半小时,手表一直很安静,安静得让我怀疑它是不是刚才被松鼠吓短路了。就在我稍微放松警惕,琢磨着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喝口水时,手腕又轻轻一震。
低头一看。
屏幕亮着柔和的、充满神圣感的金色光芒。一个精致的水波纹动画中央,浮现出一行优雅的艺术字体:
**【发现:玛雅文明失落圣泉查克之泪!水质蕴含生命能量,饮用可获智慧启迪!恭喜探索者!】**
旁边还配了个小小的、发着光的金色水滴图标,显得无比圣洁。
圣泉我猛地抬头,顺着手表虚拟箭头指示的方向望去。
前方几米开外,林间一小片稍微开阔点的洼地上,确实有一汪水。面积不大,也就比家里的洗脸盆大那么一圈。水色嘛……嗯,介于浑浊的泥浆和隔夜浓茶之间,水面还懒洋洋地漂浮着几片枯叶和一小段不知名的小树枝。最绝的是,水边泥泞的岸上,清晰地印着几个梅花状的、湿漉漉的蹄印,一路延伸进旁边的灌木丛。
我嘴角抽搐着,抱着最后一丝万一呢的侥幸心理,捏着鼻子凑近了一点。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淤泥和水生植物腐败的气息飘了过来。这圣泉旁边别说庄严的祭祀石刻了,连块像样的石头都没有。
就在我准备无情吐槽这破表的想象力时,那汪查克之泪平静的水面突然哗啦一声破开!一个毛茸茸、沾满泥浆的猴脑袋冒了出来,它甩了甩头,浑浊的水珠四溅,然后旁若无人地伸出爪子,开始认真地、慢条斯理地搓洗自己胳肢窝的毛发!搓得那叫一个投入,水花都溅到了岸边的圣泉发现点指示牌(虚拟的)上。
……
我默默地把刚掏出来的水壶又塞回了背包。行,玛雅圣泉,猴子澡堂子,没毛病!这智慧启迪,还是留给猴哥独享吧。
我绕开圣泉,继续在越来越难走的密林里跋涉。那些粗壮如蟒的藤蔓无处不在,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湿漉漉的苔藓,有些还开着颜色妖异的小花。我不得不手脚并用,扒开这些滑腻的障碍物。
刚费力地拨开一帘从十几米高树冠垂下来的、格外粗壮的深绿色藤蔓,手腕又是一震。
这次屏幕变成了诡异的幽绿色,不断闪烁着扭曲的线条和警告三角符号。一行急促跳动的文字带着浓浓的科幻惊悚片气息:
**【警告!检测到未知外星寄生植物‘幽影绞索’!具有高度攻击性与精神干扰特性!接触可导致肢体麻痹及意识混乱!极度危险!立即远离!】**
幽影绞索!我头皮一麻,条件反射般就要缩手后退。然而,视线顺着这所谓的外星寄生植物往上看……
在离地大概五六米高的地方,那根粗藤缠绕的树杈窝里,一个灰扑扑、毛茸茸的生物正以一种极其缓慢、仿佛时间被按下了0.5倍速播放的节奏,伸着长长的爪子,努力地……够着自己屁股后面的一片树叶。它那张仿佛永远睡不醒的脸上,嘴巴正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缓缓张开。就在我仰头看着它的瞬间,一坨湿漉漉、深绿色、冒着热气的不明物体,在重力的温柔召唤下,以自由落体的优美姿态,精准地、无声地……
噗叽。
一小坨温热的、新鲜的、散发着独特草木发酵气息的树懒便便,不偏不倚,正好掉在了我刚刚拨开藤蔓、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去的手背上。
触感温热,质地软糯。
时间再次凝固了。
我僵硬地低头,看着手背上那坨深绿色的精神干扰源,又缓缓抬头,望向树杈上那位慢动作的造粪者。它似乎终于完成了排泄大业,那张仿佛雕刻着生无可恋四个字的脸,极其、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那双永远半闭着的、仿佛蒙着层雾气的眼睛,极其、极其勉强地,朝下方我这个方向瞥了一下。
那眼神……怎么说呢空洞,茫然,带着一种超越物种的、深入骨髓的疲惫。没有攻击性,没有精神干扰,只有一种看透了世间万物、包括我手背上那坨东西的……虚无。
然后,它更慢地、仿佛耗尽了毕生力气般,把头又扭了回去,继续以万年不变的节奏,伸手去够那片似乎永远够不到的叶子。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时间长河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我:……
