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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若是不看后续舆论与生意影响,单就火本身造成的直接损失而言,第二场火算是四场火中损伤最少且控制最得当的一个了,起火地邻近水源,火势又小,彼时仆役人数众多,发现及时,处理适时,在它比野外篝火大不了多少的时候就被扑灭了。

    但由于前头不久才有过一场火,旧事还尚未平息之时又再生风波,直接便令江南城内谣言四起,加上宋伯乔紧随其后的病倒,本就甚嚣尘上的流言再次被推波助澜,一时间宋家多间铺子生意一落千丈。

    虽然多年积累下的家业还不至于让宋家一夕败落,但如此多的商铺亏损,还是令宋老爷一度缩减府内用度,可见这场火造成的损失不可谓不大。

    然而当殷烬翎借来铲子锤子锥子等一系列工具,一路拖拖拽拽来到这处起火地仔细一瞧,顿时气成了一只河豚。

    这里看上去跟没着过火一样啊!你们要不要修缮得这么美观得体啊!找的哪家木匠石匠这么尽职尽责,把这些原本布满焦痕的木板墙砖补得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这些工匠是凶手的帮凶吧,把现场重新修建得这么彻底是生怕我查出什么嘛?等、等一下,虽然我只是随口吐槽两句,但……该不会真是如此吧?凶手既然潜藏在这宋家府邸里,自然可以在请来工匠修缮受火灾毁损的房屋之时,特意与工匠嘱咐上两句,譬如“老爷吩咐了务必要修得尽善尽美”此类话语,并可假借在旁帮忙,将所有可能不利的证据全数销毁或偷藏带走。

    这并不仅仅是一个猜测,毁坏的房屋不可能就这样放着不事修建,工匠也不可能不请,既然如此尽可能请些手艺高超的工匠,将房屋修得宛如崭新一般,又不会因此招致任何怀疑,可以料想凶手如果混在宋府内,必然会采取如此行动,来掩盖自己纵火的痕迹。

    “这位姑娘。

    ”殷烬翎抬手拦下一名经过的婢女,“我想问下这里当初负责整修的工匠是谁请来的?”婢女低眉顺目道:“回道长,府内事务大多皆是刘管事在打理,修葺此等大事向来也是听凭他做主的。

    ”又是刘管事。

    殷烬翎心道。

    倘若真如叶南扶所料那样,他之后为了隐瞒灵槐案都能再放一把火,要说他此处修整房屋时没趁机掩盖什么,怕是连宋季言都不会信吧。

    看来过后还得再去拜访一下这位刘管事。

    第二场火这里都没什么好搜寻的,第一场火就更别说了。

    殷烬翎姑且去看了看,也是如出一辙的崭新模样。

    不过倒是不必急着回去,在这个宅邸里还有一处可能存在线索的地方。

    “劳驾,能领我去厨房后头存放粮油的库房嘛?”殷烬翎对路过婢女道。

    “好的,请随奴婢……”“我来给殷姐姐带路吧。

    ”身后一个青涩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婢女的话。

    婢女连忙欠身行礼。

    殷烬翎回头一看,宋季言稚气未脱的脸上强作一派平静漠然,语气里却显得生硬非常。

    “厨房我比较熟,我来给姐姐带路,你先下去好了。

    ”宋季言话虽说得镇定自若,可总归有几分气恼和不满,不听使唤地从这语缝里钻出来,显得别扭又有几分可爱。

    殷烬翎瞧着忍不住嘴角微微扬了扬,但随即大概想到宋季言是来做什么,顷刻便又落了回去。

    婢女施礼告了声退便退下了。

    宋季言一言不发地走在了前头,殷烬翎便跟了上去,两人默默无言地行了一路,以往这种彼此沉默的时刻总会引发殷烬翎尴尬的毛病,今次也不例外,但也许是她自己不愿开口,故而这份尴尬并没有平时那么强烈,她便默默忍了。

    只是她忍得了,少年心性的宋季言却忍不了。

    在将将要到厨房的时候,死咬了一路嘴唇、捏了一路衣袍下摆的宋季言终于停了下来,转身看向殷烬翎。

    殷烬翎早知道宋季言半途截下这个带路的活,定是有话要说,一直在等他捱不住开口的那一刻,见宋季言总算转过身来,殷烬翎在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只是这次叶南扶不在旁边,没人帮她背锅当恶人了,她大概生来便在这方面少一根弦,在人间行走历练再久、脸皮修炼得再厚,她也永远学不会应付这种局面。

    “为什么一直躲着我?”殷烬翎心下叫苦,用力揉着手心的袖子,想着自己这几日是不是做得太明显了,连个十二岁的孩子都看出来自己在躲避与他的交谈。

    她努力撑笑意:“抱歉啊,我只是……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那我大哥的事,能告诉我吗?”宋季言挣扎着开了口,像是在内心天人交战了很久。

