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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

    亚久田蕣靠在轻轨列车的扶手上,注视着被夜幕笼罩着的城市,看着远方一片如同捏碎了的咸蛋h般的星星点点,听着列车与轨道碰撞出的敲击声,如同一声声的惊堂木。她翡翠se的眼眸浮起一guy霾,如同外界无垠的夜se刺破了她的纯白se的外壳,紮根般一下在那片薄荷绿中蔓延开。

    她只是注视着被夜se浸染为一片黑镜般的车门玻璃,注视着在其上的模糊却又是那般醒目的纯白的自己的影子。

    她的右手搭在自己的左臂上,紧抓着身上外披着的运动外套,两片嘴唇抿成一条细而直的线。

    「不过蕣真的有什麽烦恼,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她的脑海内回想起分别时少年说的话。哪怕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哪怕个子已经长高了不少,那一双令她想起自己饲养过的青蓝se小鸟的眼眸仍是那样的纯净,脸上的笑容也是如同和煦的暖yan般。

    若是旁人看来,一定会觉得他是个纯良的好孩子吧。

    想到这里,她的下嘴唇颤抖了下,纯白的眼睫如同被春风吹散的梨花瓣那般颤了颤。

    「蕣,你,害怕我吗?」那双蔚蓝se的眼眸就那样注视着她,在月光下如同一面明镜,映照出她浅淡的影子。

    哈,真是了不得的「好孩子」呢。她握着左臂的手一下缩紧,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

    那根本不是什麽好孩子。她回想起月光下他的身影,一个b她高了约莫有两个头的身材高大的男生,像是一堵冷峻的岩壁般杵在她的身前,仿佛要融入夜se般的纯黑的黑发,还有那无法忽视的狼耳,和一条硕大的垂在身後的狼尾,双目放光般地盯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能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这分明就是满月之下的「狼人」,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只是几乎所有人都被那张看似纯良无害的皮所欺骗,看不到其下蠢动着的、像是煮沸了的浓汤般黏稠而漆黑的内在。

    真的是,真的是……她瞥了眼黑镜般的车门玻璃上映出的苍白得像是飘荡着的白风筝般的影子。

    「蕣,你,害怕我吗?」脑内如同噩梦般再度回想起这句话,仿佛在脑中的山谷内不断地回荡着。

    真的是,总是那麽jg准地戳到人的痛处呢。光。

    东云光,是个怪物。

    她已经b谁都还要深切地t会到这点了。

    虽然她早就知道的,知道他是个非同寻常的存在,有着明晰的头脑和强大的行动力。现在看来更有着令人惊叹的胆量和意志力,不,更令人惊讶的还是他的理解和学习能力。

    真是在短时间内就蜕变为不得了的怪物了啊,光。她在内心里自嘲道。她自以为找到了有潜力的种子,结果长出来的既不是yan丽的牡丹,也不是清丽的百合,甚至不是恶臭的屍臭花,而是不折不扣的「食人花」。

    我害怕你吗?那还要问吗?光,你可是个名副其实的「怪物」啊。

    哈哈。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苍白的笑意。可是真的能发现你是怪物的人又有多少呢?你的父母也好,老师也好,同学也好,哪怕因你得救了的加藤也好,根本没有一个人起过疑心,全都被你的画皮给忽悠过去了吧。

    不。亚久田蕣眯了眯眼。说不定,那·个·人也意识到了吧,东云光其人就是个疯狂的怪物。

    这出闹剧的始作俑者,吃下了自己种的恶果,不,是被东云光强行塞下了恶果的家伙,八木。

    那一天,下课後她一如既往地准备前往图书馆自习,在路上偶然撞见了吵闹中的八木一夥人。她知道这群人平素就是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虽然跟他们本来也没什麽交集,但为了不被卷入莫名的事端,她果断选择转身走上楼梯。虽然会多绕一圈,也总b被卷入这群麻烦jg惹出的是非里来得好。

    然而就当她这麽想着的时候,忽地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投去目光,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就那样横亘在了不知道争吵着什麽的八木和加藤之间,像是母j般把加藤护在身後。