手腕上的表还在尽职尽责地闪烁着幽绿色的警报:【肢体麻痹警告!意识混乱风险极高!】。我默默地、极其缓慢地,从背包侧兜里抽出一张湿纸巾,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控制着颤抖的手,一点一点擦掉手背上那坨幽影绞索的攻击残留物。湿纸巾的冰凉触感,和鼻尖萦绕的独特气味,混合成一种让我灵魂都在颤抖的体验。
外星寄生植物…呵…呵呵…
我干笑了两声,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显得格外瘆人。行,这趟丛林之旅,真是惊喜连连,充满了智慧与精神启迪。我感觉自己的神经,正在这块破表的锤炼下,朝着某种诡异的方向进化。
经历了恐龙后裔、玛雅圣泉和外星绞索的连环精神暴击后,我的探险热情已经彻底转化成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黑色幽默感。我倒要看看,这块来自未来科技(或者来自某个无良商家清仓大甩卖)的手表,还能整出什么突破想象力下限的活儿。
林间光线变得更加晦暗,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只有几缕顽强的光柱斜插下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脚下的腐殖层越来越厚,每一步都像踩在软塌塌的海绵上,发出令人不安的噗嗤声。周围静得可怕,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偶尔踩断枯枝的脆响。
就在这种压抑的寂静中,前方不远处的灌木丛,毫无预兆地剧烈晃动起来!枝叶哗啦啦乱响,伴随着一阵低沉、粗重、带着明显暴躁情绪的哼哧哼哧声,像闷雷一样滚过来。
有东西!而且个头不小!正高速冲过来!
我全身汗毛瞬间集体起立敬礼!肾上腺素的开关又一次被暴力踹开!这次可不是什么松鼠树懒!听这动静,看这灌木摇晃的幅度,绝对是正经八百的大型猛兽!熊野猪豹子无数种危险的猜想在我脑子里炸开!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黑色幽默。我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一棵粗糙的树干上,心脏在喉咙口疯狂蹦迪,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我手忙脚乱地想端起胸前的相机当武器(或者记录临终遗言),又想从背包侧袋里摸那把号称能防熊(但实际只能削苹果)的折叠小刀,动作慌乱得差点把自己绊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生死时刻,手腕……它居然又震了!
我下意识地低头一瞥。
屏幕一片祥和!柔和的、充满春日暖意的粉绿色背景上,甚至飘着几朵可爱的卡通白云!一行圆润的、毫无危机感的字体愉快地跳动着:
**【温馨发现:温顺家猪幼崽
(Sus
scrofa
domesticus)!互动建议:可尝试友好投喂(推荐水果、蔬菜),轻声哼唱童谣增进感情,安全合影留念机会难得哦!^_^】**
旁边还配了个无比Q萌的、戴着蝴蝶结的小猪头像,正眨巴着星星眼!
家猪幼崽!安全合影!
我猛地抬头,视线死死钉在那片疯狂晃动的灌木丛。下一秒,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和枝叶纷飞,一个壮硕的、覆盖着钢针般粗硬黑毛的身影,像一辆失控的小型坦克,轰然撞了出来!
那体型!那气势!那嘴边支棱出来、闪着寒光的森白獠牙!还有那双因为被惊扰而充满狂怒的赤红小眼睛!这玩意儿要是家猪幼崽,那我就是芭比娃娃!
野猪!绝对是一头正值壮年、脾气暴躁、能轻易把成年人开膛破肚的丛林野猪!它粗壮的蹄子刨着地,泥土飞溅,鼻子里喷着灼热的白气,喉咙里滚动着威胁的低吼,显然把我这个挡路的、散发着恐惧气息的两脚兽,当成了需要立刻清除的障碍!
家猪幼崽温顺安全合影!
手表屏幕上那个戴着蝴蝶结的Q萌小猪头像,此刻在我眼中简直成了地狱恶魔的邀请函!一股冰冷的绝望混杂着被这破表彻底愚弄的滔天怒火,瞬间席卷了我全身!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我信了你的邪!!!
一声饱含血泪的怒吼,不受控制地冲出了我的喉咙,在寂静的林间炸开,甚至短暂地压过了野猪的哼哧声。
说时迟那时快,那野猪后腿猛地蹬地,庞大的身躯裹挟着一股腥风,低着头,亮着獠牙,像一枚出膛的炮弹,直直朝我撞了过来!