    殷烬翎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躲了这许久,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斟酌着开口:“这真不是我故意瞒着你,只是你大哥既然告诉了我,我便得替他保守秘密不外泄,即便你是他亲弟弟也不例外。

    ”宋季言低下头,从殷烬翎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紧紧抿着的嘴角,她心惊肉跳地盯着,生怕他突然嘴角一塌就哭了出来,所幸十二岁的小少年总归有几分脸面与骄傲,不能再如孩童一般哭得随心所欲了。

    他伫立了半晌,终是抬起头来,看向殷烬翎的眼瞳里一片晶莹在颤动:“那你能否告诉我,大哥他有做什么坏事吗?”殷烬翎默了默,道:“没有,他什么也没做。

    ”宋伯乔其人何如?自从殷烬翎知晓了他和灵槐的旧事之后,也并非没有思索过与之类似的问题,只是这样的思考最终也唯有不了了之,徒劳无益。

    他做了什么坏事?不,恰恰相反,他什么也没做,但其实有时什么也不做的人才是最令人气恼的。

    因为他没有义务,也因为你无从指责,他本身无可厚非。

    自始至终,他也不过是惜命罢了。

    出于惜命,未有冲进小屋去救灵槐;出于惜命,将灵槐匆匆掩埋在荒山之下了事;也出于惜命,一直未敢主动去寻出那凶手替灵槐报仇。

    惜命真是最令人无法反驳的理由了,那又能怎样,又不是非得舍生忘死才能算得上情深意重。

    可他惜命之余却又有不要命的举动,能怕灵槐的怨灵怕得病倒的人,却频频掺和这怪力乱神之事,屡屡欲寻这常人避之不及的妖邪精怪。

    她思考许久也寻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描述宋伯乔其人,只能说是个普通人罢了。

    “没有骗我吗?”宋季言不确定地问。

    “没骗你。

    ”“你保证?”“我保证。

    ”宋季言像是瞬间松了一口气,一直憋着的这口气支撑着他来拦住殷烬翎问个清楚,如今悬着的心骤然落地令他一时有些站不稳,他喃喃念了两句:“那就好,那就好……”殷烬翎突然无比庆幸宋伯乔没有真做什么不当的事,不然单是一个刘管事都能令宋季言跟她关系僵了好几天,宋伯乔作为他最亲近最尊敬的大哥,若当真犯了什么事,不知道宋季言还会如何跟她闹腾呢,想到这她就有些脑壳疼。

    “你不是还要去粮油仓吗?走吧。

    ”宋季言转身继续朝前走,步伐肉眼可见的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殷烬翎也长舒一口气,心想姑且算是过了这一关,连忙上前几步拉住宋季言:“不,我方才虽说的是粮油仓,但实际上想去的是那边上的几个小柴房,只是不知道怎么向人描述才说了粮油仓。

    ”宋季言一听,顿时缩成了一团,惊恐万分:“你要去那几个小柴房?!”殷烬翎见他突然这模样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你还怕躲在厨房后面的那个妖怪呢?”“不然呢!”宋季言冲她呲牙咧嘴扮恐怖状,“那个爪子刨门的声音就是从那几间房子里传来的!我滴龟龟,早知道你要去那里我死都不会揽下这带路的事的!啊对,这里已经很近了,绕过前面那间右转再一直走就到了,我还有学堂的功课没写完就不接着领路了,来日江湖再见!”说罢一转身就要开溜。

    这胆小怯懦、遇事逃避原来竟是与宋伯乔一脉相承的么?殷烬翎无奈地这么想着,一把拎住宋季言的后领子,道:“送佛送到西,就再帮个忙带完最后一程吧。

    ”“不要啊,放过我吧!我还是个孩子啊,看我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样子你忍心吗?”“什么,不要放过你?好啊,走吧。

    ”殷烬翎掏了掏耳朵,装聋作哑。

    宋季言哆哆嗦嗦地被殷烬翎提着往柴房那处走了。

    -殷烬翎很快来到了几间小柴房前,此处存放的柴是供给厨房生火用的,叫宋季言借来了钥匙,逐间打开进去搜寻线索,前几间内的柴堆似乎搬走了不少,看起来都有些空空荡荡的,仔细检查后仍一无所获。

    直至打开最后一间,柴房内塞着大量的柴,几乎快将整间屋子都堆满了。

    “得把柴堆都搬开来。

    ”殷烬翎道,“这很明显是有人把前几间的柴木都堆来这里作遮掩了,我们一点一点搬,不要漏过任何细微的证物。

    季言能来帮个忙吗?”宋季言起先还打着颤,然而见几间柴房开遍都未有什么妖怪出现,不由胆子大了几分,当下应了声,道:“今日的糕点别忘了给我留。

    ”说着翻了一通,抱起一捆柴就往外出门去。

    殷烬翎也提起两大捆柴,翻找过确定没有证物藏匿,正欲转身往外走,只听得背后宋季言一声惊叫,她当即丢下两捆柴奔了过去。

    宋季言扑到她身旁扯紧她的袖子,颤声道:“门……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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