    光。那个笨蛋,又在多管闲事了。她这麽想着,不免生出几分担忧和好奇,於是便躲在了楼梯口偷听他们的对话。

    「东云,怎麽又是你这家伙。你还真喜欢管闲事,滚远点,这可是我们自己人的事。」八木扬了扬脖子,「除非你想吃点苦头。」

    「我先告诉你,现在美纱都老师可是下班了,别想拿她做挡箭牌了。」

    「东云君。」加藤神se紧张地拉住了东云光的袖子。

    然而东云光本人并没有动摇的迹象,只是继续道:「你也听到了,加藤说,他要跟你们绝交。你们就不能不管他了吗?」

    「哈,哈哈。绝交是吧。」八木露出个嘲讽的笑,「也不是不行啊。但我们平常吧,经常一起吃喝玩乐,结帐也是一起算的,从来不aa,既然要绝交,那这些钱也该还给我们吧?」

    「哪,哪有!大部分不都是拿我,我的!」加藤底气不足地反驳道。

    然而八木只是瞪了一眼就让他闭上了嘴,随後对着东云光继续道:「既然你要给这小子出头,好啊,那先清帐吧。」

    「是吗?看来道理是说不通的呢。」东云光似乎是自言自语了一句。

    然而这句话无疑是对八木明晃晃的挑衅:「啊?你什麽意思?要打架是吧?」

    而躲在暗处的亚久田蕣则皱起了眉头。她没想到能正巧撞见这麽复杂的事,但如果说她只是个凑巧路过的倒楣蛋,那麽能一头紮进麻烦事的东云光不光是倒楣,还喜欢给自己找事做。

    这时候她装作正巧路过的样子跟东云光打招呼的话,八木他们估计会看在她是老师的宠儿的份上暂时停止这场闹剧吧。虽说这有些治标不治本,加藤估0着还是会被他们sao扰,不,估计这次没办法摆脱八木他们的话,想要再摆脱就难了吧。

    真是笨蛋。要是不喜欢跟他们在一起,早点脱身才是上策,这种人际关系就像泥沼一样,时间越长越难脱身。她看了眼手表,心想着这个时间班主任应该还在办公室内,如果现在就跑去把他叫来的话,说不定能正好让他目击到八木他们的恶行,这样更加以绝後患……

    也很难吧。毕竟作为班内一霸,哪怕不明着霸淩加藤,只要向其他人施压就足够形成对加藤的冷暴力了,更何况不光是加藤会被针对,东云光也会被针对。

    她感到几分烦躁。东云光为什麽总是喜欢自己一头紮进麻烦事里面呢?他就不能学着点明哲保身吗?不,虽然这也是他的优点就是……

    而就在她踌躇着是否该上前阻止这场闹剧时,只听得加藤小声道:「东云君,算,算了吧。这本来也不关你的事。更何况,八木君,可是带,带着刀子的。」

    刀子!听到这个词她心里一惊。八木这家伙,怎麽还私藏刀具,甚至还带来学校!虽然她知道八木是个气焰嚣张的笨蛋,但没想到这人能笨得这麽彻底。

    不知道是否是被这句话点醒,八木瞬间从口袋里掏出了刀子,弹出了锋利的刀刃,指向了东云光:「对,正如你身後那个窝囊废说的,现在後悔还来得及,给我滚!」

    说实话,她可一点也不想被卷入这些光长个不长脑的笨蛋间的争吵,但现在事态紧急,由不得她继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她现在是不得不出面,以免真的闹出什麽事端。

    然而就在她踏出一步时,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惊在了原地。

    东云光,他伸出了右手,握住了八木的刀刃,鲜血一下染红了闪着寒光的刀刃,顺着那花纹繁复的刀身往下淌,啪嗒啪嗒,像是没拧紧的水龙头般垂下血滴,在地上撞出一个又一个血se的大圆点。

    没想到他会做出这般举动,在场的所有人,平常跟着八木起哄的小弟们也好,八木本人也好,乃至於打算上前喝止他们的她也好,全都愣在了原地。

    八木的眼神呆滞,连握着刀柄的手都不自觉地松开,往後踉跄了两步,似乎满脸写着「不是我做的」那般。

    光!她只觉得大脑一下空白,全身的血ye仿佛都冻结了那般。

    然而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东云光抓着刀身的右手往後一甩,径直将八木脱手了的刀甩在了地上,血一下飞溅在地上,如同一桶红油漆被人随意地泼在了地上。