跑!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进我混沌的大脑!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一切!我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猛地一个原地转身,朝着旁边一棵看起来树干最粗、枝杈最低的老榕树玩命扑去!登山靴在湿滑的苔藓上打滑,我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往上窜,动作狼狈得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抱头鼠窜。
粗糙的树皮摩擦着掌心,火辣辣地疼。我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股带着腥臊味的热浪和野猪愤怒喷出的气流!就在那尖锐的獠牙几乎要碰到我登山靴后跟的瞬间,我猛地抓住一根离地两米多高的粗壮横枝,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身体拼命往上缩!
嗷——!!!
一声狂怒的、震得树叶簌簌发抖的咆哮在脚下炸开!野猪那坚硬的头颅重重地撞在我刚刚立足的树干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整棵树都跟着晃了晃!木屑纷飞。
我像只受惊的树袋熊,死死抱住粗糙的树枝,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我耳膜生疼。冷汗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整个后背,冰冷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肺叶火烧火燎,低头惊恐地看着下方。
那头野猪显然被彻底激怒了。它绕着树干暴躁地转着圈,时不时用身体猛撞树干,发出沉闷的砰砰声,粗壮的獠牙在树皮上划出一道道深刻的白色痕迹。它仰着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树上的我,喉咙里持续发出威胁的低吼,獠牙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涎水。每一次撞击都让大树一阵颤抖,震得我抱紧树枝的手指关节都捏得发白。
完了!这下真完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野猪那恐怖的獠牙和猩红的眼睛。被一块破表坑死在这荒郊野岭,这死法简直能上年度沙雕新闻排行榜!
就在我绝望地想着要不要用最后的力气把这块坑爹表摘下来砸向野猪(聊表敬意)时,视线无意中扫过自己死死抱住的那根粗壮横枝。就在我下巴颏儿正下方,树皮上似乎钉着个什么东西
一块……牌子
一块崭新的、泛着亚光金属光泽的银色小牌子,端端正正地钉在树干上。牌子设计得还挺有丛林探险风格,边缘模仿着树叶的锯齿形状。
牌子上刻着几行清晰的黑体字:
**【恭喜您!成功抵达:稀有树栖部落(Homo
Sapiens
Smartwatchii)专属休息区】**
**【本区域专为智能丛林探险手表用户提供紧急避险服务】**
**【请保持冷静,您的安全是我们的首要关切(大概)】**
树栖部落Homo
Sapiens
Smartwatchii智能手表用户专属休息区!
我抱着树枝,目光呆滞地在这块充满槽点的牌子和下面那头依旧在疯狂拱树、誓要把我震下来的暴躁野猪之间来回切换。荒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的恐惧。我甚至忘了害怕,只觉得一股浓烈的、无法形容的悲愤直冲天灵盖。这地方……这牌子……是哪个天才设计的!
就在我盯着牌子怀疑人生的当口,一阵极其不和谐的、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声音,飘飘悠悠地从下方更浓密的树荫里传了上来。
碰!
三条!
胡了!清一色!给钱给钱!
啧,老李你这手气…再来一圈!
这……这是……麻将牌碰撞的声音还有几个男人压低了嗓门、却难掩兴奋的交谈声!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扭动脖子,像一台生锈的机器,循着声音来源,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身子,目光投向下方那片被巨大板状根和垂落气根遮蔽的阴影深处。
就在我栖身的大树下方,不过七八米远的地方,一小片相对平坦干燥的空地上。
四个穿着统一制式墨绿色短袖制服、戴着同款宽檐丛林帽的男人,正围坐在一张……一张便携式折叠野营桌旁!桌上铺着深绿色帆布,上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副麻将牌!他们人手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搪瓷缸子,旁边草地上还散落着几个啃了一半的面包包装袋。
其中背对着我的那位,刚喜滋滋地把几张钞票塞进口袋,显然就是刚才胡了的赢家。坐在他对面、正一脸晦气掏钱的那位,帽檐下露出的鬓角已经有些花白。还有两位,一个在慢悠悠地洗牌,另一个端起搪瓷缸子惬意地呷了一口。
他们制服胸口位置,似乎还绣着什么徽章。我眯起眼睛,借着树叶缝隙透下的微弱光斑,努力辨认。
那徽章图案……像是一座简笔画的小山,旁边还有两片小树叶。下面一行小字:XX市森林公园管理处。
护林员!