    随後他嘴里发出一声怒音,一个抱冲将已经呆若木j的八木顶出了这个狭小的空间,连抱带拖地将八木往中庭拖去。

    血就这样从他受伤的右手不断地滴落,拖在地上的八木的衣服像是一只破烂的毛笔般,一路将淌下来的鲜血抹开,画出条扭曲而怪异的曲线,像一条猩红se的蛇爬过。

    她没有往前走,她不知道为什麽没办法往前走。也许前一刻她还有想要去帮东云光的想法,然而看着他的背影,看着斜yan下他的冗长的影子如同一条形状诡谲的尾巴,与地上抹开了的蛇一般的血迹纠缠作一处,像是什麽发了狂的艺术家的街头涂鸦那般,她那点火星儿般的热意也一下被恐惧的冷水浇灭了,滋滋冒着没有温度的冷烟。

    他就像是提着美杜莎头的珀尔修斯那般,一路滴着血将八木拖到了人来人往的中庭,然而那血却不是他提着的八木的,而是他自己的。

    见到了血的nv学生放声尖叫起来,这一声尖叫像是狐獴的警报那般,又像是多米诺骨牌倒下的第一张骨牌那般一下引起了连锁反应,周围一下乱作一团,凑上前看热闹的,没ga0清楚发生了什麽而好奇地张望着的……

    然而这份喧闹中唯独不见八木平常带着的几个小弟,他们约莫意识到事情不对趁早溜之大吉了吧。而随着人cha0越聚越多,她的视线里再也见不到东云光的身影,人群就像是一张张不透光的卡纸那般影影绰绰地遮住了她的视线。夕yan下人来人往的影子像是跑得停不下来的走马灯那般,在染为了血红的地上像一条条蛆虫般蠕动着。

    她看不清,看不到,可是她却又想看到。她的目光一下投向了方才想登上的楼梯,三步并作两步走,一下跑到了二楼,从二楼往下看去。

    人群围成了个圈,像是一株株b人还高的长着长穗儿的须芒草,随着清风窸窸窣窣地耸动着,又像是圈出了个舞台,而舞台之上的演员不必多说,自是东云光和被他拖了一路的八木。h昏的余晖像是一盏血se的聚光灯那般打在人群中心之上,东云光就那样骑在八木身上,挥着拳头往他的脸上打去。

    一下,又一下,右手的伤口往外飞溅出血ye,像是只甩墨的朱笔;血滴飞溅而出,像是纵身一跃飞入了血se的余晖中,想要忘却自我,与夕yan融作一t。

    在他身上的八木似乎被吓傻了般,只是用胳膊挡着自己的脸,却也丝毫不还手,像个沙包般任由对方锤着。

    在她翡翠se的眸子里倒映出的东云光,就像是发狂了的野兽那般;b自己高大得多的身t横跨在另一个男生身上,脸颊涨得通红,不知道是被夕yan映红的,亦或是被涌上来的热血染红的,脖子上的青筋突起,像是只青se的八爪鱼,狰狞地扭动着自己的触手,总是垂在身後的狼尾此刻也高高翘起,炸出毛来,张扬地晃在空中。

    从他手上流下的血ye尽数洒在了身上没能还手的人,或者说,沙包身上,染红了藏青se的校服,与他挥动着的拳头的影子一同形成一道道红黑交错的痕迹;像是身下的那片藏青se被他的拳头打开绽了,形成了一道道结痂了的伤口和仍未来得及结痂的伤口。

    如果无视东云光手上的血,光看这个场景,简直就像是他单方面把人按在地上一顿揍那般。

    直到老师闻讯赶来之前,没人出手阻止他,不知道是不想阻止,亦或是感到恐惧而无法阻止。被老师架着从八木身上扒下来的东云光,赤红赤红的,分不清身上哪个部分是血染红的,哪个部分是夕yan染红的。

    虽然只是那麽个瞬间,她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笑容,像是秋日的蒲公英般,一下便被秋风裹挟着飞走了,短暂得令人怀疑自己所看见的是否是真实的。

    可是她确实看到了。哪怕其他人都没有看到,但她确确实实看到了。因为她b任何人都还要关注他,也许其他人都在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然而她只是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般,眼神一刻不停地黏在了他的身上,黏在那个她觉得很陌生的身影上。

    他笑了?意识到这件事的亚久田蕣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知道为什麽她总觉得那份笑容的含义没有那麽简单。

    等到她冷静下来思考,整件事确实全是蹊跷。首先东云光实际上并不是那麽易怒冲动的人,哪怕对方真的挑衅他,大部分情况他都能保持冷静,发疯一样地展露出攻击x本身就不符合他的x格;其次,东云光为什麽要握住刀身呢?若是想要抢夺对方的刀子,也应当是掐住对方的手腕才对,握住刀身只会伤到自己不是吗?这完全不符合一个人的下意识的反应。而且说到底,真的想要抢刀子,以他的习惯来说,不应该是用左·手吗?最後的疑点则是他把八木连拖带拽地往中庭拖的行为,被复数人包围的情况将八木推出包围圈固然是可以理解的,但有什麽必要非要拖到中庭吗?

    这就好像,好像,是故意要给谁看一样。

    演?亚久田蕣忽地意识到了什麽。没错,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东云光演的戏的话,那麽上述这些不合理的点都会一下说得通。

    把八木往中庭拖是为了给人看,殴打八木也是为了给人看,握住刀子大概也是为了给人看。给谁?为了什麽?

    这还用思考吗?以东云光的x格,目的有且仅有一个,为了保护加藤。跟八木起冲突,故意握住刀子创造受伤的事实,都只是为了把事情闹大到老师和家长都不得不g预的地步。闹到这个地步,可想而知,违反校规自私带刀具入校,还造成流血事件的八木的惩罚肯定不会轻,最严重的情况也许会被学校辞退,哪怕次一点的情况估计也会全校通报,成为众矢之的。

    而无论哪种结果,八木都无法继续sao扰加藤了。

    加藤。对了,当时是加藤先提出的「刀子」,然後八木才掏出的刀子,也就是说结果上看,八木是被加藤的话语引导了。这麽想,加藤很大概率跟东云光是一夥的。这一切从最开始就是东云光谋划的一出戏罢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攥紧了拳头,仿佛全身的血ye都凝固了般,流下了冷汗。

    这一切都只是光策划的好戏吗?这个结论b起单纯的光情绪失控而起冲突更加可怕。

    因为究竟要怎样才能毫不犹豫地选择自伤?甚至想着要靠自伤来解决事情。面对着明晃晃的刀子,人真的能做到冷静而jg确地控制自己的行动吗?如果可以,那需要多大的胆量和意志力?

    如果说只是单纯情绪失控而引发的事件,那麽东云光只是一匹野兽罢了,可是如果这一切都是jg心策划的话,那麽东云光其人便是「怪物」了。

    头脑正常的人是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去赌的,闹不好就不是受伤这点小事了。正常人是不会这麽做的,除非是疯子……

    她看着被两个老师一人一边架着走的东云光,他脸上虽然有几分疲态,却不吵不闹,也没有任何反抗,仿佛与刚才骑在他人身上宣泄暴力的人不是一个人。那不是服从于老师的权威的表现,只是,只是单纯的冷静,冷静到可怕的地步。

    结果一切如同东云光所预料的那般,八木被退学,整件事也只是以八木和东云光斗殴,东云光被对方所伤而草草收尾。

    被对方所伤?真是可笑。东云光全身唯一的伤口还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可是知道真相的加藤自不必说,剩下跟八木有关的几个狐朋狗友也怕受牵连而缄口不语,至於八木本人,估计根本没人愿意听这个罪魁祸首的解释吧。

    从那天八木被家长拎着领子抓回去後,他再也没有再学校里出现过了。哪怕收拾他落在学校内的个人用品的活计也都是他的母亲做的,是个面容憔悴、头发半白的中年妇nv,她像是做贼般在大部分人都已经回去了的傍晚悄默声地来到了教室,默不作声地替儿子收拾着东西,正巧撞上回来拿书本的她。那个满脸愁容的,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个四十出头的nv人对她讪讪一笑,像是机械般对着她一个晚辈反复地鞠着躬,虽然嘴上什麽都没说,然而却又像是每一刻都在说着「对不起」那般。

    她目送着nv人离开,在nv人离开前还为她指了路,那憔悴的脸上才终於绽出一丝感激的笑意,像是缺水而裂开了的橘子瓣,皱得乾巴巴的。

    她不自觉地看了眼邻座的,那个同样空缺着的位子,阖上了眼。

    什麽时候呢?什麽时候开始,你就变成了这样的怪物了呢,光。不,也许你从最·开·始就是怪物也说不定。我只是,我只是作为催熟剂,催熟了名为「东云光」的怪物罢了。

    她越来越不了解他了,觉得他越来越陌生了,越来越无法掌握他了……

    可这也许才是最奇怪的部分。她为什麽一定要那麽了解他呢?为什麽想要掌握他呢?