我像被雷劈了一样,死死地扒着树枝,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下巴颏儿几乎要掉到树下的野猪脑袋上。所有的恐惧、愤怒、荒谬感,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幅丛林麻将图彻底搅成了一锅粘稠的、无法理解的浆糊。
下方,那位刚赢了钱、背对着我的护林员,似乎终于察觉到头顶上方过于灼热的视线(以及野猪持续不懈的撞树声)。他慢悠悠地转过头,把宽大的帽檐往上推了推,露出一张晒得黝黑、带着点风霜却神情自若的方脸。
他的目光先是扫了一眼树下还在徒劳撞树的野猪,眼神里带着点又来了的无奈,然后才慢悠悠地抬起,精准地落在了树杈上姿势僵硬、表情呆滞的我身上。
四目相对。
护林员大哥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朴实、甚至带着点宽慰的笑容,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他气沉丹田,用那种在菜市场吆喝新鲜大白菜便宜卖的洪亮嗓门,冲着树上魂飞天外的我,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嗓子:
嘿!树上那小伙儿!新买的表吧别慌!抱紧喽!底下那夯货撞累了就消停了!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脸上的笑容更加和蔼可亲了,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过来人的了然,又补了一句,声音在野猪的哼哧和麻将牌的碰撞声中清晰地传来:
你这表看着挺新潮啊啧啧,花了不少吧别心疼!那玩意儿我们护林站小仓库里论斤进货,内部处理价——打一折!
护林员大哥那句洪亮的打一折!,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滋啦一声狠狠烫在我饱受摧残的神经末梢上。
三个月工资!
仨月!起早贪黑!省吃俭用!就换来这破玩意儿!
一股混合着羞愤、绝望和被智商税彻底榨干的悲凉,直冲天灵盖,冲得我眼前金星乱冒,抱着树枝的手都软了几分。
一…一折!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树皮,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哭腔,论…论斤进货!
可不嘛!
另一位侧对着我、鬓角花白的老护林员,一边慢悠悠地码着面前的麻将牌长城,一边头也不抬地接话,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天气,就那什么‘环球科技’还是‘宇宙探索’牌的包装花里胡哨,广告吹得天花乱坠,其实里头芯片跟二十年前的电子宠物差不多。仓库里堆得跟小山似的,站长愁得头发都掉光了,最后联系了个收电子垃圾的,按废塑料和废铁皮价,论吨卖!
他顿了顿,拿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口,哦,我们内部处理了一批,象征性收点钱,算个保管费,一折算贵的了。
废…废塑料…废铁皮……
我低头看着手腕上这块在幽暗林间依旧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屏幕还亮着Q萌小猪头像的高科技产品,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反复揉搓、践踏。那屏幕上的小猪,此刻仿佛在对我咧嘴嘲笑。
嗷——!!!
树下的野猪可不管什么一折论斤还是废铁皮价,它只认准了树上这个散发着惊恐和欠拱气息的两脚兽。它积蓄了新一轮的力量,后退几步,猛地加速,那颗覆盖着厚厚泥壳和粗硬鬃毛的硕大头颅,如同攻城锤般,哐当一声,再次狠狠撞在我抱着的树干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从树干内部传来。
我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猛地向上一弹,随即又重重落下,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位!手臂死死勒住树枝,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掌心被粗糙的树皮磨得火辣辣地疼。
妈呀!
我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树…树要断了!救命啊大哥们!真断了!!
野猪的獠牙离我的脚底板感觉只有几厘米!
啧,这夯货,劲儿还挺大。
赢钱的那位方脸护林员大哥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牌,皱着眉看向树下暴躁的野猪,语气里带着点被打扰牌兴的不耐烦。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对旁边一个看起来最年轻的护林员扬了扬下巴:小赵,去,把咱的‘劝退神器’拿来,给这不懂事的家伙醒醒脑子。
好嘞,张队!
叫小赵的年轻护林员利索地应了一声,猫着腰钻进旁边浓密的灌木丛里,窸窸窣窣一阵翻找。
劝退神器麻醉枪高压电棍我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眼巴巴地望着小赵消失的方向。
只见小赵很快钻了出来,手里拎着的不是什么高科技武器,而是一个……看起来饱经风霜、漆皮都快掉光了的……便携式户外扩音喇叭喇叭后面还拖着一根长长的电源线,连着一个同样破旧的手摇式发电机。
就…就这
我抱着摇摇欲坠的树枝,声音都在颤抖。这玩意儿能劝退一头狂暴的野猪给猪唱K吗
张队(方脸大哥)没理我,从小赵手里接过喇叭,熟练地打开开关,把喇叭口对着树下还在锲而不舍撞树的野猪。他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用一种极其平淡、毫无起伏、甚至带着点例行公事般敷衍的语调,开始播放一段……录音
喇叭里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那声音极其混杂且高亢刺耳:
*
尖锐刺耳、毫无规律的电钻轰鸣!