    人本来就不可能完全知晓另一个人的全貌,哪怕他们自己也不一定了解自身,乃至於,她也并不希望控制东云光。东云光不是她的傀儡,是她的盟友,是她的,至今为止最在乎的朋友……

    朋友。亚久田蕣的眼帘微微垂下,想到自己对东云光说的话。

    「真是好笑呢。瞒着对方真相,哪怕对方上门来询问了也还是想要隐瞒,这就是你所谓的友情吗?」

    她没想到自己也会用如此拙劣的理由发脾气,就像当初的光那样。

    可是这也不过是「演技」的一部分罢了。她只是佯装生气的模样,想要让东云光拦住自己,然後借由这份怒气倒b他答应自己,答应自己,绝对不再对自己有所隐瞒。

    然而正如东云光指出的那般,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对另一个人全然无所保留,哪怕是她对於光也是。

    她明白的,她明明什麽都明白却还是这样说了,这样做了。真是太愚蠢了。

    亚久田蕣将脑袋靠在了车门的玻璃上,手贴在了冷冰冰的玻璃上,闭上了眼,嘴里轻轻地念着:「东云光,你就是个怪物。」

    每次只要遇到你,内心的某部分就会无法抑制地膨胀开来,或是不安,或是控制yu,或是恐惧,或是,嫉妒。

    她再度张开眼,一片漆黑的玻璃深处仿佛映出了他的身影,车门外的星星点点泛起红光,像是夏夜中迷了路的萤火虫那般,令她想起了那天从他的手掌中点点溅落的血珠儿。

    在那个瞬间,她只是茫然地看着而已,看着被人群包围着的,像是驯兽表演里的野兽那般任人围观的东云光。

    是什麽时候开始呢?什麽时候开始,他的个子已经长得那麽高了呢?又是什麽时候开始,他的力气变得那麽大了呢?什麽时候开始,变得能这样嫺熟地使用身t的暴力了呢?

    她总觉得他在那一瞬间,是醉心於自己的「强大」之中的。

    可是难道不是这样的吗?他可以轻松地撂倒一个同龄的狼人男生,可以毫无畏惧地握住对方的刀柄,可以骑跨在对方身上,肆意地挥下拳头,甚至,可以利用这一切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可以骗过几乎所有人。

    这麽想来,那些自以为观赏到了好戏的观众们,包括她在内,也不过是东云光计画中的小小棋子罢了。他算计了同学,算计了老师,算计了家长,只是为了编织这样一场谎言,为了借用大多数的暴力制裁了八木。想必他内心一定非常的畅快和得意吧。

    结果在他c盘这一切的时候,她在做什麽呢?她只是像个傻子一样被他的气魄所震慑,呆呆地看完了全程而已。她什麽都没做到。

    其实仔细想来,如果那一刻,她早一点走上前去,说不定就能彻底搅乱他的计画了。可能光会感到不满,可是他也没有向她抱怨的资格,因为他打算瞒着她做这些事。

    可是她迟疑了,不,是害·怕了。

    她害怕了,所以不敢,所以迟疑了。就连光在做着发狂般的演技时,她也只是在一旁看着而已。

    夕yan就像是一条鲜明的分界线,他在夕yan之下,而她只能止步於光与影的交界线,只能远远地眺望着他而已。

    他所设计的舞台没有她,也不需要她,而她甚至连当个不知趣的搅局者都做不到,只能做个局外人,做个旁观者。

    为什麽?为什麽?她不甘心。为什麽自己除了旁观什麽都做不到,为什麽自己会在那一瞬间被震慑到,为什麽自己,是这样无能和胆小呢?

    可怜。这是她最经常听到的,其他人对她的评价,从小时候开始便如同甩不掉的影子般黏在自己的身後,无论自己怎麽逃都甩不开的,标签。

    她知道的。因为她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她是个出身贫苦的孩子,她是个兔人,她是个nv孩子。

    无论对她多麽慈眉善目的老师也好,亦或是愿意买菜的时候愿意给自己算便宜点的阿姨也好,乃至於在她看来平庸而无趣的同龄人也好,都能在背後叹息般地说一句,可怜。

    无论她取得了多麽优秀的成绩,无论她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多井井有条,无论她如何地巧言善辩,别人对她有再多的溢美之词,最後都会加上一个无法抹去的、分外刺耳的「但是」,但是,她是个多可怜的孩子。

    就好像这一句「可怜」浓缩了她的一切,是她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商品标签,无论怎样的人,在她之上,亦或者远远不如她的人都能用这一句「可怜」来拉平跟她的差距。

    别开玩笑了!她根本不可怜,也不觉得自己有丝毫值得他人同情的地方。更何况这些廉价的同情也帮不到她分毫。

    母亲撇下家庭离开的时候,有人为了他们做什麽吗?父亲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人为了他们做了什麽吗?父亲上着昼夜颠倒的班,损耗健康养活她的时候,有人为了他们做了什麽吗?

    那凭什麽来同情她?她到底又跟这个世界上其他人有什麽不同?

    「父亲说,我是哥哥,是男孩子,是狼人,本来就应该保护好妹妹,保护好nv孩子,保护好兔人。这是身为强者的责任。」

    她的脑海中又回想起东云光说过的话,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层不相称的笑意,如同影写时多写了一撇般,从嘴角往外倾。

    哈哈。这不过是强者们的伪善罢了。谁会发自内心地真的想去帮助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呢?说到底弱者除了自救外,根本没办法去指望外界y晴不定的施舍。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只做一个弱者,只甘愿做一个弱者。只有强大才能保护自己,保护想保护的人。

    明明是这样的,明明,是这样的……

    可是亚久田蕣在那时候又感受到了什麽呢?恐惧,暗流涌动的嫉妒,还有自卑。

    为什麽呢?为什麽她在那个瞬间会嫉妒呢?为什麽在那个瞬间会自卑呢?

    仅仅只是生理上的优势而已,到底有什麽值得她感到嫉妒的呢?诚然,她没有东云光那样的力量,也没有他那样的t魄。可是那又如何呢?这能代表什麽吗?她至今为止不也如此过来了吗?她从小就不得不承受着这些劣势,可是她从来不会觉得自卑,从来不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那又如何呢?哪怕她没有t力上的、力量上的、身t上的优势又如何呢?她有足以弥补这些的头脑。身为nvx她没有男x那般的身t能力,没有绝对的「暴力」,可是同样身为nvx她有着男x天生就不具备的审美上的优势,她有着名为「美」的暴力。

    她从未觉得自己身为兔人,身为nvx是什麽羞耻,低人一等的事,只是看自己如何来利用这些身份罢了。

    可那又为什麽?为什麽她要在东云光面前萌发这样的嫉妒,萌发这样的自卑?

    这不合理,这不正常,这简直像是疯了一样。

    你疯了,亚久田蕣。她注视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内心里如此地低语着。

    镜子上映出的影子仿佛被窗外飞速变换中的景se撕扯为了无数的碎片,像是从棉被中撕扯出的一块块的棉花的块结,淩乱地被疾驰中的车轮碾碎在被夜se染得漆黑的玻璃之上。

    你为什麽会觉得自己是可耻的?你为什麽会感到自卑?你为什麽放弃了自己的骄傲?

    你为什麽,会甘愿当一个弱者?

    你为什麽没能往前踏出一步,为什麽只是站在了那条红线之外?仅仅只是出於单纯的「恐惧」吗?

    诚然,你在那一刻是感受到了一种恐惧,可那不只是单纯的战栗,不是吗?

    不。她往後退了一步,然而镜中的她的倒影仿佛有了自我意识般,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穿过玻璃朝她飞来。

    你很清楚在那个瞬间你最为真实的感受是什麽,可是你没办法面对,只能靠这样看似不甘心的牢sao来逃避而已。

    直说了,你只是单纯地看着迷了,不是吗?惨白的她笑着,说出了对她而言最为残酷的话。

    什麽自卑、嫉妒、不满、埋怨,只是用来掩盖你在那个瞬间被对方x1引了的事实罢了。你心动了,看入迷了,仅此而已,所以你才只是那样傻傻地看着。

    你沉醉了,沉醉在他的暴力,沉醉在他的强大,沉醉在他的存在之中,仿佛某种本能。那个瞬间的你在思考什麽呢?

    白风筝般的幽影朝她飞来,与她一样翡翠se的眼眸朝着她微笑着,像是老式电视机持续不断的噪音,最後只是化为了模糊的一句话。

    「你想被他○○,不是吗?」

    180

    早春的风总是有gu恼人的寒意,像是一个大跨步迈进了暖和的春日,却又恋恋不舍地将另一只脚踩在了冬日内。说是暖却也不那麽暖,说是冷却也不那麽冷,带着一丝独属於冬日的sh寒,像是掰开来的莲藕,藕断丝连着。