*
夹杂着歇斯底里、仿佛被人踩了尾巴的狗群狂吠!
*
还有一段节奏混乱、调子跑到西伯利亚的广场舞神曲《最炫民族风》的唢呐高潮部分!
这几种毫不相干、且都极具穿透力和杀伤力的噪音,被粗暴地混合在一起,通过大功率喇叭放大出来,瞬间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在场所有生物(包括我)的耳膜!
呜嗷——!!!
效果立竿见影!
树下那头前一秒还凶神恶煞、势要把树拱倒的野猪,被这突如其来的、超越它理解范畴的恐怖音浪迎面痛击!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赤红的小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茫然,仿佛灵魂都被这魔音灌耳给震出了窍!紧接着,它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了屁股,四只粗壮的蹄子在地上疯狂地刨了几下,然后头也不回,夹着尾巴(虽然野猪尾巴很短),以比来时更迅猛数倍的速度,化作一道黑旋风,轰隆隆地撞开灌木丛,眨眼间就消失在密林深处,只留下一地狼藉的枝叶和被刨飞的泥土,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淡淡骚臭味。
世界……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扩音喇叭还在忠实地、单调地循环播放着那魔鬼般的噪音混合体。
我像只受惊过度的鹌鹑,死死抱着树枝,耳朵里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才那魔音灌脑的冲击力,丝毫不亚于野猪的獠牙带来的恐惧。
张队面无表情地关掉了喇叭,那令人发疯的噪音戛然而止。他把破喇叭随手丢给小赵,拍了拍手,仿佛只是赶走了一只烦人的苍蝇。他抬头看向树上依旧石化的我,咧嘴一笑,露出那口在黝黑脸庞衬托下格外显眼的白牙:行了小伙儿,安全了,下来吧。
下来怎么下来!
我低头看看离地将近三米的高度,再看看自己因为过度紧张和用力而微微发抖、几乎脱力的双臂和酸软的腿。刚才爬上来是生死时速激发潜能,现在安全了,看着那高度,我腿肚子直转筋。
那个…大哥…
我咽了口唾沫,声音发虚,我…我腿软…下不来了……
啧,现在的年轻人,咋都这么娇气。
花白鬓角的老护林员摇摇头,语气带着点过来人的嫌弃,爬树的本事没有,花钱买罪受的本事倒不小。
张队倒是没说什么,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他们打麻将的折叠桌上。他走过去,把桌上散落的麻将牌哗啦一下扫进旁边一个帆布袋里,然后对另外两个护林员招招手:来,搭把手。
三个护林员大哥合力,把那张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折叠野营桌抬了起来,稳稳当当地放在了我栖身的大树正下方。桌子高度大概到我胸口。
跳吧,小伙儿。
张队拍了拍桌面,发出砰砰的闷响,桌子结实着呢,摔不着你。屁股着地,缓冲一下,最多疼两天。
跳跳到桌子上
我看着那方方正正、面积有限的桌面,再看看自己悬空的高度,心里直打鼓。这要是跳歪了……
快点儿的,麻溜的!
小赵在下面催促,待会儿再引来别的啥,我们可不一定有工夫给你放‘劝退曲’了。
这句威胁比什么都管用。我一咬牙,一闭眼,心一横!
松手!
噗通——!哎哟!
身体短暂失重,然后屁股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硬邦邦的桌面上!冲击力顺着尾椎骨直冲脑门,疼得我龇牙咧嘴,眼冒金星,感觉整个骨盆都要裂开了!我像个被拍扁的青蛙,四仰八叉地躺在桌子上,半天没缓过气来。
瞧,这不就下来了嘛!
张队的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在我头顶响起。
我挣扎着,捂着剧痛的屁股,狼狈不堪地从桌子上滚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厚厚的落叶堆里,浑身骨头像散了架。
张队蹲下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目光重点落在我手腕那块罪魁祸首上。怎么样,小老弟这‘丛林探险智能伴侣’,体验感如何够不够‘智能’够不够‘惊喜’
我看着他黝黑脸上那洞悉一切、带着调侃的笑容,再看看旁边几位护林员大哥脸上心照不宣的、憋着笑的表情,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愤和憋屈涌上心头。我猛地抬手,就想把这该死的破表撸下来砸个粉碎!
哎!别介!
张队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带着点正经,砸了多可惜!留着!必须留着!