    这样摇摆不定的春风不光是撩拨得枯枝ch0u出了新芽,结出了各se的花ba0,还满不在乎地拂过了破旧的走廊,将一抹微润的春意吹入低矮的二层平房。

    挂在走廊上的一件件衣服在暖yan下如同造糖机内的棉花糖般被风吹得膨胀开,又像是海浪般一b0b0地朝着亚久田蕣扑来。

    而她只是抓住了其中一件纯黑se的毛呢长裙,裙子挂在长绳上,像是吊着的人那般,在金灿灿的暖yan下投下一个y影,如同si寂的墓碑般,将她纯白的身影笼在其中。

    她翡翠se的眼眸看着抓在手里的长裙,眼前似乎又浮现出母亲离开家那天的景象,门无情地紧闭着,唯有些许的光透过门缝像是针尖般刺进来,就像现在这样,衣服遮挡住了照进来的yan光,衣服的周边缝上了一圈针脚都对不齐的麻麻赖赖的金边。

    这件衣服是她从衣柜上方的箱子里翻出来的,母亲当年没来得及带走的裙子,被父亲收起来,放在了高处,像是要遗忘掉它的存在那般,又像是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它的存在那般。

    她将其翻出来,混在换洗的衣服中拿出来晾晒。

    人就是如此的学不乖,不是吗?她看着像是晒乾了的蝉蜕般的裙子,垂下了眼帘。

    而她的耳朵内传来一声极轻的脚步声,她将裙子收起来,卷在胳膊上,扯下自己晾乾了的黑se运动服盖在其上。

    她的身後传来开门的响声,她转过身去,看着黑漆漆的房间内像是幽灵般浮现出来的父亲的身影,露出了微笑:「爸爸,你醒了吗?」

    「啊,嗯。」乾瘦的父亲点了点头,没什麽神采的眼睛看着她,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醒得真早呢。现在才刚过三点呢。还是再睡一会儿吧。到点了我会叫你的。」她笑脸盈盈道。

    「我……」父亲踌躇了下,「我来帮你收衣服吧,蕣。」

    「不用了,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好。」她看着父亲有些手足无措的表情,继续道,「那,好吧,你能帮忙去煮饭吗?我现在有点腾不开手。」

    说完,亚久田蕣举了举手里层层叠叠的衣服。

    「好。」父亲答应着,随後向前走了一步,一如往常般将枯槁的手放在她的头顶,轻轻地抚0着,「蕣,真是好孩子啊。」

    「辛苦你了。」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地补上这一句话。

    「不,没什麽的。」她的眼睫颤了下,抱着衣服的手悄无声息地挪到了身後,保持着脸上乖巧的笑容,像是一层初春的薄雾般,笼着那白皙的脸庞,「父亲还是早点去煮饭吧。不然待会儿就要来不及上班了。」

    「好。」父亲答应着,便像只幽灵般又飘回了门内。

    而她只是将衣服藏在身後,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直到父亲的影子如同一滴墨汁般融化在了y暗的屋内。

    「我去上班了。」站在门口的父亲沐浴着血一般的残yan,跟她做着道别。

    「嗯,一路走好。」亚久田蕣看着父亲露出的笑容,有着连夕yan都无法染红的苍白,挥了挥手。

    父亲的身影走下楼梯,朝着夕yan落下的方向走去,就像是那轮落下的红日有着某种奇特的引力那般,不断牵引着他乾瘦的身t,让他往红日的中心走去。渐渐地,那身t化为了一个w渍般的小黑点,没入了余晖之中,像是有人一挥朱笔,径直抹去了黑点的存在那般,伫立在门口的亚久田蕣才终於转身回到了屋内。

    她走回房间内,从堆在床上的还没来得及叠好的衣服堆中挑出藏在其中的黑se长裙,裙子上绣着唐草图案的暗纹,看起来像一片藤蔓般在黑se的布料上蔓延开。

    她纯白的眼睫微垂,如同被春风压低了的梨花,x1了口气,无言地脱下了穿在身上的洗得有些褪了se的黑se运动服,换上了手里的裙子。

    裙子穿在她身上正正好,就像特意为她量身定制的那般,没有哪里长了或是短了,正如她预料的那样。

    裙底传来穿着裙子时特有的凉飕飕的冷风,她都快忘记上一次有过这种感觉是什麽时候了,至少也有十多年了吧,她印象里母亲离家出走後,她再也没有像这样穿过裙子,哪怕穿着水手服也会在下面再套一条长k。

    真是不可思议,又真是如此的残酷。她这样想着,迈开步子,从丢在地上的老旧的运动服中ch0u身,赤着脚踩在了被夕yan映得通红的地板上,像是踩在了冰面上一样又冷又y。