我愕然地看着他。
张队冲我挤挤眼,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狡黠:这玩意儿虽然坑,但它有个隐藏功能,贼好用!
隐藏功能
我一愣,都坑成这样了,还能有啥好功能自动拨打火葬场热线
对!
张队神秘兮兮地凑近一点,指了指密林深处,我们这片林子吧,地形有点复杂,新来的或者不认路的,容易懵圈。但只要戴着这表……
他嘿嘿一笑,甭管你走到哪儿,哪怕是最犄角旮旯、平时鬼都找不到的地方,只要你这表一抽风,开始给你报‘恐龙’、‘外星人’或者‘温顺幼崽’……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变得极其和蔼可亲:
我们护林站这套‘智障手表异常信号接收系统’,就能立马锁定你的精确位置!误差不超过十米!比啥GPS定位都准!还省电!你这表,就是我们最好的‘人肉信标’啊!你走得越偏,表抽得越狠,我们找得越快!所以啊,小老弟,这表,你得好好戴着!关键时刻,它能救命!
我:……
我低头,看着手腕上那块在经历了一系列离谱事件后依旧顽强闪烁着冷光、屏幕甚至自动切换成了探险成就回顾(上面赫然显示着发现并成功躲避霸王龙后裔、近距离接触玛雅圣泉、成功抵御外星寄生植物精神攻击、与温顺幼崽亲密互动(未遂)等辉煌记录)的智能手表。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混合着被当成人肉信标的荒谬感,彻底淹没了我。
护林员们已经麻利地收拾好了麻将桌、折叠椅和搪瓷缸子。张队拍了拍我的肩膀,力气依旧很大:行了,小伙儿,休息够了就赶紧顺着东边那条踩出来的小路出去吧,天快黑了,林子里不安全的东西可多了去了。
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有些东西,我们这‘劝退神器’可不一定管用。
说完,他们几个扛起装备,说说笑笑,身影很快消失在浓密的树影里,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林间重归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屁股,一瘸一拐地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块救命信标。
屏幕上,Q萌小猪的头像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像素风的、竖起大拇指的探险家小人,旁边一行小字:【恭喜完成极限生存挑战!勇气值+999!请继续探索未知的精彩!】
精彩你个头……
我对着手表屏幕,喃喃自语。
夕阳的余晖费力地穿过厚厚的树冠,在我脚下拉出一道长长的、歪歪扭扭的影子。我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植物腐烂气息的空气,迈开灌了铅似的双腿,朝着护林员指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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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上的表盘,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地亮着。
谁知道它下一次抽风,会给我指条什么精彩的路呢
夕阳像个巨大的、烤糊了的溏心蛋,软趴趴地挂在天边,把最后一点吝啬的、带着暖意的橘红色余晖,有气无力地涂抹在丛林边缘的树梢上。林子里的光线迅速暗淡下去,那些白天看起来生机勃勃的绿,此刻都染上了一层沉甸甸的、化不开的墨色阴影,仿佛无数潜伏的巨兽,正无声地收拢爪牙。
我,王大壮,此刻正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一瘸一拐地,在护林员张队指的那条所谓踩出来的小路上跋涉。说是小路,其实不过是灌木稍微稀疏点、落叶被人踩得略微瓷实些的痕迹,蜿蜒曲折,时隐时现。每走一步,尾椎骨和屁股墩儿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带着闷响的酸痛,提醒着我刚才那信仰之跃的代价。两条腿像是灌满了沉重的铅水,又像是被抽掉了筋,软绵绵地使不上劲,纯粹靠着求生的本能和一股赶紧离开这鬼地方的怨念在驱动。
手腕上那块价值仨月工资的智能伴侣,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固执地散发着幽冷的蓝光。屏幕不知何时又自动切换了模式,一个像素风的、戴着夸张探险帽的小人,正雄赳赳气昂昂地在一片像素森林里前进,旁边一行小字:【归途亦是征途!探险家,你离传奇只差一步!】
小人脑袋上还飘着一个不断+1的勇气值气泡。
传奇传奇你个头!征途我看是作死之路还差不多!
我对着屏幕啐了一口,声音沙哑。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今天的传奇经历:松鼠的中指、猴子的澡堂、树懒的精神攻击、野猪的獠牙、护林员的麻将和那魔音灌脑的劝退神曲……每一帧画面都像一把小刀,在我脆弱的神经和干瘪的钱包上反复戳刺。
最让我心梗的是张队最后那句话——人肉信标。合着我花大价钱买的不是科技,是给护林站当活体定位靶子!还抽得越狠,找得越快!这算哪门子的隐藏功能!这简直是终极侮辱!
就在我内心疯狂吐槽,恨不得用眼神把这破表熔穿的时候,手腕突然又传来一阵熟悉的、令人心悸的震动!
嗡——嗡——
又来!
我头皮一麻,条件反射地停下脚步,几乎是带着一种看你能整出什么新活的悲壮感,低头看去。
屏幕不再是柔和的蓝光,而是变成了极其刺眼的、不断闪烁的深红色!警报的三角符号疯狂跳动,伴随着无声但仿佛能穿透灵魂的视觉冲击波!一行加粗的、仿佛滴着血的文字,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感,占据了整个屏幕:
**【最高级别生存警报!检测到致命威胁!目标身份:未知顶级掠食者(推测:变异巨蟒史前鳄王)!能量反应:MAX!活动轨迹:正高速接近!距离:50米…40米…30米!!!】**
**【生存概率评估:0.0001%!终极建议:放弃抵抗!原地祈祷!或尝试留下体面遗言!】**
**【警告!警告!警告!!!】**
文字下方,一个极其抽象的、由像素块组成的、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剪影,正伴随着屏幕的闪烁,做出扑击的动画效果!
变异巨蟒!史前鳄王!能量反应MAX!生存概率0.0001%!还放弃抵抗!原地祈祷!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比之前遭遇野猪时更甚!心脏骤停,血液倒流!肾上腺素还没来得及分泌,就被这末日审判般的警报直接吓凝固了!
完了!这次是真完了!连护林员都说劝退神器不一定管用的东西!能让这破表都放弃治疗、直接建议写遗言的玩意儿,得恐怖到什么程度!
我僵在原地,感觉全身的骨头缝都在往外冒寒气,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想跑腿软得像面条,根本不听使唤!想爬树周围都是些细胳膊细腿的小树苗!想摸武器背包里只有半瓶水和几张擦过树懒便便的湿纸巾!
绝望像冰冷的墨汁,瞬间浸透了我。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人生片段:还没还完的花呗、老妈炖的红烧肉、暗恋的隔壁工位小丽……最后定格在张队那张黝黑的笑脸和他那句人肉信标。
等等!
人肉信标!
这警报……这最高级别、前所未有、能量MAX的警报……难道!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绝望的黑暗!一个极其荒谬、却又无比契合今天所有遭遇的猜想,猛地蹿进我的脑海!
我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向警报指示的方向——前方小路拐弯处那片格外浓密的、被暮色彻底吞噬的灌木丛!
沙沙沙……沙沙沙……
果然!伴随着一阵清晰、沉重、碾压过枯枝落叶的摩擦声,一个巨大的、轮廓模糊的黑影,正缓缓地从灌木丛的阴影里……移了出来!
它移动的速度不快,但每一步(或者说每一次蜿蜒)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庞大的身躯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墨绿色,表面似乎覆盖着粗糙的、反射着微弱天光的鳞甲状凸起!那轮廓……蜿蜒、粗壮、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屏幕上那血红的0.0001%和不断逼近的倒计时距离:【20米…15米…10米!!!】
那庞大的黑影,终于完全移出了灌木丛的遮挡,暴露在最后一丝天光之下。
它停了下来。
然后……
突突突——!噗嗤——!
一阵沉闷却有力的、带着明显机械感的引擎排气声,毫无预兆地打破了林间死寂的恐怖氛围!紧接着,两束昏黄的、亮度感人但穿透力尚可的光柱,唰地一下,直直地打在了我惨白如纸、写满惊恐的脸上!
强光刺得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等我再睁开,适应了光线,看清眼前的顶级掠食者时……
时间,再次凝固了。
不是什么变异巨蟒。
也不是什么史前鳄王。
那是一辆……车。
一辆饱经沧桑、仿佛刚从废品回收站开出来的……老旧农用三轮车!车斗锈迹斑斑,沾满了泥浆和枯叶。驾驶座上方歪歪扭扭地焊着一个简陋的铁皮顶棚。发出突突声的,是它那台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单缸柴油发动机。而刚才被我误认为鳞甲反光的,是车斗里堆得冒尖的、一捆捆用墨绿色塑料布包裹着的……东西。塑料布在昏暗光线下确实有点反光。
驾驶座上,一个同样穿着墨绿色制服、帽子歪戴、嘴里还叼着半截快燃尽的烟卷的护林员(不是张队他们),正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显然也被我这个突然出现在路中间、表情扭曲、姿势怪异的家伙吓了一跳。
他拍了拍三轮车那粗糙的方向盘,试图让噪音小点(显然失败了),然后扯着嗓子,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大嗓门喊道:喂!前头那个!干啥呢!杵路中间!碰瓷儿啊!快让开!赶着去仓库卸货呢!