    她来到书桌前,打开被放在桌角的镜子,看着镜中映出的人影。

    那是她,梳着两gu麻花辫,带着圆眼镜的,平常的她;然而她身上却穿着平常不会穿的jg致的裙子。

    她轻轻地x1了口气,坐到了椅子上,摘下了一天内除了洗澡睡觉外都戴着的眼镜,放在了桌面上堆着的书本上。夕yan穿过镜片,投下厚厚得像是炭笔画出来的影子。

    她解开了系着麻花辫的发圈,任由纯白的长发垂下,被夕yan染上一层明yan的红,拿出梳子,一下下地梳着头发。

    像是点阵式印表机的梳齿扫过纸一般纯白的长发,将她印刷成截然不同的人。浸染着夕yan的翡翠se的眼眸注视着镜子中的倒影,如果不是因为那是镜子,也许她都会思考那到底是不是自己。

    母亲。虽然她已经十多年没有见过母亲的模样了,可是她仍从镜中的倒影中依稀地认出了那个人的影子。

    想到这里,亚久田蕣看到镜中的影子露出了一抹笑容,像是用口红在镜面上画出的赤红赤红的痕迹那般。

    真是愚蠢。她内心里嗤笑了一下。如果是父亲的话,说不定真的会把现在的她当做是母亲吧。

    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镜中映出的只能是亚久田蕣而已。

    如果,如果,东云光看到现在的她会怎麽想呢?也不会怎麽想吧。有什麽好想的呢?他本来就迷恋她,只会更迷恋她吧。

    是啊,不这样怎麽行呢?

    她回想起了几个星期前他们的约定。那时候的风b今日还要冷上几分,然而樱花树上已经结出了早樱的淡粉se的花ba0,打颤般在寒风中摇曳着。

    她喝着与往常无异的乌龙茶,感受着舌尖苦涩的味道,靠在背後的樱花树上,氤氲的热气糊在了镜片上,将眼前染为了一片朦胧的白,只能隐约看到几抹如同晕开的胭脂般的粉se。

    不知道为什麽,只有在这短暂的片刻,她的内心才会萌发出一gu青春特有的忧愁,像是苹果醋一般的忧愁。

    也并非如此吧。她对於这种无意识的浪漫化感到厌恶。人似乎总想将自己消化不了的部分化为一种浪漫,就像是把腐烂的水果发酵成美酒一样,可真的尝上一口後,才会发现那gu单宁味的酸涩一直存在,只是换了个形式而已。

    「蕣。」某个熟悉的男声传来,镜片上仿佛冻结了的白雾也散去,她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

    她所熟悉的那个少年朝她跑来,垂在身後的狼尾像是沾满了墨汁的毛笔般甩来甩去,初春的碎金般的yan光拂过他的刘海,像是层层的波光掠过海草般蜷曲的黑发。

    他跑到她的身边,一pgu坐在她的旁边,长呼出一口气。

    「光君,来得可真是早呢。」她若无其事地说道,垂下了眼帘。

    「啊,嗯,毕竟最近也要考试了嘛。」东云光对於她的嘲讽习以为常,只是吃着自己买来的面包。

    「是呢。毕竟再过一个月就要毕业了。」亚久田蕣这麽说着,右手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侧发。

    「是啊。为了应试,每天都忙得要si。」

    她看着东云光手里握着的牛n,不知道为什麽往旁边挪了挪,像是要缩进树的y影里那般。

    「蕣就轻松啦。毕竟你已经拿到推荐入学的资格了,不像我还得考试。」他这样说着,又啃了一口面包,脸颊一鼓一鼓地动着。

    「是呢。这就是平常就用功读书的人的福报。」

    「哈哈。」他笑了下,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说得可真是一点不错。」

    她无法理解,无法理解他为什麽总是能如此自然地流露出天真的笑容。明明他喜欢她不是吗?那又为什麽呢?

    「说起来,蕣上了高中想做什麽?」他突然这麽问道。

    「读书。」她不假思索地回复道。

    对於她的回答,他也没有流露出惊讶的神se:「这样啊。也是,蕣的话会这麽回答吧。」

    「你这说得像是还有别的什麽计画一样呢。」

    「那是……」东云光停顿了下,「嗯。」

    她没想到他会这麽回答,愣了下,随後道:「是吗?」

    「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只是想参加社团而已。毕竟我是转学过来的,也没怎麽好好地参加过社团。所以想着高中乾脆参加个社团吧。」

    「这样。你想好要加入哪个社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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