卸货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移向了那堆在昏黄车灯下泛着廉价光泽的墨绿色包裹。包裹堆得太高,边缘有些松散,露出了里面东西的一角。
那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印着花哨丛林探险图案的……硬纸盒。
盒子正面,一个笑容灿烂、戴着同款智能手表的模特(看起来有点眼熟),正竖起大拇指。旁边一行巨大的广告语:丛林探险家终极伴侣!发现未知,智享安全!
而就在这一大堆墨绿色包裹的最顶上,一个包装盒因为颠簸已经彻底散开,里面露出了十几个……十几个和我手腕上一模一样的、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
智能手表!
它们在昏暗的车灯下,像一堆廉价的、批量生产的工业垃圾,无声地嘲笑着我手腕上这块正在疯狂闪烁血红警报、把我吓到灵魂出窍的终极求生警报。
嗡——嗡——
手腕上的震动还在持续,屏幕上的血字触目惊心:【5米!接触预警!放弃抵抗!!!】
三轮车司机显然等得不耐烦了,又用力按了按那破喇叭,发出几声嘶哑难听的叭!叭!声,在寂静的林中格外刺耳。让开啊!听见没耽误了卸货,张队扣我钱你赔啊!
张队……
扣钱……
卸货……
仓库里堆成山的废塑料废铁皮……论斤进货打一折……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伴随着三轮车突突突的噪音和手腕上催命般的震动警报,在我被反复蹂躏的神经上,轰然炸响!
一股难以形容的、超越了愤怒、超越了羞耻、甚至超越了荒谬感的……彻底的空虚和顿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极致的恐惧过后,是极致的麻木。
我默默地、极其缓慢地,往路边挪了一步,让开了道路。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
三轮车司机满意地哼了一声,挂挡,松离合。
突突突——噗嗤嗤——!
伴随着一阵黑烟和剧烈的抖动,这头顶级掠食者咆哮着,慢吞吞地、却坚定不移地,从我面前驶过。车斗里那堆墨绿色的危险品,在颠簸中发出哗啦哗啦的碰撞声,仿佛在唱着欢快的清仓大甩卖进行曲。
车灯的光柱扫过我的脸,又迅速移开,没入前方更深的黑暗。只留下浓烈的柴油废气和轮胎卷起的尘土,呛得我咳嗽起来。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棵被雷劈焦了的树。
手腕上的警报,在那三轮车驶出大概十米远后,毫无征兆地……停了。
屏幕上的血红色和怪兽剪影瞬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幽蓝的背景光重新亮起,像素小人又蹦了出来,脑袋上顶着一个巨大的、闪闪发光的金色感叹号:
**【恭喜!成功规避终极掠食者!生存意志突破极限!获得成就:命硬如铁!】**
**【勇气值
MAX!智慧值
MAX!幸运值
MAX!】**
**【您已晋升为传奇探险大师!请再接再厉,探索更多未知的精彩!】**
我低头,看着屏幕上那三个金光闪闪的MAX,又抬起头,望向三轮车消失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越来越浓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柴油味。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从骨头缝里一丝丝渗出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屁股墩儿和尾椎骨的疼痛似乎都麻木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发出一个短促的、干涩的、像破风箱漏气般的呵声。
精彩未知
我缓缓抬起手,手指悬在那块见证了所有传奇的手表屏幕上方。
这一次,没有犹豫。
指尖带着一种看破红尘般的平静,轻轻落下。
不是砸,也不是摘。
只是点了一下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
【关机】。
屏幕闪烁了一下,那幽蓝的光,连同像素小人、勇气值、智慧值、幸运值……以及所有荒诞的警报、离谱的识别、和令人心梗的成就,倏地一下,彻底熄灭。
表盘,终于变成了一块冰冷的、沉默的、平平无奇的黑色金属圆片。
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世界,彻底安静了。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虫鸣,还有……我自己那缓慢而沉重的心跳。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吞噬了三轮车和顶级掠食者的黑暗丛林,然后转过身,一瘸一拐地,但无比坚定地,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那片能看到城市稀疏灯火的、象征着人间烟火和智商税账单的丛林边缘,一步一步,挪去。
手腕上,那块彻底沉寂的金属,在暮色中,不再闪烁任何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